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卢萦离两人只有五六十步不到的距离了,站在这个角度上,不管是刘疆还是那个女子,都可以一眼看清。

此刻的刘疆,与卢萦一样,一袭月白色便服,除了玉冠束发外,再无任何饰物。

明明卢萦见过很多次他这般便装而行的模样,可此刻的刘疆,还是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

他站在那里,脸上带着笑。他本来俊美之极,这么笑着,虽然笑得一点也不真切,却给人儒雅亲和之感。

这样的笑容,倒有点像她与他初初相识时看到的那般。

显得温文儒雅,却又不失尊贵的刘疆,那广袍大袖已被一个绝美的少女扯着。而那少女,正仰着头看着刘疆,透过树叶丛透射下来的阳光,斑驳陆离,明明很普通的光线,却因为这面对面站着的两人太俊太美,生生造出一种梦幻般的效果。

林中微暗的光线下。少女的脸孔白嫩如脂。眸中隐隐带着几分泪意,略挑的眼尾处,却又有点红,于是那泪意,便带上了几分让人恨不得搂在怀中亲怜蜜爱的媚意。

这是一个真正的绝色少女,是比卢萦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还要美上一倍的绝色尤物。

这样的佳人,卢萦只有书中见过,只看了这少女一眼。她便不由自主地想道:难怪书中说,北方有佳人,倾城又倾国。原来这便是倾城倾国!

这个想法涌出的同时。卢萦盯着那一对俊男美女,胸口越发堵闷起来。

那绝色少女轻扯着刘疆的衣袖,抬头看向他的眼中。泪光隐隐。她哽咽了一声后,靡软地唤道:“阿疆。你别这样…你知道我只欢喜你啊,早在几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你,便欢喜上你。阿疆,求你了,你别不理我,我知道你也是欢喜我的,这些年来。想当你正妃的女子一个接一个意外死去,这是苍天让我们在一起啊。”

少女说几句。便哽咽一声,说着说着,她白玉般的脸上流下两道泪水来。那珍珠一般的眼泪,便是卢萦这个旁观的女子看了也是一阵目眩。

少女的神态语言,不但深情而且绝美,便如这天地间的极景一样。

在少女的悲泣中,刘疆慢慢伸手,他扯着自己的衣袖,一连扯了好几下,才把衣袖扯开。

一得到自由,刘疆便退后一步,只见他朝着少女施了一礼,唇角带着斯文有礼的笑,只是表情带着种说不出味道的隐忍。只见他垂着眸,朝着少女轻声说道:“表妹,你当知道,你马上就要成为我的母妃了。”

似是嘲弄似是复杂地说到这里,他低头后退,“时辰不早了,表妹乃是待嫁之身,还是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说罢,他身子一转便想离去。

他堪堪转身,那少女便尖叫道:“刘疆!”

喝得他停下脚步后,少女跑到他身后,泪水汪汪地哭道:“你明知道的,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父皇,我只喜欢你!刘疆,你好狠的心!我,我好恨你!”

刘疆面无表情地提步又走。

再一次,她刚走出一步,那少女马上尖叫道:“刘疆,你敢跨出这一步试试看!”

刘疆止了步。

看到他木着脸慢慢转身,躲在暗处的卢萦,原本心情堵闷的卢萦,不知为什么,竟是心情大好。她歪着头打量着林中纠缠的两人,暗暗想道:从来他在我面前,那是想怎样就怎样,嘴角只一扯,我这小心肝便朝嗓子外窜得起劲…没有想到他也有今天!

卢萦也知道,便是身为太子,便是身为天子,身不由已的时候总是有的。可她以前暗中腹诽过无数次,可断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见到的一天。

这般亲眼看到刘疆木着一张脸,笑容中藏着隐忍,动作温柔中带着几分克制…那情景多眼熟啊?以往他欺负她时,她不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这样隐忍着,克制着,木着黑着。她多命苦?

原来这世上的事,只要敢想,就有成功地希望。像此时此刻,不就是她多时的痛苦隐忍感动了上苍,让她亲眼见到这一幕?

…真似七月炎暑一盅冰水,让她从头皮畅快到脚尖!

什么叫如愿以偿?这就是如愿以偿!什么叫报应不爽?这就是报应不爽!

卢萦索性蹲下来,倚着树干,抱着膝头,虽然自知不会笑出声来,她还是用拳头抵住嘴以防万一,然后,眼神明亮明亮地欣赏起这一幕情景来。

见到刘疆转身,少女便是纵身朝他扑去。眼看就要整个人都埋上他怀里,只听得刘疆突然转身,朝着一侧蹙眉低喝道:“谁?”

