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回头,见紫衫少女已跳下舆架,她左脚上的一只绣鞋果然不知去向,再仔细一看,那只失落的绣鞋竟然握在邱志荣的手里,想来是那少女刚才被他无礼轻薄时硬给扯下来的。

邱志荣面上一红,讪讪的说不出话来。谢君恺道:“邱掌门,烦请你把鞋子还给这位姑娘。”邱志荣更为尴尬,恼羞成怒道:“少废话,这是我跟这位姑娘之间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来插嘴!”言下之意是称自己与紫衫少女非寻常关系,已是自己人了。

紫衫少女听他言语暧mei,气恼道:“你这个人恬不知耻,简直……简直……”她原本离邱志荣至少也有两三丈距离,哪知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道淡淡紫影一掠而过,“啪啪”两声,邱志荣左右双颊竟给火辣辣的扇了两巴掌,邱志荣呆愣当场,半天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谢君恺与那和尚缄默不语,唐家姊妹均想:“这是哪门子的武功?如此怪异,竟然打得华山掌门这样的高手连躲闪的机会也没有!这个小姑娘,年纪虽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真没想到出手这么干脆利落。”

邱志荣身为华山派的掌门,武功当然绝非泛泛之辈,刚才被那紫衫少女出手扇了两巴掌而躲避不及,实在是因为一来他被那少女的美貌所迷,不加防范;二来那少女年幼稚弱,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谁也没料到她会武功;三来么那少女出手迅捷,招式怪异。诸多原因加在一起,直打得邱志荣连反应的时间也来不及。这么一来,他的老脸可更挂不住了,面上青一阵,白一阵,杀意浓烈。

谢君恺见机一个快步,拉过那紫衫少女,叫道:“邱掌门,咱们后会有期!”邱志荣叫道:“哪里逃!”施展轻功便要追去,唐莞突然闪身拦在他面前,邱志荣怒道:“好!既然你想先送死,我就成全了你!”手腕一抖,五指凌厉的抓向唐莞,唐颖在一旁看得惊呼一声,手中皮鞭刷地分上中下三路打到,意图逼得邱志荣收手自保,这招“围魏救赵”固然使的巧妙,却哪知邱志荣理都不理,足下一踢踢中皮鞭腰身,唐颖感到皮鞭那头传来一股强劲的力道,鞭子一个抓不稳,脱手落地。

唐莞见邱志荣五指抓来,娇呼一声,赶紧扭头一偏,但邱志荣的手爪仍是扫中她的肩膀,划破道口子,顿时流出血来,唐颖纵上前,左手扶住妹妹,右手一扬,就听飕飕数声,三四枚小飞镖射向邱志荣。邱志荣原想用手接住飞镖,但见小飞镖镖尖碧绿,显是涂有剧毒,一时不敢大意,侧身避过,其中一枚擦鬓而过,隐隐还闻到一股腥味,令人作呕。

邱志荣站稳脚跟,瞥眼见唐家姊妹已逃去十来丈远,提气欲追时,脚下突地一软,差点摔倒。他心中大骇道:“不好,中了那两臭丫头的毒了!”他刚才用右手手指划破唐莞肩膀,此刻手指已然发黑,黑气一路顺着血管上行,邱志荣连忙点了手臂的几处穴道,暂时逼住了毒气。想起自己的徒弟姜子建也曾身中可怕剧毒,活活给废掉了一条膀子,不禁打了个寒颤道:“难道那两个臭丫头就是唐门的人?他奶奶的,有朝一日,我定当要你唐门十倍奉还!”

稍稍定了定神后,邱志荣才想起今日厮杀的目的来。四处张望却发现那光头和尚不见了,连同那位公主也不见了,整个胡同里只剩下那辆十六匹骏马拉的黄金銮舆上呜呜哭泣的两名侍女模样的少女,以及“阴阳神丐”骆绍峰冰冷的尸体。邱志荣怒吼一声,左手一抬,啪地击中一匹马的马背,那马闷闷的嘶鸣一声,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死掉了,余下的马受惊狂奔,七零八落的拖着黄金銮舆疯狂的冲出了胡同口。

邱志荣猜想那光头和尚带着一个全不懂半点武功的公主不会走太远,便施展轻功往小路追去。他全力追了一柱半香的时间,发觉前面似有人影站在棵大榕树下,急忙奔过去。定睛一看果然是那光头和尚,心头一喜。

又见他背朝外伏在树干上一动不动,邱志荣叫声:“死秃驴,把公主交出来!”伸手一搭他肩膀,却不料光头和尚身子缓缓躺倒,如滩烂泥般瘫在了树下。邱志荣大吃一惊,用手一探和尚呼吸,竟已然死掉了。

那和尚死状极其怪异,浑身上下无一处伤痕,而且嘴角上扬,仿佛脸露微笑的样子,令人看得毛骨悚然。一阵冷风吹过,吹动和尚的衣衫,那衣衫忽然化作片片碎布,随风吹散,邱志荣惊得倒退两步,打了个冷颤,扭头狂奔。

他心中杂乱的想:“太古怪了,他定然是被鬼害死的!”狂奔了一阵,头脑渐渐清醒,他又想:“不,这个世上哪有鬼怪。他定是被人杀死的,只是……只是……如果是人的话,那又是怎么杀死他的?”愈想愈觉可怕,当下决定立刻返回华山,连徒弟也不去找了。

第三回

更新时间2003-9-23 16:19:00 字数:10429

再说谢君恺拉了那紫衫少女跑了一个多时辰,那少女突然叫道:“停……停下!”谢君恺依言停了下来,回头见少女娇喘吁吁,胸口起伏不定,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愈加显得娇艳无比。谢君恺歉然道:“真对不住,一路狂奔没顾及姑娘,你累坏了吧?”顿了顿,又作揖道:“在下谢君恺,刚才如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多多见量。”

那少女缓过气来,愣了好久才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起的,也是拦劫銮舆的强匪?”谢君恺忙道:“我当然不是,你千万不要误会。”少女抿嘴一笑道:“我想你应该不是坏人,要不然你刚才也不会救我。”

谢君恺见她笑容灿烂,美艳绝伦,心中怦然一动,呆呆的说不出话来。那少女回头张望数下,喃喃道:“我定要回去找她,要不然……唉唉,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那群坏人那般凶恶,她一定是吓坏了。”谢君恺见她说话奇怪,问道:“姑娘的意思,难道还要回去么?”

