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他又从一位敦煌老画工那里,得到了一首关于摩尼奴的粟特语童谣。那首童谣,将那“摩尼奴”的特殊形容样貌,简单表述了出来。“面僵直”就是摩尼奴的一个显著特点。

当初,秦嫣在香积寺的讲俗台上,为翟容弹琵琶伴奏的时候,就是因面无表情引起了翟羽的留意。他怀疑,她很有可能是那些情报里所提及的“摩尼奴”。才有了将她邀入翟府做客的事情。

只是,翟羽的秘密身份,并没有向翟容透露。在处理秦嫣的问题上,他也没有将自己所有掌握的资料都告诉翟容。在试探秦嫣真正身份的时候,翟羽也仅仅是建立在协助白鹘卫调查事件的基础上。

翟容未能进入如此隐秘调查之中,除了“巨尊尼”因与万马王有关,引起了他的留心,“摩尼奴”并未引起他的注意。

秦嫣郑重告诫翟容:“你们千万别遇上他们啊。”

翟容看出她对自己的关心,说道:“知道了,如果你们西域说的巨尊尼就是万马王,当年很多高手折在他手下,我们怎么会去随意碰撞呢。”

秦嫣放心了,她站起来,道:“我去挑箭了,做些准备起来。”

“若若。”翟容又叫住她。

“什么事情。”

“让我看看你背上是什么?”翟容看到她起坐时,麻布坎肩里面,黑色的夜行衣下一排亮晶晶的。秦嫣反手护着道:“没什么。”

翟容的头一偏,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秦嫣知道没法瞒住他,就走过来重新在他面前蹲下:“其实也没什么,那石缝很窄,所以上下的时候擦破了点皮。”

那地震出来的裂缝有些地方,狭窄到仅有一掌余宽,她靠自己腾挪扭转才勉强挤过来。有点擦伤也是在所难免的。

“擦破了点皮?”翟容的手指从她黑色的衣衫里,沾出少许血迹,“再靠拢一些,我给你涂点药。”

秦嫣贴着他的膝边蹲下,翟容的手从她肩头的破洞伸进去,将随身的药膏抹在她的伤口上。他的动作很有分寸,只是指腹轻轻摸出她的擦伤之处,眼睛并没有去乱看。他问她:“疼不疼?”

“还好。”秦嫣从小是在扎合谷受严酷训练,也时常要受罚,对于普通的皮肉之痛是很麻木的。

翟容沉默着给她抹药。如此不娇气的姑娘。还有,她趴在讲俗台上,试图救舞姬丝蕊,那个近乎自残的行为…他能感觉到她对她自己的忽视。

这背后,一定是很辛苦的经历。这也是他不想去逼问她过去的原因,他知道她活下来一定不容易。

他看到若若的手臂一抬,放在他的膝头,以便支持她自己的身子。他本来是不让她与自己过近接触的,此刻则将腿降低一些,使得她能够靠得舒服一点。

“过一会儿就好了。”翟容说,他能感觉到,她柔软的小胸脯,又毫无意识地贴在自己的腿上。这丫头,真是不讲究啊…不过,既然是他的大腿,她爱□□就□□一下吧?别随便压别的男人身上就行。

“这药凉丝丝的,谢谢你。”

翟容微笑。

秦嫣将身体贴在翟容的膝盖上,感觉着他的手指在自己肩背上的按揉。他的腿很长,能将她半个身子都很好地支住,他的手指也很轻柔。他涂抹伤药的技术,比给她梳头强多了,揉按抚摸,点捻轻挑…

秦嫣现在已经没有刚上城头时那股劲儿,要诱惑他。的确,那一刻她恨不得跟翟容立时定下鸾帕之交才行。经历了方才他的冷淡,她也清醒过来了。如今,她只想好好扛过眼前这一关。药一涂好,她就洒脱利落地站了起来。

翟容的伤药是兄长给他的,西域道上各处国家的药材都有交流,治疗伤势的效果自然十分出众。秦嫣肩背上的那点伤口很快就不再出血了,十分舒服。

她重新整理好衣裳,站起来走在城头,将地面上那些图桑人射上来的铁箭一支支取下,还要看一下铁头是否歪斜。

翟容觉得自己的内伤好一些了,撑着城墙站起来,走到秦嫣身边。

他跟她一起拾着箭,劝她道:“我让你跟我去剿匪,是去挣些功劳。不是来这种地方出生入死,以后看着太危险的不要上来,听见没有?”

