“哦,老娘等着呢,你赶紧的。”

“好。挂了。”

合上盖子,付尔青掏出老三的电话递给秦风,“这是老三的电话,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记得吃饭。”

秦风就那样没有表情没有言语没有动作的站着,但是周身隐隐暗云涌动,似乎在极力压抑某种情绪,无端的令过路的人宁可绕路而行也不愿意与他擦肩而过。付尔青看了他半响,才走过去把电话放到他手里,转身离开。

“砰”的一声,电话摔落在付尔青的脚边,支离破碎。

秦风的声音不大,却是说不出的愤恨,“付尔青,没有你,我一样过得很好。”

都这样了,还在乎什么呢。付尔青承认自己的确心狠心毒,于是又跟了一句,“看得出来。”

她似乎听到了骨头咯咯响的声音。

第十七章

都市的夜晚永远不会沉寂,霓虹灯映明了街市的面容,镁光灯增添了澄明的光芒。百年城购物中心设计独到,大体量的玻璃外墙在白色的灯光下通透明亮,内部楼板结构清晰可见,背景是漆黑的天幕,近处是微蓝的投射灯,于是,一切深刻而虚幻。

付尔青站在巨大的玻璃结构下,心里无力感泛滥。几天前,盈子似是无意的问她,“你觉得你和秦风还有可能吗?”

“没有。”

“那你希望你们还有可能吗?”

付尔青顿了一下,握在手里的杯子冰冷。盈子总是这样的犀利。

张盈苦笑,“尔青,你再这样傻下去只会误了自己,你不把秦风从眼前拿开,就永远看不到其他的人。”

咖啡的香气自星巴克里传来,阵阵醇香。她眯着眼睛吸了口,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上一次还是和秦风一起。

在这样的夜晚,回忆不可抑止。

自她义无反顾的离开家搬进秦风的小屋,日子就与贫穷挂边。学建筑的日常开销很大,草模、分析模型、阶段模型、正模到最后的成图,合在一起也不是小数目,再加上秦风手下跟着一帮兄弟上面还有伸手要钱的大哥,花销也不小。他们最常去的就是学校的食堂,可以花很少的钱吃到不同的东西。可每次去,付尔青都打着十二分精神,因为人多拥挤,她害怕秦风与人为难。现在想来,她好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跟着秦风走进他的圈子,一半却在滞留在她成长的环境中,她游弋在世俗的好与坏的灰色地带,把握不住自己,因而没有信心。对她未来的人生如是,对他们的爱情如是。

因为熬夜,她随身总带着咖啡,那种廉价的速溶咖啡,没有太多的味道。秦风问她好不好喝的时候,她手里的画笔仍在图纸上描绘,随口说:“凑合着喝,没味。”却忘记了那咖啡是秦风买的。

秦风很久没有说话,她也没有留意,直到他说:“你喜欢哪里的?”

“什么?”

“你喜欢喝什么样的咖啡。”

付尔青敏感的觉察到秦风语气里的认真,抬头望过去。他隔着桌子盯着她,眼里的情绪依旧不可捉摸。

付尔青吐了下舌头,“哪里的都不喜欢,又苦又难喝。”

秦风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有些难过,“尔青,你可以过的更好,如果…”

付尔青越过桌子捂住了他的嘴,笑道:“秦风同学,你有点敏感。”

秦风握住她的手,包在手心里,“我不是开玩笑。”

“我也不是,你说,你这根小草是不是出墙头了,外头有人了是不是?”

