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绝对不好过,再俊美也让人脊背发凉。赫蒂舔舔嘴唇,稍稍直了下背。“我只是担心才跟上来,我能保护自己。”

……

“知道你很生气,我绝不会添麻烦的。”

……

“裴吉也不知道我来了,请别告诉他。”一个人的怒气已如此可怕,再加上裴吉,想想就恐怖。

……

依旧是冰块脸,她挫败的绞住手指,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消气。

“我走之前,你为什么没跟我说?”沉默的冰山终于开口。

赫蒂如蒙大赦,顿时轻松起来。“因为你看起来很忙很辛苦,裴吉又说是皇帝下令梅林法师的弟子必须随行,无法违背,我想也许自己解决会好一点。”

“这就是你的解决方式?”唇边出现了淡嘲,怒意更盛。

“我没有别的办法。”她不安的转了转身体。“裴吉要跟随大队,我不想一个人被留下,只在后方等消息。”

“你知道战场有多可怕?”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女孩不服气的抬头,“很多士兵还没有我强,他们也来了。”

“你是女孩,再强也是女孩,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男子的眸子更暗,隐隐有怒火蒸腾。

这话似乎裴吉也说过。赫蒂眨眨眼,“可是军中也有女魔法师,只要够强,男女有什么不同?”虽说数量少得可怜。

男子闭上眼,好一会才睁开,怒气奇迹般消失了,又恢复成过去的和颜。

“你住哪里。”

不太适应他的情绪转变,赫蒂呆了好一会。

“呃……士兵帐逢。”

“六人一间的那种?”

看见女孩畏缩的点头,他的语调越发柔和。“和五个男人同住?”

她有点犹豫,对方虽然口气温和,眼神却十分诡异,令人生畏。

“科林。”

随着声音,一个人影在帐门口出现。

他头也没回的吩咐。“去收拾她的东西,搬到简妮中将帐逢里去,记得解释一下。”

没有回答,人影迅速消失。

“不用麻烦的……”反对的话在他的目光下消音,女孩乖乖的闭上嘴。

“从现在起你最好听话……”第一次发现菲腊也可以这么恐怖。赫蒂赶紧点头,不想再被可怕的目光凌迟。

驯服的表现似乎让他的心情好了一点,她才敢再开口。

“为什么出征公告上没有你的名字?”明明有告别,却不在榜单上出现,让她疑惑了很久,若不是今天恰好遇到,还以为弄错了。

“保密的缘故。”男子漫不经心的解释。

“你的帐逢很不错,好像比中级将领还好呢。”平和下来的气氛让她有闲情打量帐中的环境。尽管是临时搭建仍铺着长毛地毯,壁悬长剑。矮榻精雅舒适,短几上放置着地图文书,一眼望去精致而气派。

“你喜欢?要不改住这里。”

“不用,其实我以前住的也挺好,那些老兵刚开始欺负人,打一架就好了。”赫蒂略带得意的摇摇小拳头。

眼里诡火一闪,他淡淡询问。“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赫蒂想了想,“其他都还好,就是不能洗澡有点讨厌。”想到那么多天都没能沐浴,全身都痒起来了。

“洗澡?”男子轻笑,看得她莫名其妙。

“苏玛。”又一个人影随着声音出现。“叫他们送桶热水过来,还有,你可以下去了。”

很快,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水摆入帐内。

“你可以放心,暂时不会有人进来。”瞟了瞟女孩,他轻快的说完,掀起帘子走出,留下她瞪着一桶热水发呆。

走近掬起一捧水,清澈干净的水从指间流下,对一个多日未沐浴的人极具诱惑。帐中一片寂静。

附近……闭目凝听,确实没有人。

衣服散落到地上,她轻巧的跳入水中,温热的水浸过肌肤,舒服的令人叹息。拆开绑成辫子的长发,黑发如云铺散水面,指尖轻揉,头皮传来的舒适感盖过了连日行军的辛劳。

仔细而快速的清洗完毕,却发现没有布巾可以擦去水渍。身上还好,一头厚重的长发不拭干,穿衣就麻烦了。

扫视了一圈帐内,她跨出木桶,一手挽起长发,扯起矮榻上叠放整齐的布单,吸掉身上多余的水份,转而擦拭长发,忙碌间瞥见帐内多了一个人,惊得她立刻挡住身体,直至看清是他才松了口气,思及眼前的尴尬,忍不住双颊绯红。