少女不吭声,默默的往来路走了回去。谢君恺忙拦住她道:“姑娘……”她低声道:“你莫要拦我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只是我妹妹还在那里,我得回去找她。”她声音虽低,语气却十分坚决。谢君恺心道:“原来她妹妹也在那銮舆上,看来她们姊妹二人都是公主的近身婢女。那公主是众人抢夺的猎物,也不知她现在到底落在谁的手上了,也许正被邱志荣那个老色鬼强逼着押上华山哩。”

谢君恺见她眼神中稍稍流露出哀恳的样子,胸口一热说道:“我不拦你,我陪你一起回去。”少女喜道:“真的么?太谢谢你啦,你真是个好人。”

两人于是又往回走,这次谢君恺怕再累着她,所以故意放慢了脚步,哪知那少女反而越奔越快,想必心中挂念妹妹的安危。再奔了会儿,谢君恺听她呼吸沉重急促,便伸手按在她腰间轻轻一托,带着她施展轻功奔跑起来,少女似有所觉,回头冲他微微一笑。

两人重又回到那个小胡同时,已近黄昏时分,小胡同里除了骆绍峰的尸首和一匹死马外再无其他。少女急道:“她不在这里,我们来晚了,他们把她抓走了!”又高声呼唤道:“彤儿!彤儿!彤儿你在哪里,你回答我啊——”喊到后来声音呜咽,似要哭出来般。

谢君恺安慰道:“你先别急,我们分头找找,一柱香后我们再回到这里碰头,好么?”她早已急得六神无主了,点点头便要往东边找去。谢君恺望着她的背影,心头突然生出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忍不住又喊道:“姑娘莫要忘了,一柱香过后不管有没有找到都要回来这里!”那少女却早已去的远了,不知是否有听见。

紫衫少女顺着路往东走,一直走到一片荒地,地面上车辙痕迹清晰可见,车辙旁还有无数杂乱马蹄印。再走得片刻,见前面有个女子躺倒在地上,她连忙跑过去拉了起来。那躺在地上的少女正是銮舆上两名宫女之一,她是被受惊的马硬从銮舆上甩下来的。

紫衫少女轻拍她的脸颊唤道:“妍君,妍君你醒醒啊!”妍君过了好半晌才缓缓睁开眼,呼出一口气,待看清那紫衫少女的面容后“哇”的哭道:“公主!御凤公主啊……”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紫衫少女道:“妍君,李彤公主和舞秋她们呢?怎么就只你一个?她们人呢?”妍君哭道:“奴婢……奴婢不知道啊!奴婢和舞秋两个吓的躲在銮舆里声都不敢出声,后来奴婢见一个大和尚把……把我们家公主带走啦!”紫衫少女呆住了,呐呐道:“和尚,是那个光头和尚把彤儿带走了。”

妍君哭着爬起,朝着紫衫少女跪下磕头道:“御凤公主,奴婢求求您啦,你救救我们家公主吧!只要您回去求太后发道懿旨,一定可以找回我们家公主的,奴婢求求您啦!求求您啦!”御凤公主制止她道:“妍君,现在不是磕头的时候,咱们还是先想办法回宫要紧。”妍君连声称是,跟在御凤公主身后,跌跌撞撞的往皇宫方向走去。

其时公主仪仗队遭劫的消息早发回皇宫,此刻大街上布满了巡逻搜索的卫兵。妍君一见到那些士兵,高兴道:“御凤公主,待奴婢前去传报。”

御凤公主却是闷声不答,原来此刻她想起了与谢君恺一柱香的约定,内心踌躇不已:“如若我不去,他会找我么?我与他素昧平生,他怎会如此关心我,最多挂念片刻便可忘怀了吧。”心中不断臆想出不去赴约的种种理由,但总不能完全摆脱那种负疚的感觉,她不由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刚拐过弯,就听见妍君的声音在身后惊恐的传来:“你,你要做什么?”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你是御凤公主?”妍君惊道:“我是御凤公主的……啊!”一句话未讲完,就听她惨叫一声。

御凤公主脸色发白,躲在墙角偷眼望去,只见一个军官模样的男人握了把钢刀深深刺进了妍君的腹部,妍君眼看是不能活了,她拼死抓住那男人的衣襟道:“为……为什么杀我?”那男人恶狠狠道:“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奉命行事。你若是下了阴曹地府要喊冤报仇,那你就去找太平公主算这笔帐吧!”刷的把刀子从妍君肚子上拔了出来,妍君哼也没哼,头一歪,身子软软的顺在墙壁倒下,鲜血染满墙地。

御凤公主倒抽一口冷气,心里大叫:“是我姐姐,是我姐姐要杀我!天呐,这不是真的,我不信,我不信!”

原来,这位御凤公主正是当今太后武则天的小女儿李悦,那男人所说的太平公主正是李悦的亲姐姐。方才李悦若不是心中惦记着要赴谢君恺的约,早也跟着妍君找卫兵去了,那么现下躺在墙角的肯定就不只是妍君一具尸体。

那男人随手拿妍君衣服擦拭刀背上的血迹,对手下的人说道:“把她带回去交给太平公主。嘿嘿,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还以为要满长安城的去找她的人呢,没想到她竟傻不啦叽的自己送上门来了,哈哈!”其余的人也跟着他哈哈笑了起来,其中有两个上前抬起妍君的尸首,那男人道:“小心,别让人瞧见。哼,其他人我倒也不放在心上,但我听说为了找御凤公主,连太后身边的那个‘金吾大将军’水霄也出动了!”

一名手下道:“曹将军,难道咱们飞虎营的兄弟还怕了他不成?”曹将军哼道:“怕他,我曹焕会怕他?不过,不是我小瞧了你们,若是真惹毛了他,你们就是有一百人凑在一块,也不经他杀!”手下咋咋舌头道:“他就那么厉害?”曹焕道:“你不信?那你尽可以去试试啊!”声音渐渐远去,想来是走远了。

李悦思量道:“去找水霄,只有他能帮我。现在满街都是太平公主的人,我只能相信他。”她一日之内连遭突变,打击甚大,只觉得胸口发闷,眼睛发黑,迈得几步,脚底下一软便昏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时,只看见漆黑的夜空里星星闪亮亮的,犹如镶在黑绒羽上的宝石。她记起母后曾送给自己这么一件猩猩毡子的斗篷,李彤见了羡慕不已,她就索性将那件斗篷送了给她。一想起李彤,李悦整个人立刻清醒了,她翻身坐起,见身上盖了件灰色的毛皮大衣,做工甚为粗糙,她身旁还烧了堆熊熊篝火。四周满目皆是树木森林,寂静极了,偶尔树林深处才会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李悦正纳闷自己何以会到了这荒郊野外,看样子似乎还已出了长安城了,忽然觉得有丝寒意爬上心头,手足无措间耳畔有声轻幽的叹息响起,她猛一回头却仍见四周空无一人,不禁害怕叫道:“谁?谁在哪里?你不用装神弄鬼的吓唬人,我已经瞧见你啦!”

