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一个人杀一两个绿液人,已经没有太大的困难了。

她十指爆开,在半空中交绕飞舞…只听得骨骼碎裂之声,划破高山雪林之间的宁静,绿液人巨大的身体轰然倒下。

翟容冲到了。

他抓住秦嫣的腰带便向一带山岩赶去,将秦嫣往山壁上一丢,任其自行寻到落脚之处。他转身对着正在踏雪飞掠过来的婆娑钵极其手下,做出一个邀请决战的姿势。

第131章 羽箭

秦嫣在一边, 将自己衣服里的树枝和多余的枯叶等物都抖落出来,方才她靠这些东西冒充了翟容。在杏云林外,她曾经用同样的方法, 伪装作一位高个的粟特族女子, 瞒过了不少人的耳目。

秦嫣抬眼看向翟容,尽管他们是被对方, 逼得如此退无可退的。但是她知道翟容对于与这些天字圈刀奴的绿液人阵当面对决,还是多少有些期盼的。

他一直对于阵师之道颇感兴趣。

大泽边初遇他的时候, 他就沉浸在“归海一涛”阵中不可自拔;夕照大城下, 也是依靠武者之阵, 才能斩除昔阳巴莱和俐偲毗。他一直说,师叔设计这个阵法之时,已经在南疆受了伤, 并没有足够的实战去磨炼。所以特别想看看他们的阵法,从中吸收些进益。

不过,他一直很谨慎,在那几名天字圈刀奴和绿液人数量较多的时候, 只逐个击杀,不去应敌。刚才翟容已经发现接应他的人留下的记号,如今他到了可以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便想着要将对方引到接应者的埋伏圈里,尽量多杀伤一些。

又要有接应者来了?

秦嫣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他们的左右逢源。自己掏出一块饼,习惯性地做起了松鼠。翟容一直笑话她,以后回了唐国一定会变成一个胖女人, 因为她总是不停吃吃吃。这有什么?对秦嫣来说,啃点咬点东西,那可是会让她的精神放松不少的享受啊。

山崖下,婆娑钵自怀里掏出一枚竖笛,他与施摇光同出天字圈,也是以天竺竖笛为号令法门。

在婆娑钵口中的笛声指挥下,那些刀奴的刀法变得十数人如一体,一片寒林之中,他们侵雪破玉般的刀光,卷起千堆雪。从秦嫣的角度看上去,仿佛一片淡墨色的乌云下,不时有电闪霹雳出现。

秦嫣在旁边左看看右看看。想起了什么事情,那只云貂…她决定将它弄死算了,已经追了那么久了,也可以结束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她滑步下了石壁,手中的黑色弓箭拿起。

这是他们出发前,承启阁的大匠专门根据她的能力,为她量身定制的。她手指刚韧,准头比较足。他们为她准备的弓虽然小,张力却不算小,也有八个力左右。箭头则是秦制三棱箭,射出时会稳定旋转,钻入人体内,捣毁血肉。

她前些日子,为了与翟容一起应付那些天字圈的刀奴,五十支箭已经用去了四十四支,后来又收回来三支,其余则都被那些绿液所损毁。她心道,若是承启阁的大匠能够给她提供不惧怕绿液的箭头该多好。不过当初他们出发去伊吾之前,承启阁的大匠们,还不知道有绿液人这样的东西吧?她从箭囊里掏出九支箭,四支含在口中,三支搭在弓上,还有两支也架在手指间,随时准备九箭齐发的姿势。

那些天字圈刀奴是阵师,其实秦嫣也是长清哥哥按照阵师的方式受训的呀!

只是在草字圈,没有人与她组成阵势,完成系统的训练而已。不过她虽然不会引导人作战,但是破坏对手的阵法还是颇有一些经验的。她能够通过那些雪雾弥漫的风流涌起之处,大致估计到一些对方用力使劲的时机。

她换过姿势,手中弓箭“铮”一声,弯弓上弦,弓背浑如满月。

“嗖嗖嗖”九箭连发,其中几支更是在她手指如今力度增强的情况下,被射出成为连击爆破箭,如雷霆入水一般震霍而出。

箭入战阵,那一团乌云似的地方,顿时被撕裂了几个口子。见到对方的阵势出现松散,秦嫣背起铁箭用尽的弓箭,跳下那石岩,靴底踏得雪粒四散,向着他们飞奔过去。方才,他们围着翟容如同铁桶相仿,此刻有了缝隙,她立即跃入圈子。这些天,她与他已经将彼此的身手进行了不断的配合练习。翟容也很轻松地将她接纳了进去。