秦嫣低头拾箭:“知道了。”

翟容也就不说她了,低头捡箭。

秦嫣说:“我是小三儿,那你是老二吧?我以后叫你二哥吗?”

“为什么我是老二?”

秦嫣想到翟家主那份气度,说道:“老大是不是翟家主?怪不好意思的。”她无端觉得自己比翟家主矮一辈。让她开口叫翟家主为大哥,这太难为她了。

“老二是小纪。”翟容口中的排行,是指金兰结义的意思。家族里认义妹是要入族谱的,麻烦得很。

“小纪…小纪…”秦嫣没回忆起来。翟容提醒道:“大泽边你不是见过他?”

秦嫣便将大泽边的事儿回忆了一番,想起初见面一个好笑的事儿,抱着十来支箭,说:“二郎主,你知道那日在大泽边,我最担心什么”

“担心什么”

“你让我送十串烤肉,可是我路上偷吃了两串,担心你打我。”

“怎么会?”翟容手中转着一个箭头,心中郁闷地想,原来这是她对他的第一个记忆。

“然后你让我跑腿、洗碗…”秦嫣想起来了:“小纪!那个跟你一起洗碗,长得特别特别好看的小哥哥?”一股酸意呛到翟容鼻子里:“没错。”

秦嫣手指收拾着箭翎,说:“哦,他那张脸,哪个女人看到都会一见钟情的。”秦嫣回想起的是“允和班”姐妹们对那个小纪的评价。其实秦嫣自己并没有这种感觉,她连小纪长什么样子都不曾注意过。

此刻她鹦鹉学舌了一把,话音未落,脑袋就被他推了一把。秦嫣握着一把箭,抱住头:“你干什么?”

翟容真是气到伤心,她看见他第一眼光想着他会揍人,看见小纪一见钟情。道:“那是你二哥了…不许一见钟情咳咳咳…”心头一动怒气,又是一阵翻腾,背靠在土墙不住咳嗽。秦嫣看着他,担忧道:“二郎主,你是不是伤得很重?我看他们都没你伤得重,你要不要紧。”

翟容低头咳嗽着,慢慢重新坐到地上。秦嫣放下箭,蹲到他面前:“你怎么样了啊?”

四周的江湖侠少们也在自行收拾整理兵器、水食。他们大多长剑折断,纷纷改用弯刀。陷身重重包围之中,年轻人们只是眉间有些疲惫,倒也不见多少消沉。

“老柯来了!”望风的一名江湖弟子低声道。

白衣潇洒,只见青阳殿的柯白岑正快步走上城头,凤目一扫,先发现已经又少了几个人,尤其是冲云子道长。心中沉沉一窒,满胸酸胀。他修炼自然道,生死视作天地平常道,很快恢复平静温和的面容,走向傅大侠。

傅言川大侠道:“可找到什么?”

柯白岑点头道:“找到了几个暗仓。地形坚固,可以防守。”

他将手中的舆图展开,在上面他已经做了标志,指给大家看。

傅言川道:“已经不能防守了。”

柯白岑问:“为何?”陈蓥便将秦嫣带上来的,关于莫贺咄可汗的消息全部告诉了他。柯白岑也惊住了。两三千人,坚持一下也许是能抵住两三日,唐兵赶到便可迎刃而解。若是过万军队,那是肯定无法防守住的,这可如何是好?