身前突然有个低沉的声音道:“你既然已经瞧见我啦,干嘛又那么害怕呢,我的样子很骇人么?”李悦“啊”了声急速扭回头,见篝火旁不知什么时候竟蹲了个男子,正漫不经心的捡些枯枝往火里扔。李悦问道:“你是谁?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么?”

那男子侧过头,李悦见他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长相极为俊朗,嘴角边似笑非笑的微微上扬,他说道:“我叫郤炀,路过大街时,我见你昏倒在墙角就把你带在这里了。现在城门已经关了,你如果要回去就只有等天亮啦。”李悦死里逃生,感激道:“谢谢你啦,如果不是你的话,恐怕我早死掉啦。”郤炀淡淡道:“有很多人要杀你是么?你以后都不用怕啦,有我在你身边,没人再敢欺负你了。”

李悦面上微微一红,她明明才刚认识这个少年,可对他却自有那么一股莫名的信任感,虽然他说话有些太过显露,但她却偏偏爱听。郤炀侧头凝望着她柔声道:“我以后就叫你姑姑好么?”李悦道:“我怎么可能做你姑姑呢,我比你还小了许多呢……”她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郤炀微笑道:“这跟年纪大小有什么关系呢,我就爱叫你姑姑,你不喜欢么?”他说话毫不含蓄,李悦非但不恼,反觉脸颊发烫,羞涩道:“我……我有名字的,我……我叫李悦。”郤炀轻轻嗯了声没再说什么,只拨弄着柴火。李悦心里一阵烦乱:“他怎么不说话,他生我气了么?其实他爱叫我什么就叫什么好啦,我干嘛要跟他顶真呢?”

郤炀突然跳起喊道:“姑姑你饿不饿,我去打只野鸡野兔什么的,烤来给你吃好么?”李悦见他满脸诚恳热切,愣了愣说道:“好……那可真谢谢你啦。”郤炀欢愉不掩于色,说道:“姑姑你不用跟我那么客气,你且在这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回来!”他一跃上树,在树头上连翻几个筋斗,显得兴奋不已。

果然只过了盏茶的功夫,他就转回来了,手里还拎了只小獐子。李悦上前道:“是你打到的么,你好厉害啊。”郤炀笑道:“这不算什么,如若不是怕你等不耐烦了,我还想再打只大些的回来呢。”他动作麻利的用匕首将小獐子开膛剥皮洗尽,用根木棍挑起,架在篝火上烧烤。

李悦赞叹道:“你本事真好,如果换成是我,肯定做不来这些。”没过多久,一阵肉香味浓浓的散发出来,李悦整个下午没吃过一点东西,现在一闻到食物的香气,顿觉饥肠辘辘,饿得紧了。郤炀拿匕首割下一大块獐腿肉来,递给了李悦,说道:“烤的刚刚好,你快吃吧。”李悦道了声谢,接过腿肉,咬了一口顿觉满口溢香,实在是人间美味,自己以前吃过的一切宫廷御膳皆无法与之比拟。

郤炀见她吃的开心,说道:“吃饱以后你先睡会儿,等天亮了我便送你回长安好么?”李悦一愣,想到回长安后要与他分别满心不舍:“我回到皇宫以后就再也出不来啦,那岂不是再也没法见到他了……”她虽与郤炀相识甚短,但总觉得如果就此与他分开确实有些难过,更何况皇宫里尔虞我诈的生活她实在不喜欢,现下唯一的知己姊妹又失了踪,生死不明,自己的亲姐姐还派人要追杀她。如果有选择,她实在不愿回到皇宫里去。

郤炀见她神情突然黯淡下来,连獐腿肉也不吃了,便问道:“怎么,我烤的肉不好吃?是烤焦了么?”李悦垂下螓首,默然不语,只听瑟的声一颗泪珠滴落在腿肉上,郤炀吃惊道:“姑姑,你怎么哭啦?”李悦仍是不答,但眼泪却是流的更凶了,弄得郤炀举足无措道:“姑姑,你……姑姑别哭啦!”她抽抽咽咽哭了许久,才道:“你、你不是说……以后只要有你在我身边,管叫别人不能欺负我么?”勉强说完了整句话,郤炀愣道:“你不要回长安了吗?可是我还有事要做,必须到河南去一趟。”李悦细若蚊蝇道:“你去河南,那我便也去河南。”郤炀喜道:“真的么?你不回长安了,要跟我去河南吗?”李悦眼泪未干,面带羞涩,缓缓点点头。

次日清晨两人便一同往东走,郤炀做事说话虽大大咧咧,但对李悦却极为细心,他见李悦身子单薄,体力有限,便雇了辆马车让她乘坐。如此一来,行走的速度自然要慢了许多。李悦颇感内疚,内心隐隐觉得自己拖累了郤炀。

慢步赶了大约十来天,他们才赶到了河南府。李悦对外头的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当然事事都得由郤炀一手打理。

这时天色将晚,郤炀把马车赶到了一家福临客栈门前,说道:“姑姑,咱们今晚先在这家客栈安顿下来,明天再走吧。”李悦点头道:“你做主吧,我听你的。”连日的车马劳顿,使她略感疲惫。

郤炀扶她下车,立刻就有个店小二走出门外来招呼道:“两位贵客里边……”店小二的眼睛一接触到李悦便像被雷击中了般,整个人都傻了,痴呆呆的望着李悦发愣。李悦见他目光放肆,微微蹙起了眉头,郤炀上前挡住店小二的视线,冷道:“怎么?没见过大姑娘啊?”店小二回过神,满面尴尬,躬身请两人进店,心里却道:“大姑娘,小媳妇的我倒是见过不少,但似这等貌美如花的天仙姑娘,我可真是只有在画里才见过。”

他们两人一进到店内,顿时吸引住无数人的目光,特别是李悦的花容月貌实在太过惹眼。郤炀只当不知,拉了李悦在一张空位边坐下,说道:“掌柜的,上些好酒好菜,另外给我两间上等客房。”

掌柜应了声,马上亲自张罗,不一会酒菜便上齐了。掌柜犹站在桌边不走,不时偷睨李悦几眼,巴结道:“小姐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跟小的说就是。”郤炀从身上掏出锭银子,足有五两,往桌上一扔道:“诺,银子都给你了,就别在这边蘑菇,妨碍我和姑姑吃饭啦!”掌柜一接银子顿时眉开眼笑道:“是是是,两位请慢用,我这就给两位准备房间去!”

