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被他抱了一忽儿,见他似乎还不打算撒手,轻声提醒道:“师傅会看见的…”

“陈师傅眼神不好,不怕。”他低声道,依然一手捏着她的手指,一手揽着她的肩膀。

“这都坐着呢,哪里能这么量身高!量得准吗?开玩笑!”一直醉眼朦胧只顾吃喝,说话也着三不着四的陈应鹤先生突然冒出了一句话,还补了一句,“我老头子是眼神不好,可是耳神好啊。”

“…”翟容也低头笑了,他忘记陈师傅是音律高手。他可是长安城琵琶圣手查士洛的师傅!翟容有些羞涩,手中半点没松,只差没将秦嫣的手指拧成一团。秦嫣很轻道:“疼…”那宝石钗子还在手中呢,翟容拿起她的手看:“哪里疼?”

秦嫣连忙说:“不疼。”手缩回来。

“翟家郎君,你是看上我这个小徒弟了?”陈老先生声若洪钟。

“是,看上了。”翟容也不介意,取笑地看着秦嫣,“而且被她骗婚了。”

“骗婚?”陈应鹤师傅该糊涂的时候清醒着,该清醒的时候却又糊涂了。听岔了翟容的话:“骗婚可要不得!也不给个名分,就将人姑娘骗上床榻,睡个几日腻了烦了,一脚蹬了。”陈老师傅拍桌道:“这是人渣!”

“听见没有,这是人渣!”翟容对秦嫣道,然后给陈师傅慢慢斟上一盏酒,“师傅说得很对,就是人渣。”

“师傅说的是男人,只有男人骗女人才叫人渣。”秦嫣分辩着。

“人渣是不分男女的。陈先生您请用。”翟容将酒杯递到陈师傅手上,回头道,“你骗我婚,你是女人渣!”

“师傅!”秦嫣气坏了,“你帮着外人!不帮我。”

陈师傅一杯酒灌下去,又糊涂了,指着秦嫣道:“对,女人渣!”秦嫣夺下杯子,掐翟容:“你又灌我师傅的酒!”

翟容躲闪着:“媳妇又渣又凶,我好怕。”

吃了一顿酒,秦嫣还想听师傅弹琴,他们跟着陈师傅一起回到了他位于传祝里坊的小屋中去。房舍简陋,秦嫣陪着师傅坐在里面,翟容站在门外候着。

老先生拿起琵琶又弹了一遍《归海波》。想起当日与傅大侠和冲道长之间的交情,老人有作曲之能,心有所感,木拨子随之而动,一首新曲随即从五根细弦上流淌出来:

“平野照孤灯,潮水出石城,万里山河抛空恨,只有白发生。金樽重,醉昏昏,沧海梦里道曾经,刀剑如风笑红尘…”

在师傅如痴如醉的琵琶声中,翟容拉着她的手,在夕阳斜下的敦煌里坊小巷中,告辞回去。

秦嫣道:“我换了个屋子,很大很漂亮,你要不要去?”

“我已经去看过了。”翟容从夕照城回来,连澡也没顾上洗,就是直奔了蔡玉班。当然已经见识到了她的新屋子。很触目惊心地铺着两个枕头。

“若若,明日我要去一个地方,大约午饭后才能来看你。”翟容说道。

“去哪里?”秦嫣随口问道,忽然想到不该问,说不定是有关夕照城事务的机密呢?掩口道:“我不该问的,我在乐班里等你就是了。”

翟容笑着,他其实也不是去处理夕照城的机密之事,这些自然有专门的匠人和官吏进行繁琐工作,他与那些江湖弟子的宴饮取乐也是安排在夜晚。

他想去一趟桐子街,桐子街的云水一品居,找一下张娘子。因为——

敦煌房事谁最懂行?张娘子啊!

