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嫣摸了摸他的额,更烫了:“不要了…”这样下去,脱力而亡的可能性比较大一点,果然实践大于理论。

狄秋浔揽着她的腰,使她更贴近,将头搁在她肩上,声音渐渐的低了:“朕很喜欢。今日是你伴着朕,这很好。”

红嫣没有出声,只拥着他未伤的肩,使他倚靠的更舒适。

狄秋浔似睡着了,过了一阵,才近乎耳语道:“朕告诉你一个秘密…”。

话未说完,突然遥遥的有人高呼:“皇上”

呼声四起,渐渐的连天边都被映红了,无数人举着火把在进入树林。

红嫣大喜,先前狄秋浔虽说得简单,但红嫣总心疑费太后岂会这般容易就让甄世宣等人搬来救兵?

这时见当真来了救兵,不由想站起来,爬上巨石去大喊指路。

狄秋浔一把拉住了她:“噤声。”

停了一会儿,才吃力的在她耳边道:“前来营救,却不自明身份,实有可疑。一定要等到甄世宣或丁愚出声,才算安全。”

红嫣吓出一身冷汗:确实,来者也有可能是费太后一系。

她揪着狄秋浔的衣衫,想背着他往更深处走,但一则全身乏力,二则天黑路盲,恐怕弄出动静,更易被人发觉。

当下只有紧紧的抱住狄秋浔,更往两块巨石的夹缝中缩了缩。

呼声从湖边层层推近,火把连绵,红嫣听着两人的心跳,感觉连空气都逐渐有些些焦灼的气味。

沉而纷乱的脚步声,武器撞击到盔甲的尖锐声。

红嫣更加用力的往里挤了挤。

有人就站在巨石前说话:“怎的还不见踪影,是否寻错了方向?”

“不会…只会往这林中,最为隐蔽。”

语气并无恭敬担忧之色。

一名士兵举着火把往前行了两步,不可避免的照到了红嫣和狄秋浔的衣角:“找到了!”

红嫣抬手按住了狄秋浔的头,不令其抬起来。

领军的将领听到呼声,往侧行了两步,果然看到两人。

一名倾城绝色美人席地而坐,一名男子伏在她肩上,看不见面貌。

这将领忙唤了一声:“皇上!”

红嫣抬头,见他头上戴着头盔,只露出一双眼来。

于是将心一横,厉声斥道:“尔等救驾来迟,该当何罪!”

这将领愣了一下,略有些犹豫,跪下请罪:“请皇上恕罪。”

红嫣咬了咬牙:“我略通医理,皇上本就体弱,此番落水,染了风寒,昏迷不醒,危在旦夕。此时赶往宫中召御医诊治,或有一线生机!”

这将领目光闪动,见狄秋浔果然并不动弹,又见他肩头血迹,便乍了胆子上前,强行将狄秋浔翻了过来,果然是狄秋浔无疑!他指尖微一触到狄秋浔的肌肤,只觉烫指。又见狄秋浔双目紧闭,呼吸似有若无。

他过了一息才道:“末将来时,已召了御医同行,只是御医不比行军之人,脚程缓慢,料来即刻便到。皇上即病重,便不宜移动,先在此等候。”

红嫣恼怒:“不可!片刻亦不能延迟!”

对方却立在一旁,不予理睬,更吩咐众士兵:“熄火把!”

红嫣惊慌:“为何熄火把,快将皇上抬回宫,将军,求求您了!”

对方哼了一声:“火把引了飞虫来,扰着皇上。还是熄了好,才人好生等待御医便罢。”

火把一一熄灭,场中士兵肃立,这舒才人似乎悟出了些什么,在黑暗中哀哀的哭了起来。

“皇上…皇上!”

“将军,将军,皇上不成了!”

她的哭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可怜而凄凉。

到末了尖声叫了声来:“皇上驾崩了!皇上!皇上!”

正这时,又有一批人在远远的大声喊叫:“皇上!”