掌柜刚要离开,就听左边有人大叫道:“喂,难道本公子吃饭就不给钱了吗?”咣铛声砸出个黄灿灿的金元宝来,金元宝被那人那么不起眼的轻轻一砸,竟深陷进桌面半寸,牢牢的定住了。

郤炀浑然未觉,只顾吃菜喝酒,李悦见那人衣着华丽,是个富家公子打扮,他身旁还有两位青年男子,都是约莫三十左右的样子。中间那个穿白衣的公子相貌英俊,气度不凡,犹为突出。他手里拿了把折扇轻摇,折扇上还题诗作画,很是风雅。李悦见他初春天气竟在扇扇子,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不免多瞧了他两眼。

那白衣公子见李悦目光盈盈望来,犹如一汪秋水,不禁轻哦了声,扇子唰地收拢,对李悦报以微微一笑。李悦赶紧收回目光,低着头默默吃起饭来,但总觉得背后有道凌厉目光在盯着她瞧,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那砸金子的公子却仍在大叫:“掌柜的,为什么明明是我们先来,我们先点的酒菜,你却先给他们端去啦!你是欺公子没钱打赏你是么?”伸手一把揪住掌柜的衣襟,掌柜身材肥硕,足有三百来斤,却被他拎小鸡般摁到了桌面上。掌柜呼吸困难,含糊不清道:“小的……不敢,小的没这个……意思……柳公子……你、你误会了……”

柳公子道:“我误会了?我哪里误会你了?我长着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明知道今日我柳二少爷在此接待贵宾,你却硬要扫我面子,哼,我看你是连我爹爹也不给放在眼里了!”手上加把劲,掌柜的顿时“哎哟哎哟”杀猪般叫唤起来。

那白衣公子道:“柳师弟算啦,你也不用发什么火啦,来来,为兄的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你先消消火气。”柳公子一松劲,掌柜一跤跌在地上,店小二赶紧将他扶起。另一位青年公子冷哼一声道:“还不快滚下去拿酒拿菜来!”掌柜与小二连声称是,连滚带爬的跑了。

李悦见他们欺负弱小,心里大不以为然,郤炀关切的问道:“这里的酒菜不合姑姑的胃口么,怎么没见你吃什么东西啊?”李悦道:“这里吵吵闹闹的,我哪里有心思吃饭,还是等会儿把饭菜端到房里去吃吧。”

郤炀沉吟片刻,忽然站起,走到了那三位公子的饭桌前。这时他们酒菜也已上齐,正吃喝的起劲,突见郤炀直挺挺的站到面前都愣了愣,那柳公子站起喝道:“你小子干什么呢?”郤炀严肃道:“你们那么吵,我姑姑说她连胃口都给你们弄没啦。”

柳公子哈的一笑道:“你姑姑胃口好不好关我们什么事,你小子最好给我滚远点……”抬手便欲像刚才揪掌柜般抓郤炀的衣襟,哪知手指刚触及他的衣服,就觉滑不溜丢的像是抓了条泥鳅,手里一滑,竟没抓住,人还一个没站稳往前冲了冲。这么一来,不只柳公子大感惊讶,他身旁的两位也不禁收起玩笑之心。

柳公子微恼道:“小子,你到底想怎样?”郤炀冷冷道:“不想怎样,你们影响了姑姑吃饭,我只想请你们换个地方吃饭去!”白衣公子站起身道:“阁下的要求未免也太过无理取闹了些吧,我们要在什么地方吃酒聊天,那可是我们的自由,阁下就算想管恐怕也管不来吧。”郤炀道:“我想管的事,从来没有管不到的。”

那最后的一位青年公子噌的站起,怒道:“那也未必!”话音刚落,一拳直捣郤炀面门,郤炀动也未动,他却突然撒手嚎叫起来。柳公子叫了声:“方兄,你怎么了……”话说半句也愣住了。

原来那位方公子的拳头上直直的插了支竹筷子,竹筷子从中指插入,复又从他的手背上穿出,活活穿了串糖葫芦。而那筷子到底是什么时候插进去的,柳公子等人竟都没瞧见,简直匪夷所思。

白衣公子一手捏住方公子的手腕穴道,一手快如闪电的双指一夹,将竹筷子拔了出来,此时才有一道血柱从伤口中射出。血流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这还多亏了白衣公子事先早已拿捏住了方公子的手腕穴道。

店里的客人们一见事态不妙,说不准便要打起来,赶紧一个个的都逃出门去。掌柜和小二吓的躲进厨房,再不敢出来了。李悦不安的站起身,唤道:“郤炀……咱们还是走吧!”

郤炀回头冲她笑道:“姑姑,不碍事的,一会儿就好了。”柳公子见他回头说话不留神,乘机偷袭,把桌面猛地一掀,李悦看的清楚,“啊”的叫起。郤炀足下一点,硬生生的退开两丈,抬脚一踢,那桌子连同汤汤水水一同又飞了回去。白衣公子见机快,赶紧拉了方公子跳开,那柳公子却没能躲开,给桌子砸了个正着。

柳公子狼狈不堪的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满桌的酒水洒了他满头满脸,他怒气冲天道:“臭小子,我今天非杀了你……”挥拳欲打,却被身旁那白衣公子一把握住手腕,动弹不得。柳公子愣道:“南宫师兄,你干嘛拉着我?”

白衣公子道:“柳师弟,你不是他的对手,跟他再打下去你只会更吃亏。”柳公子涨得满脸通红道:“我、我跟他拼啦!”郤炀一味的冷笑,白衣公子道:“就算你要跟他拼命,到头来送命的却仍是只你一个。”转头对着郤炀道:“想不到小兄弟小小年纪,武功竟已如此高明,但不知令师是哪一位?”

郤炀道:“你又不认识我师父,说了又怎样?我现在只问你,你们还要在这吃酒么?”白衣公子碰了一鼻子灰,不由沉下脸道:“小兄弟,虽然你的武功是很厉害,但南宫世家的人未必就怕了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到时候讨了没趣,就算你师父出面也难以收场!”

郤炀道:“这句话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别以为抬出南宫世家的名号来,我就会怕了你。哼,今儿就算是南宫百胜在这,也难救得了你们!”说完,掌缘一敲桌角,那张原本侧翻在地的饭桌嗖的飞出门去,啪嗒声四平八稳的落在门外,郤炀道:“要不要我把凳子也帮你们搬出去啊?”一抬脚向一张长凳子踢去,白衣公子也一脚飞快踢出,却是踢向郤炀的膝盖,跟着手里的折扇点向郤炀的印堂。他的这柄折扇看似普通,其实扇股皆用精铁打炼,专门练来点人周身穴道,十分厉害。郤炀一脚去势不改,上半身倏地伏下,一掌从下而上打向白衣公子的胸口。几乎在同一瞬间,长凳给郤炀一脚踢了个粉碎,白衣公子一脚踢中了郤炀的小腿,而自己也受了胸口一掌,身子晃了两晃后,终是承受不住,又噔噔噔退了四五步。柳公子与方公子一个高叫:“师兄!”一个叫声:“南宫大哥!”一起抢上前来。

李悦见郤炀中了一腿,紧张道:“你没事吧?”满脸焦急之色。白衣公子手抚胸口,只觉气血翻腾,好一阵难受,心道:“她若是能够如此关心我,我即便是受再重的伤也甘愿啊!”