柯白岑道:“既然不能防守,还有一条很深的暗道,我往里走了两个时辰都不曾到底。”

“暗道?怎样的暗道?”陈蓥追问着。“很长,应该能通到很远之处。”柯白岑指着夕照大城背靠的深红色荒莽大山,“在山的半腰。”为了能够救大家出去,这几个时辰,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没有少花力气。

傅言川看着众人:“既然是暗道,说不定能走出这座城。”

“对!”大家眼睛里顿时燃起炽热的希望之火。柯白岑提醒道:“暗道里没有木柴,要多准备一些火把以照明。”

“老柯,你安排我们带东西。”

柯白岑根据自己探洞的经验,开始安排众人搜罗入洞所需的东西。看到很多水囊、粮袋也很惊喜,让大家尽量带上一些。

这边翟容对秦嫣挥挥手:“我没事,你看见那边吗?去探路的老柯回来了,他们在准备什么,你去问问。”秦嫣问了石越湖,石侠少告诉了她,他们准备进洞,教她带哪些东西。秦嫣想着替翟容也带一份,便搓了一根布条,装束起来。

柯白岑发现多了一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哪里来的?”

“是老翟的三妹。”陈蓥道。柯白岑望着秦嫣将水囊、干粮袋掖好,一个肩膀挂着一张弓,背着一筒箭,小小的身子已经挂满了。还拿了一把弯刀插在身后的腰带上,弯刀柄斜斜伸出她的右肩。

“小娘子,你会使刀吗?”柯白岑问。

秦嫣抬起头,只觉得眼前一亮。

青阳殿弟子很注重仪态衣着,这柯白岑一身浅白色长衫,玉冠只束一半头发,其余的披在身后,耳畔细细垂着两条仙髯。加之没有参与昨晚的血战,人物很是飘逸。弯下腰跟秦嫣说话时,秦嫣有一种双目被清泉洗过的感觉。

“会一点。”她双眉抬起,两眼放光,嘴角微启,一脸惊叹的神色。此时她惊叹的倒不是柯白岑的人物出众,她只是在想,大家都灰头土脸,这人如此头面干净,会不会是个特别厉害的高手?若是如此,他们此行岂不是又多了点助力。秦嫣此刻已经摆正了心态,只想和大家一起逃出去。

柯白岑见她对自己一脸赞叹,宛如每年青阳殿开殿时,站在他们青阳弟子前虔诚膜拜的善男信女,便逗她说话:“小娘子,你怎会上来?”

翟容误会了,以为她被柯白岑的出众风采所吸引折服,不得不干咳一声提醒她不要乱盯着男人看。

秦嫣根本就没听见,盯着柯白岑的脚步和身上的佩剑,上上下下打量着。想估算一下他有多少战力,或者有什么特殊的才能。

翟容心中不痛快起来。可是他自己已经决定跟她没关心,又能怎样?

陈蓥一见小妮子看柯白岑看得忘乎所以,上前挤开柯白岑:“老柯,不要这般没有眼力见儿,这其实是老翟的…”他将两个拇指并在一处,撞了两撞。暗示两人是“那种”关系,少跟那姑娘搭讪,免得人家男人吃醋。悄声道:“那姑娘只不过提了一下小纪,就被打那么重一个头皮。”

“哦?”柯白岑跟小纪也很熟悉,小纪的貌美如花是众所周知的。他装出来的仙气儿立马消失了,探头看一眼翟容,道,“老翟怎么回事?这种事还带着妾侍一起出马,也太纨绔了吧?”陈蓥道:“就是啊。”

柯白岑摇头:“这人本来就毛病多,如今又添上了纨绔和爱吃醋的毛病?”

陈蓥点头:“就是啊。”

“那还有人要?”

陈蓥朝秦嫣那边一努嘴:“总会有个把眼神不好的。”

柯白岑歪曲事实道:“这可怜的小姑娘,一定是被骗的。”

秦嫣的耳力受长清哥哥训练过的,这两个人的话都听到了。发现柯白岑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高手,说话完全没有高人风范。垂着脑袋走回翟容身边,继续帮着他一道整理着:“二郎主,那柯少侠看着如此不食烟火,怎的生了一张毒嘴?”

