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陈飒似乎被云月的话震住,云月脸色平静,有桂花的香味随着风袭来,这样的傍晚,本应当和眼前的多情男子携手共语,轻言细语,你侬我侬,而不是说出这样伤人的话,云月深深吸了一口这浓郁的香气,躬身施礼,正欲开口的时候听到陈飒的叹息:“云月,难道你真的不信我?”

怎么又绕回到原来了?云月直起身子:“下官并不是不信此时的郡王,而是下官不敢信自己。” 陈飒更加疑惑,眉头开始紧紧皱起来,桂花的香气似乎越来越浓,云月的眼里一片清明:“下官此时职位虽卑,俸禄稀少,尽能自家做主,若从了郡王,一年两年,郡王自然会由着下官,三年五年呢?郡王是否还能由着下官?当红颜已衰,齿摇发苍之时,而郡王身边的年轻美丽女子自然是不会少的,到那时,就算郡王要说对下官的心不变,下官自己也是不敢相信的。红颜衰老之时被休弃,纵有郡王妃的名分,却没了旁的,下官那时再追悔,也是枉然。故郡王深情,下官只有多谢,不敢受了。”

云月说完话,院子中一下静了下来,陈飒的胸脯一起一俯,脸开始慢慢涨成红色,云月还沉浸在自己刚才那篇话的有条理之中,这样的话说出来,小郡王就再不能反对了吧?看着陈飒不知因为什么而变得通红的脸,云月顿时想起一句古老的诗来,恨不相逢未嫁时,可惜应该改一下,恨不相逢未穿时。

在现代的话,就算结婚也可以离婚,随时可以反悔的年代,做决定也要容易的多,而在这里,爱情和事业竟然变成两难的局面。

就在云月以为陈飒会转身离去的时候,陈飒走向前一步:“云月,没试过,你为什么不肯信?”这小郡王是越来越执着了,云月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微微的疼,她后退半步:“郡王,下官已过了年少轻狂时候。”

陈飒准备往前的步子被她这句话生生的停住了,他看了看云月,长叹一声:“原来我也看错了你。”说着行礼下去:“扰了柳修撰,小王告辞。”

看着陈飒转身离去,云月觉得腿开始有些发软,看错自己?这个世上又有几人能不看错呢?当年的曲状元不也一样认为自己选的丈夫不会错吗?结果呢?想起曲德芬的叹息,当日若能出仕,就算今日的首辅不是姓曲,也自有尚书之类,那似现在。

云月长叹一声,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带有些抚慰之感,云月转身对着叶楚楚笑道:“楚楚,是不是我十分懦弱,不通情理?”叶楚楚摇头:“不是,做人自然都会想着利于自己的,算不上什么。”

云月似有触动,眼角仿佛有泪出来,叶楚楚没有说话,秦敏的笑声响起:“云月,小飒怎么走了,我还当他和你说过,可以有好消息呢。”云月和叶楚楚双双回头看向秦敏,秦敏觉得自己说的不对,忙又闭口,招呼邱妈妈把蒸得的螃蟹端上来:“好了好了,不说这个,有新蟹,还有酿得的桂花酒,管什么明日何事,只顾着今日痛快就好。”

云月叹了一声坐下端起酒杯笑道:“若人人都似子婉一般多好。”

螃蟹沾了姜醋,味道鲜美,叶楚楚亲手酿的桂花酒,喝起来比闻起来更香。月色很好,银白的月光透过葡萄架洒到她们身上,本应岁月静好,和对面这几个知己痛饮美酒,笑说人生,云月却总觉得心里这样的欢乐好像是在梦中,如果真的是梦也好,梦醒了依旧是在自己租的那间小房子里面,依旧去上班,趁着上班间隙填坑赚钱,不去纠结什么爱与被爱。

半夜被渴醒的时候云月摸了摸垫着的,还是古代的木板床,不是自己那张小席梦思床垫,云月心里泛起一丝失望,躺了会才掀起帘子伸手去拿床边的茶壶,竟不知什么时候已被自己喝光,这时叫人也是劳师动众,云月披衣而起去外面拿茶喝,刚打开门走了几步,就见院子里坐着个人,谁啊?

总不会是小郡王跑到柳家来守着自己吧?云月把这个让自己起鸡皮疙瘩的念头揉掉,听到她的脚步声,坐着的那人说话了:“素儿为何深夜不睡跑出来了?”

原来是父亲大人,可是你自己不也没睡吗?云月上前行礼:“女儿有些口渴,出来寻些水喝,父亲为何深夜坐在这里?”

柳池拿起身边的茶壶:“这里有些茶。”云月上前倒了一杯,借着月光,看见柳池脸上有些惆怅,这倒奇怪了,抬头看看月亮,快到十五了,这月亮也快圆了,难道说父亲在思念他的情人?

