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姑姑满脸泪水,用力咬住帕子,用力地点着头,忽然之间捂住了脸,痛哭失声。

安亦辰默然望着睡着的宇文清和哭泣着的李叔李婶,似有些失魂落魄,然后担忧地望着我。

为我担忧什么呢?

我脚下软软的,小腹越来越沉,大约是赶了路吧。

我很累了。

拿过桌上茶壶来,正要倒了茶来喝,已一眼看到了桌上的一幅画。

洁白的宣纸,新鲜的墨汁,略嫌虚浮无力的熟悉笔迹,都在无声地告诉我,这是宇文清新画的画儿。

满目幽篁,白衣少年不羁而立,自若吹埙;豆蔻少女仰首而立,眸如宝石莹亮,只向少年观望,倾慕难掩。

翠竹梢头,一双燕子轻巧纵跃,尾翼如剪,成对翩飞,自得其乐。

浓笔提词,只寥寥十字:“人生若浮寄,携手可栖情!”

人生若浮寄,携手可栖情。

我笑了一笑,将画儿抱起,揽在怀中,慢慢走回到宇文清身畔,轻轻说道:“虽然你不说,可我也早知道,从见我第一眼起,你心里便只有我,唯有我。人生若浮寄,携手可栖情。清,我们到底都有着……可栖情处。”

“公主,公主!”

夕姑姑忽然惊慌地喊起来。

我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嘘声道:“别吵,他画画儿,一定累了,让他睡,多睡一会儿。”

小心地伸出手指,沿着他冰冷的面庞,一点点抚摩着他脸部的轮廓,从额,到眉眼,到挺立的鼻,线条美好柔和的唇,一一抚摩着,低低地一遍遍呼喊:“清,清,清……”

“栖情!栖情!”

安亦辰也叫了起来,连李叔李婶都止了哭泣,惊慌地过来拉我,指点着我的裙袂。

我茫然地低下头,才见裙裾拖曳之处,一大片,不知是水,还是血。

模糊间,终于抓到了一丝意识:我要生产了么?

这时小腹内的剧痛忽然铺天盖地袭来,让我再也立足不稳,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嘶声痛叫:“清!清!醒来陪我!醒来陪我……我很……痛……”

泣泗交流时,我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痛。

可是,清,你居然忍心,你居然忍心不醒来陪我,陪我生下你的骨肉,然后亲呢地搂住我,抱住我们的孩子,温柔地一声声呼唤:“栖情,无悔!栖情,无悔……”

=======================================

我的博客和论坛里有刚刚做好的《风月》广播剧预告,音质极好,我听着听着好像又回到了当日沉浸在中不能自拔的岁月,差点掉下泪来~~很有感觉的,喜欢小安白衣的亲,可以到我博客去听一听。没法上链接,大家自己到作者公告那里有复制一下博客或论坛地址找过去吧!

也算,以此为祭。

实体结局篇:人生浮寄可栖情(三)

生产的过程依旧很艰难,但宇文清再也不能如我生无恨时那般,守着我,甚至亲自为我接生了。

阵阵昏黑中,一直是安亦辰毫无避忌地在一旁守着,一声声呼唤:“栖情,坚持住,坚持住!栖情!”

他的手掌总是那般宽大厚实,小心地将我乱掐乱抓的手拢着,由着我痛叫流泣,将他手掌抓出道道的痕迹,也不肯放手。懒折腾了一夜,我终于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儿啼。

“男孩!男孩!是个男孩!”

夕姑姑将小东西包裹起来,欢喜地叫着。

安亦辰小心将襁褓接过,送到我跟前,温和笑道:“栖情,你的孩子!”

两年前,宇文清也曾这般抱着无恨走到我跟前,温和笑着说:“栖情,你生下了一个儿子。”

望着婴儿小小皱皱的脸,我微笑着,一声声地低唤:“无悔,无悔,清,我们的无悔,出世了!”

而泪水,已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而下。

-----------------------------------------

因为在月子里,谁也不敢让我操心落泪,我始终没能再看宇文清一眼。

但我知道,宇文清的丧事,由安亦辰一手打理。

他将大部骑兵先行打发回了大燕,只带了几十名侍从驻扎在栖梧。虫大殓之日,我带了无悔来送我的夫婿。

“清,不用怕。”

隔了棺木,我柔声向他说道:“我会守着你,一直守着你。”

在我的心里,你始终是那个竹篁里凝云散霭的绝世少年,便如在你心里,我也永远是那个带了稚气仰望着他的豆蔻少女。

安亦辰立于我身畔,低了头,轻声问:“你在这里一直守着他,不再回中原?”

我靠着棺木,闭着眼睛感觉棺内那个心爱男子的存在,答道:“他不能守我一生,那么,我便用我的一生来守他吧!亦辰,对不起,是我负了你,违了当年的誓约,又选择了他。就让我今生孤独,来世寂寞,永远只孤零零的一个人吧!”