秦风手上用力,捏得她直叫疼,“正经点。”

“我告诉秦风,哎呦,你轻点。你得对我负责,不能不要我。”

秦风眼里有些波动,却看付尔青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甩开她的手站起身。

付尔青看着阳台上秦风有些瘦削的身影和他指间升起的烟雾,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垮下,却在笑容消失的时候重新绽开一份微笑,她自身后环住秦风,“我要喝星巴克的咖啡,就是那种加了冰激凌的,一半热一半凉的。”

秦风握住她的手,只说了声:“好。”

其实她没有说,她最喜欢旋转餐厅的摩卡,只是很久没有喝到。

星巴克到底是去了,付尔青坐在里面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小资的矫情,也有些后悔,说什么星巴克,说麦当劳不行吗。麦乐酷一杯才几个钱。

秦风穿的很随意,但是他这种穿什么都好看的人自然不在乎这些,依旧沿路引起女生的注目礼。他眼光柔柔的看着付尔青,觉得可以把一杯咖啡喝得这样开心的便只有她了。

夏天的阳光透过百年城的玻璃幕墙暖暖的打在他们身上,一切都是美好温馨的。因为与爱情有关。

但是他们很快争吵,那杯咖啡便是导火索。

事情的发生有点像八点档的肥皂剧,那天是周末,付尔青窝在家里画图,秦风在一旁看电视,怕打扰到她就插着耳机,倒也不知道几分心神落在电视上。到了中午,付尔青那里还没完成,秦风问她想吃什么,拿着外衣出门去买。

秦风刚走了不一会,电话就响了。付尔青拿过他的手机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也不敢接。谁知那电话一通接着一通的响,毫不停歇。付尔青心想,怕是真有什么急事,迟疑了下还是按了接听键。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急切的说:“风哥,我做,我做。我按你说的做。

那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带着哭腔的声音,付尔青已经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的就说不出来,静静的听着女孩的哭诉。

“风哥,我知道我不识抬举,不懂事。可…可是,我求求,我是真的需要钱,多少钱我都做,我不挑人了,求你再给我次机会,带我出场…”

屋子不是正南向,正午的阳光斜着进入,恰好照在付尔青的脸上,她睁不开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耀目的光芒,带着暖暖的温度。

秦风进门时就看到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的付尔青,闭着眼睛头向后仰,抿着的嘴角带着几分倔强。

他走过去也坐在地上,在矮桌上把饭菜摆好,“饿晕了?”

见付尔青没有反应,便凑了过去,金色的光芒下她薄唇红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诱惑。

秦风嗓子紧了紧,俯身便吻了上去。

付尔青头一偏,吻落在她脸上,她有些厌恶的抬手擦脸。

秦风一怔,注意到她手里握着自己的手机,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也不说话,只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她闭着眼睛,头偏向一侧。

他们这样僵持,阳光一点点的离开付尔青的脸庞。没有了暖人的温度,付尔青只觉得冷。

桌上的饭菜冷了。

不知过了多久,付尔青说,“对不起,我接了你的电话。”

她依旧闭着眼睛,秦风低低的唤道:“尔青。”

付尔青睁开眼睛,黑亮的眼睛里有些黯淡的因子。她缓缓站起来,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腿脚麻木,站在原地缓了一会才向门口走去。

秦风下意识的去拦,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眉眼间的凌厉全无,竟隐隐的露出一份恳求。

付尔青别开眼睛,低低的说:“让我过去,拿点东西。”

秦风侧了侧身子。付尔青自包里拿出一百元钱,递给秦风,秦风不接只问询的看着她。付尔青把钱放到矮桌上,“这是那杯咖啡的钱。”

秦风去拉她的手,她不挣扎也不回应,由着他握着。

“尔青,说清楚。”

她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风,看到你我只想到四个字,逼良为娼。”

秦风沉默一阵,拿过手机回拨了过去,刚才那女孩带着焦急的声音隐隐传来,秦风的目光锁着付尔青,无声的挂断了电话。垂在身侧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想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其实我并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我没有想到你会拿着别人出卖身体的钱给我买咖啡,这是在侮辱我还是你自己。”

秦风脸色一点点的垮下去,到底是年轻气盛,哑着嗓子怒道:“你非得这么说话吗,这就是你给我的信任。”

