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们的脚步声完全消逝,我还是呆呆的躲在哪里,一动不动。

婀娜的手颤抖的扶上我的胳膊:“大哥,我们回去吧。”

我深吸一口气,待要站起,却觉得头晕,一个不稳就向前栽去,顺手扯了婀娜一下,却听她惊呼一声,触手一片濡湿。

大惊之下,我伸回手放到眼前,月色昏黄,触手只见黑糊糊的一片,一股淡淡的腥气却在鼻端萦绕。这是…?!

“婀娜,你伤到哪里?”我急促的问。

婀娜倒吸一口冷气,极慢极慢的说:“不碍事,我们赶紧回去吧。”

我急道:“要不要紧?先让我看看,包扎一下再回去。”

她握住我的手,掌心又冷又湿,还在微微颤抖:“这里太不方便了,而且恐怕还有北晋流兵,我们不要多生事端,还是赶紧回去,才是完全之策。”

我真的非常担心婀娜,因为从她的语气中,我感到她似乎在强行压抑着痛苦一般。可是这种时候也实在不适合争执,我小心的扶着婀娜的腰,摸索着向山下走去。

此时月近三更,空山寂静,黑黝黝的山麓在青灰色的夜幕下变得巨大而狰狞,除了偶尔传来的夜枭苍凉的叫声,只有我们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山风,一阵紧似一阵,也一阵冷似一阵,可是婀娜却在不断的出汗,她的汗水,透过重重衣衫打湿我的衣服。

婀娜的身子越来越沉,到最后,她软绵绵的倒在我身上,几乎让我一路拖下山。

山风很硬冷,可是我的心中却仿佛有几把火在烧一样,浑身上下都火热,脸上热辣辣的烧着,深一脚浅一脚的拖着越来越重的婀娜,胸膛仿佛要撕裂一般疼痛,不断的大口吞咽唾液,可是喉咙和嘴巴还是干干的。

山下的营火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远远的,我听到马嘶人声,远远的,我看到人影晃动。

此次婀娜已经完全的昏迷过去,无论任我怎样呼喊,她也不回答我一句。

快了,我们就要回去了。

婀娜,再坚持一下,我们,我们马上就要到了…我感到自己的心越跳越快,空气无论怎样大口吸都不够,前方的灯火奇怪的浮了起来,声音也变得呜呜的模糊起来。脚下忽然一软,我抱着婀娜倒下,什么也不知道了。

冷,好冷啊。鹅毛大雪纷飞舞,可是我没有心情赏雪,我挥舞着扫帚在与风雪搏斗,丰平和丰富他们几个围着我笑闹,不时的拿冰冷的雪团塞进我的衣领里去。我跑,我跑,我拼命的跑,可是他们总能从各个偏僻的角落里跳出来,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大笑着围着拿雪球打我。

热,我好热。已经是初夏季节,可是允文却总是闹我,每天都不好好睡觉,像张大煎饼一样的贴过来。我的耳后颈窝处最最怕痒,他却偏偏窝在那里,亲亲蹭蹭上下其手,每每让我面红耳赤扭头做生气状,才低声在我耳边说一句:“犹言无心,何以遣情”后,方才抱着我昏昏睡去。他那边鼾声已起,我这里脸上的红潮还未曾退去,天,真的太热了。

哭声,有哭声传来。是谁,谁在哭,哭得这样难听。荷官,是荷官。裂着大嘴,毫无形象,连嗓子都哭亚了,你这又是因为什么?我这不都好好的了么,你还在愁什么啊?

