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几日不曾休息过。小绿洲秦嫣破功过境在他身上睡觉,他便不曾休息。此后一夜奔袭,到了夕照城也是扛最难对付的两个高手。石室外,他跟柯白岑一起应对图桑武者的追杀。为了掩护石越湖出去,他也是很尽力地与图桑军卒周旋…只是,想着若若是他的责任,必须让她安全离开险境,一直在硬撑。

如今,被冷水泡过以后,整个人的身体都似乎崩溃了下来,头昏得几乎站不住。

秦嫣看着柯白岑给他吃药,还以为可以立竿见影有效果的。睁眼等着,可是翟容还是没见好,空荡荡的洞穴中,回声亢亢作响,使得他的咳嗽听着特别令人难受。秦嫣心中担忧,走过去问他:“你怎么样?很难过吗?”

柯白岑也拿着火把站在一旁,说道:“不行就不要硬撑,要不,让兄弟们背你去找休息的地方?”

“我能自己走。”翟容说。

秦嫣凑到他胸前,仰头道:“是啊,你别撑了,让他们背你走一段吧?”

她心中焦急,凑得太近。翟容低垂眼眸,正看到她说话翕动的双唇,火光下尤为柔娇可人。

他不禁想到,这张花瓣似的粉嫩小口,曾经在他昏迷时,那般亲密地贴合过他的口齿,曾经那么用力地咬过他的双唇,还在他嘴角留下了那样暧昧缠绵的痕迹…他感觉到了窒息,整个人都开始火烫起来,腹下一阵阵无法抑制的紧缩。

秦嫣听着他呼吸变得越发紊乱,关切问道:“你怎样,胸口痛不痛?”

他立即侧转身体,用手挡住嘴,背对着她。微弱的火光中,他的背一起一伏依然不住咳嗽。秦嫣还想再跟上去看一看,翟容索性扶着墙壁,走得离她远一些。

秦嫣闹不清楚状况,看他似乎是故意避开自己,想他如今虚弱地走路都在发软,就不要追过去了。

柯白岑说:“这里太冷了,老翟你行不行?我们要出发了。”

青阳殿的道宗在医术上颇有名气。柯白岑作为尊师座下的首席大弟子,身上带的药物药效是很出众的。刚才服下的药物终于开始在翟容的四肢百骸里滋生散发开来。翟容慢慢直起身子,觉得胸口没有那么闷痛了,头也不太晕了。只是心里的慌乱依旧在,他含糊道:“走,走吧。”

关客鹭一直在留心这里的情况。发现有一条裂缝里似乎有蓝光透过来。连忙提醒众人:“你们看,会不会是兰花的毒气在渗过来?”

“兄弟们,收拾好了没有?走了,出发!”柯白岑果断命令。

众人收拾一下自己的武器、水囊、粮袋,形成一队,跟着柯白岑向山洞深处走去。

他们如今的干粮,还是前几日秦嫣送上城头的图桑军粮。又干又硬的厚谷子饼和干牛肉,粗糙难咽,但是很顶饿。以他们的体质,省着点吃,三四天不是什么问题。

秦嫣一溜小跑跟在翟容后面。自从城头上,他给她梳过头以后,别的男人都知道她跟翟容关系特殊,保持距离,不理会她了。

她跟着他跑了不过十来丈,前面的地形就变了。这里是地震过的地方,如同万石樽外的那条大裂缝一样,石块凌乱而粗砺,大的有小屋子那样大,小的如同一辆青油壁马车一般大,根本没有平坦的路。要靠他们自己手足并用爬上去。

秦嫣觉得爬这些乱石堆,很吃力。

她也经历了那么好几天的争战,如今已经没有当初刚上夕照城头的那把力气了。柯白岑的火把被他处理过,烧得很暗淡,这样可以多烧一会儿。秦嫣因为消耗精力过多,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实在也看不清楚道路。要她独自爬上那些错综混驳的大小石块,对现在的她而言,有点力不从心了。