他得去请教请教,既然已经被若若“骗婚”了,那当然要好好享受被“骗婚”的福利。

秦嫣道:“你忙去吧,我明日也有事要去办。”

“你有什么事情要办?”翟容的掌控欲明显要强烈得多,听到她有事要办,他就好奇了。

秦嫣脸上一红:郎君如此肤白貌美,怎么也得有个不错的初次夜晚啊。听蔡玉班的姐姐们说,第一次还是蛮重要的,她要认真对待。可是姐姐们毕竟年轻,都不是那么肯说的,而蔡玉班是个乐班,那些大娘子对这些事情也谈不上精通。

——敦煌房事谁最懂行?张娘子啊!

那日在云水居,张娘子不过是寥寥数句话,就已经将她撩拨地浑身不对劲了,怎么也得去她那边好生学上几手,到时候在床榻上好好在郎君面前显摆显摆!

第73章 冰糕

第二日, 秦嫣心不在焉,一用完早膳便去桐子街。

白日的桐子街,看起来懒洋洋的, 此处的店家上大多做傍晚到深夜的生意, 白日就三三两两开了几家饭肆,小铺。连麻石路都白晃晃, 没什么生气。只有各家教坊的灯笼颜色簇新,鲜美斗艳。金箔贴得一片酒色财气。

云水一品居旁边有一家很有些名气的豆包店, 门口一只炉子正生得红火四射, 上面架着一口大铁锅, 一名身材精壮的伙计光着膀子在捣红豆馅。那红豆被煮得酥烂,在伙计的铁铲下,逐渐捣成浓香的糊状。等凉透, 再经过糕点师傅的巧手,就能变成红豆蒸饼、红豆藕粉糕、白云水晶片等点心送入桐子街的各个教坊,进入敦煌各位达官贵人、过往商旅的案桌上,由温柔体贴的娘子们亲手拈在手中, 喂给客人们吃。

秦嫣在等云水居的张娘子,她知道她们睡得晚,便站在云水居的鲤鱼灯笼旁边候着。看着炒红豆馅的伙计发呆, 那人赤着上身,常年干粗活,背上好厚实的肌肉,布满汗珠…秦嫣想起在夕照大城, 二郎主身子不舒服,她抱着他睡觉之时,也是背上线条厚实的肌肉,还有秀韧的腰身…

白日也能做春梦,秦嫣对自己的这种神思恍惚,感觉到了由衷的佩服。

站在日头下,额头微微出汗。正伸手擦着脸上的汗珠,抬眼看到一匹青螺拳毛的高头骏马,踩着麻石板的道路,滴滴答答地走过来。马脚停在她的面前,忒儿打个响鼻。马上的人手中缰绳一牵,将那硕大的马头从她头顶拉开,露出一张墨眉清眸的脸面来。

“啊?!”秦嫣根本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惊喜,或者更多的是惊吓吧?在这种地方做春梦,春梦的男方还能适时出现,她对自己越发佩服了。

翟容也意外到无法接受,仿佛被撞破了亏心事似的,又是尴尬又是丢脸,涨了一张大红脸。

他连忙仗着自己人在马上,将脸遮挡在阳光底下。桐子街这种地方,即使是跟着兄弟们饮宴,也不到这里来。柯白岑他们几个都是修清道的,另外有比较清静的地方宴请他们。看着秦嫣道:“你来做什么?”

秦嫣嗫嚅:“我…我…”

云水居二楼的一间窗户,丝帘被一只肥嘟嘟的手拉开,张娘子蓬头垢面抱着一碗荤汤大面吃早饭。别看云水居每日里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张娘子最爱的还是自己老家安居的这一口深汤大面。将头埋在钵盂大的面碗中,痛痛快快地喝下一大口猪油汤,张娘子只觉得肺腑舒畅。抬眼看楼下,意外看到门前站着两个人。

男孩子身量高大,骑着一匹拳毛马;女孩子身形娇小,踮着脚、仰着头与对方说话。张娘子这看男人女人的眼力,那都是几十年风霜冷刀里打滚出来,比金刚钻也差不了多少。

她一看这两人说话的模样,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前几日老蔡头跟她炫耀,自己那个小女乐师勾搭上了翟家二郎君,如今两人情浓蜜香,小日子过得甜甜美美。