有人轻轻的摸了摸我的头,是南安小王爷,他微笑着把红漆的托盘放下,笑吟吟的对我说:“快来尝尝看,我今天特意准备了你爱吃的莲黄豆腐乳,还有栗子面的小点心呢。”我侧头看他,所问非所答的说:“有秀色在前,未食而饱矣。”就见他轻轻转头,脸上慢慢的爬上一层又一层的红晕,越来越重,我依旧不说话紧紧的盯着他看,他便丢下食箸往门口跑去,“惜君,你看他…”

我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东西在划来划去,抬起头,就看见周正油滑的大脸浮在我上方。我浑身一个机灵,吓出一声冷汗来,大声喊叫救命。远远的,就见允文手持利剑来找我,我扑进他的怀中,大叫着:“那个恶人欺负我,你,

你,你替我杀了他吧。”他点点头,猛地挥手把长剑刺出。就听有人惨叫一声,我回头,见荷官满脸痛苦的倒下,身下是一滩血泊。我不敢置信的回头看着允文,浑身颤抖的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他对我笑笑,面容惨淡,忽然捂着胸口倒下。我尖叫着去扶他,却见一截钢刀尖从他的胸口露出,怎么会这样?!!我哭喊这按住他的伤口,可是温热的鲜血汩汩的从我的指缝中冒出,按也按不住,堵也堵不住。身后有人冷笑,我悲愤的回头,就见周正拿着一截门闩疯狂的大笑着冲着我冲过来,猛的抱住我,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尖叫,他死命的摇晃着我,“醒来,你醒醒,你醒醒。”我挣扎,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抱着我的却不是周正,原来是那个英俊的帝王,可是,那,那我的姐姐呢?我要姐姐,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行了,别哭了,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去…”他答应我。

回家,回家,我要回家了么?!好啊!!!我要回家了!!!我猛的睁开眼睛。就见云霄焦急的看着我,眼窝深陷。

我扭头四下寻找,“小凤,你要找什么?”

我望着他,呆呆的说:“姐姐呢,我要回家,我累了。”

云霄微笑:“你姐姐在维岳啊,你醒了就好。等过两天我就送你回去。”

维岳?!啊,是了,他说的是簪瑛。我姐姐已经死了,妈妈也死了,爹爹也死了,哥哥也死了,他们都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望着云霄,脸上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滑过:“我,我方才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他傻笑着安慰我:“是,小凤。不过你总算醒了,你都昏迷了三天了。”

三天了,我昏迷了么?啊,我猛地想起,婀娜。我挣扎着往床下跑去。

补提防的一阵眩晕袭来,我直硬硬的摔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云霄拎着我的衣襟从地上拽起,吃惊的说:“你在干什么?小凤,你现在没有力气走路的。”

我方才被摔得七荤八素,仰卧在床上,抓着云霄得衣襟连声说:“婀娜,婀娜受伤了,她受伤了,流了很多血,流了很多汗,我们从山上下来,走也走不完,走也走不完。天又黑又冷,她也冷冷的,全是汗,我,我…”一口气没有喘匀,我开始剧烈的咳嗽。全身上下的所有的肌肉都随着咳嗽开始疼痛。

云霄连忙拿一个干布巾按在我头顶,轻声安慰:“放心,巡营的士兵发现你和婀娜,就把你们救了回来。她只是受了外伤,已经请军医看过,不碍事的。”

我怔怔的流下泪来:“你骗我,婀娜已经死了,她死了!”

云霄微笑:“胡说,哪有青天白日咒人家死的道理,婀娜好好的在自己的营帐里休息,等会我就让她来看你。别着急了,看你这一头一脸的汗。”说完,轻轻的用布巾慢慢擦拭我的额头,颈窝,后背,我终于放下心来,原来,婀娜没事。恍惚中,感到云霄解开我的衣襟,伸

手探入我的怀中,我连忙抢过布巾,脸上立刻如同火烧般,“云霄,剩下的我自己来。”

云霄一怔,然后哈哈大笑,身手摸摸我的头发,“好,我让人把稀粥给你端来,你大概是饿狠了。”

我尖他出去,连忙把衣服整理一下,把脑后的头发重新缚好,只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我气喘不已,感到十分疲惫,就势倒在床上缓缓喘息。

耳畔听得帐帘挑动,有人轻轻的走了进来,“公子,请用餐。”

我抬起头,“篆儿,怎么是你?”

