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秋暴喝一声:“我说你是天朝来的细作!”

我哈哈大笑,只是戏谑的看着他,一语不发。

宇文秋俊俏平静的脸上终于暴起青筋,伸出手临起我的衣襟,“你不说,你不说!!好,那我就把她的手指一节一节的碾碎,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他伸手指着篆儿说。

我笑微微的点头,“好主意。不过你可得动作快点,没有她的照顾,说不定我一柱香的时辰就死过去了,万一你还有哪点没问清楚,少不得最后这些番王郡主们到时候拿你开刀。如果届时连你中书令大人都洗不清干系,那可如何是好?唉,可怜,可叹!”

他用力把我往后一推,让我重重跌回到篆儿身上。猛地这么一起一落,让我即时感到头晕脑涨,再也忍不住,翻身趴下开始咳嗽,篆儿慌张的用手拍着我的后背,“公子,公子你不要紧吧,来,喝口水吧,公子…”

我无暇理会他们,揪心揪肺的咳嗽让我连喘息都来不及,星星点点的血沫子喷溅在篆儿的腿上。篆儿不顾一切的用手托着我的下巴,似乎这样就能阻止我咳嗽一样。

宇文秋已经气得浑身颤抖,他指着我说:“你!!!!,你这是在要挟我。竟然有你这么蠢的人,用自己的死来威胁敌人。难道你以为这些会有用吗?”

我缓缓喝下一口篆儿喂过来的清水,“蠢不蠢我不清楚,不过在不同的情势之下,这才是最有用的,不是吗,宇文大人。”

望着他额角不断跳动的青筋,我追加了一句,“我只不过又说了一句实话而已,为什么你总不相信实话呢,宇文大人。”

宇文秋急速的转过身去,似乎不想再多看我一眼,只见他深深吐呐了数下,然后才缓缓说道:“方才在门口听你说想回家,其实你大概也是一个顾家念旧之人,何必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他见威逼不成,如今又换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面具,好笑。

我微笑的看着他的背影,“大人可知道我的家人如今都在什么地方?”

宇文秋转过身来,又是一脸平静的浅笑,好深的涵养啊。他淡淡的说:“难道不是在天朝吗?”

“当然不是,请宇文大人再猜。”

“那么说在是西蜀了?”

“也不对。”

“那就只有在东齐境内了。”

“不是不是。”

宇文秋讥讽的笑了一下,“难道你现在还说自己是北晋的人吗?”

唉,我轻叹一声,真没有创意,猜来猜去都是这么几个地方,笨!笨死了。我望着宇文秋,目光却似早就透过他,飘到那个遥远又莫名的所在,“奈何桥西,忘乡台东。我们家满门都死绝了,就剩我一个,现在大家都在那里等我呢,所以我说,大人你要真送我一程,反倒是成全我。”

“你…!!”宇文秋平静的脸上再次狰狞纠结成一团,手指颤抖的点着我,这次却是连说什么也不知道了。

看着他的样子,我很想笑一笑,可是忽然间像有一把烫红的大锤砸在胸腹上一样,我浑身抽搐的蜷缩成一团,全然顾不上如何取笑宇文,全力的抱紧自己,手指紧紧的抓住胸口的衣服,用力屏住呼吸,对抗那激烈狠劲的疼痛。

冷汗霎时从各个毛孔喷溅出来,眼泪鼻涕也不受控制的自己流出来,我至今用脚趾踹着地面,想通过这种方式缓解这股巨大猛烈的疼痛,可是丝毫没有作用。那种巨大的痛楚宛如烧红的钢针一样,清晰而不能抵抗直刺进我的骨髓深处。

宇文秋大概看出我的不对,连声问了我几句,我痛的都要昏过去了,根本无暇回答他。篆儿哭泣的紧紧抓住我,似乎想把自己的力气传送给我一样。

我听见宇文秋一叠声的叫军医。

剧痛过后,我方能正常的喘息,然而接下来的是那种缓缓钝钝的疼痛,长久而悠远,似乎无穷无尽一般,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又蓦地跳出一下尖锐的刺痛,重新撕裂你的灵魂。