云月索性在柳池身边坐下:“女儿既出来了,就陪父亲坐坐,女儿这些年也没好好的和父亲说过话。”这话说的太贴心了,柳池转身面对女儿,脸上浮起笑意:“素儿历来都这么懂事,只是素儿,方才为父坐在这里,想起一些往事。”

往事?这可不是柳池的风格?难道说父亲要讲一些以前的事,云月虽然在喝茶,那耳朵可又竖起来了,柳池叹了口气:“云月,为父方才坐在月下,想起当年,不觉有些后悔,当日若为父推开那扇门,是不是殿下就不会早死。”

哎呀老爹,你果然劲爆,难道一下就要跳到推倒环节?不过老爹你这样对我这个做女儿的说,会不会太那啥了点?

柳池似乎又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面了,云月不敢说话,更不敢催促,又坐了一会,柳池才想起来身边还有女儿陪着,起身道:“素儿,你明日还要面圣,早些睡吧。”

哎,怎么都是讲一半又不讲了?云月再次泄气的站起身,行礼正欲退下就听见柳池道:“素儿,为父当日有憾,今日自不希望你也有憾,若你真的对郡王有意,为父也不拦着。”

自己离京那一年多,也不知道陈飒给父亲吃什么药了?父亲转口转的这么快?云月行礼道:“父亲,女儿既已定了,就不会再想旁的,父亲无需挂念,至于憾或不憾,女儿只知选什么,都会有遗憾。”

柳池的眉皱了皱,微微点头道:“素儿长大了,想法和原先不一样了,怎么选,都会有憾,素儿能想到,为父却想不到。”

你是当局者迷,我可不是,云月又行一礼,推回屋里,进屋之时回头看了眼,柳池还站在那里看着月亮,当年父亲对那位卫国公主,想来也是情根深重,重到几十年后都还排解不开,这样一段情,隔着宛若天壤之别的地位区别,一开始就是无望吧?

八月十三,回来数日的云月前去面圣, 下跪行礼,依着皇帝的问话回了几句,把自己一路上所看的风光记录呈上给了皇帝,当初白天看景,夜里记录的时候云月还发过牢骚,这简直就是小时候春游回来之后写作文的感觉。

不过看着皇帝很仔细的翻看着自己呈上去的东西,云月又觉得有些成就感,穿越过来两年多,不管是字体还是写作水平,都比在现代时候好了很多,总算柳状元的名声没被自己给败坏了。

看着皇帝脸上露出的表情,云月的心终于放松了,快速浏览过之后皇帝把本子往一边放下,这才抬头去看云月:“柳卿家所写所想极好,看来朕当初派卿前去并没派错。”

老板表扬,不过云月可半点不敢喜形于色,只是行礼道:“臣不才,不能为君分忧,只能做这些小事罢了,怎敢受御口赞扬?”皇帝皱了皱眉:“柳卿和原先不一样了。”

废话,当然不一样了,不过云月还是十分谦恭的继续低着头,皇帝又翻了翻那个本子:“柳卿,若一直让你在外面为朕采写这些,不知柳卿肯还是不肯?”

皇帝老人家,你说的太客气了,你的旨意一下,哪有做臣子不肯的道理?云月跪下行礼道:“臣能不肯吗?”皇帝笑了起来:“只是你父亲年老,奉圣夫人上月上书,称孝乃大德,朕这才召你回京,若你此次再去,只怕又有话说。”

皇帝陛下,你说话能不能不一段一段的说?云月心里腹诽,依旧奏道:“陛下垂怜臣老父,确是慈心,然臣既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上方的皇帝没有说话,半天才道:“朕想问卿,卿此番话,是心中确有此感,还是怕安乐郡王?”

陛下,你太空闲了吧?怎么还管起这些事来?不过云月脸上还是一样的淡定:“臣确是心中所感。”只是这话说的自己都觉得不对劲,皇帝的嘴角微微抽动一下,挥手道:“既如此,一过了中秋你就再动身吧。”

云月行礼之后退下,等出了殿门才觉得后背有汗,秋高气爽,宫殿巍峨,两旁的路上不时有宫人出入,云月索性放慢脚步,就当是来赏景吧,就在云月把面前的宫殿和自己曾去过的故宫做比较的时候,拐过一个拐角,迎面有群人走过来。

云月抬眼一看,领头的人身着紫袍,是太子殿下,急忙避让到路边行礼,看见太子,云月就想起自己穿越之初的那次乌龙,也不知道这个糊涂的太子后来是明白了和他有一夜之欢的是秦敏呢,还是依旧不明白?