这将领嗤笑了一声:“到底还是来迟了,让他们寻着,也无妨。点火把。”

士兵听令,用火折点燃了火把,光一点一点的亮起,将这世界照得通亮。

众人便见一名绝色美人,楚楚垂泪,怀中紧搂着皇上。她的肩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长眉和紧闭的双眼来。

众人心中都叹了一声。

甄世宣领着人匆匆赶到,他只一眼,便认出了这名头戴铁盔的将领。

“陈守备!皇上如何了?”

陈守备心道无妨了,便取下了头盔,一脸的灰败:“皇上…皇上驾崩了!”

甄世宣素来沉稳,此时也唬得脸色一白,不敢置信的拨开人群,扑倒在红嫣和狄秋浔身前:“皇上?”

红嫣抬起手,就着袖子擦了擦泪:“甄大人带了多少人马?”

听着这充满暗示的问话,甄世宣心中怪异,不及多想,只答道:“除了羽林军和虎贲营,还往燕京三品以上大员家中,借了府兵,是以来迟…”

陈守备一听,暗道好险:他有把握趁乱弑君,但就算兵力数倍于羽林、虎贲二军,也不过拼个势均力敌,这也无妨,是非黑白全凭费太后一道懿旨,羽林、虎贲二军喊冤也无用。他尚有七成把握能全身而退。但甄世宣借了朝中大员的府兵前来临场,他绝不可能全部灭口,这一切便会大白于天下!上头阎王或可无事,他们下边这些小鬼,却一定要去抵命!还好皇上死于病重,真是上天助他!

陈守备抹了抹额头,却见狄秋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目光平静,神色冷然:“朕不过小睡一阵,何以喧哗,称朕驾崩?”

甄世宣立时大声道:“皇上无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所带来的人马,齐声山呼。

陈守备不由踉跄后退了两步,胆气全无。

甄世宣倒是真的带了御医来,迅速的上前给狄秋浔喂了些汤水,抬上了坐撵,赶往宫里去。

慈宁宫里,灯火彻夜通明,费太后静坐着,一言不发。

红嫣给狄秋浔喂了药,坐在一旁守着。

狄秋浔低声道:“取箭血腥,你先去歇着。”

红嫣摇了摇头:“臣妾不怕。”

丁愚抹了把脸:“才人也实在胆大,竟敢称陛下…”说到这里,饶是他大胆,也不敢说出“驾崩”二字。

狄秋浔淡淡的道:“朕早知她胆大妄言。”

丁愚好奇:“才人何以笃定这般作伪能拖住陈守备?”

红嫣笑道:“他遮掩面目,不敢自称,又言行迟疑,证明他于弑君一事,心怀胆怯!毕竟这是抄家灭族的大事,走漏一丝风声,首先被推出顶罪的,便是他了。他一心想着无论事成或事败,都要保全性命。存了这般念头,便不能当机立断的下手。我想来你们也不至于落后过多,故意谎称皇上危在旦夕,他自是心存饶幸,想拖延时间等到皇上…,如此一来,他便可双手不沾血腥,任谁也拿不住他的把柄。要的也不过就是这点拖延,果然你们赶到了。”

丁愚恍然大悟:“才人竟有急智!”

狄秋浔握住了红嫣的手,红嫣回握,低头看他,只觉他目光有如深潭,令她几欲溺毙于内。

御医战战兢兢的上前:“皇上,微臣,这就取箭了。”

狄秋浔唔了一声,先前服过的麻沸散,已令他丧失了知觉,但握着红嫣的手,仍觉入手温软。

狄秋浔在龙榻上躺了三日。自皇后起,众妃嫔纷纷前来探视。狄秋浔一律称精神不济,令各自回去。

红嫣却一直在他榻边陪着。

只是每每听到胡公公前来禀报,脸色不由黯淡了下来。

狄秋浔用未伤的手,握着她的腕,将她拉得低下了身,俯在他身上:“嗯?”