我抽搐着让军医给诊了脉,然后听见宇文秋问军医情况,他们自然不会避讳我,当着我的面军医絮絮的说:“此人脉息及其衰弱,兼之有咳血之症,左脉虚滞肝气郁结,右脉空跳心脾不调,加上旧伤新犯,呼吸不畅则表明肾水枯竭,肝木无生,肺属金而心走火…”

“好了!”宇文秋大喝一声,把那个军医吓了一跳,“谁这等你背医书呢,你只说他这病怎么个治法。”

军医吓得连连磕头,“回宇文大人,此人五脏皆枯,百病丛生,十成命已经去了九成。现在也只能开了两剂方子吃吃看,而且像人参雪莲这样的大补之药都不敢用,至于能不能有效…,这,这…”说道后来,已然无声。

我在旁边听着,摇头轻笑,我自己就是医生,这些情况我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可惜宇文秋不相信我说的话。

宇文秋紧紧的攥着双手,呵斥着军医:“你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去熬药!”

我勉强的支起头,对宇文秋说:“宇文大人,你要是不答应我三个条件,你这药就是熬好了我也不吃。”

宇文秋面色铁青的转过身来,咬着牙说:“你一天不吃药,我就一天抽这小丫头二十鞭子。只要你不怕她受苦,咱们就试试看好了。”

我淡笑的对宇文说:“我都要死的人了,那里还管得了她啊,你说我连命都不要了,还会在乎你怎么收拾她吗?”

宇文秋把攥紧的拳头松了又放,放了又松,牙也咬了又咬,最后森然冲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你要什么条件?”

我不愿意做得太绝对,故此收起满脸笑容,轻声说:“第一,我不想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管他是什么将军还是什么王爷,通通不见。第二,这些粗茶淡饭我可不吃,如今我是吃一顿就少一顿的人了,每天都要春茶美食,荤素搭配,一餐不如意,我就少吃一碗药。第三,这小丫头现在得好好伺候我,不许你们欺负她,至于我死了以后,那就随你们的便。第四,…”

平地里猛的响起一声暴喝:“你以为你是谁?少得寸进尺!”

我微笑而从容的回答暴怒的宇文秋:“我是天下第一刺客啊,你现在才知道吗,宇文大人。”

宇文秋浑身颤抖,脸色煞白,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全然没有最初见到那股从容冷静,“你,你,你,你!!!”

我只是看着他笑,一句话也不多说。我虽想气死他,但我不想他在死前掐死我陪葬。

宇文秋急速的转了一圈,身子依旧在微微颤抖着,对那个一直跪在地上发抖的军医说:“方才的话你都听清楚了?他要吃什么给他准备什么,要是让他不明不白的死了,我就拿你军法从事!记住没有?”那个军医此时那里还能说出话来,一个劲的磕头答应,宇文秋向门口走了两步,又叮嘱一句,“除了你之外,不要让任何人进这个帐篷,任何人!记住没有?!还不给我滚。”说完这句,用力踹了那医正一脚。向帐外走去。

眼看他马上要出去了,我提声叫住了他,“宇文大人,不知道你跟宇文解忧怎么个称呼?”

宇文秋回过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讶,但他还是平静的告诉我,“我姓宇文,名秋,小字解忧。”说完,快步走出营帐,似乎一刻也不愿意多留。

原来是他,他就是北晋王身边第一谋士,宇文解忧。我的嘴角上终于挂起一个真正的微笑。

出了营帐的宇文解忧恨声勒令兵士守好营帐,不准任何人前来探视审讯或者接触我,否则一律处斩。

然后我就听见金铁相擦的声音,军士吃惊的叫声:“宇文大人。”马儿悲嘶,轰隆倒地的声响,外面声音鼎沸,一片混乱。

我望着篆儿,轻轻吐出一句,“看来,我真的把他气得不轻呢,篆儿。”