这喝声一出,已经冲到了他身前的少女生生止了步。她惊惶地四下看去。看了一会,她颤声说道:“阿疆,你是看错了吧?”转眼她又说道:“他们都在前面观礼,没有人到后面来的,阿疆你一定看错了!”

对上那少女惊惶的表情,卢萦不免有点点失望:她的爱,也不多嘛。

听到少女的问话,刘疆还在警惕地四下张望着。盯了几眼后,他低声说道:“表妹,我得走了。”见少女要说什么,他马上补上一句,“表妹,事已至此,还是别拿家族前程和性命开玩笑的好。”

少女一呆,她先是低低地应了,转眼见到刘疆木着一张脸急速退去,却又由衷的苦了起来。只见她朝地上狠狠一跺脚,压低声音痛苦地说道:“阿疆,你是堂堂太子,是男子汉大丈夫,我记得幼小之时,你不管遇到什么事,从来都是不惊不惧,从来都是挡在我面前。你现在这样,真让我失望!”

她看到刘疆那警惕张望,急急想要撤退的动作,少女的心大受打击,那失望的话,也说得特别真实,特别痛楚!

可刘疆似是没有发现,被一个这样的绝色美人失望,那是多么不男人的事。只见他衣袖一甩,已逃得远了。

…小子,你也有今天?

望着刘疆逃之夭夭的身影,卢萦突然发现腮帮子好酸。

…原来她笑得这么久了?

等到那少女也走得远了,卢萦才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迅速地反其道撤去。

走了一会,她突然止步,也不回头,卢萦扯了扯唇,好不冰冷地哼道:“几位真是忠心耿耿啊!主子忙着享受美人之恩还不够,还给我开出一条路,让我这个男人也上前凑凑热闹。”这个不用猜测,这样的私会,不可能没有防范,卢萦能够走这么近,绝对是有人开了路的!

“…”

直过了一会,郭允的声音才从后面传来,“卢文的胆子变小了。”居然声音闷闷的!

…当真恬不知耻!他还好意思声音闷闷的!

卢萦冷着一张脸磨了会牙,这才慢腾腾地说道:“我有那么大的胆子,有那么强大的心脏吗?你们太子也不敢随意对付的美人,我就敢正面相抗?”

郭允听出了她在磨牙,他过了一会后才苦笑道:“许四娘子其实心眼不坏,我敢担保,阿文只要站出去宣布主公是被人定下了的,她肯定会退缩,也肯定不会报复阿文。”

他又悲苦长叹,“卢文真是铁石心肠。”

卢萦淡淡回道:“我没有,我只是害怕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郭允马上接口道:“这理由挺好的,可奈何我视力不好啊,刚才,我居然看到阿文笑了!天啊,我真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不对,不止是我,好几人都看到了。”说到这里,他非常好心地提醒卢萦,“阿文见到主公被美人缠上,不但不妒不恨,还喜笑不尽…阿文,此事我绝对不会告诉主公。”当然,他这话的重点在这里,“不过,阿文你看,你当时笑得太欢,也笑得太久,再加上阿文容色出众,便是蹲在草丛也如明月落于丛林…主公万一得知,你可不能迁怒于我!”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凑在卢萦的面前,郭允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是,事情不是他说的,只是他在第一个看到时,会请来别人也一道围观,然后,挺义正辞严地说出主公喜欢属下禀报事情时从无遗漏…

看着他,卢萦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嫡长子?”

这卢萦转移话题的功夫,那真个是了得。

郭允没劲地回道:“是嫡长子。”他这时明白了卢萦为什么问这话,便很认真地说道:“那天你游湖夜赌的事,也不是我说的。”

卢萦扯了扯唇角。

看到她这个笑容,郭允苦着脸只差没有立誓,“真的不是我说的。”心下暗暗格登一下:这小姑子不但气派举止越来越像世家子,连那睚眦必报,也学了个十足十,我真是命苦,连她都不敢得罪了…

在郭允自怨自艾时,卢萦已走出老远。

回到府中时,天已不早,卢萦沐浴更衣,又在树下抚了一会琴,坐上了前往耿七府第的马车。

这是卢萦来到洛阳后,第一次得到邀约,前往人家府第。

这更是卢萦第一次进驻洛阳权贵地视野中。

当卢萦来到右街耿司马府时,门外一片安静,府门处来来往往的人不多。

卢萦拿出贴子晃了晃,从侧门入了耿司马府。

一直到广场把马车停下,卢萦看着这停满了广场的马车,才感觉到那份热闹。

本来也是,耿七既不年长,他又不是职务在身,怎么可能把生辰做得人尽皆知?