太子目不斜视的经过云月身边,云月刚想直起身子,就看见在太子身后的陈飒,今日的陈飒着蟒袍,戴金冠,小身板挺的很直,他似乎没看见云月一样走了过去,云月呼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心情放松呢还是惆怅,总之以后和陈飒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还是该趁着离开京城之前好好的享受这几天假期吧!连自己名下的那个庄子都没去看过呢,听福伯说田里的螃蟹已肥,明日秦敏休沐,干脆约着她明日去庄上捉蟹饮酒,乐它一日不好?

可惜的是叶楚楚这个美人明日要上值,后日虽放假,但后日是中秋正日子,自然要在家过节,云月心里盘算着,根本没注意到身后跟了个人,直到快到宫门,侍卫行礼时候云月才觉得不对,他们不是向自己行礼,云月转身,对着陈飒笑道:“郡王安好。”

陈飒脸上飞快的掠过一丝不知什么样的表情,但很快恢复正常,对云月点一点头。云月急忙避让一边,拱手道:“郡王先请。”陈飒张了张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就走出宫门,云月一直看到他上了马车这才出了宫门找自己的马车。

车声辘辘,云月的心早飞到了庄子上,探头出去吩咐车夫:“去樊楼一趟。”车夫应了就拨转车头往另一条路走,这次离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去樊楼逛逛也好,再说现在自己好歹还算个小富婆,想起昨日福伯把收的租子折算成银子送到自己面前,一年三百两银子,是自己一年半的薪俸,再加上这一年的游玩是公款,自己的薪俸半点没动,足足五百两银子,发财了。

云月下车的时候按了按口袋里的荷包,可惜这个年代虽然出现了银票这种东西,但和现代社会的银行本票差不多,并不能直接用来和商家交易,云月想起看小说时候常常看到的角色甩下一张银票就走人的情节,不由又按了按荷包里的银子,不过就装了十两成锭银子,云月已经觉得有些沉了。

店小二已经笑着迎上来,樊楼的服务永远都是这么周到,云月决定不进包厢了,一个人坐包厢实在无趣,头一次坐到楼下,云月不由好奇的打量起来,楼下的看客穿着明显没有上楼去的那些人穿着的好。

云月喝了一口茶,嗯,这樊楼的银子虽然收的狠,下面的散座都要五钱银子,但这茶可真不错,抓了块小点吃起来,这点心也不错,难怪这么多的人趋之若鹜。

喝着茶,吃着点心,耳边不时传来八卦人民的议论,有人小小声的问:“知道今日要唱什么戏吗?”回答的人不屑的说:“知道,不就是近日京城里极流行的金瓶梅,今日要唱那折就是武松杀嫂。”

哇咔咔,这古代人民可真大胆,要知道在自己那个时空里面,金瓶梅可从来没有被搬上过戏曲舞台,倒是拍过多三级片,也不知道在这个时代,那些不和谐镜头是怎么在舞台上演的?

还是根本就把那些不和谐镜头都给处理掉了?云月还在想呢,就听到有人笑道:“这戏据说是赵王一个前门客照了赵王府的一些情形写的,赵王气的够呛,到处命人找这个门客,可是哪里找去?”

这种小道消息自然是人人都爱的,戏台上的戏还没开场,讲八卦就成了兴趣,立即有人感兴趣的道:“那是,赵王只能命人把这书全都卖下毁了,可是这样一来,自然更多的人想看,不然这班子也不会想到把这个编成戏唱。”

云月唇边浮起一丝冷笑,这赵王的行径倒也有些像那个西门庆,只怕他的王府后院比西门庆家的后院还热闹个七八分,这时戏台上开始传来丝竹之声,看来戏快开场,云月身边突然有人行礼道:“柳修撰许久没见。”

云月抬头一看,急忙起身还礼:“原来是陈编修,编修请坐。”陈无瑕看身后的看客似乎对自己站在这里不满,告罪坐下对云月笑道:“听的柳修撰回京,看来精神还好。”

云月细细的打量下她,陈无瑕的气色看来比自己去年离京前最后一次见她要好的多,那双眼里也开始有了些神采,看来她已从情伤中恢复了,云月心里泛起的不知是什么滋味,该为她喜呢还是该惆怅,作为现代女子,不是该为她喜吗?

可是那么深的感情都不过几年之后就泯灭了,难道说世上真没有不被时间所消磨的爱情,云月觉得自己糊涂了,此时已有人扮着上场,旁边有人道:“可惜了,这小生总比不上雾郎。”

雾郎?云月不由抬眼看下陈无瑕,陈无瑕正端起茶杯喝茶,在听到雾郎名字的时候整个人似乎又被悲伤笼罩,随即又恢复正常抬头对云月笑了一笑,但云月并没忽略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悲哀,不知为什么云月安心了,这世上总还是有永远不变的爱情吧?比如父亲,再比如陈无瑕,那自己有没有勇气去赌一赌呢?