95

接下来的两天过得异常平静。有的时候甚至平静的寂寞,平静的让人感到恐惧。

那个可怜的军医每天都尽心尽力的替我悉心诊治,难为他身处军营行伍之中,居然也每日整治出精白米饭、荤素小炒。其实那天我对宇文秋说的话,一半是威胁、另一半是故意气他,并非单纯为饱口腹之欲而成心刁难。所以军医每天送来的饭菜我从不挑剔,他端送上来的药也向来配合,药到碗尽。

即使这样,那军医每次见到我还是战战兢兢,浑身发抖,多一句话也不肯说,一副垂死挣扎宁死不屈的悲愤表情。我尽管心中着急,可是想尽办法也不能从他那里套出外面的情形局势,在这样的封闭隔绝之下,只好每日昏沉度日。

这天刚刚喝完军医煎煮的一大碗苦药汁,百无聊赖的躺在那里数帐篷顶上的竹篦子,从东数到西是15根,从南数到北还是十五根,为何?!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个圈。我无聊,我无聊,我真的太无聊了。

篆儿剥了一粒葡萄小心的放进我嘴里,“公子,那北晋的军医还真被你给吓住了。每天不但按时送药过来,连水果糕点都不少咱们的。”

我咕噜一声把葡萄吞了下去,连核都不吐,“那是自然,你没听说么,猪总是要先喂肥了才宰杀的。所以趁现在,你再剥两个荔枝给我。”

篆儿微微一笑,果然拿起一个荔枝剥了起来。

“凤飞公子在此情形之下,尚有这般闲情逸致,倒让本王艳羡不已。”门口忽然传来北晋王禹天的声音。

凤飞?!他叫我凤飞!虽然我依旧没有动作,可是身体在那一瞬确实僵直了起来。

篆儿手中剥了一半的荔枝一下子就飞了出去,沿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跳跳蹦蹦的一直滚到营帐门口。

营帐的帘子被人高高的挑起,北晋王禹天端坐在一张滑椅上被两个军士抬了进来。

小小的帐篷里一下子挤满了这么多的人,霎时显得窒息起来。禹天似乎也觉得这么小的营帐内站不下这么多人,于是挥挥手,让抬着他的军士把椅子安放在我面前后,全部退了出去。

我眯着眼睛打量着北晋王,只见他舒服的躺坐在椅子上,上半身赤裸着,只围着一条黑锻的大氅,从半开的衣襟处可以看到他身上被仔细的包扎过了。我暗暗攥紧拳头,只差半分,只差半分。

见我打量他,禹天咧嘴一笑,“见到我安然无恙,凤飞公子似乎很失望啊。”

我浅笑着瞟了他一眼,“这一句话里不知道有多少个谬误之处,也真难为你怎么说出来的。”

“哦?这倒要请教。”

我先轻蔑的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然后才回答他:“第一,王爷如今连行走都多有不便,往来均需让人抬着走,这无恙二字,真不知道从何说起。第二,我不过是一个收人钱财的刺客而已,王爷的死活本不与我相干,你死了,我不过是忠人之事;你活着,那是你天命所归,这一切与我什么相关?‘失望’二字尚需斟酌斟酌。第三,那凤飞公子听说是西蜀营内第一等一的重要人物,焉能只身犯险,落入你北晋的大军中,恐怕此想也是王爷在白日做梦。短短十数字内居然也能有这么多可笑的错处,即便我不想,如今也不得不佩服王爷。”

一席话说完,禹天哈哈大笑,笑声震天。

我面不改色的看着他笑,最好笑死你。

好容易等到他收声,见他伸手点点我说:“我听说你把宇文解忧那闷冬瓜气得半死发疯,本来还不信,今天才算信了那句恶人自有恶人磨,不容易啊不容易。”禹天一脸陶醉的感叹着。

呸呸呸,你不会挑一句好一点的话来形容吗,什么叫作恶人自有恶人磨,难道我长的很像恶人?!笨蛮王,让小爷教你一个乖,那个叫做强中自有强中手!我眯起眼中在肚子里大声的教训他。