“你先出去,我一会就好。”

男子没有转身,反而缓缓走上前,脸色平静而诡异。

来不及不安,忽然天旋地转,她被平平掀倒在矮榻上。

眼前一暗,菲腊跪在上方,扣住她的手臂,俯瞰着惊慌的脸,侵掠的男子气息拂过鼻端,陌生而无措。

“你干什……”

一个吻落在颈侧,僵滞了所有话语。

细白修长的颈项印上红痕,麻痒的感觉异样而奇特,温热的唇在肌肤上辗转,让她浑身发凉,终于醒过神想用力踢开,却被技巧的压住了双腿,双手腕间的力道惊人,任凭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前所未有的惊悸袭上心头,声音不自觉的颤抖。

“……放开我。”她以为自己在叫喊,出口却变成了低咽。

男子停下,静默了很久,抬起头,眼中仿佛燃烧着暗火。

“只要足够强,男女都无所谓。”清朗的声音变得喑哑,“你现在还是这么认为?”茫然的眼神并不让他满意,他松开一只手,指尖抚过她微张的唇。“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遇到更强的对手,让你无力反抗。你知道女人一旦被俘会有怎样的下场?太天真了,死亡远不是最可怕的事,你能承受怎样的结果?”沉沉的语音渐渐转为叹息。“是的,你无法想像也无法承受。我也不敢……”

随着他的话语,娇躯开始簌簌发抖,女孩紧咬住唇,他心生不忍,放开箝制扯过薄被裹住她,正要安慰,她说话了。

“你在吓唬我是吗?”仿佛想止住颤抖,她深深吸气。“你刚才只是想教训我对不对,因为我到这里来让你很生气。”那双黑亮的眸子氤氲着雾气,像极了林间的小鹿,他抑止住触摸的冲动。

“是。”

最初只想给她一个教训,直到……素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并不如想像中坚定,所做的远远超出了理性的控制。

一下重击打在他的胸膛,又一记接上,赫蒂的拳头力道十足的落下。“你太过份,太过份。”声音破碎而愤怒,发泄出委屈恐惧。“我是相信你才会放松,才会让你有机可乘,这也是我愚蠢吗?我担心你们才会追来,我不想被丢在后面一无所知,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在你眼里就是无知任性吗?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

小脸愤怒而失望,伤心的话语刺痛了他,悔意渐渐蔓延。

他将柔躯揽入怀中,试着制止她的愤怒,“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不停的道歉倾泻而出,有记忆以来从不曾说过这么多抱歉的话语。

什么时候起,面对她,他变得一败涂地。

交锋

简妮中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性,有武士的实力却任文职。端庄大方,作风干练,处理纷杂繁复的军营事务得心应手,待她礼貌而冷谈。不知科林是怎样解释,感觉得出这位中将并不喜欢她。

很正常,大战迫在眉睫,却要照顾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任谁也不会高兴。她也不想的,本打算躲到战争结束为止,运气好的话,裴吉和菲腊压根不会发现她离开过帝都。

赫蒂郁闷不已。

自从被安置在这里,倒是没人敢来挑战,每日悠闲无比。简妮的侍卫天天跟着她,连想溜到魔法师的营地去偷看都不行。行止稍一出格,就会有人用貌似客气实则谴责的口吻提醒,不悦的表情让她讪讪止步,最终放弃了念头。偷偷跟来战场,真的是犯了大错?

还是自己把战争想得太简单?

那天之后一直不曾再见过菲腊,大概非常忙碌。

虽然有那样过份的行为,其实是为自己好,这点她明白,只是无法想像再见面该用什么表情。下意识的摸摸脖子上的红痕,仍十分清晰,每每忆起便忍不住脸颊发烫,心里的感觉更是一片混乱,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沉思中,连绵的号角在营地上响起,高亢而悠长,惊起她奔出帐外。

无数将士整甲待发,一座座营帐拔起,战马嘶鸣,旗帜在劲风中猎猎飞扬,凌厉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窒住呼吸,传令官飞驰,传送着最新的指示。

手臂被人牵住,简妮的侍卫靠近耳畔提示,“赫蒂小姐,请跟紧,马上要和魔族遭遇了。”

接下来的记忆模糊不清,她被推上马背,侍卫簇拥左右,随着大队开拔。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前锋已然遇敌。魔法攻击的光芒在天际闪亮,各色华光辉映,看似美丽,却满是死亡的不详。