戏台上的各种角色粉墨登场,唱腔优美,动作优雅,云月却无心去听,秦敏所说试一试又何妨呢?可惜这个时空不许女子嫁人,不然就试一试又怎样?

陈无瑕的声音又响起了:“柳修撰是否入戏太深,戏都散了这么久还盯着戏台?”云月忙笑道:“倒让陈编修笑话了,只是方才看戏之时,下官想到这世上又能有多少有情人终成眷属,成眷属后又有多少不成怨偶呢?”

陈无瑕叹道:“下官也不知道,下官只知道若不试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如若当日下官。”陈无瑕收住口,苦涩的一笑,云月知道她又想起雾郎来了,拍了拍她的肩,两人再没说话,就此分别。

试,用自己的前程去赌一个明天,赌陈飒的情谊,这个代价是否太高?这种话是对着秦敏说不出来的,看着秦敏挽起裤腿,只穿了件紧身短袄就跃跃欲试的想下稻田里去抓螃蟹的样子,云月把脑海里从昨日就萦绕着的念头甩掉,笑着道:“云月,虽说出来玩,你也不要太不讲规矩了,哪家的闺秀跑来下田?”

秦敏摇头笑道:“云月,你这话就不对了,今日带的全是女娘,况且这周围一片也只有这片稻子,哪来的外人,听的你庄上还有温泉,等抓了螃蟹,命她们收拾干净蒸出来,咱们一边洗温泉一边吃螃蟹这不极好?”

云月庄上的温泉是在打井时候无意中打出的一股热水,福伯写给云月的信上问如何处置?收到信的云月极高兴,买块地还附送温泉,这多超值的买卖,回信吩咐福伯寻几个人把这热水引到房里,用水磨石砌了池子,一个小小的温泉浴室就做成了,只是云月都还没泡过一次。

听到这里,云月点头,秦敏早伸手把她拉了下来,云月见衣服上沾了泥点,索性就跟她一起抓起螃蟹了,抓螃蟹不免被螃蟹夹了无数次,两人的收获也不过四五只螃蟹,而身上已全是泥,秦敏玩的痛快,这才拉着云月去泡温泉,那螃蟹自然还是留给仆妇们去抓。

泡完温泉,换了衣服,两人坐在院子里,螃蟹已经蒸好了,整整齐齐摆在那里,旁边还有酒,秦敏连喝两杯酒,连筷子都没拿就抓住螃蟹大嚼起来:“这才痛快,否则到哪里都拘拘束束,那才不美。”

云月摇头轻笑,喝了口酒刚要说话,仆人进来禀道:“小姐,蒋奶奶来访。”蒋奶奶?这是谁,似乎不认识这么个人,况且自己和秦敏此时穿着简便,还是这副样子,怎好见客?刚要让仆人回了,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吃蟹赏菊,柳修撰好风雅。”

随着说话声音,一个盛装少妇出现在云月面前,这人有些面熟,但还是想不起她是谁,少妇已经笑了:“妾娘家姓刘。”

剖心

娘家姓刘?云月微一思索,看着眼前女子脸上露出的笑容,难道说这就是那位拒绝陈飒的刘小姐?少妇见云月还在思索,行礼下去道:“柳修撰定是记不得妾了,当日赏荷宴上曾有一面之缘。”

果然就是这位小姐,云月忙还礼道:“因是在后院,难免有些衣着不整,切莫怪罪。”正要叫仆人进去把外袍拿来,刘小姐已经笑道:“柳修撰何必这等拘泥?吃蟹赏花,本是雅事,就放浪形骸些又有何妨?”

说着已经把外袍脱掉,露出里面穿的大红紧身窄褙袄,着的白细绫裙子,云月见她说话和当日在赏荷宴上不同,也笑道:“既如此,蒋奶奶何不把头面也去了,大家坐着说话可不更亲热些?”

刘小姐依言把头上那些首饰取下,发上只用一支碧玉簪紧紧挽住头发,越发衬的她眉如远山,唇红齿白。

等她收拾好了丫鬟退下之后这才重新行礼各自坐下,交谈之中,也觉得她是个爽快人,渐渐就没了拘束,叫起姐姐妹妹来,秦敏笑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刘家妹妹说话响快,那似云月说的那样。”

刘小姐把放到唇边的杯子放下来对着秦敏笑道:“秦家姐姐这话没说错,柳家姐姐当日说的话也没错?”秦敏把伸向螃蟹的手伸回来:“这却怎么说?”