篆儿不答,轻轻的把托盘放下,拿过枕头堆起一个舒服的靠山,扶我靠坐在那里,拿起粥碗轻轻的吹了吹,喂了我一匙米粥,这才说道:“谢天谢地,公子你总算醒了。”

我安静的喝着粥,问她:“怎么,你很担心我么?”

篆儿抬头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却紧紧的咬着下唇,轻轻的把一个咸鸭蛋黄敲碎了,搅拌在粥中,又喂了我几口,这才说:“公子,就你回来的时候,你浑身湿漉漉的,又是血又是汗的。军医说你郁结伤肝、思虑过重,以致心脾两虚,又在山中感染风寒,外气入体,血气及冲任失调,此事可小可大,症候凶险得很呢。”

我微笑的看着篆儿,“怎么,你以前也学过医的?”

篆儿低下头,轻轻的摇了摇,两只耳坠前后晃荡,很是好看。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着:“哪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篆儿轻声回答:“军医说过,我记下的。”我笑说:“那篆儿也是过耳不忘,聪明得很了。”

篆儿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静静的把手中的稀粥喂我吃完,半晌,她才说:“公子,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有什么烦忧之事么?”

我已经吃饱,伸个懒腰,窝在被子舒舒服服的问她:“你怎么说我有烦忧之事呢?”

她小心的看着我,低声说:“这些天来,一直是我照顾公子,公子您在梦中总是不停的哭,从未有一刻宁静,有的时候还会翻滚流汗,总之是睡不安稳。公子,像您这样的人,怎么还会有伤心之事?”

是吗,原来我一直在哭,心尖处隐隐有什么东西飞快的刺了一下。那是为了什么呢?如今回头细想,却只余一个朦胧的影子,全是空白。

我强笑着:“做梦么,总是有害怕的东西啊,比如说什么大老虎啊,洪水啊什么的。难道你就没害怕过么?”

篆儿不语,用精亮的眼睛看着我,沉声问:“难道肝气郁结也是大老虎、洪水吓的么,公子?”

我苦笑,这个篆儿,我怎么忘记她是如何机敏如何聪慧了,是啊,这些小把戏,瞒不过她的。我往后靠了靠,悠悠的说:“有很多往事,你刻意不去想它,以为忘了,以为它不存在了,可是它并没有走远,总是在你最最脆弱的时候跑出来提醒你,你的过去是怎么样的残破不堪,怎么样的遍体鳞伤。那个时候,你根本无法回避,只能硬着头皮迎上,与过去的你决一生死。篆儿,你能明白吗?”

篆儿脸色苍白的问我:“那你真的能战胜过去的自己么,它总是不断的回来找你怎么办啊?”

我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这么执着的问这个问题,但是我还是回答了她:“那你就一直跟它战斗好了,直到有一天你彻底战胜了它,它便不会回来了。那个时候,这段往事,才算彻底的成为过去。”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我很累,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篆儿不知道在那里想什么,怔怔的坐在床沿出神。

许久无语。

帐外,又是一个晴朗的午后,青草的气息隐隐的飘了进来,连士兵操练的声音都那么安详。一股困倦渐渐袭来,我见篆儿还在那里出神,微微叹了口气,翻个身,堕入黑甜乡中。

87

当我再次张开眼睛的时候,云霄果然十分守信,带着婀娜来看我,意思是让我好安下心来养病。可是婀娜一看到我,立刻扑到我身上号啕大哭,弄得我和云霄面面相觑,我只好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别哭,别哭,你看你的大嘴丫,已经快扯到凤毛那么大了!”

她不理我,继续呜呜的哭。

云霄摸摸头,也努力安慰道:“婀娜姑娘,你就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可不好看。”婀娜不理她,把头贴进我的怀中继续哭,很快的,我就感到胸前已经湿漉漉湿了一片。

万般无奈,我叹息一声,安慰她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我还没死呢,你别…”不等我说完,她开始放声大哭,这下我和云霄都变成手忙脚乱,我暗自仰头问苍天,女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眼泪?!!