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一些洛阳的纨绔和同好罢了。

只是耿左将军身为耿七的嫡兄,不知今晚会不会也在?

对卢萦来说,是希望他不要在的。原因嘛,那就是卢萦现在当男子当得很起劲。而且她的地位正一步一步按计划提升,她所算计的事,也在慢慢入她股掌。

现在的她,真不想拆穿是女儿身,进而改变目前已经获得的大好局面。

今次的卢萦,打扮得比往时华丽。银白色镶蓝边的长袍,白玉冠束发,还有佩在腰间的鸡血黄玉印。整个人一改以前的素洁,带着种雅致中的繁华。

当然,这丝毫无损她的俊美。卢萦这人,气质太过清华冷漠,有一种遗世独立。飘然悠然之感。这样的打扮,能把她很好地拉回尘世,能靠这种极普通的衣袍,穿出一种盛世的繁华…掩于繁华中的清冷,是极能触动人心的。

耿七的院落处,人影幢幢,笑闹声阵阵,那些男性的。世家子弟的笑闹声,引得“一不小心借住”在旁边的院落里的姑子们,一个个心口乱跳。两腮泛红…没办法,这些适婚年龄的少男少女们,能够这般近距离聚在一起。直到挑人挑花眼的机会太少了。

卢萦下了马车。

随着她走下,卢七院落里的少年们还没有发现,婢女和向这里瞅来的姑子们,一个个已看晕了双眼。

卢萦缓步朝里面走去。

走着走着,她的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倒抽气的声音,这是由女子发出的。

这声音,比卢萦刚出现时,还大上几分。

…这事儿不常见。

不由自主的,卢萦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她这一回头,羒矶陨狭艘凰淠捻樱丝蹋琼勇月源蚬谌撕螅抟饧漕┥狭怂?

一对上这人,卢萦心下暗暗叫苦,忖道:真是最不想见到什么人,便偏偏遇上什么人…

眼前这个少年郎君生得很美,他身材高挺,眉扬鼻挺,薄唇如削,一看就是身居高位的人物,可不正是耿左将军?

居然第一回合就给遇上了。

在卢萦一派闲适,既陌生又略感兴趣地看向耿左将军时,他的目光定定也对上了卢萦。

然后,他提步朝卢萦径直走来。

…明明自己都给他使了脸色了,这人还来!

心下暗暗叫苦,卢萦表面上依然风度翩翩。

转眼,耿左将军便来到了卢萦身前。

身材高大的耿二,比高挑的卢萦还高了半个头。他低下头打量着一派俊美清华的卢萦,突然的,扬唇低笑起来…

耿左将军笑得很欢,笑了一阵后,他握拳在唇角微微一咳,扯着薄唇不解地问道:“卢氏阿萦这是在玩什么?”

他都这么直白地叫出她的名字了。

装傻无望的卢萦,便似没有看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以及正大步向两人迎来的众世家子,含着笑,懒洋洋地挑眸瞅向耿左将军,慢慢说道:“我或许是范阳卢氏的人…如今父亲已然故去,是讨回公道还是问清事实,得由他的儿子出面,可他没儿子。”

在众人一拥而上时,卢萦优雅地向耿左将军一礼,温文含笑的,丝毫没有停顿地把话说了下去,“成都初遇,洛阳再见,左将军,你我也是有缘之人。”

风度十足,简直是太足了!

耿左将军看得有点闪神。

就在这时,耿六的声音提醒了他,“二哥,你嘴角上扬了,你笑了。”转过头,耿六好不佩服地看向卢萦,叹道:“卢文,你名动洛阳了!能在第一个照面便勾得我耿二哥发笑者,只有你一个!”

卢萦脸一黑,暗暗想道:我现在这副模样,能令得任何一个我成都的旧识发笑!

当然,她表面上越发风度翩翩,卢萦微微躬身,“我的荣幸!”