郤炀呆楞愣的望着地面上的长凳碎屑,却在想:“看来我的内力仍是不纯,如若换成是他,刚才一击定能将凳子完完整整踢到门外,不至于像我这般弄的粉碎。”心中大为沮丧,李悦见他一语不发,更为焦急道:“郤炀你有没有觉得怎样?你、你哪里受伤了?”扭头对那三人怒道:“你们……你们实在是太可恨了!”她为人温柔贤淑,深宫礼仪的教化熏陶下轻易也绝不会对人谩骂,此刻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心里已是怒极。

那三人见她端庄无暇的脸上满是怨气,紧锁的眉头下更是隐隐透出股威严不可欺的高贵来,都不觉愣住了。白衣公子见她动怒,更是满心敬重与愧疚,不由脱口道:“对不起……”

李悦哼了声,转头柔声问郤炀道:“你有没有觉得好一点?”一只白皙的右手轻轻揉搓他的胸口。郤炀回过神道:“我没事,姑姑你放心,他们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伤不了我!”李悦蹙眉道:“你别再跟他们打架啦,我……我不喜欢。”郤炀刚想说些什么,忽见她目光中满是担忧哀恳,心口怦的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下,说道:“好,我听你的。你不喜欢我打架,我就再不跟他们纠缠罗嗦啦!”

白衣公子原本见李悦一只小手无限温柔的抚mo郤炀的胸口,早已妒火中烧,忽然听得郤炀唤她“姑姑”,不由窃喜道:“原来她是那臭小子的姑姑……看年纪虽然不像,但也许他俩是表姑侄。不管怎么说,这貌似天仙的姑娘与那臭小子绝非情侣。”他想通这一点,满肚子火气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满心欢喜,喜形于色。

他见他们二人转身要走,心急喊道:“姑娘慢走……”胸口肋骨扯动,猛地一阵剧痛,话便说不下去了。他身旁的柳公子狂吼道:“这样就想走,太不把人放在眼里啦!”锵的声从袖子里抽出柄明晃晃的匕首,飞身扑向李悦。

白衣公子急叫:“万万不可,剑下留情啊!”郤炀猛一转头,柳公子的匕首已对准李悦喉头直刺了下来,待要解救也已来不及了,不由怒吼一声。

柳公子满拟这一匕下去定能将那少女刺死,哪知匕尖触到她衣衫时,陡觉眼前紫影一闪,匕首刺了个空,李悦突然在眼前奇异般消失了。

众人在郤炀怒吼声后,只瞧得紫影晃动,耳听清脆的“叮”一声,一道白光在昏暗的暮色下一闪而逝,柳公子的身躯从高空中砰然跌下,摔在地上,他手里的匕首竟断成好几小截,纷纷散落在他身体四周。

李悦脸色发白,浑身犹自微微发颤,她自出宫以来,当属这一次情况最危险,如若不是她在千钧一发间施展轻功躲避开软剑,恐怕早已香消玉殒了。郤炀更是目露凶光,杀意浓烈,冷道:“胆敢对我姑姑不敬的人一律该杀!”

白衣公子面色一阵青,一阵白,那方公子尖叫道:“你……你……你杀了他,他……他,你知道他是谁么?他可是河南府观察使柳大人的二公子柳寄生,你杀了他等于是得罪了官府,犯了死罪,你……”郤炀道:“你给我闭嘴,要不然就让你和他一样!”方公子见他凶悍,浑身打了个冷战,立即闭口收声,不敢哼一个字了。

白衣公子问道:“你真的杀了他?”刚才一番打斗事出突然,在场所有人都还没看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柳寄生就已经倒下了。郤炀冷笑道:“你没长眼睛么,自己不会看!”白衣公子深吸一口气道:“柳寄生不仅是官家子弟,他还是我的师弟,我南宫擎今日杀不了你,日后自有人会找你报仇雪恨。”他话虽说的软绵绵的,但话里的意思却极为明白。郤炀道:“我早说过啦,你们南宫世家的名头吓唬不了我,我随时等着你们来找我。”

此时天色已经漆黑,店堂里只点了两三支蜡烛,光线忽明忽暗。李悦见店门外偷瞧热闹的人统统都不见了,心里担忧官府的人接到风声即刻便到,说道:“郤炀,咱们走吧,我不喜欢他们这些人,咱们以后都别见他们了,好么?”郤炀道:“既然姑姑不愿见到他们,那我们就离他们远远的。”说罢携了李悦的手,一同走出福临客栈。南宫擎纵有万般不舍她离去,无奈身受内伤,有心无力,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俩跨出大门。

果然两人上了马车没走多久,就听得车后轰隆隆的马蹄声驰来,听声音起码也有二三十人之多。这些蟹兵虾将,郤炀当然没放在心上,但他也怕对方人多,当真厮杀起来会无法顾及到李悦的安危。当下用力一抖缰绳,催动马儿全力狂奔。马车奔驰的速度一加快,车厢便死命左右颠晃,李悦坐在车厢里,只觉得头脑发昏,胸口堵闷,呼吸困难,实在是难受的要死。她刚想叫住郤炀,见他坐在车驾前全神贯注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道:“他全力为我,我怎能再拖累他。唉,如若不是因为我,他那么心高气傲的脾气,早将追兵打得落花流水了,又怎会一味的只想要逃呢?”当下隐忍不说。马车奔驰了半个多时辰后,李悦难受已极,只觉脑子一昏,便晕过去了。

郤炀坐在前头赶车,也不知李悦的状况,只一个劲的催促马儿快跑。直足足跑了两个多时辰,甩脱了后头的追兵才徐徐停下。郤炀勒住马道:“姑姑,我把他们都甩掉啦,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姑姑!”

他点亮火折子后猛然见到李悦惨白着脸,无力的瘫软在车厢里,吓得面色大变,忙爬进车厢扶起李悦,只感到她浑身冰冷,面无血色。郤炀将手掌按在她背心上,缓缓输动真气,又怕她体虚不能承受,只得一点一点的输入她体内,心中默默祈祷:“她似乎也会点武功,但愿内力不与我的相冲才好。”

输得片刻,觉察到李悦体内有一股微弱真气流动,自己输入的真气竟能与之融合,不觉大喜,立刻加强内力催动。又过得盏茶工夫,李悦低低的“嗯嘤”一声,双眼竟缓缓睁开了。郤炀喜道:“姑姑你醒啦,可把我吓坏了!”