禹天当然听不见我的腹诽,继续在那里感叹:“我认识那小子快十年了,他常用那种半死不活的假笑把别人气个半死,想不到如今居然报应在你身上。前天听说你把他气到脸色铁青、浑身发抖,而且会失控到杀马泄愤,此一壮举让整个北晋军营震动,十六郡的将军领主们直到现在都不敢跟解忧说话,生怕会得罪了这位煞星,殃及池鱼…”

想到宇文秋那天哭笑不得的情形,一时板不住脸,我也噗嗤一声笑出来。

禹天慵懒的半躺着,见我笑了,便悠然的说:“其实我老早就被那个半阴不阳的家伙气得不行。既然你把他整个半死,好歹也算是为我报仇了,你刺我的那一刀,反正我也没有大碍,可以不跟你计较,我们不妨化干戈为玉帛如何,凤飞公子?”

不等我回答,门口就传来冷冷一声:“不行!”

禹天挑起眉毛,扶着额头,喃喃的说:“每次到紧要关头,这个家伙总会跳出来扫兴,无一例外啊。”

宇文秋面如霜寒的站在门口,目光冷冷的等着我们。

在宇文秋出现的这一瞬间,我的心头霎时转过几十个念头。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慌乱,我伸手弹了一下傻傻发怔的篆儿,“送我们上路的判官已经来了,你居然还在发呆,赶紧再剥两粒葡萄喂我,也不知道死前还能再吃几颗。”

宇文秋扫了我一眼,冷冷的转身问门口的守卫们:“我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准进这个营帐,任何人都不准接触这个人吗!否则如何来着?是不是你们都忘了,还需要我提醒你们?”语气森然阴冷,连旁听的我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下面的守卫军士早已经跪了一地,当中有一个小头目战战兢兢的说,“宇文大人饶命啊,实在是因为,实在是因为,这次来的人是,是王上啊。”

宇文秋的脸色铁青,冷笑的说:“我说的是任何人!难道我有说王上就可以破例了吗?还是我说的不清楚,让你误会了!!”

下面的军士早已经不敢回答,砰砰磕头。

闹到这个份上,禹天不能不说话了,他缓缓的说:“小秋,你这又何必,我…”

宇文秋迅速的转身对着禹天,“你给我闭嘴!”大概是出口后就意识到不妥,宇文秋闭起眼睛深深吐纳两口气后,换上另一副恭敬的语气说道:“宇文秋敢问主上,此时您身体尚未康复,怎么能如此任性妄为的四处乱跑,倘若因此有了意外,您让北晋十六郡的臣民如何自处,您把天下又至于何处?”

有意思,有意思。我看的热闹,连葡萄也忘吃了。面对宇文秋的质问,禹天似乎有些惭愧,转头看到我正在打量他们,对我微微一笑。

他这一笑不打紧,宇文秋似乎才想起来我才是罪魁祸首,于是指着我说道:“王上出来闲逛也就罢了,怎么居然还逛到这个地方,难道宇文秋没有告诉过王上此人是如何奸诈狡狯吗?”

禹天不在乎的点点头,“小秋你不用那么生气,我不过是想见识见识凤飞公子的风采而已。”我心里又是一跳,他怎么就这么笃定我是凤飞?

我正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那边宇文秋却似从心底里发出一声“哼”来,那声音一路蜿蜒而上,沿着鼻子喷出来,直砸到地上,叮当作响,“你说他是凤飞?!才不是,我今天在西蜀大营内见到凤飞了。”什么?!宇文解忧去西蜀的大营了,他去干什么了?

禹天的目光一禀,收起那套嬉皮笑脸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神容犀利起来,那一刻他的王者的强势忽然露了出来,仿佛阳光下的利刃,直接、狠劲而且猛烈,“你见到凤飞?肯定是他吗?难道他们就不会随便找个人来假扮么?”

“不会。”宇文秋沉声说。此时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北晋的王上和北晋的谋士,沉稳、强势、冷静、犀利。

禹天沉声问:“你怎么如此肯定?”