张娘子一看,这当真是成一对了吗?这不还是两个雏儿吗?她将丝帘拉拢一些,露出一只圆溜溜的眼睛,朝外偷窥着。

“你什么你?”翟容抬起下颚,做出满脸不悦的样子,“这里是你过来的地方吗?”他头脑多么灵敏,立时就大致猜出了她到这里来,多半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心中暗道:一个小姑娘,要知道那么多干什么?

“我是过来,找张娘子…那个…”

“张娘子有什么好找的?”翟容打断她,对她他是了解得够够得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蹦跶,色厉内荏道,“哪有小姑娘找她的?”

秦嫣被他凶狠狠打断自己的腔调又给唬住了,自己觉得真是倒霉,这样也能遇上他。问道:“郎君过来又是做什么?”

“我过来交帐,给兄弟们预定席面。”

“你要来吃花酒?”秦嫣觉得很生气,居然来这里吃花酒!秦嫣道:“你不准找女人啊。”

“不会。”

“你找了女人,我回头也找个女人气死你!”

翟容笑了:“好,一言为定。”

张娘子在二楼的丝帘后面看得,几乎笑出声来。

秦嫣这才发现自己把话说混了,气呼呼地看着他。

他已经从方才尴尬的心态中稳回来了,微笑一下开导她:“若若,你在这里做过乐师,总认识几个人吧?如果我在这里吃花酒,你打听一下不就是了。”

“是啊,”秦嫣眼珠转了转,曲一下膝盖,“那我回去了。”她想郎君是来办事的,总归一会儿便能结束,自己找个地方窝住,过会儿再进去。

翟容看她脚步挪动得不干不脆,一看便知她走得不情不愿,估计还会回转。如果撞见他与张娘子说话,那多难堪?于是决定,要把她“拐”出去。

若若最喜欢新鲜有趣,口味不同的吃食。他想起这里有几家零食铺子不错,以后他是不会让她过来的,不如今日让她过过瘾,顺便将她骗出桐子街。策马走近秦嫣几步:“若若,你要不要吃冰糕?”

“冰,冰糕?”话题转换太生硬,秦嫣目光很茫然。

翟容端坐在骏马上,所谓站得高看得远,已然看到云水居向西进街约三十步的样子,有一间店挑起了个黄布红边的大旗帜,上面赫然写着:“敦煌冰糕,河西一绝”。

翟容指着那旗帜道:“若若,店已经开了,我带你去挑选。”当下不由分说,将秦嫣一把拉在马背上。秦嫣腾云驾雾一般落在他身前,瞠目结舌着跟着他数步跨到了那间冰糕店门前。两人甩镫下马,翟容勾着她的脖子,不容她说话,两个人一起走到了冰糕店前。

“哟,客官来买冰糕啊?”店伙计一看,翟容一身锦袍玉冠,蹀躞带上金垂玉坠,笑容满面出来迎客,“小店新作了不少品种,这天日头热,吃了正好。”他殷勤打开一块厚毡布包着的木桶,掀开朱漆木盖,里面一块块拳头大的冰块,上面平平摆放着各色冰糕。大多是以西瓜水、山楂汁、酸枣汁熬制出来的甜酸汁子,然后加入时令水果、或奶类,看着就晶莹诱人。

“还有高昌香糖,要不要来一包?”