她本能地想去拉翟容的手臂,跟着他一起走。在她的意识里,哪怕她跟不上其他人,二郎主都是会护着她,陪着她的。

她的手臂刚搭上翟容的胳膊,翟容便颇为生硬地退开一步,不让她靠近。他害怕让她看到自己嘴唇上伤口。对自己被她“咬”过这件事情,翟容一时不能接受。

这些日子,他大大咧咧摸过她的头,还不许她靠别的男人近。但他没容许自己朝男女之情去想,他认为,自己是将她当妹子照顾的,自欺欺人地认为,自己内心是“光明磊落”的。

如今两人之间忽然有过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这让他生起了一份难以启齿的别扭和羞臊。

他的动作那么强硬而充满了拒绝,秦嫣发现,翟容一点儿也没有带她走的意思,不解地看着他有些踉跄的背影,不知道他在犯什么毛病。方才他为她弄干衣服时,明明还是很体贴的呀?现在这行为反差有些大,不觉怔愣了。

第61章 拌嘴

秦嫣正在发呆着, 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背后有人推了她一把,是陈蓥提着刀将她推入队伍,说道:“你走前些, 不怕落单吗?”

秦嫣知道自己武功低微, 人小力弱,从小长清哥哥就教她记着, 危险的路不要殿后。便应声走在陈蓥之前。

山洞中并没有路,越走越艰辛。洞中怪石起伏, 参差嶙峋, 火把又要掐着使用, 照明都不足。洞顶上,渗透下来的冰山融水,滴答滴答, 时不时落在脖颈里,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他们一行人为了充分远离明月珠兰水岸,同一个找到干燥的地方,行走攀爬速度很快。秦嫣腿短有些跟不上, 翟容也只顾自己迈腿朝前走。陈蓥在最后,看着秦嫣几次从石块上跳纵难上,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 出手拉着秦嫣,从石面上爬来跳去。

陈蓥本来就是位个性开朗、讨人喜欢的岭南少年,拉着姑娘一起走路,心里也甜滋滋的。有时候就会多话几句, 提醒秦嫣哪里有沟坎,何处需要跳跃过去…秦嫣当然也要客套几句,两人说了几句,山洞里又空,他们交谈的声音便传到了队伍的前面。

翟容头没有回,顿了顿脚步。

大陈帮他在管若若,他当然会有一些淡淡的不快,依照他的性子,最好的就是走回过去,将若若拉在手里。

可是,嘴上的伤怎么办?他摸着嘴唇,心里狠狠想:“咬得这么重,害我没脸见人!”心头负气一涌,反而加快了步伐,超过了关客鹭,直接走到了柯白岑的身边。

柯白岑发觉他靠拢了,也没有多心,拿着火把边找路边道:“你看看,这里的岩石表面开始变化了。”

“哦?”

“此处是西域难得一见的溶岩区,我们朝着这上面走,那里会有比较暖和的空气汇聚,到时候就可以休息了。”

翟容听到可以休息了,道:“那就走快一些。”

可是这里根本就是段乱石场,走了没多少路程,前方的路开始越发难走。

忽然,脚下似乎出现了一个断崖。柯白探洞经验十分丰富,已经停下来了,将火把伸下去看着。他们脚下是一带石化瀑,表面晶莹如碾碎的水晶粗屑,上面点点珍珠般的暗泉细水。

走了一段上坡路,又要下坡,让两人都有些无奈。好在火把照着的远处,似乎还是有一面可以攀爬上去的道路。两人略一揣测,这片石化瀑不算矮,大约至少要跳下去一丈来深,方能到底。

翟容见这跳下去,有些危险。便从前面几步跃到后面来,找到正在后面一块石板上,打算翻下来的秦嫣。他掩着面,烫着脸,道:“来,跟着我!”准备接住她。

“我自己走。”秦嫣正打算从一块四尺高的怪石上跳下来,她掸去身上蹭到的白色云母片,低头对翟容道:“二郎主你放心,实在难走之处,陈少侠会拉我的。”她刚才想跟着他走的时候,他一脸冷淡地拒绝,秦嫣觉得,他大约是受了伤扛不住,所以没法带她了。

秦嫣也看得出,翟家郎君的个性最是逞强。每一次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危险、艰难的事情,他总是第一个站起来扛。四周的那些年轻人看起来性子没那么细致,也很少劝他量力而行,导致他几乎丧命在明月珠兰水岸。

如今,她和陈蓥陈少侠也已经逐渐配合默契了,就让他先顾好自己吧?