只说了四个字,可不管是一言一行还是挑眉回眸,都像刻画出一样的精美,优雅,直是让人心动。

耿左将军朝她定定地看了几眼,扯了扯唇提步走去。

耿左将军何等声望,几乎是他一动,众少年便围了上去,直是筹拥着他入了布置妥当的湖中亭台处。

耿六落后几步,他看向卢萦,笑道:“杨柽和卢九郎拒约了。”他道:“反正他们见到了阿文,也是退避三舍。不如一开始就不来。”

按理说,这时的卢萦,应该顺着他的口风取消那个赌约。

可卢萦没有。

见她根本不提,耿六虽然心中略有讶异,却也没有多想。自那晚一见后,他对卢萦就产生了好感。对于今晚的见面,他有期待过。

卢萦与耿六在外面说了一会话,才走入了亭台中。

早在卢萦出现时,便有好些人向她看来。

耿七是嫡次子,与他交好的世家子。其中有半数上次在画舫中见过卢萦,还对她印象深刻。因此,卢萦这一走来。当真是众目睽睽之下。

卢萦含着笑,步履轻松优美。

做为这次宴会中仅有的实权人物,耿左将军自是被众星捧月地围拥着,而他的目光也落在卢萦身上,因此卢萦此刻的瞩目率,已达到了十成。

看到卢萦走来,有备而来的卢十一郎晃了晃手中的美酒,朝着卢萦笑意盈盈地朗声说道:“卢文郎君来了?听说郎君擅赌。我这里有个主意,郎君宴后再与我一赌如何?”

说这话时,他直盯着卢萦。身子微微前倾,笑容中带着几分认真…这种认真表现在这个场合,那就是表示他不想对方拒绝。而这个面子。按惯例卢萦是要给的。

四下安静了些。

卢萦瞟了他一眼,信手从旁边的美人托盘中端过一盅酒,然后她一边品,一边广袖当风地朝卢十一郎走去。

…这模样,便是有人告诉他她本是个女子,自己也不会相信。耿左将军目光又亮了亮。

卢萦一派闲适地走到卢十一郎面前。微微倾身,她认真地盯着卢十一郎,突然问道:“我是傻子么?”

卢十一郎一怔。

卢萦把盅中酒一饮而尽后,把酒盅放在卢十一郎的几上,随着她中指一弹,那酒盅在木几上滴溜溜地旋转起来。

做完这个动作后,卢萦慢条斯理地整了整左边的衣袖,淡淡地说道:“洛阳是你的地盘,洛阳的人你也熟悉,有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你样样齐占。我一个外地来的,按你的主意来与你作赌?我吃撑了我?”

这话,太理直气壮。

不过给他这样一说也是有理,当下众少年都暗暗点头。

只有耿左将军看着卢萦少年气十足的言行举止,眼睛有点发直。

说完那席话后,卢萦从美人手中接过酒斟,给自己和卢十一郎的酒盅都倒满酒后,她也不顾卢十一郎塌着的脸,径自举起自己的酒盅,在他放在几上的酒盅上碰了一下后,仰头一口饮尽,淡淡说道:“别输不起,那样太难看!”

然后,她提步移开。

看到这里,耿左将军突然声音一提,清彻地说道:“坐这吧。”

他朝着自个身右后侧的位置指了指。

这些位置都是有讲究的,住在哪里,与什么人坐一起,都有规则。

而耿左将军这句话一出,便意味着,他看重卢文,准备把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安静中,卢萦朝他一笑,在令得好些人直是眩花了眼时,她大步走到耿左将军身后,然后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

只是落坐的那一瞬间,她竟是想道:我这算不算左右逢源,勾三搭四?

这时的她,很不合时宜地想起郭允曾经对她的警告,让她离姓阴的姓耿的姓邓地远一些,还说她别做那种左右逢源的美梦…

亭台中很快就恢复了热闹。随着一阵鼓乐声响起,一队队美丽的婢女,开始端着酒肉在湖中走廓和亭台间穿行。

为了这次宴会,耿七在整个湖中亭台和九曲回廓上,都摆上了塌和几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失控

这些世家郎君,什么样的美味没有吃过?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在酒肉飘香,美人如云中,他们一个个表情懒散,自顾自地说着话,兴致来了的满廓游走,倒也自由自在。

卢萦大大方方地落坐后,倒令得好一些向她看来的目光收了回去。

垂着眸,卢萦举起酒盅轻抿了一口,酒刚入口,她听到耿左将军问道:“卢文,你是汉阳人氏吧?”

卢萦应是。

耿左将军慢慢说道:“可有适人?”

什么?

卢萦抬起头来。

坐在她前方的耿左将军,俊美的五官在灯火下清晰而冷峭。便是对一个姑子问出这样明显带着暧昧的话,他也神色不动,仿佛他从来都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卢萦眼珠子转了转。

她还没有回答,耿左将军那冷峭的声音却又传了过来,“不想说,不说便是。”他举了举酒盅,仰头自个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欢喜声。

却见湖泊的另一边,上百个婢仆拿着红色的轻纱,扯成了一条长长的纱带,把花园分隔成两半。

几个声音传来,“这样最好,那些姑子们可以坐在纱的那一侧,与我等共赏妙乐。”

“倒是有几分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