宇文秋看了我一眼,犹豫着。

禹天挥了一下手,“说!不用顾忌他。今天你去北晋大营洽谈联盟事宜,可曾探听到什么情况?”联盟事宜!原来宇文秋是作说客去了,我的心开始砰砰砰砰的跳。

宇文秋点点头,完全以一个臣子的身份顺从着王的意识,清晰而有条理的回答:“自从此人刺杀王上之后,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摸清他的身份和背景。因为所有指向都说那女人可能是婀娜,所以我们暂时认为他就是凤飞,尽管他自己死活不承认。”宇文秋用手指指着我和篆儿。我冲他笑笑,以示鼓励,不想宇文秋看都不看我一眼。

宇文秋继续说:“鉴于目前的形势,我们退兵已经是必行之策,可是在此之前为了摸清敌军的情况,还有这个人的身份,我带着赤虎以北晋使节的身份亲去西蜀营中拜会主帅云渡飞和监军凤飞,洽谈和纵联盟事宜。本来我以为凤飞一定不在军中,可是,可是,我真的见到他了,不但见到了凤飞,我还见到了那个当世红拂女,婀娜姑娘。”婀娜啊,那么说婀娜他们已经脱险了。

禹天缓缓的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怎么敢肯定此二人就是凤飞和婀娜呢?”

是啊,我也好奇,难道云霄真的找人来扮我,把这个北晋的第一智将也骗过去了吗?那这个宇文秋也太好骗了吧。

宇文秋没有立刻回答禹天的话,他的目光望向帐篷外,怔怔的出神,似乎在想着什么痛苦的事情,我一直盯着他看,此时不难看出,一道汗水从他的额头缓缓的滑落,而他居然全然不觉。

良久,他才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我相信他是凤飞,实在是他的气势,太强了。”说完这句话,仿佛有一股从心底深处涌出的疲惫,宇文秋伸出双手按在自己的脸上,长长叹息一声。

他,究竟在西蜀营中遭遇了什么?能让那么高傲自信的宇文秋如此颓废,一定是一件不简单的大事啊。

禹天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可是我却在他身上看出压抑的火焰,黑沉黑沉的,在爆发的边缘。

“小秋,仔细说,我要听到所有细节。”禹天沉声命令。

“是,主上。当时我只身和赤虎两个人去西蜀营中,他们也按照接见使节的程序,安排我们到一个营帐中等候。大概过了三盏茶的时间,才有人把我们领到中军大帐中去。云渡飞坐在营帐当中,凤飞却并不在他身旁,所以那时候我认定凤飞不会出现了,心中还曾窃喜不已。

“云渡飞按照两军交战时的规矩接过我的拜帖,问我有什么用意。我用言语刺探于他,希望他能跟我们合作击破恒谰关,许诺如能拿下天朝帝都,必与君共享半壁江山。

“云渡飞尚未回答我,门口已经有人冷笑着讥讽我,‘阁下口出如此狂言,难道以为西蜀营中尽是任人欺辱的无能之辈吗?’我一回头,就立刻知道这人一定是凤飞。”你怎么知道的,凤飞脸上又没刻字,奇怪奇怪。

禹天目光闪烁,果然也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宇文秋短促急速的喘息一声,方才说道:“来的这个人身穿白衣,头缚青巾,腰配锦囊,身伴灵狐。不但模样俊雅之极,人品也是一等一的风流潇洒,除了表面上这些,最关键的还是他身上的那种气势,一照面,我就感觉到这个人一定是习惯了居高临下、统帅三军的。那种淡定挥洒的气度不是能学出来装出来的,我断定此人就是西蜀盛传的白狐凤飞。”