这么想着,她将胳膊伸向陈蓥,陈蓥已经照顾了她好一段时间了,也很顺理成章地接住她的手,她从怪石上跳跃而下,因为身形控制得不够好,人就撞在了陈蓥的胸侧。两个人撞得有些不好意思,互相抱歉着。

翟容就站在石板下,目光看得十分清楚!秦嫣撞在陈蓥身上的时候,胸口都压到了!

他怒火上涌:“你给我过来!!”

山洞里回声多大啊,所有人都被他这声大吼吓了一大跳。秦嫣更是吓得退后一步,情不自禁躲在陈少侠的身后,吃惊地看着他。

“我让你跟着我,你怎么不听!”

他这种凶暴的态度,秦嫣哪里肯听?越发缩在陈蓥身后,一言不发。陈蓥也挡着道:“老翟,你…”柯白岑看这里在上演好戏,本着“凶人要躲”的原则,对关客鹭一使眼色,说道:“大家看好哦,这里是片断崖。”顺便讽刺一下翟容:“有些人,别光顾着发脾气,踩空了可就没命了。”

翟容见她磨磨蹭蹭不肯过来,听着柯白岑已然跃下了那片石瀑布,又忧心身后明月珠兰喷洒的孢子不能完全挡住,花毒被风送来此处,便手臂伸出,将她拖到自己面前。

秦嫣被他强行一拖,石块交错将她绊得一头撞在翟容的身上。她也叫嚷起来:“你做什么?动不动就拉拉扯扯的!”

翟容总不能说他看不顺眼,不让她跟陈蓥走在一处罢?只得依然拽住她的手腕,嘴硬道:“让你过来谁叫你不听?”

秦嫣扭着身子,还在往陈蓥那边拧着。他方才无故不理她,还丢下她自行走在前面,秦嫣还有一些小小怨气的。只是想着他兴许是受了伤,无暇顾及自己,她也抱有了相当的体谅。如今又气势汹汹拿出这番恶劣的态度来,他真当什么人都围着他转的吗?秦嫣就是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翟容拉扯住她的手指,硬若铜铁,秦嫣几下挣脱不了。陈蓥想来分开他们,被翟容蛮不讲理推开。大陈也对他翻了个白眼,说道:“我说老翟,你有话好好说。”

秦嫣继续挣扎,看着实在挣扎不脱,低头咬在翟容的手腕上。

翟容低头看着她,像一只愤怒的小猫似的。他的手腕吃痛之下,不得不松开了控制她的手。

又眼睁睁见她跟避瘟神一般,退后躲开自己,只觉得心头闷闷一刺。事情闹得姑娘如此反感了,他不知道反省自己的态度,反而只觉得若若待他生分。

一股沉闷从心口涌起,顿时堵在喉咙口,闷得他气也喘不过来。他不求她看他的眼神,跟云水居的娘子们那般,春目盈水,脉脉含情。但是,至少不能是这种激烈反抗啊!

——这,哪里像一个刚才在水底下与他嘴唇贴过嘴唇的亲密女子,她是拿他当外人一般在向外推!

“若若,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关系好一点吗?你不该这么不听我的话。”他宛转提醒她,有肌肤之亲了,关系应该变化一下了。

“我跟你什么关系啊?”熟料,秦嫣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等出了夕照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她在气头上,说话也很伤人。

又是这句话!从云水居起,她就到处嚷嚷跟他没关系。翟容的脸上如同被什么抽了一下,白得可怕:“我们没关系?”胸口又是一阵剧烈的抽痛。

“能有什么关系?” 秦嫣咕哝着。

“若若,你是不是根本就…”翟容的声音里都有了伤心的涟漪:她是不是根本就不喜欢他?他误以为在水下,是若若咬了他的唇让他恢复神志。而且她为了救他,冒险上城头,他觉得若若肯定是喜欢他的。可是现在,他茫然了。

“我根本怎么了?” 秦嫣收回自己的手腕,摸着手腕上酸痛之处,觉得他喜怒无常,太讨厌了。

翟容看了一眼陈蓥,实在不方便说此事,遂压下心头不满,落寞地说:“你说没有关系就没有。但是,得跟着我走。”是,她跟他没什么关系,跟陈蓥也没什么关系啊?挂在别人的胳膊上,横竖他是见不得的。