她在人与人的间歇中,努力寻找着雪貂的踪迹。她在那个天字圈刀奴的衣服中,看到一小团似乎在蠕动的东西。可惜那里是对方的胸腹部,对方防守得很到位,貌似有点难下手。

她正在专心寻找着机会,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密集的箭响,翟容将她后背的衣服一拎,便退出了三尺。

婆娑钵回头一看,无数密集的箭矢向他们而来。绿液人对于普通铁箭并不需要特别防护,他只是心头隐约感到有些不妥。

当第一支箭擦过婆娑钵面前时,他两指伸出将其一把捏定,一股淡淡的气味出现在鼻尖。婆娑钵暗道一声不好,想让自己手下的绿液人四散离开。

可是已经迟了,只听得那些绿液人连声嚎叫,他们身上的绿血受到了藏在箭身里的火碱粉末袭击,满身冒起了白烟。这些火碱镝箭可不是秦都督军中临时凑出来的,是翟容将如何克制绿液人的方法传回唐国之后,专门请了铁匠人精心打造的。这杀伤力,十几名绿液刀奴简直是不堪应付。

距离他们两丈多距离的寒林里,响起一片足靴之声,至少有数十人。

听得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命令着:“蹲下,射!”又是一轮火碱镝箭射过来,这批箭手与唐国军队的普通箭手不同,他们的准头十分足,看着是箭矢如雨,只射星芒教徒,并不误伤秦嫣他们。秦嫣知道自己的援军过来了,然而婆娑钵的身体与她拉开了距离,她无法再去掏那只云貂了。

小小的遗憾啊…秦嫣想。

半空里,只听得那命令放箭的声音再度响起:“秦娘子,接着!”

秦嫣回头一看,一把东西向自己飞来,她连忙抄手将其握住。是一大把三棱铁箭。她方才力射刀奴之时,已经将剩余的九支箭都用完了。没想到那么快就又有了新的箭,她大喜,拿过来放在箭囊里。

带了一群箭手来接应他们的,自然就是玄甲军中的天才箭士崔瑾之。二十七郎在小可汗浮图城与聂司河分手。聂司河盯住了那个刀奴圈,最终将其毁灭了。二十七郎则绕道穆勒山谷,在那里取得了承启阁送来的火碱箭之后,重新回到西域,专门负责绞杀绿液人。

这一回,轮到他带人过来接应翟容他们了。翟容喝道:“二十七郎,你和若若比一下,谁先射中那领头人!”

二十七郎笑道:“好啊!”

崔瑾之从数十名箭手之中越众而出,踏着雪林中的黑色树枝刷刷刷地凌空冲出两丈。人在空中,弓弦已经张足,五支铁箭向着婆娑钵而去。

看着二十七郎意气奋发地五箭射向婆娑钵,秦嫣也不甘示弱,她一脚踏上翟容的膝盖,翟容会意,屈膝抬臂将她举高,同时脚步后撤,帮助她拉开与那刀奴的距离。箭术是远距的武器,秦嫣此刻离对手太近,无法充分施展。

他们两人后撤,崔瑾之前进,双双正好并躯平行。

崔瑾之和秦嫣手中的两张弓,都是承启阁特地为他们打造的强弓劲箭。箭身在他们的指扣下,松弦弹出,发出一阵阵低啸声,化作数道白芒,流星奔月一般向着婆娑钵而去。

婆娑钵连忙躲闪起来,他的内力其实比翟容低不了多少,照理还是有逃脱的机会的。

不过,秦嫣与崔瑾之不愧都是用箭的高手,互相听弦辩音,便能够大致猜测出对方的攻击意图。于是接下来的连环箭,层层交织,组织成了箭网。在杏云林,崔瑾之和崔澜生曾经在安业寺的杏花树梢上,组成了这样一片箭网,生生阻截了林朗先生他们五六位中原高手,让翟容可以脱身。

这一回,他和秦嫣根本没有互相训练过,只是,秦嫣的箭法比崔澜生强得多,崔瑾之手中上箭、松弦、出弓…动作做得如同蝴蝶飞花一般。秦嫣都能一一跟上。崔瑾之棋逢对手,被她配合得十分酣畅淋漓,射出来的箭,根根致命。