用简短的一个字来表示他的疑问。

红嫣装作不懂,垂着眼睑,理了理他的领口。

狄秋浔探入她的发,压低她的头,令她避无可避的与他亲吻。

将红嫣吻得虚软燥热,才低声道:“朕手上不便,过两日再要了你。”

他箭伤及骨,箭头又过久留在肩上,御医千叮万嘱不能再动弹,避免日后留下病根,刮风下雨的酸疼,无法拿笔写字。

狄秋浔本以为这话一出,红嫣会红了脸。不料她脸色一白,全身僵硬起来。

狄秋浔觉察不对,神色逐渐收敛,微眯了眼看她。

正这时,门外宦官大声通传:“太后娘娘驾道”

54章

红嫣听到宦官通传,唬了一跳,连忙用手撑着狄秋浔胸口坐起。整理鬓发,站立于一旁。

费太后不比旁人,自是无人敢阻,她搭着月容的手,缓缓的走了进来,面色平静而威严。

狄秋浔作势微欠了欠身:“还请母后恕儿子不能起身相迎。”

红嫣也跟着福身下去:“臣妾见过太后。”

费太后淡淡的道:“皇上身上有伤,好好躺着是正经。”

狄秋浔便就势躺了回去,横竖已是撕破脸皮了,也不必再过于自苦。

费太后一面前行,走到榻前的椅子上坐下,这才让红嫣起来:“又没外臣在场,一家人不必拘礼。”

说着抬眼看了看狄秋浔的肩:“哀家年纪大了,见不得血腥,前两日便没来看望皇上。今儿看着,皇上气色倒好。”

红嫣瞟了眼狄秋浔,见他唇上水光润泽,倒比平日多两分血色太后您误会了,这纯粹是亲吻过度!

狄秋浔也意识到什么,目光淡淡的从红嫣身上掠过。但红嫣怎么看,怎么觉着其中满是揶揄完了,女人就不该主动!主动了那么一回,他便以为她早就觊觎了他,寻着时机投怀送抱罢了。

红嫣心中只管懊恼,狄秋浔却不动声色的接话:“全赖母后常年吃斋念佛,儿子也得了菩萨庇护。此次惊马落湖,倒是无甚大碍。”

费太后慈和的笑了笑:“皇上幼时看着身子弱,不料只是表象,让哀家白费了多少心呢?”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着机锋,红嫣垂着头,只盯着鞋尖。

费太后开口吩咐:“哀家要同皇上说两句话,你们都先下去罢。”

红嫣不敢留,正是好几日都没回过碧梅轩了,趁此机会回去,沐浴补眠。

一觉醒来,已过了午时,翩空伺候她用过膳。红嫣让融晴替她随意挽了个发髻,不上钗环步摇,就坐在炕上拿本书看,心里却寻思这次被刺事件该如何了。

狄秋浔虽则如今不能对费太后如何,但此事毕竟是有迹可寻,真要下一下费太后的脸面,亦不是不能。但他不像是纯粹为出一口气,就意气用事的人。估摸着双方必会达成交易,费太后定然要让一让步了。

只是从此往后,双方私下也不必再披着母慈子孝的皮…行事恐怕更无顾忌。

孙嬷嬷说费太后会对她容情,此时看来,倒是想错了。

如此一来,她便需多加小心,毕竟她是旗帜鲜明的站在狄秋浔一边的,在后宫,费太后要有所动作,实是易如反掌。

想完这一头,又不禁想起狄秋浔所说的“过两日便要了你”。一时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免有些后悔自己在险境之中过于放任自己,皇帝这种男友,一旦沾惹,实在不是你想不要,不要就不要的。

若他是个普通权贵,她横竖也没想过强求专一,便有些堵心,也无甚顾忌的从了难得有情能相守,纵使他日情转薄,亦无甚好悔。偏偏是个皇帝,刀光剑影加冷宫,森森的在那竖着,实在让人顾虑重重。

一时她面上阴晴不定,惹得宫人们也不敢说笑,一个个心中纳闷:本以为这回自皇后往下一干嫔妃全被拒之门外,舒才人却连着三日宿在清心殿,乃是皇恩浩荡,她们在宫里头这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正该一脸喜气才是,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正一室寂静,就听得外边有人来宣旨,红嫣回过神来,下了炕到门外接旨。

来宣旨的是狄秋浔身边的胡公公。

他一脸喜气:“小的给蜜妃娘娘请安!恭喜蜜妃娘娘,贺喜蜜妃娘娘!”