他们瞪着彼此,如同两个充满气的气球,毫不示弱。那个年纪如何体会得到忍让和迁就的重要性。

于是,不欢而散。

宁锐的电话再次打来,付尔青才回过神来,免不了又被宁锐的大嗓门摧残一番。她匆匆赶到酒吧,已经是深夜。

店里没有客人,宁锐穿着耐克的运动套装和张盈坐在吧台前,手里各自拿着可乐。

付尔青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宁锐恶狠狠的说:“还不是那个老三,明显是回来找茬的,带着一帮人说是回来找手机的,可我们根本没看到他的手机,拿什么给他。他就不干了,这不,顺手把场子砸了。”

付尔青看着一地杯盘狼藉,轻轻出声,“盈子?”

张盈淡淡的回视她,“坐。”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老三确实喜欢我。”

宁锐叹了口气,“哎,北哥哥终于有对手了。可你们怎么认识的?”

张盈头偏向付尔青,“因为她。”

“我?”付尔青疑惑。

“恩。尔青,我没有告诉过你,是因为你已经够放不开了,我不想再给你增加负担。你走之后,秦风派人跟踪过我,跟了我整整三个月,后来被我发现了,这个人就是宁三。”

宁锐笑得没心没肺,“和我还是本家。”

“然后免不了接触,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喜欢我,一开始也以为他是一时心血来潮,谁知道会是这样,他居然当真了。”

“那…盈子,现在怎么办?那手机已经被秦风拿走了。”付尔青思绪很乱。

“你…”宁锐刚想说话,却在张盈的眼神下收回了声音。

张盈依旧是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容,“没什么怎么办的,他也就是个纸老虎,这次是面子上下不来了,耍耍威风。”

付尔青也觉得张盈说得在理,若是真的爱上了,又怎么舍得为难呢。

气氛不再凝重,付尔青指着酒吧的一角,是被局部架起的二层空间,下面用一根钢柱支撑着。“盈子,我怎么觉得这个东西不稳当呢,别塌下来砸着人。”

宁锐撇撇嘴,“你确定?别欺负我们这些没有文化的人。”

“不确定,我也不是搞结构的,这东西得计算过才能确定。”

张盈说:“这是单北朋友的装修公司给做的,应该问题不大。”

宁锐笑道:“瞅瞅,咱们北哥哥的做的永远是对的,让那个宁三见鬼去吧。”

只有三个女人的酒吧依旧热闹。

第十八章

设计部新接了一个17公顷的小区规划,因为甲方要求苛刻,既要美观还把造价卡得死死的,鱼和熊掌他都要。这一轮方案下来做的整组人都很郁闷。

付尔青给刘一凡送咖啡的时候,时常看到他的脸在电脑屏幕后痛苦的扭曲,愤恨时还会摔画笔,当然,摔图纸的毛病依然不改。

晚上他们很晚下班,有时通宵赶图,刘一凡会送她回家,会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一来二去,一段办公室恋情便传开了。

付尔青觉得刘一凡不像这么没有分寸的人,私底下好心的提醒他注意点。谁知他一脸奸笑的说:“我这是在争取群众的支持。”

这种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气说得付尔青无言以对。

再去张盈的酒吧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之间他们通过电话,盈子的语气永远是淡淡的无喜无忧。宁锐带旅游团去了云南,临走还满心欢喜的时间说要去见识下传说中的母系社会,就是那种女人可以随意挑选今晚和她上床的男人的社会。

付尔青进门时酒吧里没有客人,地上依旧是杯盘狼藉,和她上次来时几乎一样。单北蹲在地上,一点点的收拾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结实的身子突兀的蹲在那里,有些局促的滋味。看的付尔青莫名的心酸。她吸了口气,抬起头便看到不知何时站在她对面的张盈,依旧是刺绣上衣刺绣牛仔裤,露出骨感的锁骨和小腹,脖子上带着的黑色水晶更显得皮肤白皙,她眼里隐隐的有晶莹的光芒闪过,一眨眼的功夫,一滴泪水便滑了出来,无声落地。

付尔青看到了,低着头的单北却没有看到。

付尔青走向张盈,把她的身子转过去,回头对单北说:“北哥哥,借盈子用用。”

单北抬起头,眉毛浓密,“好,下面有可乐,你自己倒吧。”

付尔青递了张纸巾给张盈,“老三做的?”