翟容说:“他所在的青阳殿,总是让弟子装神仙,他有些烦了吧?”

“可是,柯少侠看起来就是一个神仙哥哥啊。”

“那是自然,柯白岑是青阳殿首座大弟子。每一次涿郡办道会,都会有很多善男信女来专程看他。”

秦嫣猜测:“这些少侠们,每一个都是中原门派里的顶尖人物吧?”她发现,自己可能进入了大唐江湖中未来各派领袖的队伍之中了。

翟容目光微微一黯:“这点年岁,谈什么顶尖,不过在自己门派年轻一辈里还行吧。”再顶尖又如何?落入如今的地步…

第52章 上山

大家将城头收拾了一番, 对于死者最后又行了礼。唐人注重丧葬之礼,此刻却不得不将自己人留在此处,多半会被图桑人践踏, 难免心中晦涩。好在大家都是江湖豪客的性情,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多行几个大礼,便转身离去了。

夕照大城背山而建, 城池最高处的古楼兰道殿位于山腰。上面则是绝壁万仞的荒莽大山。众人随着柯白岑向古道殿走去, 远远听到城墙处又传来图桑士兵攻城的声音。

虽然三天作战, 莫贺咄可汗损失了一千多个士卒和两名武道强者,但是,他的其余部队通过不同道路, 避过唐国和吐谷浑还有图桑其余王部的耳目,迅速向这边汇拢过来。渐渐的,他所依仗的两万“龙扬军”全部集合完毕。

上万人马在手,莫贺咄可汗再无可惧, 大臂一挥:“攻城!”

这一回,“龙扬军”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挠,畅通无阻地爬上了城墙, 在空空如也的城头一顿搜索,然后到下面将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粗大的木轴在门臼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废弃百年,又被历代响马不断修缮,夕照大城的城门至今仍能使用。宽大的城门缓缓打开, 迎来了这支两万军士、四万战马的庞大军队。

莫贺咄可汗被那些唐人武者打压下的傲气,随着“龙扬军”的肃肃蹄声,重新恢复了枭雄王者的气势:“派一队人马,斩尽杀绝那些唐人!其余人,给我准备好,杀泥孰!”

“杀泥孰!”

“杀泥孰!”

“龙扬军”两万人马同时呼喝起来,震动山岳。

图桑兵马的震天喊杀声簌簌振动了位于夕照城最高处的道殿。层层砂砾平地颤动。衣袂飞扬中,傅大侠带着中原侠少们走上道殿,他们走上的这个道殿,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只剩下了残迹,又被各路响马占用过,烟熏火燎得不成了样子。几十根粗大的石柱地基还残留在地面,给灰沙满地的道殿留下一个个静默的圆圈。

“杀泥孰?”傅言川大侠停住脚步,想起秦嫣比较熟悉西图桑,问她,“看这样子,步陆孤泥孰也会到这座城来?”

泥孰王是图桑王部中为数不多,到过中原的图桑贵族。更何况,因其政治眼光与治国思路,都与唐国谋求西域稳定相一致,举国上下对于这位西域汗王印象都不错。

秦嫣听到傅大侠问她,道:“难道是,莫贺咄可汗要在这里跟泥孰王会战?不会吧?这里是唐国边境,泥孰王与唐国交情不错,不会带兵来这里的吧?”

翟容在来河西之前曾经拿着师叔的推荐信函,在长安待过一段时间,跟着圣人熟悉边境政务,有了相当的理政能力,说:“如果是大可汗派遣泥孰王来此处,他是不得违命的。”

秦嫣说:“肆叶护可汗是泥孰王推举上大可汗王位的,不会将他派到这里来的吧?”