隔了黄土,孤零零的,守着我的宇文清,守着我的医者白衣。

安亦辰沉默许久,抚了棺木,侧头深深望我:“这不是宇文清想要的。”

我宁和地回答:“这是我想要的。”

于是,安亦辰不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安排打理出停柩的殡宫。

宇文清曾被父兄勒令不得归葬祖坟,但我也不忍他一直呆在这样荒凉的极北之地,只能先停柩于此,准备找到我和无悔合适的隐居之地后,再择吉安葬。

-----------------------------------------

无悔很听话,比当日的无恨安静多了,只是身体很是虚弱,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胎里时母体一直不安的缘故。

除了睡觉,大部分的时间,他都睁着一双明珠一样晶亮的大眼睛,温柔而安静地望着我。

那乌黑的瞳仁里,和他的父亲一样,倒映着我苍白宁谧的容颜,无悲无喜,无痛无怒。

这日,无悔又一次断续无力地哭泣时,夕姑姑才一将他抱过,便已叫了起来:“公主,小公子似乎发烧了!”

我一惊,一摸他小小的额,果然烫人,连双颊都泛着异样的湿红。

因着宇文清医术极好,便是他自己病得那样,治病开药,也都是自己弄的方子,这小小的栖梧,却没有旁的大夫了。

我再也顾不得别的,忙去安排人四处找大夫时,发现安亦辰已经打发人去了。

他负了手,一边陪我去看无悔,一边微微笑着劝慰:“别担心,无悔那孩子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面相,有着一生的好福气可享呢。”

到傍晚时,各处的大夫倒是来了四五位,但开的药方各有差异,我挑了比较相像的药方让人连夜煎了,给孩子服用。

无悔尚未满月,味觉虽未齐全,但多少还是品得出苦涩来,小小的眉皱着,舌头舔来舔去,不时挥舞着双手哭泣。

夕姑姑一直拍着我的肩,劝慰道:“没事!没事!富贵人家的小孩子么,魔障都重些。公主小时候不也是那么三灾八难的,不也好好过来了么?”

安亦辰很少说话,大半时间都在摇篮边默默守着孩子,守着我。

我已经无法说清,我对他,现在抱着的,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我不恨他,甚至可以说,从头至尾,我都没有恨过他,却一直在为他伤心。

他伤害着我,可受伤更深的,可能是他自己。

我无法想象,当时他认定亲手杀害我时,那种悲伤、无助和绝望;也无法想象,当他历尽艰辛想将我和宇文清一网成擒,却发现他的战争只是在追逐着一场虚无对手的游戏,又是怎样的失魂落魄。

我从没怀疑过他的感情,即便他娶了一位又一位的侧室夫人,我依旧认定,他最喜欢的,还是我。

可我已无法再如当年那般雀跃地投到他的怀里,温柔唤一声,亦辰。

所以,我并不想再承他的情,在他为我守了一夜无悔后,我低声道:“秦王,大晋局势繁杂纷乱,恐怕,你不该再留在这里了。我和无悔……都不值得你冒那样大的风险……离开大晋。”

实体结局篇:龙盘虎踞刀兵动(一)?

恍惚记得,贺之彦、仇澜他们阻拦安亦辰送我回黑赫时,曾提到始元帝安世远病重的消息。

安亦辰心心念念,从不曾放弃过他欲得天下的梦想与野心。

这样紧要的关头,他不在瑞都,在与安亦渊的斗争中,能取得胜算的把握显然会小很多。懒安亦辰眼圈有些红,侧了头低沉问我:“那么,你告诉我,什么才值得?”

我怔了怔,无法回答。

难道说,他的天下和我之间,竟是我比天下重要么?

我不想听到这个回答,这个我负荷不了的回答,以及回应不了的感情。

我只要伴着宇文清,伴着无悔,就够了,很够了。

---------------------------------------------

事实证明,塞外的好大夫确实不多,明明只说是偶染风寒,但隔了五六天,小无悔还是白天退烧,至晚上又发烧,反反复复,烧得双颊通红,不但瘦下去一圈,连哭声都无力起来。

这日傍晚,安亦辰拿过夕姑姑的药碗,看夕姑姑换过尿布,又从侍女手中接了参汤来,拍拍我肩道:“喝了吧!若你也跟着病了,谁来照顾无悔?”

经了丧夫之痛,又已连着数晚不曾睡好,我也知自己精神极差,连略站得久些,都有些头晕眼花,遂谢了他,低了头正要喝时,外面又有大晋信使来,递入一封信函。

安亦辰展开只一看,便已蹙起浓黑的眉,无力般将双手撑住桌子,闭上眼睛,泪水已从眼角滑落。

夕姑姑忙问道:“王爷,王爷,怎么了?”

安亦辰很艰难地哽咽吐字:“我父皇……驾崩!”