刘小姐看着她笑道:“愚妹循规蹈矩了十六年,日日在闺中记得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错行一步路。”这话好熟悉,不就是林妹妹初进荣国府时的所思所想,难道说这闺中女子也曾有过这种情形。

看见秦敏脸上露出的奇怪之色,刘小姐低头笑道:“秦家姐姐家里,和愚妹家里并不一样,家母只有我一人,故此,”刘小姐说到这里,好像再难说下去,刘小姐不是还有兄长吗?

秦敏已经在云月耳边低声道:“刘尚书的两个儿子都不是刘夫人所出。”哦,难怪了,正室没有自己的儿子,虽说妾所生的也是认嫡母为母,但隔了肚皮,总和自己亲生的不一样。

刘小姐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事情,抬头轻叹道:“其实这些纵不说,京城也有人议论过,当日我父赶考没了银两,是我外祖资助,唯一所求的就是娶了母亲,但父亲他在家乡已经有了一个倾心的人,就是现在家里的周姨娘。”

云月恍然大悟了,后面的事情想都想的出来,刘尚书娶了刘夫人,却也把那个周姑娘接进府里做了妾,让自己倾心的恋人委屈做了妾,想来刘尚书心中也有不满,不然那位周姨娘也不会连生两子之后,刘夫人才生了刘小姐,哎,这都是何苦来呢?

刘小姐缓缓的道:“或许因为如此,娘对我悉心栽培,盼着我能嫁入皇家,可惜的是,我离皇家不过一步之遥。”说着刘小姐转而对云月道:“当日若不是在宫门口看到郡王对姐姐那般深情,或许我现在早嫁入郡王府了。”

十六七岁,这不是通常所说的叛逆期吗?刘小姐脸上的笑更深了:“当日回家之后,我去问娘,若日后的夫婿倾心于别的男子该如何?娘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哭了,她是为谁哭,我不知道,但自那后我就明白我不能再像娘一样,在这府里操持家务,对两位庶出的哥哥视若亲生,对周姨娘视为姐妹,看起来富贵尊荣,人人称羡,可我知道娘心里很苦,父亲永远只把她当做自己的夫人,而不会和她说说心里话,就连我,也不过是娘求父亲得来的。”

刘小姐眼里流出泪,云月和秦敏都没说话,风打着旋儿吹过,吹落下桂花树上的叶子,刘小姐忙擦泪笑道:“多吃了两口酒,信口胡说起来,只是这些话,却是连娘都不敢告诉的。”秦敏不用说,云月伸手出去握住她的手:“刘妹妹,这些话说出来也好,老压着也不好。”

刘小姐叹道:“我不能似母亲一样,爱慕着父亲,所以甘愿为父亲过了这一生,我纵然爱慕着郡王,却也不愿自己的心意似泥一样被人踩,这才抗旨不遵,当时父亲气的想把我赶出家门,我却只问了父亲一句,父亲你真的希望女儿似娘一般嘛?”

当日的刘家肯定是乱成了一团,这是皇家的第二道册妃诏书被拒接的,而叶楚楚问出的那句话,只怕也掀开了表面和谐的刘家不为人知的一面,云月不由叹息,秦敏已经道:“刘妹妹,那日之事,想来妹妹很难。”

刘小姐点头道:“是很难,但总好过日后几十年独守空闺,人前欢笑人后泪的日子,今日的夫婿家世,才貌都不如郡王,却是我自己选的。”自己选的,云月再没说话,秦敏看一眼云月,笑问道:“刘妹妹,你日后可会后悔,你的夫君不如旁的姐妹?”

刘小姐一笑:“既选了就不后悔,做人太过瞻前顾后,岂不少了许多乐子?当日我在闺中时候,不就是步步不敢错,那又如何呢?人生一世不过区区几十年,那花还要拼尽全力开放,难道说花知道自己会落就再不开放,哪有这等道理?”

秦敏拍桌大喝:“好,刘妹妹这话,句句合了我的意,来,且饮干了这杯。”说着已经起身,亲自斟了杯酒递过,刘小姐接过酒饮干,秦敏这才重新坐下用胳膊肘拐一拐云月:“云月,听到没,做人休要太过瞻前顾后。”

云月还没说话,刘小姐已经笑了:“郡王对柳姐姐的深情,人人都看在眼里,只是难道这男子倾心于姐姐,姐姐就非要受吗?我母亲倾心父亲三十余年,却也没得到父亲多少柔情,这男子倾心女子,女子为何就非要回以柔情?”

这话说的好,秦敏根本没想到这点,顿时怔住了,云月已经斟酒:“方才子婉敬了妹妹一杯,现时我再敬妹妹一杯,妹妹这几句话,顿让我矛塞顿开,人生苦短,何不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一段路?”

