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爬过去,把她的身子搬转过来,用手轻拍她的面颊。

不会有事,不会有事,我安慰自己。

手下加劲,只见她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两只眼睛缓缓张开,看到我,她“啊”了一声:“公…”

见她出声,我连忙伸手按到她的嘴唇上。

篆儿很机灵,立刻收声,眼睛四下转动,打量我们周围的环境。她挣扎坐起来,整理一下自己的面纱,重新小心的固定在面上,然后低声问我:“公子,我们现在在哪里?姑娘他们呢?”

我指着帐篷门口,缓缓摇头。

篆儿把两只手放在胸前,用力握在一起,颤声说:“我们不是被山匪打劫了吗,怎么,怎么又到军营里面来,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篆儿,因为我也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奥妙,难道北晋的流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说这里的山贼有和军营一样的习惯?想不明白,但有一点是勿庸置疑的,无论落到谁的手中,我们的前景都不明朗,小命堪忧。

篆儿没有继续追问,以她的聪明大概已经想到和我一样的答案,她用力的绞紧双手,然后缓缓把头靠到我的肩膀上,低声说:“公子,我怕。”

我在内心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腰,这才发现她全身都在颤抖,我侧头望向她,只见她阖起双眼静静靠在我身上,长长的睫毛下缓缓有泪珠涌出,一颗、两颗。

篆儿…,那个在堂会上跟对着簪瑛尚敢朗声辩驳毫无恐惧的篆儿,那个在大堂之上据理力争的篆儿,那个被婀娜折磨着却一声不吭的篆儿,这个时候,在哭?!

篆儿的泪不是有声的,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化,她只是咬着下唇,任由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涌出。这个时候,我才真切的感觉到,在她一切坚强的表象下面,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普通、脆弱、无助、孤独的少女。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茫然无助的时候,门口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篆儿明显抖了一下,张开眼睛,紧紧盯着帐帘。

一个人匆忙的掀起帘子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对着外面的什么人说:“都醒了…,嗯…好。”他再次挑起帘子,对我们大声呼喝:“你们两个,出来,快点。”

这个时候还容我们选择么,无助和慌张都已经帮不了我,在没有退路的时候,就不用再退,在无须选择的时候,就只有面对。

许多年以前前,我就发现我最害怕的事情,往往是在厄运来临之前,比如说姐姐病逝前家中大小人等的恐慌和流言;比如说爹爹哥哥在问斩前母亲的表情;如果说在被人从王妈怀中拉出拽到马背上的时候;比如说周正对我上下其手恶言相向的时候。都是我最害怕、最无助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我明知到未来可能变得更糟,但至于究竟能变得多么糟糕又还不确定,心中隐隐的抱有一丝近似幻想的希望,这种忧虑、焦躁、希望、绝望重重叠叠交织在一起,真的令人心力交瘁,无比恐惧,不能自已。

相反,当厄运真的到来的时候,我反而不怕了。最最不希望,最最害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呢,要么灭、要么生,退无可退之时,便无须再退。

我站起身,反手拉起篆儿,对她镇定的笑笑。也许隔着两重面纱,她并不能看清楚我的笑容,然而这种镇定的情绪,却无疑由我的手心,传进她的心里。

篆儿借力站了起来,静静的望了我一下,转身挑起门帘率先走了出去。望着她笔直的背景,我在心里悄悄赞了一声,好姑娘。

门外有人举着火把在等我们,一路无语,我们跟着那人在军营中蜿蜒的前进。通过他们的服饰和口音,我和篆儿已经清楚的意识到,正如我们最最不期待和最害怕的那样,我们十分十分不幸的落入北晋的军营之中。

在这段短暂的路程上,我的手心里沾满的汗水,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婀娜她们是生是死?我们怎么会跑到北晋的军营里来的?一个一个问题摆在眼前,但却没有一个有明确的答案。

跟着前面的军士忽然停下,指着一个帐篷喝到:“进去!”

篆儿回头看了我一眼,借着摇曳的火把,我感觉她似乎给了我一个放心的暗示,然而不等我们继续对视,后面有人用力推了我们一把,一下子我们就被推进帐篷中去。

这个帐篷明显是一个议事的中军帐,黝黑的笩条从帐顶中心均匀的向四面辐射而去,在大帐的周围,宛如小臂粗细的牛油蜡烛照得整个营帐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在帐篷中坐了很多人,正中间一个青年将领正若有所思的打量我们,嘴角挂着一个淡淡的微笑,似讽刺似调戏。那种表情,让我想起抓住老鼠是的大猫。

“跪下!”有人对着我们暴喝一声。宛如心有灵犀一般,我和篆儿同时蹲伏下去,双手交迭的放在身体的右侧,行礼的姿态婉转、举止优雅,正是由溪对客人行的守礼。

中间的那个将领对后面挥挥手,“不要唐突了佳人。听说你们是从西蜀来的由溪?”