我一惊,丢了参汤,叫道:“那你还不赶快回去?”

有他的虎狼兄弟在,如果不能继位为帝,以他的震主高功,部将如云,只怕会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

看他神思恍惚,我正要再劝他时,忽听得无悔那里传来动静,忙奔过去看时,却是把刚吃的药全吐了出来,连小小的鼻孔里都不断汪出褐黄的药汁。

我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忙将他抱到怀里,抚了他的胸背,努力哼着歌安抚着他的哭泣,而大颗大颗的泪珠已掉落下来。

偶尔抬头时,安亦辰已不见了。

这个时候,他该急急奔回大晋去了吧?

本已失了先机,再不抓紧,定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我仔仔细细地看着无悔和他父亲相似的鼻眼,忍不住哭出了声。

宇文清,清,你若是在,一定不会让孩子病到这副模样吧?

情儿这么久还不能让无悔好起来,很难过,很难过……

-------------------------------------------

而让我大为惊讶的是,第三天的清晨,安亦辰居然回来了。

他带回了一名老者,据说是青州最有名的儿科大夫。

我再不知,这么远的路途,又带了这么个老头,他是怎么不眠不休赶过来的!

在那老头了亮出一手和媲美宇文清的针灸功夫后,我略略放心,转而问安亦辰:“你疯了么?”

“宇文清……把你和孩子交给了我。”

安亦辰眉眼淡淡,虽是疲倦,神情不改温雅从容。

-------------------------------------------

他从不在当年我曾是他秦王妃之事上纠缠,只是坚持着,是宇文清将我托付给了他。

他和以往一样的聪明,明白经了这许多事,这段御赐的婚姻在我眼里已是事过境迁,丝毫没有了束缚力,就如当年一离开宇文氏,我就将与宇文清的婚约置之脑后一样。

唯一能让我心动的,只有宇文清,宇文清的遗嘱。

“清……”

我怅惘地望向冬日苍白的天空,哽咽道:“他不放心我,总认为我不能照顾好自己。甚至帮我建了那样精悍的凤卫,还是不放心。他就是太多心了。秦王,你不必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我早已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照顾无悔。我会如他所愿,快快乐乐活下去……”

我望着安亦辰越发沉郁坚毅的俊挺面庞,微笑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你的梦想。何况,无恨也需要你。”

若是他失势,首当其冲的,恐怕是他留在京中的家眷,包括我的无恨。

安亦辰低了头,说道:“你对我,当真……无爱亦无恨了么?一切的过往,真的已如烟云消散了么了?”

我怔了怔。

脑中已浮现出当年的亲密拥抱,温存欢笑,以及数次生离死别时最缱绻悲伤的扶持和最深沉无私的爱恋。

曾经的拥有,历尽沧海桑田,依旧不能一笔抹去,抹去我曾爱过他,很爱他。

如今,心已麻木,爱已奢侈。

所以,我终究只能向着我往日的情怀,向着日渐忧郁的安亦辰,轻轻说:“对不起。”

安亦辰沉默良久,才道:“栖情,你还记得,我们在沧北行馆的那天清晨,我说什么吗?”

我当然记得。

那天,他说过很多话,有很多情意绵绵的誓言和未曾实现的雄心壮志。

但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桩。

安亦辰将头侧向窗外,看着塞外寂寥苍白的天空,说道:“当时,我说,我的心并不大,只有你,和天下而已。可你知道吗?没有你的天下,已经毫无意义。你走了,我才发现,我所做的一切,无非是盼得你能舒展以我为傲心满意足的笑颜。我曾经得到,终究又失去……”

他的面庞,浮现着从不曾出现过的苍凉和忧伤:“或者,我该为我曾经做过的事后悔。可如果还能再来一次,也许我还会把原来所做的事,重新做一遍,重新错一遍。一切只是因为……我爱你。”

听他艰难地亲口说一个“爱”字,我的心头还是一跳,掠过一丝苦笑,只是目注着怀中娇儿,默然无语。

“如果我带了无恨到这里来陪着你,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他又那么小心翼翼地问我。

他到底把他想说的说出来了。

这是他的选择么?

&;n

>

我与天下,他选择我,而不是天下?

他决定为我放弃他自小就拥有的最高梦想和野心?

本已麻木的心,似被压上了沉沉大石。我咬了唇,一字一字说道:“你这样的情感太沉重,我受不起。”

萧采绎,宇文清,两个最优秀的男子,都已因我而死。

我再不想多一个人,放逐了所有的梦想,在这冰冷的大漠中枯寂老死。

安亦辰脸色一白,再没有说一句话,悄然而去。

---------------------------------------------

当天晚上,无悔没有发烧。

第二日清晨,安亦辰带了他自己的随从,全部撤出栖梧,赶往中原。

我那样明白地拒绝了他,如果他再放弃与安亦渊争位,那么,他想要的美人与天下,将尽数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