“若若,你先挑一个。”

不用翟容提醒,秦嫣已经被眼前琉璃水晶一般的冰糕给吸引住了。

这些商家为了赚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分明是青黄不接没有果物的季节,不知他们从何处搞来的鲜果子,红是红、紫是紫,包在那些浅红粉黄的浆冰中,精致得每个女孩子都会移不开眼睛。

这敦煌冰糕大热天吃不到,因为不好储存。也就这种春季,冰糕店的冰窟里冰量足,才做那么一季、两季的。属于还是挺贵重的零食,她从来没舍得买来吃过。如今有了郎君付钱的机会,肯定是先将吃的放在第一位了。

她挑选了一个樱桃的,翟容付了钱,她放在嘴里含着,心中美滋滋地想,跟着有钱的郎君混,小日子真是爽诶。如今他们这个时代,除了蜂蜜、甜水果之类天生含有甜味的食物,没有专门的制糖工坊。

黄糖要从婆罗门运过来,一路上风沙仆仆,待到运到这里来的时候,都已经成了昂贵的食物。比如这种“高昌香糖”,是一种以婆罗门黄糖掺和着芝麻、瓜仁等物做成的糖果,谁能有一包,那跟有一包萨珊银币也就差不多了。这里只买胡麻口味的香糖,据说在高昌,口味要多好几种。

掌柜用小秤约了香糖,以浅黄色的干蒲包叶包裹好,递到翟容手里。又用手中的糖铜勺饶了两颗香糖给秦嫣。秦嫣一手是冰糕,一手是香糖,尾指上挂着蒲包叶包着的糖,真是忙得吃也吃不过来了。一颗小脑袋左晃右转,跟采蜜的蜜蜂似的。

翟容觉得很好笑,伸手帮她提过糖包。一个店就把人打发了,还真是省心。

秦嫣啜啜吸吸,跟在翟容后面,翟容牵着马则慢慢引着她朝前走,不时问问她好不好吃?好吃下次再买其他口味给她。等到秦嫣吸完手中的冰糕,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罗淄官道了。翟容笑眯眯道:“若若,回去休息,不要去桐子街乱转。”

“我不是乱转,”秦嫣想起自己有正经事情的,“我找张娘子是有正经事情的。”

“找张娘子?正经事情?”翟容道,“若若,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姑娘家,找敦煌的鸨头,能有什么正经事?”

“…”秦嫣道,“我想问问看…”

“你想问什么?”

“你看,如今我们也算是假装成婚了,可是很多事情我还没弄明白。”

“你一个女孩子家,要懂那么多干什么?”翟容继续像一只笑吟吟的大尾巴狼一般,将手中的糖袋交给她,“高昌香糖不好吃吗?”

“好吃。”秦嫣嘴里鼓鼓含着糖,满嘴都是胡麻香气。

“那就回你那个新屋子,坐着慢慢多吃一些,桐子街不许去!听见没有?”翟容真是心累,这个媳妇要跟哄孩子一样哄着,出身花街带着花籍的姑娘就是这般没规矩,得慢慢引导她。

“郎君你要不要吃糖?”

“我不吃甜的。”翟容说,“你自己吃吧。回蔡玉班,有些事情不要去瞎操心。”

他不让秦嫣多跟张娘子说话的心态,已经昭然若揭了。秦嫣也不好再去勉强这些,况且又是冰糕,又是高昌香糖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只得抱着糖包道:“那么,我就进去了。”

翟容牵着马,对她挥手:“我午后来找你。”

这样就要走了么?秦嫣有点恋恋不舍,含着嘴里的香糖,又叫到:“郎君。”

翟容圈住马笼头:“又什么事情。”

“…”秦嫣想不起说什么好,嗫嚅了一会儿,说:“好像听说高昌香糖有六种口味?”

馋死了!翟容笑,弯下腰道:“好,下次领你去高昌,给你全部买全,好嘛?”

“一言为定。”

“要不要勾手指啊?”

“勾就勾!”