秦、崔二人如此空前爆发,婆娑钵再也无法脱离他们交织的箭雨,身中数箭之后,身形顿时变慢。崔瑾之带着的其他箭手疯狂击杀着绿液人。

局势就这样慢慢控制了下来,铁箭使完,箭手们跟崔瑾之,拔出腰间的刀,与那些已经受了重伤的绿液人进行最后的战斗。

看着崔瑾之和他的手下应付对方的残兵败将绰绰有余。翟容拉着秦嫣向后几步,他们已经撑了太久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

忽然,秦嫣看见了什么东西,向前跑过去。翟容担心她遇到危险,想将她拉回来,谁知道一捞一个空。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翟容苦笑了一下,继续靠在树干上。

过了一会儿,秦嫣握着一件东西,欢喜地扑到他面前:“郎君你看!”

翟容努力睁眼一看,在秦嫣手里无力垂挂的是那只曾经被他们放生的云貂!

对于那次放生,秦嫣的心中早已后悔了无数遍了。事情的危险和困难,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一环连一环的重荷令她几次都陷入绝望。如今,看到这只云貂在方才的混战中死于非命。秦嫣高兴得都快跳起舞来了:如此一来,郎君不必再被那些星芒教徒追得那般辛苦。她道:“郎君,我要回中原了!”

“嗯。”

秦嫣道:“我把它葬了去。”在她的心目中,云貂也是无辜的,若不是被星芒教利用,这个小东西还是很可爱的,她甚至一度因为它愿意与自己亲近,还想将它当做宠物养着。

“好。”翟容勉强回答了一声,压抑着胸口的翻腾。

秦嫣带着云貂去找了一块土松一些的地方挖坟。冻土地带那些积雪泥土都如同铁块一般,她的手指刚刚经过激烈的战斗,使不出太多的力气。

不远处,崔瑾之带着箭手队伍,有张有弛地与刀奴们展开战斗。经过这些日子翟容提供的情报,他们对于星芒教徒各种刀奴如何应付,已经颇有心得。

秦嫣则快手快脚地刨着坑。她将那只云貂平平地放入地坑之中。心中想,等到回到中原,她也要养一些小动物。将它们好生宠大,不能像这只小云貂一般,为人利用死于非命。

她见崔瑾之那边局势控制得很好,索性定心从旁边取了跟小木块,插在这个小坟茔上,双手合十给这只命运跟她一样可怜的小云貂,念了一段往生经。翟容靠在树干上,看着她念经。秦嫣念完经还抬起头冲他挥挥手。

一个人擦过秦嫣的身边,迅速走向翟容。

秦嫣抬起头,见那人披着华丽的狐狸皮毛领大氅。满头长长的卷发,一双眼睛是带着深蓝色的灰眸。他的额头发带、身上衣饰都装点着宝石、绿松石和琥珀石。以鎏金兽牙纹的银丝连缀,奢华到有点轻浮。

翟容看到这个人,顿时面色大变。

秦嫣刚想站起来,只见翟容猛然抬起脚,窝心脚重重踹在那男人胸口,踢得对方倒退了数步,满身华贵的衣饰被他踹得哗啦作响。翟容还不罢休,口中骂道:“你来干什么?混不混蛋!”

那人被他踢得倒退之后,骂了一句:“至于吗?”他的虎纹嵌口大靴在雪地上滑了一下,重新稳住,猱步向前去还击翟容。两个人连骂带打,双方都是电闪鹄落,秦嫣根本没机会插手,甚至隐约觉得,他们之间似乎并不是恶意相搏。

那褐目狐皮华服的男子到底比翟容这种强弩之末之人力气大,一把将他按翻在雪地上。拔起拳头要揍还他。

翟容的头跌在雪地上,脖子梗了梗,竟然吐出一大口血来,将他蒙面的麻巾都弄湿了。

那男人忙收了拳头。他拉走他的面巾,揉开他的头发看看脸色,大吃一惊道:“伤那么重!”