不等篆儿回答,身后忽然伸过一只手臂,猛的把我和篆儿脸上的面纱抽去。我用力把右手攥紧,指甲深深的陷入手心当中。

周围响起一片抽气的声音,那个将领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唔,果然是人间绝色,哈哈哈哈哈哈。”伴随着他的大笑,周围高低不齐的响起一片意味深长,充满男人意由的笑声。

北晋的将领果然残暴好色、骄奢淫荡,在两军对峙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还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军营之中调戏妇女!我愤恨的想。

好半天,笑声渐止。那个将领指着旁边说:“赤虎,这件事你办得好,等下问清情况了,这两个女人就赏你一个。”

一个人闪身出来,“谢主上赏赐,末将有此微功,全靠主上指点,不敢领赏。”我立刻认出这个北晋的将领,是他!是他!!那个假装扮演成山匪的中年大叔!!!

就在这个时候,篆儿清凉的声音响起,“这位将军万安,我们乃是路过贵境的红铃由溪,不幸途中被山匪所劫,承蒙将军搭救,身受大恩,不言轻谢。还请问将军,我们的溪首娉婷姑娘现在何处?”篆儿…,你好聪明。

那个被成为主上的将军摸着下巴问篆儿:“你怎么知道这里是北晋的军营,小由溪?”

篆儿低首回答:“由溪经常周游四国进行演艺,现在时局不稳,我等特取道僻路归国,还雇请了数位镖师以求平安。在路上行走的途中,镖师曾经给我们讲述过目前局势,也告诉我们各国军士的服饰区别,故此一见到诸位将军身上的黑鹫,姬珠已经知道此刻身在北晋的军营之中。请问将军大人,我们的溪首娉婷姑娘现在何处?”

那个将军听到篆儿的话,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凌厉,然后继续露出一种好玩的表情,“你们那个溪首什么的,跑的倒快,一个没留神就让她们闯了过去,是死是活现在我是不知道了。你也不用一口一个大恩不言谢,是我让手下假扮山贼把你们捉回来的,小由溪,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这个人不好对付啊,篆儿。

篆儿抬起头,直视北晋将军:“听闻镖师所述,北晋大军军纪严整、所向披靡,此时又是北晋王御驾亲征,故此王师南下,士气正旺。难道他说的竟然是一派胡言,北晋的将军只知道淫乐妇女,北晋的王师只会扮成山贼扰民吗?”

那个将军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仿佛什么好笑的事情发生了一样,他指着篆儿的鼻子说:“就冲你方才这几句话,我饶你不死。”

这是什么意思?

那将军调整了一下坐姿,问篆儿:“你说你们是从西蜀回东齐的流浪由溪,你们在西蜀呆了多长时间?”

篆儿轻声回答:“我们在西蜀停留半年有余。”

那将军点点头,继续问:“既然停留半年,平时都在什么地方表演?”坏了,我还知道维岳有个聚芳楼,篆儿一个王府王妃的丫鬟,怎么编得出这些地名地点。

不想篆儿从容的答道:“回将军,我们是四铃红铜由溪,因此只回应一些大臣富豪们的召唤后到其住处进行表演。比如像宗正府的吴德才吴大人府上、司马白起将军府上、侍郎吴举右府上我们都去过。”我这才放下一颗心,好聪明的丫头,想来这些地方她都跟瑾妃去过,任人拷问不会出大错。

那将军也不甚关心这些,他继续问:“既然你们是四铃由溪,西简王府总是去过的吧?”什么?难道他的目的竟然是西简王府,那么他的目标不久直指苏放了吗?不,篆儿,你说不知道,没去过。

篆儿略微停了一下,然后说道:“一般的王侯之府是不会请我们去的,因此小人未曾去过。不过也有一些王侯对我们的表演比较感兴趣,会在大臣家中或者酒楼请我们去表演。”这话说得好,滴水不漏。

那将军用手指轻轻蹭了蹭鼻子,“那,听说西蜀有个大名鼎鼎的凤飞公子,你们见过吗?”难道,他们的目标不是苏放,是我?!

