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一样,急着离开。

“苏姐呢,不等她吗?”

秦风身子挺直,专注的看着指示灯,不理睬她。这笨女人就非得提起别人吗?

他拉着她走到马路上,手上的力道不松不紧刚好捉得住她。

付尔青挣了下,“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秦风还是不说话,手按在她头上,把她塞进出租车里。

苏响站在落地的玻璃窗前,看着下面两个小小的身影,直到出租车远去才收回目光。

身后已经有人再喊:“苏姐,这边的酒可等了半天了。”

苏响眉间的凄楚之色顿收,笑道:“猴急什么,待会趴下了别叫娘。”

出租车里,两个人都是面色不善,冷着脸暗自较劲。

司机见二人这般表情以为是小两口吵架了,好心劝导:“谁家还不闹个脸红,老话怎么说来着,床头吵架床尾和,再怎么着这日子还得过不是,大哥我和你大嫂不也是吵吵闹闹十几年都过来了吗…”

付尔青的电话响了,秦风握着她的右手不放,左手好不容易掏出电话,赶忙接起。“喂。”

“尔青。吃饭了吗?”

一听是刘一凡,付尔青几乎是下意识的把身子往窗边偏了偏。

“嗯。吃过了。”

“你在外面?”

“在车上,马上到家了。”

“…”刘一凡沉默了一会。

付尔青唤了声:“师兄?”

“尔青,你…还好吗?”

付尔青知道他指的是昨晚在海边的事,“嗯。没事了。抗打击能力强,心里素质好,脸皮厚,这不是我们建筑师的特点吗。”

听她能开玩笑,刘一凡松了一口气,想来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背了那么沉痛的过往依然谈笑风声,不由心生钦佩,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说:“付尔青,那么你的假期结束,明早准时上班。”

付尔青笑道:“就知道你得这么说。”

“早点睡吧。”

“恩。”

挂了电话,付尔青不禁喊道:“疼,秦风,你抽什么风。”

右手被秦风捏在手里,听到了骨头咯咯的声响。

秦风目光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鼻翼□,玉面生寒,看似沉寂却冷冽骇人。他手上的力道慢慢减轻,手不自然的张开,付尔青刚想抽出手,他却突然的合上手掌,把她的手再次包在掌中。

付尔青猜不透他的阴晴不定,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秦风,好聚好散难道你不明白吗?”

良久,秦风转过头,一点一点的,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经过艰难的抉择和内心的挣扎。烟草的味道在他的衣衫之间,淡淡的弥漫车内。

夜幕浓黑,却不及他眸中的黑沉,那样的厚重,似乎汇集了毕生的情感,揪人心肠。

秦风把他们连在一起的手举到付尔青眼前,声音低沉似低喃一般,“我舍不得放手。尓青,我怕我现在放手了,以后…我会后悔。”

“靠,这台词怎么像琼瑶奶奶说的。”宁锐一脸惆怅的拉起付尔青的手,深情的说:“小青子,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情。”

“滚。”付尔青一把拍掉宁锐的手。

“小青子,老娘的玉手你都敢打,想我手下的兄弟排队的不算,插档就三百多万…”

“歇会,宁妈。”张盈打断宁锐,对尔青说:“尔青,你怎么说的?”

付尔青眉心轻锁,正在上扬的嘴角收敛的笑意,淡淡的说:“秦风,别让我瞧不起你,你已经有了苏响,我们这样纠缠还有什么意思。”

“酷。”宁锐赞道。

“秦风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握着我的手沉默的抽了两只烟后放开了我。然后我走了,后来,我听到了出租车离开的声音。”

“尔青…”张盈轻轻的换她。

“我没事。”付尔青抬起脸,一双眸子淡定无波。

只是张盈和宁锐都明白,付尔青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一直等到出租车载着秦风离去。

这一次,应该是结束了吧。

那一晚,付尔青想起了很多事,那些以为已经遗落的记忆,却在此刻异常的清晰。还是那个少年,寸头,瘦削,黑眉星眸,神情冷厉。明明是少年却有着常人少有的老成。那个时候或许没有人想到拎着一个洗衣袋出现在大学门口的秦风,日后会是以狠厉著称叱咤一方的风哥。

那时的秦风,白衬衫牛仔裤,和行走在大学校园的男生几乎看不出差别。他说:“衣服洗好了。那天,谢谢你。”

反倒是付尔青不好意思了,“该是我谢谢你才是。”

她接过衣服,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秦风也不说话。两个人就直愣愣的站着。谁也不说离去。

夏日傍晚的榕树下,夕阳的橙红色余晖透过斑驳的树叶渗了进来,恰好打在秦风的眉间,似明波朗月,付尔青觉得他的眼睛格外的黑亮,似乎吸收了太阳的光芒,无端的让人迷惑其中。

半响,付尔青才犹豫的说:“衣服…是你洗的?”