“还真勾啊?”翟容垂下手,与她幼细的尾指勾在一起。

秦嫣红了脸,松开勾住他的手指。

将糖包深深藏在衣襟中,因她搭上了翟家,蔡玉班的姐妹们经常要搜刮她的东西。那些个香粉、金靥、胭脂,甚至衣衫、头面,她都不是太在乎。只是这些吃食才是她比较在意的。她还没吃够,不想让人抢走了。

翟容看着她瘦薄的身子,为了藏住那包糖,不得不佝偻住身子的模样,笑着转身扶鞍上马。

翟容回到了云水居,很意外,云水居居然早早就将大门四开,张娘子裹着一件秋香色的薄纱,手里拿着一把瓜子,边吃边啐着皮,看到翟容,笑盈盈道:“翟家小郎君这么早啊?”

翟容一愣,他还不曾说话。张娘子已经笑了起来:“方才娘子看见一出有趣的戏文,要不要说给郎君听。”

翟容打量着,估计他刚才跟秦嫣在这里拉扯的时候,张娘子已经都看到了。遂从马上下来,拉着马向云水居门口走过来,随手将马缰绳朝已经迎着过来的一名小厮手里一递,自己大马金刀地坐到张娘子脚边,伸手取靴子准备进云水居。口中道:“张娘子见到什么好戏文,愿闻其详。”

张娘子对这个小郎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小郎君于他的年龄来说,太过老成了。有时候跟他说话不得不多长点心眼。张娘子说道:“方才看到有一朵鲜花,等着蜜蜂采,可是那蜜蜂嗡嗡嗡,不知道怎么采。”她探着头,看翟家郎君脸红不脸红。

翟荣脸红,可是说话的架势没颓:“张娘子眼力不错。”

“那是自然,”张娘子啐完最后一个瓜子皮,拍拍手,扭动肥臀挪到翟容身边,“来做什么?一定是为难的事情需要娘子帮你?”

“也不算为难吧,想问张娘子要些你们这里的图轴。”翟容有意无意地将脱了靴子的脚,往云水居的隔空樱桃木地板上一搁,罗袜横陈,将张娘子的胖身子隔远一些。他本来就不喜欢跟女人多凑一起,若若只是例外。哪怕张娘子这般年龄大得能做他姨娘的女人,这样满身香气地直往身边扑,他也忍不住要将对方推开一些。他道:“娘子肯给我看看吗?”

张娘子道:“当然可以,娘子这里画卷不少,你拿钱来,一手交钱一手给货。”她又道,“你与那小娘子,我记着也就差了两三岁吧?怎么跟养瘦马似的?”

“什么瘦马?”

“把小姑娘养在家中,等着长大。”张娘子道。

翟容看了看她,这些切口他到底不太懂。说:“里面请细说。”根据若若所说,她哥哥大多数情形下都是让她扮作小男孩,这种情况下,她对于男女之事要显得生硬一些。他所知也不多,只能两人慢慢摸索。只是翟容觉着自己虚长两岁,便不自觉替她多考虑着。

“翟家郎君,里面请。”张娘子让开身子,让他先走在前面。随口吩咐了个仆妇在前面趋步带着,自己跟在翟容后面走着。

张娘子看着他高挺的后脊,如果这男孩子二十七岁、三十七岁,她会认他是条汉子,但凡他有差遣没有不尽力的。可惜这孩子只有十七岁…

十七岁,可以心思纯净只喜欢一个姑娘,旁的沉鱼落雁都一概不入眼;十七岁,随口就能说今生今世永不变心。这些,张娘子也都亲身经历过。可是呢?

多少年前,也有人对她说过,每年陪她看桃花,陪她赏秋月。一晃十年了,桃花开了又败了,秋月圆了又缺了。人呢?人去东风里了。

没错,这些年,她赚的是男人的钱,奉承的是男人的大腿,可心里还是帮着女孩子的。

这翟家二郎君,卖相是真好,但是这种天生的男美人,真没几个靠得住的。

那花蕊小娘子,这是还没长开,如果放在她手里养个几年,那姑娘绝对能够艳绝河西,又有音律天赋,好生经营自己的人生,完全可以过得富足安康,还不被男人辖制。在张娘子心目中,这样的姑娘就不该被早早骗走了身子。