正在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公子的身体才好些,可禁不住这么揉搓,军医说了,公子的病根在肝气郁结,心思过重上,不要让他劳神,姑娘还是轻些,别让公子的病情加重才好。”

我抬头,就见篆儿面无表情的端着一碗药汁进来。说来也奇怪,婀娜伴着篆儿的语音,哭声果然渐渐低沉下去。我转过头看着篆儿笑笑,表示感谢。

篆儿不理我,依旧板着脸,伸手把药碗递了过来,轻声说:“公子,该喝药了。”

心中百般不愿意,可是想想自己的处境,我轻轻叹息一声,认命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良药苦口,可是怎么竟然苦成这个样子,我努力的控制自己,可是鼻子眼睛还是不能控制的挤到一起去,不等我抬头,篆儿已经递过一杯茶盏,我连忙接过漱口。喝到嘴里,才发现其中的奥妙,蜜糖,这茶里加了蜜糖。

我望向篆儿,发现她正小心的打量我,见我看她,居然顽皮的一笑。

“大哥,你知道么,这些天北晋的骑兵几次来偷袭呢。”婀娜的声音把我拉回到现实中。

我望向云霄:“北晋来偷袭,几时的事情?”

云霄答道:“这些天你一直病着,也没用这些事情来烦你。北晋分了几拨人来闯营,还有一次是夜里来刺杀,不过都被我们给发现了,双方互有死伤。如今你醒了,小凤,你最好还是回维岳将养一段时间的好。”

一个念头飞快的划过我的心头,隐隐的,我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具体又说不清楚。

婀娜伸手在我面前晃晃,“大哥,你睡糊涂了?”我伸手抓住她的手,“别闹,我在想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睁着滚圆的眼睛问我:“什么事情,说来听听看。”

我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被你打岔给忘记了,只记得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婀娜恢复常态,抿起嘴来微微一笑:“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打紧,回到维岳慢慢想吧,我们一会儿就启程。”

我惊讶的说,“维岳?不,我不能回去。”

婀娜还要说什么,云霄抢在她前面说:“小凤,这回你必须回去了,北晋这几天三番五次的来闯营,我们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我的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云霄接着说:“两军对阵,各种手段当然无不用其极。可是这次他们暗杀和追捕的对象却不是我。”我感到嘴巴里苦苦的,方才的药味在全身泛滥,然后就看云霄用手指指着我,坚定的说:“这次他们暗杀的目标是你。”

婀娜也在旁边点头示意,“有一次特别危险,他们似乎找到你的营帐了,用了声东击西的计策,把守在你门口的范大彪和钱鹞子都引走了,要不是篆儿聪明,发现敌踪后立刻举火示警,敌人被迫撤退,刺客就真的摸到这个帐篷里来了。”

我苦笑,“我怎么就比三军统帅都招刺客了?”云霄长叹一声:“小凤,恐怕,恐怕你是被,盛名,盛名所累。”奇怪,这么一句话他为什么说的结结巴巴的,我疑惑的眯起眼睛看着云霄,心中疑云大涌。

云霄站在那里,似乎有些紧张又尴尬的样子,左顾右盼不肯瞧向我。

我只好看着婀娜,婀娜把头扭向一边,小声说:“云大哥开始也是为了鼓舞士气,就说,就说你精通数术演义,夜观天象就断言北晋会有袭营之举,再加上你以前的阵法、兵车什么的,现在军中盛传你是星日宿转世下凡,能观天象、断阴阳、洞察天机、撒豆成兵。我方兵士固然视你为神灵而军心大振,可是北晋的士兵也视你为妖孽而除之后快。所以你现在真的不能在军中常驻,我们就是等你稍微好转之后,准备立刻动身的。”

我生气的指着他们两个,哑口无言。过了半晌,我闷声答道:“我不走。”

婀娜急了,拉着我的袖子:“哥哥,这个时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啊。”