翟容说:“泥孰王推举的肆叶护可汗…”他忽然立住脚步,回头看去。他们如今所站之地是整座大城的高处,那参差罗列的坚实土墙看着层次分明。

翟容道:“夕照大城易守难攻,而且四周山形奇特。如果在这里布好军阵,可成瓮中之势。难怪莫贺咄可汗一定要拿下这座城了。”他回头向傅大侠道,“傅大侠,我觉得,莫贺咄可汗与肆叶护可汗之间,应该定下了杀泥孰王的交易。”

众人对他这个大胆的猜想,意外了一下。柯白岑最先想明白:“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虽然是泥孰王将肆叶护可汗推举为西图桑帝国的大可汗,可是,他也是肆叶护可汗最为忌惮之人?”

秦嫣说:“先前图桑王姓十部,是要推举泥孰王为大可汗的。只是泥孰王觉得应该按照汉人礼教,将统叶护可汗的王位传给他的儿子。于是肆叶护可汗才登上汗位的。”

翟容道:“那就能够理解了。我看着莫贺咄可汗他们已经在这里耽搁了三日,依然可以从容布阵。若西图桑王庭没有内应,如何能做得到?如今看来,多半是肆叶护可汗与莫贺咄可汗已经暗中联手。莫贺咄可汗在这里设伏迎击泥孰王;肆叶护可汗以王命,令泥孰王来此处送死。泥孰王一死,肆叶护可汗就可以宣布,泥孰王在追击莫贺咄可汗的过程中,不战而亡,因此处靠近唐国边境,不会有其他小国或者部落看到真相。如此,肆叶护可汗就悄悄除去了心腹大患;莫贺咄可汗如今是西图桑王庭的过街之鼠,他放他一条生路,就足够令其感恩戴德了。”

听翟容分析完,众人都被图桑王庭的兄弟亲人残杀,彼此交战的狠毒行径恶心到了。

柯白岑道:“肆叶护可汗的父亲是统叶护可汗,统叶护可汗是被莫贺咄可汗所杀。肆叶护可汗如今却要跟莫贺咄可汗联手,杀死推荐自己上王位的泥孰王?这图桑人还有没有一点人伦道德?”

翟容说:“图桑人虽则强大一时,但不能给西域一方安定。这样的统治,终究要在此处失去地位的。”

傅言川道:“如今,就是那几个强者横霸西域,坐看此处的战乱不断。如果那几个妖物可以除去,图桑帝国好好理政,西域就不会如此连年困战了。”傅大侠是老一辈江湖人,对于十二年前的万马王事件,可谓是切肤之痛。对于那几个西域强者,自然是没有什么好口气。

翟容道:“我听若若说,他们在西域被称为‘巨尊尼’。若若,是吗?”

秦嫣点头,又一次提醒道:“你们如果遇上了巨尊尼,一定要躲开。”又想了想,道:“估计你们也遇不上的。”

陈蓥道:“真想看看是什么怪物。”

傅大侠道:“不是什么怪物,只是个子比较高的人。”他的鹰眉皱起,想起当年万马王红髯黑脸,横扫中原的惨烈情形。

讨论起这些政事来,男人们就有说不完的话题,他们边走边聊。

众人跟在柯白岑身后,虽然口中说话不断,脚下都是练就的轻捷功夫,很快走到了道殿的尽头。秦嫣需要很赶一把力气才能跟上他们。翟容几次回头,问她要不要他拉一把,秦嫣连忙摇头:逃生的路途才刚刚开始,图桑军队已经大波入城,她无论如何不能摆出,走个路也要人拽着的模样。

翟容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见她逐步适应了众人的步子,也就渐渐能跟上了。

他心头担忧出路,便拜托傅大侠帮着照顾一下,自己和柯白岑走在前面。他估计图桑人一旦入了城,必然会疯狂报复他们。一场追击战在所难免。他需要详细问问柯白岑,道路究竟如何,以便准备与入城的图桑军卒进行战斗。

“暗道在何处?”到了夕照大城的至高处,陈蓥四处张望着。

柯白岑停下与翟容说话,道:“并非是在这座道殿中,你们向上看。”众人抬起头,后面正是夕照大城所倚之荒莽大山。此山是整块岩石突兀而起,被白龙堆的风沙常年侵蚀,边缘都出现了层层叠叠的纹理。

山体巨大而高耸,外壁风蚀雪削,整体光滑得并不能看到有什么暗道。柯白岑道:“从这座造城的方位来看,这里应该有暗室。我想着城墙下都是些军卒,而我们是长于轻功,不如找高一些的暗室躲藏会更安全些。上去之后发现了一条山缝。”石越湖问道:“柯师兄,多大的山缝,会两个时辰都不能到底?”