不知哪一方的魔法唤起了狂风,呼啸卷过地上的砂粒,打在脸上生痛。头顶不时有黑色的飞龙盘旋,龙背上的骑士伺机投下长枪,将猝不及防的人钉死在地面。远处抛射的火球划过天际击落地面,灼烫的温度飞散,躲闪不及的士兵被生生烤焦,惨裂的哀号不绝于耳。

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令她极度不适,脸色惨白的捂住鼻端几欲呕吐。

周围的侍卫没说什么,眼神却带出不屑。

若非王子亲自嘱咐,他们这样最出色的战士本该在第一线战斗,此刻却被指派来保护这个孱弱的女人,置身于激烈的搏杀之外。无能的人只会造成拖累,根本不应来战场。

又一颗火球从天而降,眼看躲不过,一位侍卫举起手吟咏咒语,一道晶亮的半圆形防壁在上方闪现,在火球冲击下迸发出银蓝的光芒,消弥了攻击,确保下方的无恙。抬手的瞬间,兜帽滑落露出眉心的印记,四阶魔法师的刻痕宛然入目。

如此厉害的魔法使,为什么会担任中将的侍卫?

模糊的怀疑闪过心头,环顾左右,能感觉出身侧精悍的战士绝不逊于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他们不是该保护简妮中将?中将一早就不见人影,却没有任何侍卫提起,反而变成了保护自己,以她目下的身份而言实在奇怪。看身边众人的表情,这些侍卫大概也有同样的感觉。

是菲腊的好意?

一个伯爵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权力,在大战中调动如斯,她摇摇头晃掉自己荒谬的想法,想来只是巧合。

这个时候他会在哪,在前线参与指挥?

后方已这般惊心,战场一定更是危险。

裴吉又在做什么,会不会随着法师团参与对敌魔法攻击,还是和她一样正在躲避敌人的攻袭?自奔驰的战马上望去,无数的人在奔跑厮杀,战火硝烟覆盖了天地,忽然觉察到自己的幼稚可笑。来到了战场又能如何?即使能勉强自保,也无法在众多人中分辨出他的身影,惶论其他。

前方的血色戮战终于有了成果,魔族的包围被撕开了口子,让后方部队潮水般涌入城中。久望的缓兵到来,城内的守军顿时振奋,欢声雷动。愈加猛烈的对城下魔族攻击,带着烈火的羽箭如疾雨飞落阵中,魔法闪电攻击频现,耀花了眼,也制造了大量伤亡,厮杀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断后部队在城上士兵的掩护下撤入城内。

奇异的鼓声传来,沉闷而震撼,悍勇的魔族士兵停止了攻击随着鼓声退去,首次遭遇战结束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身边的侍卫松懈下来,三三两两的聊天,推算着先头部队的损失,赫蒂松开缰绳翻下马背,打量着托兰城。

围城三个月,托兰的状况令人心惊。

城墙边的居民被撤往中心安全地带,邻近城墙的建筑被魔法攻击后的残垣断壁举目皆是。城中满是来不及清理的瓦砾,路边密密麻麻的躺着阵前抬下来的受伤士兵,痛苦的呻吟充塞了整条街。魔法师忙于治疗,淡淡的白光此起彼伏,可惜伤者太多,许多魔法师过度透支精神力几欲晕倒,不得不停下。

一个痛苦不堪的士兵抓住了她的衣角,素淡的衣料染上了鲜红。她俯下身握住他的手,似乎被什么击中,他的肩背裂开了巨大的伤口,血不停的涌出,气息微弱,惨白的脸庞上隐隐现出了死亡的征兆。

握住的手冰凉,赫蒂伸出长枪挑下马背上的包袱,翻出草药咀嚼敷上,药草中的麻醉效力很快显现,疼痛的表情减轻了,伤兵沉沉睡去。她撕开包袱里干净的衣服,小心的包扎。

“这种伤势没有魔法师是救不了的,不用浪费力气了。”一旁的侍卫从闲聊中分神提醒她,也许是看惯了生死,淡漠的话语不以为然。

赫蒂看了看脸色青白坐在一旁喘息的法师,再看看满街等待救治的士兵,对他摇摇头,提起包袱走近下一个伤者。

满地的血腥让她难受,却不能停止手上的工作。

一个又一个看过去,伤势较轻的她尽量选合适的草药用上,实在严重已无可能的,她弹入适量的梦喑草粉,让伤者在无痛苦的沉睡中离去。临行前采购的大量草药终于用完,夜幕也已降临。