“我同陈少侠走得挺好,不需要你操心。”秦嫣已经不再是出于要照顾他,不让他带着走了。她觉得他很烦人,样样都自以为是。她就是不要跟他一起走。

听着两人为自己而争吵,陈蓥苦着一张脸左右为难:“你们别吵了,三娘,你不是他侍妾吗?听男主人的话是…”

“谁是他侍妾?”秦嫣知道,因翟容给她弄了头发,他们一路上都如此嘀咕着,本来她顾全大局,也就忍了。

可是,如今的翟容阴晴不定。

方才她担心路不好走,想跟他一起走,让他保护自己,他却将她弃如敝帚。如今他想让她回去,她就跟只叭儿狗似的,趴到他膝盖边,汪汪叫吗?——秦嫣觉得,他就是任性不讲理!所以嘴上总是挂着“听话”不“听话”的,当做口头禅似的一天到晚要求她乖巧。

横竖死了张屠户,不吃浑毛猪!没有他帮助的时候,她自己也能适应着跟陈蓥一起爬那些高低不平的石块。这会儿,她跟陈少侠分明配合良好,本身在如此暗洞中,大家都生死晦明,应当好生共同商量,慢慢脱境才对。他却如此喜怒不定,让她如何能安心跟他说话?

秦嫣气道:“二郎主你这样不讲理的人,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她重新站到陈蓥后面去,还瞪起一双眼睛,毫无顾忌地挑战他,口中说道:“陈少侠,另外,我只是去他们府上弹了几日琴而已!是他不讲理,胡乱将我管头管脚!我与这个人,连朋友都不是!”

翟容看着她的眼神,只觉得胸前一阵翻腾,紧紧咬住牙关,转身疾走。再多说一句话,只怕就要吐血了。

柯白岑早已跃下石瀑,正等在大片雪白的石壁之下,仰首半日也不见他们来,更听到翟容跟那小三娘子在上面争吵,震得黑洞中回声荡响。

关客鹭正好跳下去,柯白岑问:“小关,老翟还没吵完?”

关客鹭摇头:“不知道,跟他那侍妾吵起来了。他要小娘子同他一起走,小娘子不愿,要跟大陈走。”

柯白岑啧了一声,道:“被自己侍妾嫌弃了?”

关客鹭不喜欢说刻薄话,没吱声。

正说着,翟容跳下来,黑着一张脸。柯白岑弯一弯嘴角,跟在他后面走着。

石瀑上方,陈蓥非常为难,秦嫣自己朝下爬吧,可是她的武功不足以支持从如此高之处往下,没两步就滑得十分危险。他去帮助吧,又担忧翟容发脾气。

末了,陈蓥叹口气,跳下去将她带到平地。

秦嫣就又和陈蓥走在一处了。

翟容回头暼到他们两个又在相扶将行,陈蓥又是个会细心会帮助人的,不时托一把腰,带一下手臂,他气得越发剑眉深锁。

真是个没心肝的小女子!连朋友都不是?这种话都说得出口!连朋友都不是,还咬他的嘴!他宁愿死在水底下,也不要被她碰。

众人估计着走出了足够远,待进入一片略微平整一些的石面上,柯白岑提议大家在此睡一觉。

五人都连番作战,积满疲惫。

身处洞穴中,难以知道时刻。众人决定,以功力运行五周天为时间段,简单分了站岗的批次。先是关客鹭守夜,然后柯白岑、翟容、陈蓥轮流守夜。若是寻常人等,此刻伸手不见五指,守夜很容易睡过去。他们几个都是武道的修习者,哪怕没有计算时辰的日冕、铜壶,都能以自身功力的运转大致估算一下时间。五个周天大约是一个时辰。

没有轮到守夜的三位侠少寻找干燥避风处躺下来。为了节约火把,灭了火,众人在黑暗中歇息。火把按灭之前,陈蓥将秦嫣送到一小片干净的石壁处,脱了衣裳给秦嫣。秦嫣不肯收,说:“陈少侠,不妨事的。身上没点功夫怎会贸然上城来,没有教你们照顾我的道理。”