秦嫣看出对方与翟容是友非敌,也就不管他了。跑过去看翟容,这些天她也知道他一直在硬撑,大约那只云貂的死亡,令他终于全身松懈下来了。她拿雪擦掉一些他脸上的黑粉,面白如纸,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被翟容踹了一脚的华服男人,抓起他的手腕摸了一下脉,翻了翻他的眼皮。

秦嫣忧心交加正要问话。只觉得身后什么人过来,将她的脖子一把勾住,一个声音嘻嘻哈哈道:“啊诶,秦娘子你的箭法真好!你我才是绝配啊!”秦嫣一扭头,是崔瑾之夹着她的脖子,得意洋洋地在说话,他已经将那些刀奴都干脆利落收拾成为了尸首。

华服男子将他一巴掌扇开:“你小子找嘴抽啊!小容儿的媳妇都敢调戏。”

“…”崔瑾之受了杨召哥哥的误导,一直以为翟容和那小姑娘不过是玩玩的。世上尤物那么多,盯着一个干瘪的小女孩作甚?方才与秦嫣并箭射刀奴,十分过瘾。自己如此气势大开,将对手压得头也抬不起来,正在痛快中,便有些不顾体面了。低头一看翟容躺在雪地上,也唬了一下:“怎么了这是?”

“问题不是太大,太辛苦了。先撤离此处。”华衣狐皮男子回头叫道:“阿忠,快来将容公子背起来。他有内伤,手脚轻一些。”一名脊背宽阔的男子走过来,弯腰蹲地上,狐皮男子将翟容扶起来放在他身上。狐皮男子继续教训崔瑾之:“你小子规矩一些,这媳妇人看重得很,小心他卸了你手脚。”

崔二十七郎一脸不服气:“有这么严重吗?”

秦嫣骇然又意外地看着对方,这个人从打扮上可以看出是个焉耆贵族。这没什么令人惊讶的。她惊讶的是,他一会儿称呼翟容为“容公子”,甚至索性叫“小容儿”…这称呼亲热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一副带头大哥范儿,教训起崔瑾之来。

翟容在西域还是处在隐名埋姓之中,脸上也都基本涂着黑油,不让人将他的面目认清楚。这一路上的合作者,除了白鹘卫等特别亲熟的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翟容的真名,这个人却能知道翟容的真名,这是个什么人?

她正在发愣,那人仿佛刚留意到她似的,草率地一行礼:“弟妹好。”

“你、你好。请问公子如何称呼?”秦嫣用焉耆话问道。

那人将她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一番,脸上害了牙疼似的,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一个古怪表情。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去安排撤退了。秦嫣被晾在一边,总觉得这人有些眼熟…而且是跟一个她不愉快的记忆相关…

第132章 阿城

秦嫣在旁边看着那个焉耆男人,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他十分眼熟。以她的记忆力,但凡她见过的有些特征的人, 一眼都能认出来, 甚至叫出名字来。这个男人特征明显,一双灰蓝色的眸子哪怕在胡人之中也是很特殊的。她对他没有记忆, 但是却透出一股浓浓的熟悉感。

崔瑾之让自己的箭手去将打斗之处打扫干净,自己跟在那名叫阿忠的焉耆仆人身后, 看着他们将翟容安置起来。

秦嫣抓住崔瑾之, 眼神瞟了那狐皮男子一眼:“那男人是谁?”

崔瑾之也显出神情古怪的样子, 垂着眼睛避开她的视线:“这个…你先叫他阿城。等宜郎醒了,你再问他吧。”

“啊?”秦嫣咬唇,“这都要保密?”

“实在不方便说…嗯, 在下告退。”崔瑾之生怕被她缠上似的,迅速从她面前消失了。本来,翟容不让这个阿城参与此处的事情,可是因聂司河大哥不在, 二十七郎弹压不住对方,便被他跟来了。崔瑾之只知道这个阿城与秦嫣有点过节,不过翟容已经与对方结成好友, 想来应该无碍,等到翟容醒了就一切迎刃而解了。

秦嫣郁闷地转头看那个狐皮男子。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越发郁闷:二十七郎带着的那些箭手,似乎都是那个阿城的!他站在一堆箭手之间, 发号施令如臂使指,俨然是他们真正的头领。阿城大致检查了四周的情况,组织人手撤离这座山头。他命令一部分人在他们身后,负责以雪帚扫去痕迹。秦嫣看他们对于掩盖痕迹一把好手。他们的足印被那几个负责断后的箭手以雪帚,扫得几乎平整。这种行为,她推测他们是天山悍匪。箭术惊人,又擅长在雪地掩藏自己的行踪。