秦敏那话本意是让云月不要去想那些日后会不会后悔的事情,谁知却被云月转到旁边一路,不由叹气道:“云月,你对小飒又不是没有所感。”云月把酒杯放下,擦掉唇边方才喝酒时溅到的一点酒液:“可是子婉,我对郡王之情,并不足以让我放弃仕途,成为王妃。”

看着秦敏瞬间瞪大的眼睛,想起很久前曾说过的话了,只有不足够爱才会虐对方,所以云月从来不是虐文爱好者,更反对什么虐恋情深,真爱对方怎么舍得去虐他?自己心中的徘徊,其实是不够爱陈飒,想到这里,云月浅浅一笑,难道说穿越之后的日子过的太舒适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忘了,还在纠结接不接受?

看见云月唇边的笑意,秦敏白她一眼,继续去抓螃蟹:“算了,我还是吃蟹饮酒,那些倾心不倾心,回报不回报的事情弄不明白,也不想去弄。”酒很好,蟹很鲜,云月此时的心情也很好,想起陈飒说过的,看错了自己,想来就是自己没那么勇敢的跨出这步吧?

但为什么他爱自己自己就一定要接受呢?不接受就是不够勇敢呢,云月摇头,看来自己和陈飒,终究不是一个空间的人,或者从小生长在男权社会的陈飒自然而然的认为,那么多的女子都想嫁自己,那他的钟情自己就必然要回应了,这才是他们之间的分歧,对方给的不是自己要的。

云月觉得面前的秦敏开始分成两个了,摇一摇手上的酒壶,这酒壶什么时候空了,难怪自己头晕,刘小姐已经起身了:“今日扰了两位的酒,此时天色已晚,倒不好再请两位去我庄上一叙,先告辞。”

秦敏估计也喝的不少,大着舌头说:“妹妹嫁在左近?”刘小姐顺手往东边一指:“说起来和柳姐姐是田邻,离此不过一里来路,不然我怎会知道姐姐在此,还扰了一席。”说着刘小姐靠在丫鬟身上,重新着了外袍走了。

秦敏还勉强行个礼,摇着已俯在桌子上的云月道:“我们回去吧,这赶回去也要一个时辰呢?”云月迷迷糊糊的嗯了声,虽然站了起来,那身子还是靠在秦敏身上,秦敏忙召来丫鬟,一人喝了碗醒酒汤,喝下又重新换了衣服,这才出门。

云月醉的有些狠了,只是任由丫鬟摆布穿衣,心里模模糊糊的想,果然还是有人伺候好,那些狼籍自然有人收拾,坐上车就更不用说,云月靠在车厢里只是打盹,秦敏喝的也不少。

一路无话到了柳府,天都已经擦黑,福伯正吩咐小厮把灯笼点上,看见云月回来,急忙上前搀扶,云月推开他笑道:“福伯,我能走,你瞧,这走的多稳。”说着就一步步上了台阶,脚步却是虚飘的。

福伯叹气,把螃蟹塞到小厮手上就追上去:“小姐,你还是等老奴搀你。”云月已经走进里面,歪着头看着这古代的一切,如果真是做梦,梦醒来会如何?柳池听到云月回来,走出厅见她站在那里满脸通红,满身酒气,皱眉正准备训她几句,云月已经看见他,心里一缕温情浮起来,梦醒了没父亲可不好,还不等柳池开口,云月已经上前撒娇的抱住柳池:“父亲,如果梦醒了没父亲那该怎么办?”

柳池被她突然的拥抱吓到了,身子僵在那,云月却已经放开他,手重重拍在他肩上:“父亲,女儿从此就是你的女儿。”

这话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厅上又走出一个人,看见是陈飒,云月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突然笑道:“小飒,其实你不明白我,所以你再爱我也没有法,所以我只能安慰你一下。”说着云月已经掂起脚尖,在陈飒脸上亲了一下。

偶遇

“子婉如唔,离京也已五月,不由又是一春,不知子婉,”写到这里,云月觉得写不下去,笔在信纸上重重一戳,留下一个痕迹。索性站起身推开窗,已经是二月天,这边陲小镇却没有半点春色到来的景象,外面依旧是白雪皑皑,看不到任何一点绿色,只是偶尔有麻雀在雪地里觅食,似乎也只有它们不怕寒冷。

云月呼出一口气,凝成的白雾立即被风吹散,离开京城已经五个月了,当初离开京城简直就是仓惶出逃,谁也不知道,酒精能让一向谨守礼仪的柳修撰变身,先是抱住柳池撒娇,这小女儿态也没什么,但更让人想不到的就是竟然亲了安乐郡王一下。

云月现在都还记得第二天自己醒来时候的情形,睁眼看到的竟然是秦敏那双含笑的眼睛,宿醉没完全醒,头还有些疼的云月把眼睛重新闭上:“今日又不上值,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秦敏坐到她身边,伸手去推她:“你还装什么憨?昨夜你酒后做了什么事,还不从实招来?”昨夜酒后,云月眨眨眼睛,昨夜坐车回家,福伯来接,剩下的就是今天早上醒来,还有什么旁的事吗?