禹天面不改色的听着,眼睛微微眯起,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宇文秋继续说:“那人见到我,只淡笑一下,便双手抱拳对我说‘白狐凤飞’。只在这举手投足间,已顾盼生辉形容风流,那般人物人品,解忧生平未曾得见过。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做男装打扮的黑衣女子,看模样倒也不甚出色,可是等凤飞行礼过后,她居然抢先说道:‘阁下敢代北晋王许诺半壁江山给我家将军,看来君下也绝非等闲之辈,不知阁下的真实身份是?’只一句话就把我给挤住了。我只有报上事先编好的姓名和身份,那女子又笑说,‘莫非阁下是在说笑么,你一个小小的使令长,居然敢口出如此狂言空许半壁江山?!!不知道是北晋禹天王爷认定我等愚昧好骗呢,还是根本就没有诚意,故而以此为借口前来查探?’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女子目光灵动,神采照人,远非寻常女子可以比拟。我问起她的身份,她果然就是婀娜。

“我试图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痛陈王上乃是重信守义之人,此举乃是王上对将军开门见山的诚意相邀,绝无试探收买之意。他们也不打断我,只静静的听我说,等我说完了,那凤飞忽然问了一句,‘听说北晋王前天居然遇刺,不知道此谣言是真是假?’

“我告诉凤飞,‘确实有一批不知死活的刺客敢来犯驾,不过已经被我们乱刃分尸,不在话下。’那凤飞继续追问,‘不知道禹天王爷的身体尚安康否?’我回他,‘那群刺客连我们王爷的一根汗毛也没看见,当然不会有事。倒是公子念念不舍的追问此事,不知道有何用意?’凤飞笑着对我说,‘我却听说北晋王似乎身受重伤,目前北晋军中人心涣散、群龙无首,北晋十六郡的结盟已经崩溃在即了。’我回答,‘公子的话真好笑,北晋大军以十倍军力兵临恒谰关外,破关之日指日可待。如此区区流言居然能让凤飞公子念念不已,难道北晋的军威已经让公子惶恐如此了吗?’

“凤飞当时哈哈大笑,‘破关之日?!阁下难道真以为我们对北晋的军情一无所知么。一把从天而降的大火使北晋南北大仓的储粮十去其八,如今就算你们从北晋急调粮草过境,除去一路的耗损后,你们又能拿什么喂这五十万骑兵吃饱。你们非但守不住此地,此时就算你们想回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否则以北晋骑兵的彪悍野蛮,又怎么会前来跟我们谈判,使出这缓兵之计?!可怜恒谰关外百里绵山,就是你北晋骑兵中原埋骨之处了。’

“我对凤飞说,‘诚然,我们的军粮被公子一把大火焚烧干净。可是以五十万人最后一击之势,恐怕届时公子西蜀营中的几万儿郎也要为我们殉葬。这大概就是天意吧,天公有意让我们联手问鼎中原,共主天下。我们四国本来就情同兄弟,又何必自己人先自相残杀,闹个鱼死网破后,倒让天朝渔翁得利。公子聪慧,当初南越起兵之时,我等未能遥相呼应,至使南越兵败山倒,自南越被平之后,四国赋税日重一日,天朝对四国的监控也愈加严厉,连武司衙门、文职就任等大小事宜,都要请天朝委派的安抚使任命罢免。如此任人鱼肉的情形,难道在公子的心中就没有一点不平吗?所以下官此次前来,正是替北晋禹天王爷表明心迹,愿共主天下之。’

“我一番话说完后,凤飞面色深沉不语,全然无迹可寻。后来凤飞转头问我,‘我听说禹天王爷颇喜爱中原辞赋,曾经作过如下一首诗:云台点起百万兵,雷霆九州四海平。他日纵马金波殿,万里江山笑功名。不知道有这回事吗?

“我回复他说,确有此诗。正不解他问起此事有何意,凤飞居然傲然告诉我,所他在听说此诗后也曾赋诗一首,让我转告主上。”

禹天此时正闭起眼睛听着宇文秋的转述,此时听了这话,猛的睁开眼睛,一时间精光四射,吓了我一跳,“和了什么诗?讲!”