秦风一怔,点了点头:“嗯。”

付尔青有些窘,想来她要一个大男人给她洗衣服…

“那个…我请你吃饭吧。”

付尔青没有想到秦风会答应,其实秦风也没有料到自己会答应,只是那一声“好”就那样理所当然的说了出来。

一个起点就这样的开始。

第二十八章

生活依然忙碌,每天与图纸模型奋战,下了班以后回家吃饭,为事业而忙碌半生的父亲会亲自下厨,一家人在餐桌前谈笑风生。饭后陪父母散步,有时去张盈的酒吧帮忙,有时去宁锐的家两人三八到深夜。也会不时的和刘一凡一起吃饭,看电影,逛书店,二人很有默契的朋友般的相处。

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宁锐打来电话,此刻她在西湖边,碧绿的湖水在微风中起波澜,心情无端的宁静而安逸,隔着遥远的距离她说:“尔青,天气预报说大连下雪了,我们说过,每年的第一场雪都要给对方打电话,你和盈子是不是忘了。”

付尔青笑道:“刚才还和盈子说起这事,以为你这没良心的光顾着看江南小帅男了呢。盈子就在旁边,你准备好了吗?”

“Ok。Comeon!”

于是三个人一起大喊:“我不孤单。”

放下电话,张盈说,“尔青,我怎么觉得咱三个这么矫情呢?”

付尔青抿抿嘴,“其实我也觉得。不过,就当哄宁妈高兴了。她这人不知道有些东西放在心里就足够了,非要说出来证明我们的阶级感情。”

“哎,你说咱都快奔三十的人了,想想就丢人。”

付尔青拉起张盈,“盈子,堆雪人去吧。”

“活够了吧,想重演《后天》你就出去…”话没说完就被付尔青拽了出去。

寒风迎面而来,张盈不禁缩了缩脖子,把衣领拉高,面色突的一紧。再看付尔青一步一步的在踩雪,全神贯注的样子一如很多年前那个扎牛角辫的小姑娘。

如果可以,很多人宁愿不要长大。

可惜,这世界没有童话。

张盈说:“尔青,帮我把手套拿来,在里屋衣柜的抽屉里。”

“娘的,自己去。”

“赶紧的,没看姐冻得都挪不了地了吗?”

看着付尔青进门,张盈走到墙角的阴影里,平静的说:“既然那天你放开了她的手,今天这样又是想做什么呢?”

在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看不清秦风的表情,只觉得身子欣长高大,他叹了口气,“只是想看看她。”

“秦风,在我眼里你不应该是这么拖泥带水的人。”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你可能不知道,几年前,我跟着单北见过你砍人,默然的,狠、绝、快,刀刀不留情,有人跪下来求你放过他,三哥站在你身后说了个杀字,你眼睛都没动一下刀口就挥了下去,血溅在你白衬衫上,你才说了一句话,让我深深震动的一句话。”

秦风这才抬起头,眸中星光幽灿,似是无意的低喃:“尔青最讨厌洗衣服了。”

“是,就是这句话。所以我以为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要么不顾一切的把尔青留在身边,要么就头也不回的彻底离开,为什么要选择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时不时的做一个偷窥狂呢?”

秦风身子半倚在墙上,眉头皱起,“盈子,走我们这条道的人,不是都能像单北那么幸运,干干净净的离开。我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不能离开。”

张盈思索了一下,轻声说:“和苏响有关?当年九哥的事我也听说了一点。”

秦风没有说话,点了一根烟。

“秦风,如果你放不下身上的包袱,那么就放了尔青吧。”

“我只是想看看她。”

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百转轮回,世事沉浮,真正成了佛的又有几人。

张盈转过身,无声的走出那片阴影。鼻间一酸,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如果不曾见过昔日的秦风是如何的神情倨傲,不动声色的冷然中满含杀气,那么,自己现在是不是不会这样难过而伤感。

她开始能够明白为什么很多人感伤于项羽自刎乌江,因为英雄落难,那份凄楚更胜他人,也更加的悲情。

单北,比起他们。我们是何其幸运。

雪人自然是堆了,在付尔青声称自己也算半个搞艺术的人之后,在张盈和单北极不情愿的当了苦力之后,一个勉强能辨认出不是一堆雪的圆柱体横空出世。张盈拍了照,发给宁锐。

宁锐回道:“把手机拿稳了拍,让你照雪人,不是雪堆。”

于是付尔青带着一肚子的挫败感,回家。

父亲在看《闯关东》,母亲已经睡熟。

付尔青倒了杯可乐坐到父亲身边,这电视剧她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几乎能背下台词。