他见李悦双颊渐渐恢复红润,知道她已无大碍,这才撤下手掌,哪知李悦刚刚苏醒,浑身乏力,全靠他支撑重力。他手掌这么忽然拿开,李悦身子一软竟跌倒在他怀里。郤炀下意识的伸手抱住,只觉得触手柔软,鼻尖闻到阵阵少女体香,而怀里的可人儿更是美艳无双,婉娩动人。郤炀一时意乱情迷,喃喃道:“姑姑,真的是你么?姑姑,姑姑,我好想你啊!”揽臂将李悦牢牢抱住,温柔的亲吻她柔软的秀发。

李悦又是娇羞又是欢喜,一颗心卜卜卜的似要跳出来般,浑身忍不住一阵颤抖,嘴里不知该如何说好:“你……你……”郤炀火烫的唇吻在她额头上,她一阵颤栗,全身似被火点着般滚烫,内心叹息一声,紧张而又略带兴奋的闭上了眼睛。

哪知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再察觉有任何动静,李悦奇怪的掀起眼睑,却见郤炀表情古怪的瞪着她,眼中满是懊恼、自嘲、失落与怨恨,种种复杂的眼神交杂在一块,最后变成浓烈的绝望之色。李悦心中害怕,低低的唤了声他的名字,他倏地退后,如避蛇蝎般甩脱她的手,李悦的一颗心跟着沉到了冰冷的潭底。

郤炀不冷不热的说道:“你没事就好了,咱们也该起程啦,要不然明天是赶不到嵩山的。”说罢重又爬回前座,赶起马来。李悦大感委屈,满心哀伤,泪珠儿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住滚落腮边。她呜咽声渐响,郤炀却是充耳未闻,继续专心赶着马车,头也没回。

第四回

更新时间2003-9-23 16:19:00 字数:12028

李悦默默流了大半夜眼泪,直到天明时分才昏昏沉沉睡去,睡梦里梦见郤炀说要赶她回长安去,她苦苦哀求,他总是不理,最后逼烦了,他竟拔出剑来要杀她。李悦一惊,顿时从梦中醒来。

打量周围却原来已不在狭窄的车厢中了,自己正睡在一张床榻上,头下枕着的枕头湿漉漉的,显然自己刚才在睡梦里也哭了。李悦伤心道:“最好这一切都是个梦,我醒来了仍是在皇宫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正胡思乱想着,耳听房门吱嘎声响,李悦翻身坐起,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她眼一花,叫道:“舞秋!”

那少女噗嗤一笑道:“小姐睡迷糊了吧,我叫小橘,是这家客栈老板的女儿,不叫什么舞秋。”李悦揉了揉哭肿的眼睛,果然眼前的少女粗布麻衫,虽说五官端正,但脸上满是坑坑洼洼的麻点,哪里是自己的贴身侍女舞秋呢。

小橘放下水盆道:“小姐先洗把脸吧。”李悦听她说话声音柔柔腻腻的,十分动听,虽然长相平庸,但身材却婀娜袅娜,如果光看背影真想象不出她的长相会是这样。李悦从小在皇宫里长大,尽管性格平和,但也是被人服侍惯了的。这半个月来她跟着郤炀跑来跑去,一来是觉得新鲜,二来她不愿被郤炀看穿身份,所以处处地方都能忍则忍,能将就也就将就了。此刻忽有一个乖觉的少女来服侍自己起身,使她渐渐又记忆起在皇宫中的日子来。

李悦洗罢脸后,小橘又替她梳头装扮,李悦问道:“我是怎么来这的?是不是还有一个年轻公子跟我在一起呢?”小橘道:“小姐是说那位长相英俊潇洒的相公吧。小姐真是好福气,您不知道昨晚上那相公抱您进我们客栈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怕一个不小心把您给吵醒啦……唉唉,连我想去帮他忙,他都不许呢。”

李悦面色一红,小橘接着道:“今儿早上就是他吩咐我来伺候您的。您瞧,这是他一大清早上街给您买的衣服裙子。哎呀,他真是好细心好体贴的男人哪。小姐,我都快要羡慕死您啦!”李悦更加难为情了,嗔道:“你胡说些什么呀,哪有的事。”小橘道:“我哪有骗您啊,您瞧,相公买的就是这套裙子。”说着从柜子上抖开一条白色罗纱织就的衣裙来,李悦呆呆的望着裙子,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小橘道:“我给小姐换上吧。”

李悦换上白衫后仍觉似在梦中,不敢相信是真的。小橘拿了面钵盆大的铜镜来,站在李悦面前,由衷赞道:“小姐真的是美若天仙啊!简直就跟画里的仙子一样!”李悦嫣然一笑。小橘道:“相公待会儿就回来啦,小姐您歇息片刻,我先出去啦,有事您吩咐我去做好啦。”

小橘出得门去后,李悦就坐在床沿上怔怔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耳听门格上吋吋几声敲门响,她才惊醒道:“进来吧!”

门吱嘎轻轻推开,郤炀跨步走了进来。他见李悦一袭白衫,面朝里,背朝外的侧坐着,周身如笼罩在一层轻烟中,如幻如梦,心口猛的被重重撞了下,又惊又喜,嘴巴干涩,神色恍惚道:“姑姑……”

李悦转过螓首,含羞低道:“你回来啦,我……我正等你呢。”郤炀听她说话,脑子猛一清醒,问道:“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语气中大有不满。李悦奇道:“你不喜欢么?这不是你……”

郤炀又细细打量了她几眼,接口道:“你这样打扮也好,咱们这就走吧。”李悦奇道:“走?现在就走么?咱们要去哪里?”郤炀背着包袱,快步走在前头,说道:“咱们上少室山,去拜访少林寺!”

两人出了客栈,郤炀健步如飞,李悦追的辛苦,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的跟着。一直赶了大半个时辰才赶到山脚下,郤炀停下脚步道:“快到了,咱们这就上山吧。”李悦抬头望着一条弯弯曲曲,望不到边际的石阶,娇喘吁吁。郤炀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掏出一条白色丝巾递了给她道:“你把这条丝巾蒙在脸上吧,少林寺都是些和尚,你蒙住脸方便些。”李悦伸手接过,迟疑了一下,终还是把脸给蒙了起来。

这回上山,郤炀的脚步明显慢下许多。两人行至半山腰,见左侧有座凉亭,抬眼望去,少林寺大门已然可以看得清楚了。郤炀道:“你先在凉亭里歇歇吧,我一个人上去好了。”李悦道:“既然已经来了,我当然是要跟你一块儿上去的。”疾走几步,抢在了他的前头。郤炀见她逞强,知道她心中憋了怨气,也不吭声,紧随其后。

没走得几步,山上急匆匆的奔下两名和尚。那两和尚飞步奔到他俩面前,双手合十行礼道:“两位施主请留步!”李悦见他们身穿灰色僧袍,都是四十来岁模样,头顶上烫了香疤,心中一动:“彤儿是被一个光头和尚给掳走的,这少林寺里不都是和尚么?兴许那个和尚就是少林寺的!”她如此想法,不禁一阵兴奋。郤炀道:“大和尚,我要见你们的住持方丈,你们快快去通报一声吧!”