陈蓥倒挺佩服她,便自己去找了柯白岑和翟容他们一处躺下。

秦嫣躺在黑暗中,她练的老巫所给的心法,平日里便不需要什么睡眠。而这几日,仿佛那一夜在小绿洲就已经睡够了好几日的睡眠,非但毫无睡意,还觉得自己身上力量连绵不绝。她强睡不着,索性睁着一双眼睛在黑暗间,仔细听着四周的一切声音。她能听到关客鹭坐在暗处守夜,听到他吐纳呼吸的声音。

远处的暗河流水声隔着石壁,轻轻撞击着耳膜。

秦嫣又将注意力放到翟容那边。刚才跟他吵嘴,那是因为人在气头上,难免会说些违心的气话。发泄完了,其实她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如今没事干躺着了,她又开始操心翟家郎君。他好像一直都不太好,这么一想,刚才真不该跟他吵。受伤的人脾气不好…嗯,当然,他本来就脾气不大好…相比之下,长清哥哥性子真好,什么事情都是很温厚宽容的…

可是,翟家郎君长了那样好看的眼睛和鼻子、嘴巴,真是…性子再恶劣,也忍不住宽容他…更何况,其实他对她…还,还…挺好的。

秦嫣心思千回百转,静中思定,开始后悔不该跟他吵架了。

她支着耳朵听着,他应该是跟陈蓥他们靠在一起睡?有两个声音很匀净,他们的确累坏了,不消多时便进入了深沉睡眠。可是有个呼吸声音听起来特别艰难。

秦嫣担心起来,她估计是二郎主。贴着地面听了一下,果然是翟容的声音。他被昔阳巴莱和俐偲毗所伤,胸腔里受创很重。又在水中受了凉气,胸口的血沫不断上涌直想咳嗽。

略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翟容从地上爬起来的声音。

翟容不想吵到已然入睡的柯白岑和陈蓥。自己扶着石壁走远一些。关客鹭轻声询问了他一句。他压抑着咳了两声,亦轻声回道:“没事。”

他一只手撑着墙壁走到远处,方慢慢坐下。这两天他将自己掏空得太狠了些,又受了气,此刻甫一歇下,便如山倒地塌一般,发作起来。

关客鹭守夜的任务是关注是否会有其他危险降临在众人身上,至于翟容自己不舒服,只消他自己不求救,那就只得让他自己慢慢熬着罢。这数日,谁身上是完好的?关客鹭闭上眼睛重新运行体内周天经脉。

翟容身上发冷,眩晕得直犯恶心。坐在地上也觉得无力支撑。便又贴着石壁慢慢躺下了。

秦嫣实在躺不下去,摸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二郎主。”她轻轻碰碰他的脖子。

“睡觉去!咳咳…”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又传到了秦嫣的鼻间。秦嫣虽则伸手难见五指,可听着他说话便能察觉他头部的方位,伸手在他口鼻处一探,果然他又吐了一袖子血。他那一双手,冷得跟暗河的雪山融水一般冰凉。发现他伤势这么沉重,她懊悔了:她明知他受伤了,还口不择言,把他气伤了心。

秦嫣轻声道:“二郎主,我挤着你睡。”

翟容已经说不出话了,眼前本来就黑,耳边也逐渐听不出声音了。

秦嫣摸到,他的手冰冰沉沉地一坠,失去了知觉。

她贴着他的身子躺下,身体贴紧他的后背,手环过他的腰,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暖着。

第62章 圣道

过了很久, 翟容背部渐渐温暖,使得肺腔的咳喘慢慢平息,丹田里的气息也重新流动。胸口的血气也就不再波动。秦嫣能感觉他身子逐渐放软, 疲惫多日, 终于睡着了。秦嫣将头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呼吸渐渐平稳恬静。

关客鹭运行完五个周天, 按照方才安排好的守夜顺序,先拍醒了柯白岑, 低声告诉他翟容睡到那边石壁上了, 等一会得去那边找他。然后自己才去睡觉。

秦嫣焐着翟容, 自己索性便不睡了。听着柯白岑呼吸调息,待到一个时辰过后,果然又听到柯白岑吐气收功。他慢慢走到石壁边, 轻声道:“老翟?”