翟容发现张娘子脚步下有些不够稳定,似乎思绪虚飘。

他转过头,黑黝黝的眼眸扫向张娘子。

张娘子察觉到了他的眼光锋芒,赶紧摆出满脸的笑容:“前面就是雅间,翟家郎君进去,如今也到了午膳的时分,我让庖厨给你布一桌好菜。”又贴心地加了一句,“若有花蕊姑娘喜欢的菜呢,也可以打包一份,她很喜欢我们这里的菜肴。”

“多谢张娘子的美意。”翟容已经敏感到,张娘子并不想撮合他和若若,他倒要听听看,这个在敦煌最善于男女之道的女人,会有一些什么样的说法。

他对若若一直克制着,是杨召时不时在他面前卖弄,处子少女是如何娇嫩紧致,他能将姑娘如何操/弄得哭着求饶,欺负得死去活来。翟容听着这事儿怎么那么没人性?

那日在陌桑湖边,他也看到若若的身子了,娇白细纤,当时就引得他腹下一片沸腾,确实有将她压在石块上,将她弄到哭哭啼啼的冲动。可是,这样真行吗?他再老成,这些事也到底陌生。

秦嫣一个人回到了蔡玉班内。乐班里的人又都赶去不知那家府邸表演去了。只留下一些还在学曲的小姑娘,以及管些饮食起居的老仆妇。

秦嫣将糖放好,看着自己卧榻上并排的两只帛绢枕头发呆:郎君已经去找张娘子询问如何“那个”了…那么,今天估计他就会留宿过来,“那个”了…自己做点什么,准备“那个”呢?“那个”的话,穿个什么衣服最好看呢?

微风从屋子外面吹进来,院子里的红色花瓣飘了几点进来。秦嫣摸着粉绒的花瓣,眸子里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她为自己的聪明伶俐激动地浑身发抖,郎君会有多喜欢她这个主意!

她走出去,找管起居的仆妇过来帮忙。往屋子里搬进一个柏香木桶,让她们去给她预备好热水,在灶台上温着。然后自己到蔡玉班的后/庭院里,采了点花瓣,挑干洗净。

——俗气是有点俗气啦!不过,想想也会效果挺不错。

第74章 字画

翟容拎着几道云水居的菜, 骑马回到了蔡玉班。

他是这里的大主顾,仆妇立即下楼到堂屋里接他进去,连蔡玉班养着的几只狗都从不知哪里的缝隙里钻出来, 绕着他的膝头转了又转。名叫虎头的小奶狗更加娇嗲, 蹭着他的袍子边都不肯走。翟容从菜里拿出一块肉骨头,摸着几只毛绒绒的狗头, 喂给它们吃了,这群狗才汪汪叫着离开了。

“若若呢?”他直接以秦嫣的昵称问道, 仆妇也都熟悉了他们的事情, 说道:“小娘子在屋子里等着郎君。”

“把菜拿过去, 看看能不能热着,晚膳给我们吃。有些会拔味道的,稍微翻炒一下。”翟容说着, 就先去沐浴了。蔡玉班有专门预备给客人的沐室。洗了一遍,将半湿的头发挽成乌黑的发髻。穿上仆妇送过来的山青色绢帛长袍,围上浅灰色浆绸腰带,趿上一双棠木高齿木屐, 踩着地板,一路上走到若若的屋子。

秦嫣听到男人木屐的声音,连忙四肢散开在浴斛中, 努力摆出一个风骚的造型。

翟容见门口没人服侍,自己将木格子门一把拉开。一股白雾热气腾腾地钻出来,翟容也刚沐浴过,身上有点热着, 以手当扇子使劲扇着:“若若…你蒸酱肉吃么?搞得这般热?”话音犹未落下,他被眼前的景象看得无言以对。

若若正像模像样地斜靠在一个柏木浴斛中,浴斛中也像模像样地放着不少花瓣,她的身上也像模像样做到了,即使隔着浴斛,也能看到肯定是一丝不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