那两个和尚互相对看了一眼,一个说道:“阿弥陀佛,方丈师叔正在闭关参禅中,两位若要见他老人家,请以后再来吧。”郤炀道:“现在是我要见他,他躲起来也没用,既然你们不去通传,那我们就自己上去好啦。”说着绕过两和尚,便要上山。

那两名和尚身形一转,又转到了他俩面前,拦住路。先前说话的和尚道:“施主莫要强人所难,两位还是请回吧!”郤炀冷哼道:“笑话,你让我回去我便得回去么,今日我倒定要试试看天下第一大门派是否徒有虚名。”另一个和尚开口道:“施主是故意来闹事挑衅的么?”郤炀大声喝道:“正是!”左右双掌向前一推,分别打向那两和尚。

那两和尚侧身让开,双双施展起少林拳法,拳招虎虎生威,配合默契的联手夹击郤炀。郤炀左避右闪,心中思索道:“少林武学果然有些门道,非寻常帮派可以比拟。”

李悦站在他们近侧,但觉三人打斗时呼呼生风,鼓动的劲风逼迫的她呼吸渐感困难,不由退后数丈。她担心郤炀吃亏,所以目光始终不离他左右,只见他在两名和尚的夹击下招招沉稳不乱,游刃有余,心中略宽道:“原来他不是真的要与少林和尚拼斗,只是要来见识一下少林派的武功而已。”又看了会儿,不禁自豪道:“他年纪虽轻,武功却这么好,就连少林寺的和尚也打不赢他呢。”

看了片刻,觉得有些疲乏,便随意找了块大石头坐了上去,静静的观看。郤炀与那两和尚过了大约三四十招后,哈哈一笑道:“说什么少林武功天下第一,我看也不过尔尔!”左腿忽的一抬,踢翻一名和尚,伸指在另一名和尚腰里一戳,那和尚哼也没哼便僵住了。那被踢翻的和尚爬起,挥舞拳脚又冲了过来,郤炀冷笑道:“好,这次该你了!”一晃身,转到了和尚身后,左手如快刀般往他脖子后头猛力一劈,那和尚“啊”的声叫,一头撞在地上,啃了一嘴泥巴。

李悦见郤炀使上真功夫,一眨眼便收拾了两名和尚,含笑跳下大石头,说道:“郤炀,别理他们啦,咱们这就上山去玩玩吧!”她是大唐公主,丝毫不懂什么江湖规矩,只觉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想进寺庙去游览随喜也没什么不妥,那两个和尚百般阻挠,倒是着实讨厌。郤炀却回道:“就这么不理他们,未免太失礼数啦。”

他倏地在那两名和尚背上连拍了几掌。没过多久,那被点了穴的和尚脸现痛苦之色,躺在地上的那位却杀猪似的大嚎大叫起来,身子蜷曲,不住抽搐。他叫声愈加凄厉痛楚,李悦听得心惊肉跳,面色泛白,郤炀却是背负着双手,冷冷的瞧着,不发一言。

李悦不忍道:“这……你这是做什么?你已经打赢他们啦,又何苦再折磨他们。你这样子不是太过残忍了吗?”郤炀冷冷的道:“我残忍?哼,我这样做如果叫做残忍的话,那更惨绝人寰的事你还远远没见到过呢。”

他转头面向少林寺大门,运足内力大声喊道:“光悟你这个老秃驴,你以为躲在寺里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你如果再不出来的话,我就冲上少林寺,杀光你的徒子徒孙!”随着叫喊声,树林里栖息的鸟雀惊的四下飞蹿,天空飘落片片羽毛。

李悦深知他的性格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不由急道:“少林寺里面有那么多和尚,你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郤炀,别闹啦,咱们回去吧。”郤炀道:“绝无可能,我今日既然来了,如果没个了结,我绝不下山。”李悦问道:“你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吗?干嘛要如此性命相搏呢,郤炀!郤炀!”她连喊数声,他总是不理,全力奔向少林寺。

李悦咬牙道:“好!既然你一心要去送死,我也陪你去!”由始至终她都没弄清楚郤炀上少林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心里总有个念头,无论他做什么,哪怕是杀人放火,她也是要跟了他去的。

她轻功自然远远不如郤炀,等到她娇喘不息的赶至少林寺正门前时,只见郤炀被十七八名黄衣僧人团团围住,这些僧人排列有序的,进退自如,手中持着的钢精铁棍不住往郤炀身上招呼。郤炀一人独斗,险象环生。李悦一见之下,惊得花容失色,“哎呀”叫了声便不顾一切的往阵内冲去。

这围着郤炀的黄衣僧人正是赫赫有名的少林寺十八罗汉,他们一组成这“十八罗汉阵”后更是威力无比,任凭一只细小苍蝇也飞不进去。李悦心慌意乱的试图冲将进去,哪有如此容易。她才冲到阵边,一根铁棍夹着股劲风扫过,打在她左肩头,将她身子腾空击飞出老远。李悦在空中忙一扭腰身,身子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总算没摔倒,但被打中的肩头剧痛,骨头似被打碎了般。她一站定身,不顾自己伤痛,急叫道:“郤炀!郤炀!”

郤炀被困在阵内,分身无术,哪里还有闲暇应她。李悦心中更为焦急,转眼瞅见阵旁还站了个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和尚,连忙跑过去喝道:“老和尚,你还不命他们停手!”她这口气一急,宛然便是位高高在上的御凤公主了。老和尚手持一串念珠,眼睛半眯,嘴唇蠕动,不住念经,听得李悦大喝,才缓缓掀起眼皮。

老和尚初时神情镇定自若,哪知眼光一接触到李悦,面色为之一变,失声道:“你……你……”李悦怒道:“什么你呀我的,你一大把年纪啦,叫他们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少年,你们害不害臊啊!”老和尚倒退一步,垂眉说道:“老衲实不知是女施主到了,实在……实在……唉唉。”

李悦不知他到底在说些什么玄机,刚要开口,就听得阵内郤炀高叫道:“姑姑,你不用怕他们!十八罗汉阵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李悦放眼望去,只见里里外外黄影舞成一片,哪里还瞧得见郤炀的半点影子,不禁高声叫道:“郤炀,你有没有怎样?”

过得片刻,郤炀的声音才传出:“姑姑,我没事!你仔细瞧着,看我怎么用你教我的法子破了他们的烂阵!”老和尚闻言面色大变,叫道:“小心他的兵器,大家退开!”