文他娘说:“就是怕再也找不到你这样的了。”

朱开山说:“你舍得我,我还舍不得你呢。”

朴实的言语,真挚的情感,没有经过喧嚣的粉饰,只是一份生死相随的沉淀。那样的自然。那样的理所当然。

是呀,滚滚红尘中,那个人,一旦放手,可能穷极一声也找不到这样的人了。

瘦、平头、抽烟,又如何呢,即便是找到了这样的人,也不是她心中的那个人。

到底是自欺欺人。

三年前的风雪之夜,付尔青在楼下等秦风,雪覆在身上厚厚的一层也不觉得冷,因为身子已经麻木。

秦风远远的便看到了她,不顾一切的冲过来,为她拍去身上的雪,把她冰冷的手塞进自己的脖子里,拖着她就往家走。看到她被冻得通红的脸,责备的话就说不出来。

付尔青没有动。秦风开始还以为她是冻僵了,拖了几下才发现她是不想跟他走。付尔青的表情比呼啸而过的寒风还要冷,比这暗沉的夜色还要阴霾。

“怎么了,有事进屋说好吗?”

付尔青一双眼睛细长的眯着,声音低哑,缓缓的一字一句的说:“我要离开你。”

秦风闻言不可置信的扳过她的肩膀,去寻她的眼睛,那样死寂般的眼神令他心头一凛,不由冷声道:“再说一次。”

“我们分手吧。秦风。”

秦风几乎是咬着牙说的:“理由。”

付尔青强撑着精神,深吸了口气,“我们不合适。”

她那样无所谓的表情激怒了他,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他大声吼道:“你今天才知道我们不合适,你早干什么去了,你他妈怎么不早说。付尔青,你吃定我离不开你是不是,我秦风栽你手里…”

付尔青眼中深切的撕痛一闪而过,随即浮出一抹倔强,轻轻的唤了声:“秦风。”

他才冷静下来,“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你可怜。”秦风伸手遮住了付尔青的眼睛,唇落了下来,霸道的吻她。

付尔青挣扎,踢打他。

他纹丝不动,吻得那样投入。他咬破她的唇,唇齿纠缠中两个人都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付尔青无声的哭了。强撑的坚强在他绝望的温柔里一寸寸碎裂,她放纵自己回抱住他,去索求更多。

夜色沉沉,看着付尔青沉睡的面庞,秦风无声的抽着烟。

窗外是茭白的月光,屋内是橙色的火光,都映明了他脸上无奈的情绪,一种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他仰头闭上眼睛,一切都会好的。时间可以平复创伤。他要的只是时间,让时间来证明一切来改变一切。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睡下之后,黑暗中付尔青缓缓睁开眼睛,带出了一片泪水,久久的凝视他的脸,看得那样深刻,那样的绝望。他也没有想到,清晨醒来,他以为会相守一生的女人毫无痕迹的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走得那样的决绝,那样匆忙,她最看重的学业、家人、朋友都放弃了,没有人知道她去哪了,没有给别人留下只言片语。只给他留下了一张纸条,只有四个单词,十二个字母:Thisistheend。

这个不擅于道歉的女人所有为难的话都用英文代替。

第二十九章

“尔青,去睡吧。”父亲拍了拍付尔青的肩。

付尔青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不自然的说:“很感人。”

父亲包容的笑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回过头来看,很多事反而淡了。现在和你说经验,你未必听得进去,毕竟生活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不是我交代出来的。”

“爹,俺明白的。”

父亲笑道:“我相信你能够明白,要不怎么做我的女儿。”

“你别借着优秀的我来抬高自己啊,都老头一个了,还争什么。”

“行,我睡觉去。”父亲手指着心脏,“告诉你,你爹我现在这里有个支架,可是不能生气上火。”

付尔青撅嘴,“赶明我整一排去。”

星期天,不用上班。付尔青高高兴兴的准备睡他个天翻地覆。姿势还没摆好,电话就响了。

付尔青看都没看,直接挂断,顺手调成了静音。

在刚好看到了周公的半边衣角翩翩而过时,母亲推开门,毫不客气的推了她一把,“起来,你的电话。你要手机干什么的。”

付尔青极不情愿的睁眼,心想,有种,居然敢打家里电话。去厅里接了电话,“谁呀?”

那边已经不顾风度的大吼道:“付尔青,你敢挂我电话,饭碗不想要了?”

半个小时后,付尔青一坐上刘一凡的车,立马倒头就睡。

刘一凡自镜子里看到这个没有形象的趴在后座上的女人,微笑。那一刻,真的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他可以一直这样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