篆儿小心的回道:“凤飞公子的大名,我们也是后来他到战场之后才有所耳闻,以前并未曾听说过。”

那将军浅笑:“不对吧,我这边探子说那个凤飞公子精通数术演绎、天文地理、医术占卜无一不精,早在维岳他就有把死人医活的先例,不是吗?”

篆儿说,“似乎有这个说法,不过好像不是把死人医活,而是把什么有名大夫都治不了的病给看好了。具体的我们也不很清楚。”

那将军又说:“我还听说这个凤飞公子样貌俊美,世人多有所不及,加上品性风流,连你们西蜀头号的花魁都跟他私奔了,可有此事?”

篆儿回答:“这些街巷传言如何可信,我们本是外邦流民,对这些事情不很上心,这一路上我们也听说凤飞的头颅叫价10万金呢。”

那将军大笑一声,“凤飞的头颅叫价十万金可不是流言,那是本王亲自下的赏格。你不喜欢是不是,婀娜姑娘?!”

92

什么?!

篆儿惊愕的抬头,“你,你就是北晋王,禹天?!”

北晋王禹天得意的一笑:“幸会了,婀娜姑娘。”糟糕,这才真的是误打误撞错有错着。

篆儿结结巴巴的解释,“王爷何以误会小女子就是婀娜,小女子乃东齐由溪姬珠,现司舞娘一职,还望您明察秋毫。”

北晋王面带得意之色,“婀娜姑娘何必再狡辩呢,别说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就是一个身经百战的男人见到本王也会面有惧色。而你个小小女子见到本王反而能从容答对,敬而不惧,语声朗朗,内藏机锋,这种本事不是普通人该有的吧?”我暗中摇头,不对不对,你才太天真了,篆儿的辩才是好,不过要是真比起胡搅蛮缠的婀娜来,还是差了一个层次,如果真的婀娜在这,这个时候她早就开始信口开河的糊弄你们了,大哥你恐怕已经开始晕了。

篆儿谨慎的回答:“并不是小女子不敬王爷的威严,而实在是小女子相信王爷的王师乃是义师,不会等同于那些山匪路霸对无辜的女子下手。因此小女子虽然不知道王爷召我等前来有何用意,却因为王师军纪一贯肃整而并未恐惧,还望王爷见谅。”这大帽子叩得有水平,我暗赞。

北晋王拍手,“好利的一张嘴,连本王都不禁怀疑你是真的由溪了。但是你却在一个地方露出马脚。”

篆儿轻声问:“不知王爷还在怀疑姬珠哪里?”

北晋王探出身子,“你说你是东齐的由溪?好,好。那本王也不为难你,从开始到现在你说的都是西蜀官话,只要你说说东齐的方言,本王就送你回去如何?”糟了。

我从侧目看见篆儿的双颊慢慢涨红,汗水沿着篆儿的脸颊滴落到衣襟上,她颤声说:“小女子虽然是东齐由溪,但自小却在南越长大,后来入籍天镜宫门下,一直跟随师父周游四国,因此并不曾学会东齐方言。”我偷眼看她,只见她俯身叩首,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完全失去了方才的冷静。

北晋王脸上那种玩味的神情越来越浓,他一直饶有兴趣的打量我们,好半晌后他才开口,“好,你既然如此说,本王也不为难你,只要她能说出东齐的方言来,本王也会姑且信上你们一信。我就不信,仓卒之间你们真能从东齐找来女人刺探我们的军情。”他,指着我说。

篆儿几乎是咬着牙说了下面的话,“王,王爷。这个人是我们的琴师,她,她本来是个哑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帐之中爆发出哄天的笑声,显然所有人都不相信篆儿的话。

哄笑过后,北晋王起来抻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站到我们面前,“本王料定这种战力悬殊的情况下,西蜀或者天朝一定会派人去拉唛镇打探消息,故此使人化装成山匪在各个要道拦截,现在看来果不其然。婀娜姑娘,方才本王很欣赏你的机智,不愧是维岳第一花魁,孰智孰勇,既然如此,本王也不为难你。只好委屈你屈就几日,等你的心上人知道你落入我们手中,不知道会不会来救你呢?那凤飞公子,本王早就想会一会了。”说完挥手,让人把我们押回到原来的那个小帐篷中。

被推回到那个小帐篷中后,篆儿哭泣着扑进我的怀中,低声的抽泣着:“公子,我没用,我真的没用。”我安抚的摸着她的后脊,“你做得很好,比我自己做的都好。”看来眼前的情况一喜一忧,喜的是性命暂时无恙,北晋王禹天很有意思用我们做钓饵,把那个“凤飞”公子给诱过来;忧的是其实真正的凤飞就在他们身边,因此不会有人被钓上来,那个时候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算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愁。眼下虽然没有酒,但也不用把所有愁苦放在一起煎熬。我安慰篆儿,“不要哭了,不要紧的。”

篆儿鼻音囔囔的说:“公子,我们如今可怎么办是好?”