秦敏更加兴奋了:“我听得你昨夜回来之后非礼了小飒。”非礼陈飒?虽然说那个小郡王的脸捏过,还很想亲手摸摸他有几块肌肉,但云月一向自诩控制力极强,哪能随便伸出禄山爪?

秦敏看云月一脸的茫然,难道说云月真是酒后全忘了?秦敏干脆坐下来,把云月昨日的行径一一说了出来,云月听的汗淋淋的,最后那点残存的酒意也消失了,但头更疼了,这可怎么办,谁让那个小郡王没事干跑到自己家来,这要传出去,天啊。

云月用被子把自己的脸蒙上,似乎这样就能不理这些,秦敏伸手把她的被子掀开:“云月,还不快些起来,柳伯父还等着你呢。”

云月摇头叹气,起床,之后是见柳池,依旧被训话,云月真不知道当时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服柳池自己当时不过是酒后无状,看着柳池脸上的神色,云月恨不得能回到昨晚,及时拉住自己向陈飒伸出的禄山爪。

不知是云月的说词很完美,还是昨夜柳池被女儿那一抱,发现女儿和原来有些不一样,捻着胡须半天才道:“酒能迷性,君子应少喝为妙,昨夜之事,为父已向安乐郡王解释过,想来是你饮酒太过的缘故,你须的答应为父,日后再不饮酒。”

这样就被父亲放过?云月一面在心里为自己侥幸一边偷眼去看柳池,昨夜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父亲脸上的神情是怎样的?是不是僵在一边说不出话来?还有那小郡王,不说别的,那小郡王脸红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有几分可观的。

不过这个时候想这个,是不是有点太那个啥?云月又恭敬行礼这才退下回房,秦敏早喊丫鬟把点心摆上,茶沏好,一脸就预备云月回来好听八卦的神情,看见云月回来急忙上前拉住她:“怎么样?伯父怎么说?”

云月白她一眼,伸手去拿点心:“还能怎么说,让我以后别再喝酒,难道你还以为父亲会让我嫁给郡王,弥补他的名节吗?”秦敏失望的伏到桌上,云月拍拍她的肩膀:“好了,郡王是个男子,这男子被女子非礼,传出去,郡王的脸面还要不要?”

秦敏用一支胳膊撑起身子:“云月,我怎么觉得你有些言不由衷?”云月的心微微动了一下,顺手拿起一块海棠糕塞到她嘴里:“快些吃了这个,回家过节去,过几日我就走了。”

秦敏叹了口气,再不说话,只是这样的离开在有些听到些风声的人眼里,像是仓惶出逃,而云月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秦敏,除了初出门时给过她一封报平安的信外,其它消息都没给过,倒是秦敏的信来的频繁,几乎是一个月一封,在这个通信极不方便的年代,这简直是个奇迹。

而秦敏的每封信上,都会提到陈飒的名字,这让云月更不知道如何回信,发了会愣,感觉双颊已经被风吹的发疼,云月把窗关好,重新写起信来,不过就是略略提了几句路上情形,最后写到:连日大雪,困于驿馆之中,向火看书,绝不敢喝酒御寒。

写好,唤来驿站的仆人,吩咐他趁便送到当地县衙,遇到要有人投公文出去时候一起送出去,这样的话回信会快些。

坐回桌边,云月预备再写一下这一路所见见闻,上次出门时候写的已经呈给皇帝,这次还要继续写,看着自己笔下所写,云月又开始走神,如果再过个几百年,说不定自己写的这些东西也能上教科书,说不定还有人一本正经的说自己写这个是在抒发什么情感。

其实写这个不过是皇帝的命令罢了,云月歪着脑袋打量一下,文字的优美如果非要一个个字分开解释,那真是糟蹋了,古人写作,只怕也没几个哪个字必须要反映当时心情的吧?那万恶的美文赏析,简直就是糟蹋美文。

门口处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云月搁下笔上前开门,这个地方地处边疆,又是隆冬时节,来往的客商都没有,整个驿馆除了自己,就是这另外一家姓吴的,一个老太太带着四个仆人,说是女儿三月要生产,吴老太太心疼女儿,远远从京城带了些补品,十一月就从京城出发,谁知连日大雪,和云月一样住了驿馆。