柯白岑道:“跟我来。”

说完话,身形飘逸如飞鸟,向着垂直万仞的孤山直上而去。众人跟在柯少侠的身后纷纷随之而上。翟容一看这片山壁,就知道秦嫣是过不去的,反身找她。却看到傅言川大侠正拽着秦嫣的胳膊,对翟容道:“三娘说,宜郎你身上伤势沉重,让老夫带她上去。”

“多谢傅大侠。”

“不妨事,”傅言川又转头对着秦嫣道,“看到小三娘,就想起先前河东军中的好友。他戍守朔方时,派人护送妻女从青州老家去朔方过中秋。路上遇到刘黑闼的人,白白坏了性命。”傅大侠说,“可惜我当时已经离开军营,若是我去,那姑娘救下来,也是你这个年纪。”

秦嫣说:“长得也同我有些相像吗?”秦嫣听着是中原的官宦人家没了的女儿,抱着侥幸问道。

傅大侠道:“那是不会,从小就比别家闺女个子高,性子也顽皮。她阿父还宠着,闯了祸从不责罚她。”

“五六岁的小姑娘,能闯出什么祸事来?”秦嫣一脸乖巧。

“哎哟哟,说不得,说不得,孩子已经没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实在是闹得人头疼。”

翟容没想到,他只是去了柯白岑那边没一会儿,若若已经跟傅大侠可以这般亲密聊天了。须知,秦嫣在“允和班”的时候,陈应鹤老先生那么难搞定的怪人,都被她哄得肯以绝学教她琴艺。更何况傅言川这么不拘小节,容易相处的大侠?

翟容见秦嫣有傅大侠照顾,放心地跟着他们,飞身上了山崖。

他们来到了荒莽山的山腰,又在陡峭的山腰上爬了一段路。这山上到处都是风化的巨石,连一棵绿树都看不见,只有一些干枯的野草在风中劲立。众人走了一段路,看到有一条缝隙从山腰的一侧裂向上方。仿佛这山被一把巨刀刺入,抽□□之后留下了一个可怖的伤口。

秦嫣看了看那个裂口道,对翟容道:“这里发生过一次地震,难道这也是那次地震中裂出来的山缝?”翟容看着那犬牙参差的石缝,说:“裂口很新,还没有被风化,应当是新裂不满百年。”

众人随着柯白岑,向着石缝中走进去。这石缝并不狭小,只是里面全是或大如小屋,若小如磨盘的嶙峋碎石,石块上断口锋利,稍微不小心便会割伤。好在这石缝几乎裂到荒莽山顶,头顶上有浅浅的光芒能够照见道路。

这些人都身怀武功,攀爬时速度奇快。翟容回头一看,意外发现,傅大侠居然没有拉着若若,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这里翟容觉得,可能若若还是力不能及的。翟容便带着她一把:“若若,拉着我的胳膊。”

“不用。”秦嫣将身上有些嫌赘的大坎肩紧紧用布条扎束住。本来她是想脱了的,只穿从云水居带出来的夜行服。可是河西春日的夜晚,还是冷得能令人牙关打颤。她混在他们的队伍里,还是穿得暖和一些,比较保险。

“傅大侠有事到前面,余下的路我来照顾你。”

“傅大侠没有事,是我让他前面去的。”秦嫣道,“这里的路,我能行!”

秦嫣听着山下的图桑军队呐喊声越来越密集,知道情势越发危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显示出自己并非团队累赘。否则,很快就会变成真的累赘,被团队所抛弃。

翟容说:“大家都是使用轻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