秦嫣觉得翟容睡得昏沉,从他身上小心松开,回答道:“柯少侠,我来守夜吧?”倒叫柯白岑吓了一跳。不过想到这小娘子是翟容的小妾, 睡一起也的确没什么。他今日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秦嫣轻声重复:“我来守夜,行吗?”

“你不要睡吗?”

“我跟你们不一样, 不要应敌,不用劳累,你让我家二郎主多睡睡罢?”

柯白岑想着,守夜也只是他们这些江湖人天生警惕心足, 其实这山洞未必有什么事情,便点头让秦嫣坐在翟容身边守夜。

秦嫣的心法是一日两个时辰,也很好计算时间,她待到自己心法运转了一半,叫起陈蓥。这才重新回到翟容身后,摸摸他。翟容依然昏昏沉沉的,她又躺在他身边,抱着他睡觉。

翟容毕竟年纪轻,武功禀赋又是万里挑一的好,长达几个时辰的睡眠让他恢复了八成。

因睡得太过沉久,眼睛在黑暗中睁了许久,才慢慢想起自己不是在敦煌的家中,也不是在北海的师门里。而是被困在鄯善的夕照大城之中。回忆了一下昨日的情形,方想到自己似乎不曾守夜,便打算坐起来询问一下。身子正要动,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抱着自己。

顿时忆起昨夜,那时他身上冷痛不已,头也一阵阵发晕,好似若若过来陪他睡觉…心中一阵慌乱,身子僵硬如石。他还犹自不信,毕竟两人前脚才吵过架。

过了一会儿,他才能做出确定的判断:抱着他的人的确是若若。

她的手臂很细软,简直一掐就会断似的。也很温暖,细小的手臂揽着他的腰,像个小暖熏香球似的掖在他怀里。他本来也没多生她的气,当时更多的是气恼,她跟旁人好,不与他好。如今被她抱着,那是再清楚不过了:若若上城墙是为了他,和大陈在一起攀爬石道,也是他不管她在先。至于那些气话,什么“朋友都不是”…这种话,被她自己两条胳膊都给消弭了。不是朋友,会这么抱着他睡觉吗?敦煌城里,他可没少接触她,她一直都是个很规矩的小姑娘。

他想着,若若是个姑娘家,跟着他们沦落到此,不说得到保护和照顾,他一时跟她怄气,一时自己又负伤,反而要她来照顾自己。心中不禁歉意大生。

他此刻才开始反省自己的无理行为。翟容一动不敢动,不知她是不是正睡着,若是正在睡觉,他一动肯定将她吵醒了。

他是不想动,可是却也觉得难受。她个子矮,抱了他的腰便只能将头贴在他的背部。小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喷在他后背的某一处,将他脖颈背后惹得滚烫滚烫。这份滚烫慢慢地蔓延开来,将他的全身都弄得火烧火燎一般难受。她的身子贴得那么紧,毫无顾忌地在他光滑的脊背、结实的手臂肌肉上,不时起动,里面像是漾满一汪蜜水的糖人儿,让他恨不能掐一掐…

他们几个侠少也确实累得垮脱了,一轮守夜轮完,已经足足睡了八个时辰。可是大家还想继续休息,于是又开始了第二轮的守夜。关客鹭过后是柯白岑,到柯白岑结束这已经是第十二个时辰了,这一回他没有去拍秦嫣,直接拍了陈蓥:“你来吧。”

陈蓥摸着头,声音模糊着:“三娘轮完了,又到我了?”

“你也好意思,”柯白岑压低声音道,“方才第一轮我们太累了,才让三娘替了老翟。如今都恢复七八成了,你还要让人小姑娘守夜?”

陈蓥“哦”了几声,连忙起来守第二轮。被柯白岑拍了头:“轻些,小关还要睡会儿,老翟大约也没醒。”

翟容听着,脸上变幻了好几次表情,下了决心,他将手慢慢上移,试探着碰在她的手上。若她在熟睡,他就起来将她摆得舒服一些。如果没睡着…

秦嫣并没有睡觉,她本来听到柯白岑过来,想要去接班的,却被柯白岑先叫醒了陈蓥。于是继续靠在翟容身边躺着,领受了柯白岑的一番好意。她正在闭着眼睛养神,手被什么东西碰到了。她便意识到,翟家郎君兴许快醒了,明白自己应当退开。将左手从他背后的命门穴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