她将目光扫回到翟容的身上,他被那个名叫阿忠的下人扶着,狭窄的马背上颠簸得估计也挺难受。只是被灌了昏睡的药物,醒不过来。眉头轻轻皱着。只能等他醒了,问问他罢。

而此时天空又在酝酿着新的一场雪。而星芒教又失去了那只云貂,她,大概真的安全了。

众人摸黑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了一片小冰湖畔,那里栓了二十多匹山地矮马。阿城领着众人骑上了山地马。

秦嫣骑着马跟随在二十七郎身边,天上的雪积云已经越来越厚了。眼看又一场大雪即将下来。众人都在夜色茫茫中,马蹄匆匆。必须要在暴雪扑入这个山头之前,到达可以躲避风雪的地方。

翟容被那名叫阿忠的人小心翼翼背着。那叫阿城的华服男人几次策马过去看,提醒阿忠让坐骑走平稳,看起来对翟容还是很关心的。回忆起他们方才见面时,翟容踢他时爆的粗口,应该也是关系很亲近的兄弟间打闹。

许多谜团只能等到了歇脚的地方,再详细问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对那个有点儿吊儿郎当的阿城,特别没有好感,总觉得他长了一张恶人的脸面。

秦嫣这两年在扎合谷也曾经执行过任务,对于西域的局势变化是有点数的。她盯着那名胡人男子看着:会不会是那个人?

一年前,疏勒国受到图桑帝国阻隔交通。一群箭术高强的骑手,以狼群过境将图桑国驻扎疏勒国旁的三部落,逼退回了都墨城西。击退图桑国之后,他们在都墨城一带,乘机自立为王。那一块地方靠近西域道,这些人时常出来杀伤抢掠,无恶不作。据说那位领着群狼作战的男人十几年来都在天山北麓出没,熟通狼语,被称为北漠狼王。其实大多数人暗地里称呼他为“北漠恶狼”。

北漠恶狼?那是个两手血腥、无恶不作的家伙,不会吧?郎君跟这种人关系好?

他们撤退的路程也很长,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驰骋,那个叫阿城的男人才命令大家下马休息。这里有一大片页岩的山壁,亿万年的风化,页岩断裂处,出现了大小不一的洞穴。因地势较高,又是背着风,秦嫣一看就知道很适合休息。

阿城给众人安排了一下洞穴,命人烧了火塘准备吃饭。翟容路上醒过来一回,被喂了伤药就又昏睡了。阿忠背着翟容爬上岩壁进入一个山洞,秦嫣自然一直紧紧跟在旁边,秦嫣和翟容的这个洞穴还是比较僻静干燥的,不过冰雪连绵感觉很冷。本来他们两人在一起,也就随便忍一忍,此刻翟容那副人事不知的样子,她倒是能熬得,不知他能否撑住。秦嫣爬到洞口壁,这里离地有足足两丈之远。她趴在洞口,正想问问崔瑾之,可有多余的御寒衣物,就看到那狐皮华服的男子手中托着个帛布包袱,正在单手扣着石壁爬上来。

两个人面对面,眼睛就对上了。

秦嫣等翟容清醒等了许久,有些耐不住性子了。见这位阿城直接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也就不客气了:“请问这位公子,你是不是那位北漠狼王?”

阿城挑起褐色的眉毛:“你还知道我的名号?”

“…”果然是那个恶狼,秦嫣缩到一边,让开路。

那恶狼阿城一撑石壁,立到了秦嫣面前。忽然弯下腰,闻了闻她的头发。

秦嫣大为后悔跟他搭话,双足乱蹭,急忙退到一边去。阿城哈哈一笑,向翟容走过去。他走到翟容平躺之处,手中包袱抖开,是一大张上等银狐皮背毛连缀成的薄被。那风毛出得十分蓬松,所以裹在包袱里不见如何大,如今展开,则两个身形较高大的人都足够覆盖。

他将那银狐被褥的一半垫在翟容身下,一半盖着,探了探他的呼吸,感觉到翟容似乎恢复了一些,放下心来。他回头对秦嫣道:“弟妹,不过来陪自己的夫君睡觉?”

“…”他说话的内容其实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可是秦嫣却觉得浑身都像被毛刺拉过一样,又痛又痒。

阿城笑道:“你们不是换过婚书了吗?如此扭捏做什么?”

“你如何会知道?”