红嫣心中一突。胡公公已是展开圣旨,宣读起来:“…才人舒氏,恭谨温良,婉顺淑和,惠质兰心,行合礼经,谦而益光,甚得朕心。此次护驾有功,特晋位淑妃,封号“蜜”。宜令所司,择日册命。钦此。”

碧梅轩里喜气洋洋的,笑语一片,唯有红嫣有些发愣。她料到此次狄秋浔必会升她位份,但只以为最多也就是个昭仪,不料是这般三级跳。

融晴轻轻的扶了扶她的手:“蜜妃娘娘还未谢恩呢。”

红嫣忙领旨谢恩,又要赏胡公公银两,胡公公执意不受。翩空得了红嫣眼色,笑着道:“胡公公是一片好意,替咱们省银子,可跟着胡公公来宣旨的,总不能白跑一遭罢?胡公公还是收着,回头与下头人买酒喝去。”

胡公公在狄秋浔面前有体面,自是不缺这些。下头人却难得遇上这些甜头。胡公公只好收了,又笑着对红嫣道:“皇上先前就使人来问了几次,知道蜜妃娘娘歇着了,不使人打搅,听说醒了才命小的来颁旨。”

这话是很明显的提点了,红嫣笑着道:“公公请先回,我…本宫梳妆一番,再亲去向皇上谢恩。”

待胡公公走了,红嫣便打赏了碧梅轩里上上下下的宫人,这才由着翩空和融晴细心梳妆,前去谢恩。

狄秋浔已被人扶着半坐起,倚在床头,一手正在拿着折子翻阅。

见她进来便道:“不必多礼,过来坐。”

红嫣走近,狄秋浔握了她的手,令她坐在床侧,眼中意味不明:“封号可还喜欢?”

红嫣心下奇怪,嘴上却道:“喜欢。”她并不知这封号有何特别。

狄秋浔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唇上:“甜美如蜜,正当得起此封号。”

红嫣一下反应过来:!能不能不要把调|情凸显到封号上,这是要让她每当听到别人唤她,便心中怪异吗?

她一面有些恼羞成怒,一面上下打量狄秋浔,微有些诧异:先还当他清冷,不料是个闷骚!

狄秋浔见她嗔怒的样子,忍不住心里喜欢,捏着她的下巴尖,又亲了亲。

红嫣别过头,没话找话:“皇后娘娘那边…”实在是皇后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让她记忆犹新。

狄秋浔微敛了笑容,淡淡的道:“你救驾有功,太后都应了,皇后自无多话。”

红嫣敏感的发现,除了之前狄秋浔故意装成沉溺美色不顾及皇后,此时私底下说话,他其实颇为敬重皇后。

这个认知,让她非常不痛快敢情她就是以色惑人的小妾!仔细一想,这还是事实!

顿时脸就冷了。

狄秋浔正换了本折,并未看见她脸色。

红嫣心里憋了团火,以往没起这心思,也就没这些烦愁,带了三分情,往这上头想了,还真不能完全理智。任事前想得多干脆不粘连,行起事来还是免不了要拖泥带水的。

于是就站起身来:“臣妾想着还要去看看娥眉,先告退了。”

娥眉那日倒也算幸运,落在后头的宫人马车上,刺客直接奔着前头的马车去的,又一心追击狄秋浔,倒没将她们如何,娥眉不过是中了一箭流矢,也不在要害,养一阵也就好了。

狄秋浔抬头看她:“站住。”不轻不重的,红嫣听了一颤,不敢违抗的站住了脚。

“在闹什么?时不时的就变了脸。”

冷冷的质问,让红嫣的心微微有些疼。

“恃宠生骄,嗯?”

红嫣捏紧了腰间垂着的穗子,指节发白,她低下头:“臣妾不敢…臣妾从未想过留在宫中,皇上是知道的,怎会恃宠生骄?”说这话,未免不是带了三分负气。

空气都凝滞了。

狄秋浔目如寒冰,冷冷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