宇文秋答应了一声,缓缓说道,“凤飞和诗如下:今见禹王云州台,雕梁处处惹尘埃。堪笑小儿混茫志,白云悠悠空四海。”

我听了大大不以为然,暗中摇头,这是什么狗屁诗?不知道是婀娜作的还是云霄诌的,看来是为了气禹天故意作的。

禹天冷笑一声,目光炯炯的盯着宇文秋,“从这诗里的意思看,凤飞不但拒绝了你,而且还告诉你,他立志要反取我们云州是不是?”

宇文秋面色惨淡的点点头,“是。”

禹天哈哈大笑,“小秋,这就把你吓住了?像这种狗屁诗,你一天都能做个十首八首的,何用如此沮丧,西蜀能有多少的兵力,要想反取云州,他们还早得很呢。”

宇文秋抬起头,目光悲愤,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主上!你,你不知道啊…”

那种表情,没由来的让我心中一紧。禹天也挣扎的坐了起来,“小秋,怎么了,你,你快说!”

宇文秋浑身开始轻轻颤抖,别过头去,避开禹天的目光,“当时我跟凤飞说,以西蜀区区几万人的兵力,对北晋根本勾不成威胁,如此大话恐怕让天下人平白取笑。凤飞轻蔑的对我笑了笑,然后从婀娜手中接过一道圣旨递给我,‘阁下恐怕还未曾看过这道诏书吧,从今日而起,西蜀、南越因平叛护驾有功,皆可自立而治,每年只要岁币朝贺天朝即可。假以数年之功,凤飞定要泛舟跑马云州台,届时再与阁下相会话今朝吧。’

“我曾经细细看过那道圣旨,上面确有朱文金印,还有南越王、西蜀世子的手迹王玺。”

禹天大惊,“你说什么?天朝竟然给了南越和西蜀自治之权,这,这不可能!就算天朝迫于形势所胁给了北晋特权,他又怎么会平白的给南越叛军如此殊荣?这不可能!”

宇文秋闭紧双眼,咬牙说:“主上,当时我也这么说。凤飞当时得意的大笑,他说,‘告诉你,这就算我和苏放世子定下的计策,这边把你们的威风打杀下去,那边利用南越事情分开天朝的注意力。如今北晋元气大伤、天朝掣肘南越,天下局势恐怕要从今而改写。阁下方才曾说北晋挥兵五十万一拥而上扑灭西蜀?凤飞不才,可也知道此处地势狭隘,纵然没有恒谰关石城要隘守护,恐怕北晋五十万骑兵也难以一起冲杀过来。否则届时尔等自相践踏就会折损大半。

“如果分开进攻,阁下还请借问禹天王爷,上两次吃的败仗还没够吗?以同样的兵力,甚至是半数的兵力,不是我凤飞夸口,你们北晋还无人是我敌手!你回去告诉北晋王,还是赶紧打主意怎么安全的把这些骑兵带回到绵山之外,其余的事情想都不要想。十年之内,凤某自当亲自领兵去云州请王爷指教。’”琅琅语声如金石坠地,不但禹天变了颜色,连我的心中也是突突跳动不已。

苏放!苏放!!通过宇文秋的转述,我知道这个人一定是苏放,也只能是苏放!!!

他怎能来的如此之快?!我虽然写了一封密函暗中派凤毛给他送过去,可是按路程时日算,他没有可能出现在这里啊。除非,除非他在凤毛送信之前就已经启程,两人在半路相遇。

但是,苏放怎么会在这样的乱局之下忽然出现在西蜀大营呢,倘若万一有失,这可如何是好,他明明应该在维岳指挥大局才对啊。

莫非这个人不是苏放?