我说:“不怎么办,我们慢慢等就是了,反正最后的结果,我们总会知道的。”

篆儿愁苦的叹息一声,“北晋王既然认定我们是西蜀来的探子,而且还知道婀娜姑娘和你的关系,并且错认我就是婀娜姑娘,看来他不会轻易的放过我们了。”

我轻笑,“你才应该得意才是呢?”

篆儿疑惑的问:“得意?”

我认真的点头,“是啊,篆儿口风如刀临危不惧的气量,连北晋王都会错认你为维岳第一花魁,这说明你即聪明又坚强而且还漂亮,连北晋的一国国君都认可你呢。”

篆儿低头,“公子你又取笑我。”

我说,“没有没有。其实他能错认你是婀娜倒是好事。”望着篆儿疑惑的表情,我继续低声解释,“如果他没能认为你是婀娜,现在我们身在何处实难预料。不过既然他认为你是婀娜,又认定你有利用的价值,那么我们现在暂时就是安全的,此其一也。而且他一定会在一个时机把我们在这里的消息透露出去,别人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云霄和婀娜一定是清楚的,因此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的,这是第二点。另外我们本来的目的不就是去恒澜关打探消息吗,那些信息真真假假难以判断,我们现在身处北晋营中,尽管被囚禁在这里,还是有很多机会从蛛丝马迹来判断北晋的真实情况的。”

篆儿听了我的话,噘起嘴说:“就算公子说的都有理,可是如果我们两个都死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

我望着她始终打不开的眉结,轻声说:“来,篆儿,让我给你讲个我以前的故事吧。”

篆儿不知道我要讲什么,好奇的看着我,点点头。

我对她说:“在三年前,我曾经在一户大户人家当家奴…,”篆儿露出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我,我只好解释说,“我们家原来也非常有钱,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欠了别人一大笔钱,我是作为欠款被偿还到那户人家里去的。”篆儿点点头,“然后呢,公子。”

我叹息一声,继续说:“那个时候我还小啊,才十几岁大,原来什么也不会干,现在就什么也干不好。因此大家都不喜欢我,还有一群小厮专门以欺负我乐。那个时候我每天都想着明天可怎么办呢,明天他们还会继续欺负我,明天我该怎么办呢。因此我天天都在害怕明天来临,有时候因为害怕明天到来会一整夜一整夜的哭。”讲到这里,我发现篆儿聚精会神的听着我的故事。

我继续说:“可是无论我怎么哭,怎么害怕,每一天的黎明总是毫不迟到的来临,那些恶梦也总会变成现实,因此有一段时间我得了夜晚恐惧症,一到晚上就会吐,直吐到胆汁都会流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篆儿认真的想想,“嗯,因为晚上那些小厮会欺负你?!”

我摇头,“不对,因为每到晚上我就会想,糟糕了,天黑了,那明天马上就要来了,他们又会变着法的欺负我。我是因为害怕明天他们欺负我,所以才会在晚上怕得要吐。”说到这里,我已经发现篆儿正眨巴闪亮的眼睛,似乎有所领悟。

于是我微笑一下,“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我才领悟到,无论我怎么害怕,怎么躲避,该来的那些东西总会来,哭没有用,吐也没有用。还不如每天晚上都尽量好好休息,养好精力对付明天的事情,反而能少受一些苦。从那以后,我就特别盼着晚上,因为一到晚上大家都去休息了,就没人还记着我,我就可以趁机去偷些东西吃。”

篆儿捂着嘴,“公子,他们不让你吃饭?”