不,不,不。我不是赌气,而是真的不能走。苏放把三军交到我的手上,我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丢下他的嘱托和信任回去。要么不负君托,要么马革尸还,我没有第二个选择。

我摸着婀娜受伤的手臂,轻声说:“婀娜,如今苏放已经把维岳的事情都打点明白,你回去吧,好好养伤。你也看到了,这个战场上的情势瞬息万变,胜负也是翻手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在此地是在不宜。”

婀娜咬着牙摇头:“你不回去,我也不会去。我跟着你。”我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大的倔劲,转头对云霄说:“现在三方兵马对峙的情况又是如何?”

云霄见一时劝不开我,只好自己搬过一张椅子:“情势不妙。本来我们三番几次的挫北晋的锐气,已经引起他们的不满,可是他们不想形成两面受击的犄角之势,故此还是以恒澜关为主。这次北晋王禹天亲临恒澜关后,我们不但在他一下马就斩了他的先锋官莫莫儿,还在当晚全歼的他来袭营的一万骑兵后,他们已经暂时放过恒澜关,而是…”

我苦涩的说:“而是要把我们全部歼灭后,再攻打恒澜关是么?”

云霄也苦笑一下:“我们的营地,本就比恒澜关坚固的城墙好攻打。”

我缓缓推开婀娜,站到地下,篆儿立刻过来扶我,我摇摇头,走到云霄面前:“这次,北晋王带来多少人马?”

云霄先看了一眼婀娜,见婀娜垂头不语,才低声说:“五十万铁骑。”

我继续问他:“请问云将军,我们现有兵力几何?”云霄简单的答:“十五万。”我摇头,除去民夫后备,真正的战力又有多少呢。”

云霄反而抬起头来,“五万,不过我方粮草充足,而且士气正旺,大可以一当十,战无不胜…”

我用力挥挥手,打断他的话:“这话你跟下面的兵士去说,什么以一当十,士气正浓。那是因为他们现在一直在赢,可是一旦输了一次呢,你还有这么大的声音了么。而且现在为什么会士气正旺?”云霄把脸扭到一旁不去看我,我不理他,继续说:“那是因为你们虚假的托出我这个神话,如果在这个时候,我走了,你又要怎么把这出戏唱下去?”

云霄说:“兵在诡道,可不能全依赖于诡道。我从军多年,该怎么做比你清楚,小凤,你现在马上回到维岳去。”

我冷笑着说:“当初苏小王爷把这些维岳子弟兵借出的时候,可不是让他们白白来千里之外送死的。我这样回去,应该如何面对维岳父老,如何面对予以重托的苏小王爷?你们倒是指点指点我。”我本以为这样会让他们哑口无言。

不想云霄挥手:“这你不用担心,让你回去也是苏小王爷的意思。”什么?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们,不,我不信。

婀娜见我脸色有变,轻声解释说:“本来苏小王爷已经上路了,要来慰劳三军将士,可是得知了北晋王亲临恒澜关督战,而且身后聚集百万大军的消息后,苏小王爷被迫撤回维岳,随后下了几道急诏,要你即刻返回维岳。”

我明白苏放的意思,可是,可是我走了,他们,他们怎么办,云霄,你怎么办?

云霄看着我,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小凤,我是军人,又是天朝的将军,我理当为国戮力。”我摇摇头:“没有我,你打不赢的。”

云霄故意装成不在乎的样子:“什么话,我跟禹天早就是老对手了,他那几板斧我熟悉的很。”我也笑着说:“就是你们熟悉得很,所以你的把戏他才全熟悉啊,只有换成是我,他才会不知所措。”

婀娜见我不肯走,支起嗓子叫了起来:“如今北晋已经把杀你的赏格提到十万金上,不要说北晋的骑兵,就是我们自己的人如今也都不能保证了,为了你的安全,云将军和几个侍卫再加上范大彪他们已经几天不曾合眼,你再不走,再不走…”

我悠然的说道:“原来我竟然值这么多银子,这可真不曾想到。”婀娜恶狠狠的说,“等把你脑袋砍下来就老实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害怕呢?”我伸手拢起脑后的头发,无所谓的说:“我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你直到今日才知道么?”瞬间,我看到婀娜的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眼睛里似乎又有泪花泛起。那一刻,我有些后悔。

88

我假装不经意的调开眼睛,问云霄:“北晋不是你的老对手么,你倒说说看,它怎么会突然又集结了50万大军杀到恒澜关?”