“恩。”

“他真狠。”

“他这是要给单北难堪。”

“盈子,他天天这么砸,咱们不能由着他来呀。”

张盈往可乐杯里加了块冰,喝了一口,又加了一块,“那我们又能怎么样。尔青,或许你不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不说秦风吧,就说宁三,在这条街上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们现在虽然表面上做了正经生意,可这见不得光的事也没少做,上面的关系硬着呢。警察都得让他们几分。别说我们这种小人物。”

“盈子,你恨他吗?”

张盈拿起冰块桶,夹了一块直接放进嘴里,问向付尔青:“要吗?”

“不要。”

“尔青,我问你,当年你知道秦风做鸡头的事后,恨他吗?”

付尔青眼里蒙上一层浅灰色,蒙住了黑亮的瞳孔,一寸寸的黯淡,“说不上恨,后来我想,我凭什么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衡量他那个社会的做法,尺度不一样,生存的法则不一样,对他也是不公平。”

张盈沉默,嘴里嚼着冰,清脆的声响。

“可是,盈子。我爱秦风,你爱老三吗?”

张盈把冰块咽了下去,缓缓开口,“我没有给过自己去爱的机会。”

“会后悔吗?”

“不会。”

“那就好。”

“盈子,帮我一下。”单北的在外间喊道。

“好。”张盈起身,“你坐一下,我马上回来。”

后间的只开了一盏侧灯,张盈偏爱橙黄的灯光,说是有种家的温暖。

付尔青拿了一块冰塞进嘴里,填的满满的,腮帮子鼓鼓的,很凉,口腔内部渐渐麻木。她记得秦风当时愤然的表情,他说:“你非得这么说话吗,这就是你给我的信任。”明明是他错了,怎么可以把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仿佛无理取闹的人是她。

冷战就这样开始。两个人都以自己的标准衡量他人,固执的守着原则,不肯退让。

其实很多个日夜,付尔青都会想象着秦风出现在她面前,依旧不卑不亢,面色清冷,可是会很温柔的告诉她是她误会了。

盈子说:“尔青,连我都能看出来秦风不是普通的小混混,难道你看不出来。还是你不愿意让自己相信。我们都不是大是大非的人,道德这东西说说而已,你小时候捡钱不是也没交给警察叔叔。”

付尔青迷茫了。不知道自己是介怀于秦风的职业,还是在意他的欺瞒。倒也算不上欺瞒,毕竟自己从来没有问过他。

夜色沉沉,付尔青躺在寝室的床上,无眠。白日里她埋首图纸,不时与人嬉笑,忙忙碌碌的便是一天。可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思念的情绪便缠绕心头,久不能寐。每一分的触动俱是想念。

付尔青有个习惯,睡觉前一定会关机。那天也是心神恍惚,便忘了关机。

下半夜两点多钟,她自浅睡中被手机震醒,迷糊的拿过电话,那边已经挂断了。可屏幕上的名字却在一片黑暗中异常明亮,秦风。

寝室很静,另外三个人的呼吸声浅浅交替。付尔青握着电话呆了很久,终于按下了关机键。

其实付尔青也不是多恨,多怨,只是长久的压抑被激发,一时收不回去。为了他,她众叛亲离。而他,眉眼淡淡,不苟言笑,连哄哄她说说软话都不会。半夜打来一通电话,却又挂断,算什么?

翌日。同寝的姐妹败了很多面膜回来,于是大家洗好脸扎好头发,贴了张大白脸,一同仰面躺在床上闲聊。

感觉到电话在震,付尔青摸索着去寻,是一个陌生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