“几个月前的事情,我怎会不知道。”

秦嫣发现,连如此私密的事情,这头恶狼都知道…罢了,她也是又累又困,看他的样子,恐怕与翟容确实关系亲近,也就不客气,钻入了那张银狐被褥中。不过,在陌生男人面前钻入被褥中,多少有些不雅,她将头藏在狐皮柔软的毛绒之中,将自己整个都埋起来。这银狐皮毛下是以丝缎缝制的,舒滑柔软。毛皮也鞣制得很好,一丝异味也没有,只闻到淡淡的丝绸清香。

“你臭成这样,盖这个狐皮被褥真是暴殄天物!”阿城说。秦嫣心中一惊,这简直是在调戏了,难道不是吗?

她趴在翟容身边,继续紧张地等待着。如果他还有过分举动,那是肯定不能接受的。

恶狼阿城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很快就下山崖去了。

秦嫣又呆呆坚持了一会儿,终于支持不住。狐皮被褥中又香又暖,到底还是睡着了。

睡了不知多久,待到睁开眼睛只觉得身边空落落的,只有狐皮被褥下有一点余温。她爬起来,将被褥叠好,走到洞口边。此时不过是当日的午后,斜斜白日透过树影,在雪地上画出浅蓝色的阴影。远山安谧,近处则矮矮生了几个火堆,十几个人在火堆旁边忙碌着,一股股食物的香气从下面悠悠飘上来。

秦嫣感到有些担心,只要有她在,那些刀奴就一定在附近!他们居然明火做饭,还将食物做得如此香气扑鼻!她立时慌慌张张从山岩上滚落下去,山岩下方正在忙碌的人们,被她这种仓皇的动作吸引得纷纷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之后,又纷纷将目光投射到一块石台上的三个男人身上。

那三个男人也留意到了有动静,停下手里的陶盏,略带惊异地看着秦嫣慌里慌张地,如同掐了头的苍蝇,自山洞里下来。

这里是雪山的半山腰,天气特别寒冷,呵气成冰。秦嫣看到翟容与崔瑾之还有那个阿城的男人在一起。

翟容发现她已经睡醒,下了石洞,便从那石岩上跳下来向她走过来。

他已经一扫与那星芒教徒对战时疲惫虚弱的样子。他体质素来特别好,而崔瑾之他们又有承启阁的支援,带着各种唐国提供的珍贵药材。一路上喂他喝药,又在温暖的狐皮被下,睡了数个时辰,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只是嘴唇略为苍白一些。

他这三个月,一直滚在身上的那套破烂劲装,已经换掉了。穿着一件与阿城十分类似的狐皮领袍子,也跟阿城一样缀着不少花里胡哨到浮夸的宝石装饰。

他问她:“若若,你慌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我怕被人发现我们在这里。”

“那云貂不是已经死了吗?”

“可是,说不定他们有别的方式来跟踪我们。”

“所以我让兄弟们生火做饭,若如此动静还不能引来那些星芒教徒,那就说明我们这次的任务确实完成了。”翟容笑着道。

秦嫣闻听他如此说,四周细细环顾了一番,发现他们的确有人依然在警惕放哨,这才放下心来,她抬头看到二十七郎跟她打招呼。崔瑾之笑眯眯朝她行了礼;那阿城则依然显出一副懒洋洋不予理睬的模样。翟容对秦嫣道:“你也去洗个澡,换个衣服。”秦嫣盯着他:“是那个阿城让我去洗澡吗?”方才他还闻了她的头发!

“你自己睡被褥中,是什么味道你不知道么?”

“可你也不干净啊!”俩人脏了一路了,他突然犯起洁癖来了。秦嫣表示不服气。翟容说:“我现在已经洗干净了,若若要不要验验货?”

“…”秦嫣面红耳热。方才凌乱着没留心他身上的味道,如今凑近,果然闻到他身上有雪水清洗过的清冷。翟容说:“等一会儿我让阿城换个新褥子给我们,”他压低声音,“用了晚膳我会早些上去的。”

“那个…这里的话…”

翟容的声音更低了:“我会把你的嘴堵住的。”

“…”想到两个人可以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在一起,秦嫣脏兮兮的脸上都泛起了红光。总算她昏头昏脑中还留了一点神智:“郎君,那个阿城是什么人?”

“…”翟容叹气,把媳妇诱惑得这样了,姑娘还记得问正经事情,不过本来也瞒不住她,“若若,这个人…你认识他的父亲。”

秦嫣看着他。

翟容道:“他叫赫连成城。”

原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