我轻轻点头,“有的时候会。可也就是这些日子教会我很多道理,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其中有一条是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还有一条是,与其在恐惧中等待不如享受现在。我们目前的处境不是很好,但也不算最不好,所以如果你一直忧愁一直恐惧,可能最后真的机会反而把握不住。放松些,顺其自然,总有办法。”我安慰篆儿。

篆儿听了我的话,咬着下唇说道:“公子,您,您真坚强。”

我摸着头,故意叹息一声:“哎,我才不坚强呢,方才那个什么北晋王说要把我们中的一个认赏赐给那个‘强盗大叔’,现在你是凤飞的心上人,利用价值这么高,一定不会被赏出去,说不定一会儿就把我赐给那个大叔了,你说我能不害怕吗?”

被我这么一逗,纵然是愁肠百结,篆儿终于还是破涕为笑了。

在这之后的两天里,每天都会有人按时送来一些茶饭,纵然粗糙,可是尚能入口,我和篆儿都不挑剔,尽量吃干净。

我在心中默默的计算时间,还有一天,我给云霄留的锦囊妙计里还有一天的时间,如果他依计行事,明天我就一定要想办法逃出去。我在心里默默策划了一条又一条方法,都禁不起推敲又自己推翻。

篆儿很难得,她知道我一定在筹划什么,可是她并没有来打扰我,她小心的守在营帐门口帮我留心外面的情况,让我静静思索。篆儿她选择完全相信我。

可是无论我怎么绞尽脑汁,这两天我也没能想出一条万全之策。夜深了,我吹熄了油灯,把篆儿拉到身边,低声说,“明天是我们离开军营的第三天,照计划云霄会进行佯攻,我们要趁乱跑出去。”

篆儿轻声答应了。

我又说:“我想了很多办法,可是都不能十全十美,如今只好行险。那个包裹你看了吗?可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篆儿低声回道:“被人翻检过了,只少了几件首饰,剩下的都还在。不过公子,里面都是些女人用的东西啊?”

我在黑暗中微笑,“那不要紧,篆儿,那个胭脂盒子里面装的不是银粉,而是迷药。本来我在珠钗里还藏了失魂散,既然被人拿走就算了,不碍大事。今天吃完饭的水罐和木碗还没有被取走,等下我们把水罐包上被子打碎,利用今天晚上的时间,在我们的床铺下面挖一个可以埋两个人的大坑,挖出来的残土就垒在坑周围,正好事半功倍。明天再找机会单独叫进两个北晋的兵士来,把他们迷昏了放在床铺的下面藏好,等一旦云霄那边举旗后,我们就可以换上他们的衣服跑出去。”

篆儿点点头,担心的问:“要是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我摇摇头,“机会不大。那个时候人心惶惶的,我们多在头颈上抹些尘土,最好再蹭些血污,不会有人注意我们的。尽管不能说这个办法绝对有效,不过现在看来它是最好的了。”

篆儿信心倍增,自告奋勇的说:“公子千金贵体不容有伤,血就在篆儿身上取好了。”

我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夹住她的鼻子,“小笨蛋,我们都有两个俘虏了,我怎么舍得让你受伤?!”

篆儿高兴的说:“那我们一会就动手挖那个大坑好了。”

我点头,默默的等待中夜的到来。

夜,一点一点沉静下去,我们在寂静中紧张的等待。

终于,嘶叫的战马安静下去;

终于,闪烁的营火寂静下去;

终于,巡营的梆子孤单的响着。

我用被子包住水罐用力向地上一摔,水罐发出一身轻响,碎成了几片。篆儿和我一人挑了一大块,准备动手。

就在此时,营中忽然火把蹿起,远远的有人大叫:“抓刺客!抓刺客啊!!”

篆儿抓住我的胳膊颤声说:“公子?这,这怎么办?”

来的会是谁呢,云霄、婀娜还是唐情?!无论是谁,都是笨蛋,万军当中,怎么可能救人出去。

我在黑暗中站得笔直,用耳朵仔细的捕捉每一丝声音。

外面火红的火把不停的跳跃着,明明暗暗,慌乱的脚步声从东到西,又从西到东。不停的有下级军官吆喝着安排手下去这边或者那边搜查。

就在我和篆儿紧张的站在那里等待的时候,一个黑影忽然闪身蹿了进来。

也许因为没有燃灯的原因,他没有想到这个营帐中还有人,一见到我们立刻提剑就刺。篆儿低声叫了起来,“公子…”

隐约的映照着外面朦胧的营火,那泛着青光的剑芒冷冷的指着我的咽喉,这个时候不容我多想,我沉静而低声的说:“西蜀凤飞,被囚于此,是友非敌。”

那人显然大吃一惊,剑尖缓缓离开我的咽喉,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他又侧过剑刃,把长剑放在我的脸侧。良久不动。