云霄有些无奈,“看来禹天真的统一了北晋十六郡,此番集结大军到恒澜关表明他对天朝是势在必得。”我脑子中很乱,隐隐有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在思维边缘徘徊着,闪烁着不易捕捉。

婀娜又要说什么,我用力的挥挥手,不容他们打断我的思路,缓缓的在地下一圈一圈无意识的走着。

忽然,一道灵光杀到我的脑中,我跟着这条思路问云霄:“你说禹天之所以现在才到恒澜关督战,就是因为他刚刚统一北晋的十六郡?”

云霄点头:“恐怕是这样的。根据我们的情报,北晋一直以部落的形式存在,虽然表面上归一个大汗领导,可是凝聚力并不是很强。所以他们虽然频频骚扰天朝,但却很难过兰山一线。然而自从的罗大汗开始,北晋的这种分散的情况逐步被打破了,渐渐在兰山以北形成一股强大的战力,而几年前禹天继承汗位后,除了下大力气进行文教武功,他更注重北晋的统一和归并,并且他一直有心南征。可是其他郡王并不都同意他南征的观点,这些年北晋王禹天限于内部的纠纷恩怨,很难大展身手。现在他能挥兵南下,并且亲自到恒澜关督战,这说明他一定已经统一了北晋十六郡,有足够的把握南下了。”

我顺着云霄的话往下接:“依照你的资料,即使北晋王真的统一了北晋十六郡,也是这几年的事情,对吗?”云霄点头。

我轻拍了一下手:“这就好办了。既然他们才一统不久,这说明他们的局面一定还不稳定,在他们的内部一定还有裂痕和嫌隙,也许这些裂痕暂时是被一些表象所掩盖着的,不过它一定存在。你猜猜看,此次北晋王为什么会这么着急的到恒澜关来?”

云霄摇头,反问我:“为什么?”

不等我回答,婀娜的眼睛一亮,抢着说:“因为北晋王怕军前失利,发生大变!”

我微笑着点头:“不错,不过这只是一部分。北晋王这次出兵,完全是从大局考虑,南越方降不久,西蜀内局不明,天朝将相不和,无论从那一方来看,都是最好的下手时机,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这么好的机会。所以他们一路势同破竹的杀过兰山一脉,直捣恒澜关。可是北晋王千算万算、漏算一招。”

婀娜眼睛转了转,“他忘记了什么?”

我缓缓的说:“他忘记了西蜀还有个已至弱冠之年的王子,蓄势待发、胸怀天下。他更想不到阴差阳错,他的发兵竟然成全了这个王子的夺权大计。尤其想不到的是这个王子居然有魄力出兵协助天朝。恐怕这次北晋王不但要美梦落空,更要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婀娜不明白的问:“怎么会呢?他们现在人数多,还是稳站优势的啊。”

我微笑的回答她:“那可就要看怎么讲了。他们现在人是多,可是他们不稳啊。如果在恒澜关前失利惨败的话,北晋十六郡就会立刻四分五裂,而且那些暗地里不服的亲王们也会反扑,到时候禹天的下场可难说了,天朝也正是有人看出了这一点,才使出了缠字诀,没完没了的跟北晋拖了起来。”

婀娜气的跳脚:“这帮没良心的王八蛋,他们猫在那城垛子后面自然万无一失,眼前是让我们挡箭送死呢!哥哥,我们也撤,由着这些孙子们闹去。”