接过侍卫递来的面饼,胃在抽痛,却怎么也咽不下去,舌尖被草药刺得没有半点感觉,手背抹抹嘴角,不意外的看见绿色药渍和磨破的鲜血。

赫蒂苦笑了一下,菲腊是对的,她果然不适合上战场。

放松僵疼的脊背靠上城墙,城内外犹有火焰未熄,阵阵浓烟遮蔽了天空,什么也看不见。鼻端仿佛还能闻到人肉烤焦的残酷气味,索性合上眼,无声祈祷牵挂的两人都平安无事。

攻城

进城十余天后,她才知道局势有多严重。

托兰城的守军不到五万,围城的却有二十万之众,这还只是前锋,后续的魔族二十万大军在他们入城稍后到达,四十万黑压压的军队,足以把小小的托兰围得密不透风。即使加上帝国驰援的二十万,众寡悬殊仍很明显。城内的药品物资多项告急,仅是分配辎重就已足够让人头疼。

裴吉没事,辗转得来的消息让她放下心。

菲腊不知所踪,不过应该无恙,上次入城的惨烈交锋仅仅是双方在试探实力,并无高级将领阵亡。

相较于周围的忙碌,无所事事简直可耻。赫蒂绑起长发,主动要来了草药充作药师,替无助的伤者擦去脓血,敷上新药,换上雪白的绷带。身边的侍卫从开始的阻拦到睁一眼闭一眼,渐渐态度也不那么生硬。

她总是甜甜的微笑,耐心而细致,伶俐的手脚让换药的痛楚大为减轻,被士兵当成了专职治疗师,对这个陌生的黑发女孩亲切起来,常在护理的时候拉住她攀谈。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魔族试探着攻城,双方谨慎而保留,几次战役都未倾全力。不断有伤亡增加,城内被打坏的房屋越来越多,只要战事稍歇,工兵部队就最为忙碌辛苦。

情势相当不利,城里的气氛却是乐观而轻松,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伊尔王子能率军击退魔族,士兵们谈得最多的也是对他的敬仰,曾经的短期驻守给托兰城的居民留下了极佳印象,不论是对他出众的仪表风度,抑或出色的文治武功都是满口称道。不止一个人无限景仰的对她提起伊尔王子乘着雪鹗龙飞翔的英姿。

虽然对那个轻薄的银发王子没有好感,却不得不承认他确有过人之处。至少他毫不费力的获得了军队和民众的一致爱戴。

包扎完最后一个人,捶捶肩,提起篮子离开伤兵所,门口的男子斜倚着门框不知看了多久。

无意中瞥见,她惊喜的奔上前。

“你来了,今天不忙?”

男子略带疲倦之色,顺手接过篮子并肩走出。“还好,稍微有点空闲。”

“那天进城我很担心你,有没有受伤?”

他笑起来,眼中仿佛多了些什么,如水般温柔。

“我很好,有没有去看你弟弟。”

“知道他平安就好,看见我裴吉反而会担心。”想起那天的争吵,她低下头。“对不起,是我太任性,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白皙的手轻抚她的长发,安慰她的沮丧。“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不用顾虑其他。”

“你说得对,我根本不该来,到处都是死亡……”或许天性中有什么在抗拒,对环绕身边的鲜血痛吟难以忍受,每个晚上都恶梦连连无法入睡,如堕地狱。

未说完的话他似乎全然了解,轻托起下颔望进她的眼,“我们都不喜欢,但别无选择。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结束它。”男子微叹了一口气,“实在太难受,就不要来伤兵所了,不必勉强。”

女孩摇摇头,“这是我仅能做的,我不希望自己太没用。”

“谁说你没用。”

想起周围人的眼神,赫蒂沉默了一下。“大家都那么忙,只有我被照顾,什么也做不了,反而成了负累。”

“我很高兴你在这。”对她怀疑的神色,男子微笑。“是真的,虽然刚开始很生气……”多了牵挂也多了安慰,想到她近在咫尺,连日压力的影响小了许多,再棘手的事处理起来也不会烦燥,当然,影响情绪的根源对此一无所知。

短时间的探访仿佛让她的心情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