我不知道他究竟在考虑什么,现在他在这里时间越长就越危险,要么杀我,要么逃走。可是借着外面跳跃的火烛,我感到他似乎一直在考虑怎么处置我,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我只好一动不动的与他对峙。

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远处传来金铁相交的声音,看来这次来的刺客并不少。

我面前的这个人从鼻子里冷冷哼出一个万分鄙夷的声音,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丢在我脚下,转身冲了出去。

他才出去,篆儿就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我感到冷汗此时才从身体的各个部分不停的冒了出来,篆儿跪伏在地上,呜咽的哭泣起来。

我弯下腰,缓缓的捡起那人丢下的东西,原来是一把匕首。

我握紧匕首坐在篆儿身边,回想起方才那人哼出的声音,隐约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几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93

来者是谁?意欲何为?死伤多少?这些疑虑都横亘在我的心头盘旋不去,却又不会有任何答案。当然,在这样的变故之下,我和篆儿的逃跑计划自然也被耽搁下来,大闹一夜后的军营分外警戒,要想在这样的情形下逃出去,无异于异想天开。

经过了这样紧张和刺激的一夜,我和篆儿都没有了睡意,相互依偎的看着东方发白,直到外面渐渐明亮起来。我从怀中抽出那个匕首,借着外面的光亮,我看见在匕首乌黑的把柄处,刻着一个深深的“丰”字。

那一刻,我的心似乎也被深深的划了一刀,刺痛刺痛,直抵心底,却原来,是他,那么,他呢?

篆儿见我一直看着那把匕首不语,颤声问我:“公子,你?”

我深吸一口气,相见争如不见,再见亦难,恐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了。我把所有的思绪都用力挤出脑外,用那个匕首在裙子上割下几条布条,把匕首紧紧的绑在右侧的小腿上,“篆儿,我们今天恐怕跑不出去了,说不定,我还要连累你呢。”

篆儿淡淡一笑:“公子说的什么话,能跟公子死在一起,是篆儿的荣幸。”

我握着她的手,只有浅笑。

早餐过后,我们又被人带到中军大帐去,一路上我有些贪馋的看着远处的山川、近处的绿草,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这些花草树木了吧。

再次进入大帐中,明显感到气氛与上次不同。那些武将浓重的杀气和恨意几乎击穿我的灵魂,他们凌厉的目光仿佛一道道利刃刺进我的身体里。

北晋王禹天黑沉着双眼盯着我们,一语不发。

我和篆儿依旧恭敬的向他行了守礼,等待他的发问。

果然,一声冷哼之后,禹天冷冷的说:“婀娜姑娘昨天睡的可好?”

篆儿柔顺的回答:“回王爷,姬珠听闻昨夜似乎有刺客袭营,紧张害怕之余,彻夜未敢合眼。”

禹天讥讽的问:“彻夜未眠?!不知道婀娜姑娘是因为你的同伴来刺杀本王兴奋不已,还是期待着有人能把你们救出去啊?”

篆儿冷静的回答:“王爷此言谬矣。第一,姬珠绝非王爷口中的婀娜姑娘。第二,即使姬珠真的是王爷口中所指之人,此时姬珠身处王爷营中,却有人前来暗杀王爷,那么不就是把姬珠往死路上推吗?由此可见,姬珠跟暗杀王爷的一伙人本非同路。”

禹天冷笑一声,“依着你的意思,你和昨天来的那伙人不是一路的了。”

篆儿答:“正是如此。”

禹天猛的一拍桌子,“那你究竟是哪里来的奸细,还不速速招来,你真的以为本王不敢杀了你们祭旗吗?”

篆儿咬紧牙关,“姬珠乃东齐天镜宫门下由溪舞娘。”

禹天仰天一阵长笑,“好好好,你既然有心殉葬本国,本王就成全你们,今日午时,本王就用你来祭旗!把她们拉下去,午时斩首!”说完,手臂就被人反扭到身后,拖着向外走去。

“慢着!”禹天忽然又停了下来,“本王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你们告诉本王这是什么东西?”

禹天从桌子上扔下一张草纸到我们面前。

篆儿捡起来看看,又交给我。上面草草的写了几句话,“朱厌突现、赤鷩离巢,王师不义,所向何哀”,“逐鹿逐鹿,猪鲁猪鲁,王失右臂,地陷东南”,“斗转星西移,宇文入紫宫”,“云州宇文氏,领天下一先”。原来如此,云霄,你果然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