门口站着的是吴老太太的丫鬟香珠,看见是她,云月眉头不由皱了皱,香珠已经行礼下来:“奴婢想问柳修撰寻些木炭,太太昨日有些发热,医生来瞧过,说是感了风寒,要发汗才好,谁知奴婢去寻驿卒要些木炭,那些驿卒竟说木炭短的很,要留着承奉上官,奴婢没法,这才来求柳修撰。”

说话时候,香珠眼里开始涌出泪,云月急忙让她进来,看吴老太太的穿着打扮,说话气度,并不是平常人家的,这位香珠既是她随身伺候的,想来在家时候也是众人奉承的,哪受过这种气。

香珠刚一跨进门里,就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地上一个大火盆正燃着熊熊的火,火上还烤着几个桔子,哪似自家太太住的房里,火盆不过小小一个,那些驿卒真是狗眼看人低,等雪止住,见了姑娘,不把他们腿打断才怪。

香珠这里恨的牙咬,云月已经拿出炭来:“这里还剩的半篓,也不知道够不够?”见云月慷慨,香珠喜出望外,连连行礼道:“够了,多谢柳修撰。”说着接过炭,云月叫住她,香珠却会错了意,要褪下手上的一对绞丝金镯下来。

云月差点笑出来,还有了一点恼气,不过竭力平静的道:“我叫住你不过问问,我这里有带的丸药,不知你家太太能不能用到?”香珠的手在镯子上顿住,随即一张脸就红到耳根,再怎么说柳修撰也是个六品官员,哪能和自己计较这些,忙答道:“谢柳修撰,奴婢们也带的有药,不过是怕药不抵用,这才寻个医生问问。”

等香珠走了,云月依旧坐回桌前,火盆里熊熊烈火,椅子上放着狐皮大氅,坐着十分舒适,云月却有些坐不住了,那吴老太太瞧着也是富人,出门尚还受驿卒白眼,更何况其他人。

云月穿了衣衫,寻出几粒丸药,却瞧瞧那吴老太太也好,省的坐着发闷。

吴老太太住的屋子不远,云月到的时候,香珠那丫头正端着碗喂吴老太太喝药,地上还站了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手里拿着手巾,随时预备上前擦药渍,一个中年仆妇上前开的门,见到云月有些惊讶,云月已经笑道:“晚辈听得老伯母不适,特拿了几粒丸药过来,也不知能用不能用。”

听到云月的声音,吴老太太推开药碗道:“柳修撰请进来坐。”想是屋子里人多,云月一进去就觉得有些气闷,吴老太太看起来精神还好,看见云月进来在床上点头道:“恕我身上不好,就不下来陪了,还不快些给柳修撰让座。”

那中年仆妇早拿了一个长条凳过来放在床前,云月说了几句问候的话,话锋一转道:“老伯母爱女之心,这样天气还不惜出门。”吴老太太的神色变了变,难道说自己这话说错了,香珠急忙打岔:“太太,你刚服了药,还是躺着吧。”

这话却是下逐客令了,云月心里再好奇也不敢再问下去,刚要起身要走,吴老太太已经叹道:“我在这里许多日子,确想找个人说说话,柳修撰若不嫌烦,就听老妇人说说话。”

怎么这位吴老太太对自己好像很熟稔?吴老太太已经笑了:“当日柳修撰还在京城时候,不是常去我家酒楼喝酒看戏?”我家酒楼,难道说这位老太太竟是樊楼的老板娘,那本蕉岚缘的女主,没想到出门竟还能遇到八卦主角。

子嗣

云月的眼顿时亮了起来,重又行礼道:“没想到他乡遇故知。”那眼去不自觉的又往吴老太太身上扫,和蕉岚缘里那个被塑造的活泼,彪悍的女主不同,吴老太太身着一件酱色绸袍,头上只勒了根布条,头发用根银簪绾成个髻,怎么看都是那种话本小说里常见的养尊处优的老太太。

真是人不可貌相,吴老太太摆摆手:“柳修撰请坐,其实前几日就想和柳修撰说说话了,不过这民去寻官,总是怕被人说。”老太太哎,你连卫国公主面前都敢去告御状了,还怕什么我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

云月笑道:“老伯母说什么呢?晚辈不过梦里侥幸偷个进士到手,穿了这官服,论年纪,论历练,晚辈怎敢在老伯母面前称个官字呢?老伯母若不嫌弃,唤我声侄女岂不更亲热?”

吴老太太点点头:“早听的说柳学士家教极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为什么每个人见面都要表扬下自己爹的家教?云月心里嘀咕,面上依旧笑着,吴老太太抬眼打量了她一番,笑道:“不过侄女你和柳学士长的不是很像,想是更像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