不!有如此胸襟抱负的人,敢这样对禹天叫板的人,能拿到天朝诏书的人,答应过我让南越自立的人,只有苏放,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人!我的情绪忽高忽低,心神失控,手臂放在身侧微微颤抖,不能自已。好在禹天和宇文秋都在各自沉思,无人发现我的异样。

禹天忽然冷哼一声,目光变得无比锋利,他的瞳孔抽紧、双拳紧握,“这凤飞好大口气,好大野心!从此举看来,他不只意属云州,看来还有兼济天下的意思。好,好,好。”

“主上…”宇文解忧轻声叫了一声。

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禹天向后一仰,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无丝毫勉强做作之意,反而充满豪情,似乎遇到了一件极其得意、极其高兴的事情。宇文秋震惊的看着狂笑的禹天,不明所以。

我和篆儿面面相觑,同时想到,糟糕,禹天被大概被那个假凤飞给气疯了吧。

良久,禹天才长笑收声,他兴高采烈的对宇文秋,“好,好,好!好个凤飞。”

宇文秋疑惑的看了禹天一眼,“主上?”

禹天洒然一笑,他的目光似乎透过帐篷射到极远极远的地方,淡淡的说道:“小秋,问鼎天下是多么的令人激动不已啊!大丈夫在世,就当立马五湖、扫平四海、一统万邦,然而在征服四海的过程中,总有一种深深的寂寞围绕着你,尽管你的部下忠心于你,尽管你的臣民臣服于你,可是你心中真正的想法和感觉,他们却都不能够理解。你知道吗,人一生中一定要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只有这样,做人才不寂寞,才不会让那种孤独把你淹没。

“我一直在游戏着这场战争,因为我从不认为在天朝或者天下有什么人可以作为我的对手。既然没有对手,那就无所谓怎么去用心、怎么去争胜,只要去做就一定会赢,这样的一场征战又有什么意思?!现在好了,出现了一个那样的强劲的对手,好的很。只有这样,这个天下才得的有意思。这回,我真的准备大战一场了!

“小秋,以往我们过于托大,审局势不明,没有预料到西蜀成为这样一个关键所在,故此先失一局。不要紧,我们先撤兵回去,然后重整旗鼓,再仔响当当的打它一场漂亮仗,我要让那金波殿上的天子,西蜀的凤飞,还有天下的臣民都看仔细了,谁才是纵横天下,肃清玉宇的大丈夫!”

一番话,豪情万丈。禹天的不羁狂放像疾风一样吹过我的心头,这人,真太可怕了。那种把天下都不放在眼中的嚣张,那种渴望对手的强劲欲望是那么的赤裸。如今这个对手已经出现,正如同他一直期待的那样,因而激发了他全部的斗智和激情。

我悄悄的转过头去,闭起眼睛。一种深深的、深深的、深深的疲惫淹没上来,几乎要把我溺毙。天下在他们的眼中,竟然不过是一个有戏而已。天下的臣民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丝毫的意义,不过是他们征服过程中的一个符号、若干工具。

野心、天下。难道这个,就是王们最终的目的吗?在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心底隐隐的有一个声音响起,苏放不也是这样的人吗?不,不,不,苏放不是这样的人,我拼命的告诉自己,苏放这样做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是为了他的母亲,他是为了西蜀的百姓不受压迫,他…我紧紧的咬住下唇,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耳侧又传来宇文秋淡淡的声音,“看了王上是准备放手与那凤飞一搏了。我还以为主上会害怕,然后大叫着投降或者逃跑呢。”

禹天哈哈笑,“小秋不用激将了,这会我要让你真正见识到本王的手段。那凤飞有一点说得很是,如今我们大军已经过于深入,口粮现又紧张,此番退兵恐怕也不简单,真好比再打一场硬仗呢。”

听到他们说起退兵,我心中一动,张开眼睛偷偷瞧过去。

宇文秋脸上已经完全没有那种忧虑的神色,挂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坚定。我心中一跳,他真的很相信自己的王,禹天几句话,就让他完全平静下来。

宇文秋思索的说,“如今北晋和西蜀都严守不出,不如我们趁着夜色掩护连夜退兵?”

禹天竖起一根手指晃晃,“不可,云渡飞和丰御武都是历练出来的上将,这个时候他们一定会伺机而动。我们不动,他也不动。一旦我们开始撤兵了,他们就会立刻出兵在后面紧追不舍。我们不能把后背露出来给他们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