云霄也用手重重一擂桌面,“如今50万北晋铁骑来势汹汹,我们没有退路,我们只有一战了,小凤,你马上带着婀娜和凤毛回维岳去。”

我望着帐外金色的阳光,心里忽然平静得很:“所以我说你绝对不是禹天的对手,因为你打不赢他,而我可以。”云霄不相信的看着我。我微笑的说:“五十万骑兵固然是个可怕的数目,可是如果能拆开算,就不算太多,我们今天消灭他们三万,明天再吃掉五千,这样一口一口的彻底吃掉他们,也不是不可能的。”

云霄苦笑,“小凤,北晋骑兵素来以凶悍着称,你总不会认为他们会老实的待在那里任由我们宰割吧?”

我用力向后抻了抻腰:“那也不见得,就看你用什么方法,怎么去宰割了。明着硬拼当然不行,可是如果暗着来,用软刀子杀人,可就不一定了。”

婀娜望着我,咽了两口唾沫,“大哥的意思是…”

我干脆的说了三个字:“反间计。”

云霄结巴的说:“现在已经是两军对峙,再用反间计是不是晚了点啊!”

我晃着肩膀说:“反间计也不一定要派人去啊。”

云霄疑惑的问:“那你的意思是…”。

我摆摆手打断他:“现在最首要的,就是要摸清楚这次来的是那几个郡王,他们各自的关系又是如何,那个郡王脾气暴躁容易冲动,那个郡王一直跟禹天不合,那个郡王不赞同此次南征,还有,北晋王亲临恒澜关,北晋都城云州又是谁在坐镇?此次他们准备了多少粮草…”

不等我说完,云霄就苦笑着摇头:“这些信息哪里是仓促之间可以打探得出的?”

我微微侧头,暗示云霄,“这下哪几千石粮食可不是白借了,你可以先去讨还点利息么。”

云霄试探着说:“你是说丰御武他会有这些情报?”骤然听到这个名字,心头还是一颤,可是我很快抛开这些情绪,平静的说:“他即使不全知道,总会知道那么一半的。剩下的,我们自己再来想办法,一定能找到突破点。”

云霄兴奋的搓着手,“难怪北晋会悬赏十万金要你的人头,小凤,你简直太值了。”

我白了他一眼,“现在不着急赶我回去了?你赶紧差人去恒澜关问信去吧。”想想我又嘱咐了一句:“派个老成点的人去,不要多说我的情况。”

云霄点头答应:“知道,如今你可是香饽饽,要仔细着。”说完就往外走去。等到他走到门口,我才想起有一件大事差点忘记了,连忙高喊一声:“云霄,还有一件事!”

云霄连忙回头:“还有什么事?

我说:“你传令三军,要每人都捉一只云雀来,不拘什么种类、什么颜色、什么公母,一定要是活的,而且不能伤了翅膀的。”

云霄略微犹疑了一下:“你要这东西干什么?”

我故作神秘的说:“告诉你就不灵了,你就说是本星宿大仙的法术,包你管用就是了。现在我还真需要作作大法什么的。”

云霄哈哈大笑着去了。

婀娜好半天没有说话,这会子看着我,犹疑了半晌才说:“既然如此,那我也去打探点消息去。”

我拦住她,“胡闹,你那天在林子里受了剑伤还没有好,现在哪儿也不能去,好好在帐篷里养伤,我要给苏放写信,你陪着我。”

婀娜摇头,“大哥你别忘了,我可是圣火教的人,江湖上的人打探方法另有一套路数,那才真的是‘包你管用’呢。”

我不同意:“我管你江湖还是圣火教,总之现在危险得很,说你不能出去就是不能出去。”

婀娜歪着脑袋看我:“大哥,你是在担心我么?”

我伸手按按她的鼻子:“是,我很担心你,这下你总该听话,老实的待在这里不乱跑才是。”

婀娜忽然跳起来,抱住我的脖子:“我就知道你担心我,我就知道。”

我只好改为双手按住她的腰:“好了好了,别像个疯丫头似的乱跳,小心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