即使如此,提醒的终还是晚了一步,只见黄圈子里划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十八罗汉一齐“嗳哟”声,手里的铁棍齐根而断,当当啷啷落了一地。郤炀左手握了柄薄如冰霜的短剑,趁势跳出阵外,一个纵身跃到李悦身旁,喝道:“光智,还打不打了?”

李悦见他满头大汗,身上却无一处损伤,心里大喜,情不自禁拉着他说道:“你没事,太好啦!”胳膊一动,伤处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嗳哟”叫了声,皱紧眉头。郤炀惊问:“怎么,你受伤了?伤在哪里?”李悦勉强一笑道:“我没什么,你……”

郤炀左手一扬,短剑架上光智和尚的脖子,恨声说道:“你胆敢伤了我姑姑!”光智眉毛一掀,说道:“阿弥陀佛,老衲的武功远不及女施主,又怎生伤得了她?”李悦一怔,郤炀说道:“你们少林寺行径何等卑劣,你打不过我姑姑,难道不会使暗招偷袭她么?”光智知道辩他不过,索性不答,不住的念颂佛号。

郤炀手中短剑往前稍稍一递,光智的脖子上顿时给割出道血痕来。郤炀厉声道:“光悟那老秃驴呢,快把他交出来!”

光智仍是不答,此时十八罗汉已聚拢过来,复又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见郤炀出手伤及光智,纷纷叫道:“快快放了光智师叔(师伯)!”李悦肩膀疼痛加剧,她见十八罗汉又围了上来,心有余悸道:“郤炀,咱们还是回去吧。”

郤炀胳膊轻轻一挣,振脱她的手。李悦满心委屈,眼圈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光智恭谨道:“如若是女施主要见方丈师兄,那么请女施主稍候片刻,待老衲前去通禀。”李悦憋了一肚子怨气,不禁脱口道:“他一个和尚很了不起么,我要见他,那便是他的荣幸,哼,居然还那么大架子要我等他,实在太放肆、太无礼了,你马上给我把他叫出来!”

光智愣了愣,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方丈师兄对于当年之事,时时刻刻无不感到自责愧疚,是以这三年来对于寺中大小俗物已不再过问,潜心参禅,日夜向佛祖忏悔。老衲与诸位师兄弟也早料知女施主终有一日会再上少林寻仇,只是……只是当年之事,实在是因误会而起,还望女施主能胸怀宽广,不记前嫌,化干戈为玉帛,方乃武林之幸事。善哉!善哉!”

李悦听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郤炀却道:“你说的倒轻巧,几句话就想把我们打发走了么?当年的事你心里既然都记得明明白白,那就最好。我姑念你非主谋,不跟你罗嗦,快把光悟给我叫出来吧。”光智道:“当年的经过老衲在一旁瞧的一清二楚,方丈师兄做的决定亦是老衲心中做的决定。如果两位施主硬要追究责任,那么请先从老衲开始吧。”郤炀怒道:“你以为我就不敢杀了你么?”光智不答,闭目待死。

正在此时,少林寺大门咣啷声打开,一个粗犷的声音叫道:“休伤我师兄!”接着门里灰影一闪,一个人飞窜而出,一拳打向郤炀。郤炀不敢贸然硬接,只得放开光智,向后连纵两丈。那灰影在光智旁站定,原来又是个老和尚,貌相威严,只是身材较之常人显得特别高大。郤炀深知少林寺的老一辈僧人自方丈光悟排名起,分别是“光德、光智、光相、光晦”四位,他脑子里灵光一闪,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光晦,你来的正好,当年打伤我姑姑的人里头就有你一份吧。我正愁无处找你呢!”左手短剑一挥,直刺光晦咽喉。

光晦见短剑刺到,左手伸指一夹,他这五指练就少林虎爪功,早已硬如钢铁,自信这一夹定能将短剑牢牢夹住,抢夺过来。哪知他两指刚触到短剑剑锋,就听嗤嗤轻响,指尖一痛,他赶紧撤手,但手指还是被剑锋割伤,渗出血来。光晦惊讶的“咦”了声,郤炀跟着一剑又至,这回他不敢再伸手接招,施展生平绝技虎爪功,犹如猛虎下山,一爪抓向郤炀头顶。

李悦见光晦这一抓,爪中暗藏无数凌厉杀招,大吃一惊。光智也忍不住叫道:“师弟不可鲁莽伤人!”郤炀轻飘飘的荡开一尺,避过一爪,光晦紧跟着双爪自下而上抓到。光晦在少林“光”字辈的排行中年纪最小,但脾气却是最躁的一个,他不像光智那么好说话。此时见郤炀竟能避开他的虎爪功,好胜之心顿起,叫道:“好小子,再试一下我的少林拳法!”收爪握拳,呼的一拳捣向郤炀心窝。

这套少林拳法郤炀早在半山腰上与那两名灰衣大和尚就已经较量过了,每一招每一式的变化都已熟知,但此刻在光晦手里耍将出来,威力却完全不可相提并论。郤炀接了两招后,渐敢吃力,叫道:“死秃驴,这回可是你逼我的,可怪不得我手下不留情了!”左手默一运劲,力透剑身,那柄短剑四周竟隐隐发出一圈白光,剑锋斗长一倍,恰似变成一把长剑来。光晦没料到会有这一突然变故,收势不及,胸口自下而上被剑气斜斜的划破一条口子,长约一尺,深约半寸有余,顿时鲜血直冒。他双手摁住伤口,倒跌两步,满脸惊愕。光智一个箭步抢上,五指齐挥,连点了光晦胸口十来处穴道,又赶紧拿出金创药替他伤口敷上止血。

十八罗汉早发动阵势,围住郤炀与李悦二人。郤炀将李悦拖到身后,低低道:“待会儿我想办法送你出阵,你只管下山,千万不要回头。”李悦问道:“那你呢?”郤炀答道:“你莫要管我,我自有办法脱身。”李悦审视四周状况,料定今日之事实难有个善终,郤炀如此说话,只不过是在哄骗她独自下山罢了。她哪里肯依,说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说话间十八罗汉阵已催动,黄圈子里突然跳出三四名黄衣僧人,凌空提脚踢落。紧跟着又跳出四五个僧人,前后交错着或拳或掌的凶猛打来。李悦见这十八罗汉阵围的犹如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别说想逃出去,就算长了翅膀的小鸟也休想飞的出去。思量间,敌人已然欺近,郤炀护住她,左手剑连挥,令十八罗汉投鼠忌器,不敢近身。

但时间一久,十八罗汉个个瞧出,那白衣女子武功微弱,实在是缺口所在。相互招呼一声,阵势变动,纷纷转向李悦进攻。如此一来,郤炀反变得缚手缚脚,一个没留神,背上、腰上连中数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