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是真的,她的确去了一些地方,见过一些人,收集到了足够信息,那一卷并不好看的字,就是老农亲手所笔。

双面绣不是她绣的,她没那么大本事,寻是的好手艺的绣娘,绣样却是她亲手所画,带着她所有真心祝福。

焦娇轻轻叩首,声音清润悠扬,似春日那一管细雨,轻轻洒在人们心田:“臣女便忝颜借这好名头,献上‘五谷丰登’,我大景得天庇佑,定会海晏河清,昌隆万年!”

“海晏河清,昌隆万年!”

群臣跟着喊出声。

无它,四个字四个字太有节奏了,皇上面前当差,遇到这种气氛都忍不住跟着下跪附和。

不过这位小皇后……的确不错。

不管真假,到底是关心百姓,真正去了解过了,知礼懂事又大气,拎的清,没有为了皇宠去搞什么花头献媚,很好。

就是太板正了,恐怕不大会讨皇上喜欢。

有人开始为焦家女担心。

众人看不见的方向,景元帝愣住了。

她一定看到了……她知道他在愁什么。

两年的连续天灾,带给他的远远不只是一时麻烦,粮食,人口,河渠……他思考的问题很多。马上要入秋,往事已矣不可悔求,来年的准备却要安排上了,他重视未来,未来才能回报他。

只是有了粗浅想法,尚未一一细想思量,没有任何人知道,朝臣也未必知道他在想什么,小皇后……大概是看到了龙案上杂乱的笔迹。

知道他担心,所以悄悄做了这么多事,问了老农,想要让他安心?

负在身后的指尖轻轻摩挲,景元帝眼梢微扬,勾出浅浅暖光。

这才不是什么彰显自己气度,拔高自己位置,充满站稳野心的礼物,皇后是真的把他放在心上的。

“好一个五谷丰登!承你吉言,朕大婚后,定有上天赐福,四海定平,百姓安和,国运昌隆!”

他看着她的脸,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鼓声催的,感觉心跳有些漏拍。

焦娇羞红了脸。

什么大婚,同谁大婚?另一个主角就是她……他一定是故意的!

这种时候都不忘了欺负她!

她大着胆子瞪了景元帝一眼。

规矩允许,她现在是可以偷偷看他一眼的。

然而就在她抬头的时候,景元帝已经转身,又朝祭坛拜了一拜,似乎很是高兴,特别需要告慰祖宗或请祖宗保佑。

焦娇:……

好不容易这么近的距离,她却仍然没有看到未婚夫正脸。

不过这个背影……怎么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垂头想想这些夜晚这人作的妖,焦娇面无表情。

大家‘接近了解’这么久了,她是该对对方稍稍熟悉一点。

……

暑热扰人,祭坛献礼并没有用时太久,稍后是短暂调整,待到下一个吉时,天子开弓亲猎。景元帝离开现场,群臣恭送后,按顺序撤离,速度准备接下来的流程。

焦娇因为要献礼,没跟自家人在一起,离的有点远。她略略等了一会儿,等大家走的差不多了,才转出来去找祖父,因事先约定过,方向定的也正,她并没有着急慌张,走的很稳。

谁知那么巧的,又遇到了圣驾。

二人关系特殊,遇到了肯定不能躲,会引起不好流言,焦娇便走过去见礼。

景元帝看到小姑娘时,已经来不及转向,见小姑娘朝着自己方向走,心里更急。亲猎拉弓冕冠正装不合适,他已更衣换上劲装,脸不可能遮住,走近了一定会被看到!

小姑娘走的不快,一点点靠近,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景元帝心跳从没这么快过!

他四下看了一眼,眼疾手快挑中一个东西,啪一下扣在了脸上。

盂兰盆节将至,行宫上下流行鬼面具,德公公看着他从小长大,怜他忙于政事不知休息,特意寻了一个摆在边上,想引他看两眼,哪怕休息片刻也是使得的,他珍惜老太监一片苦心,虽然嫌弃,还是放着没动。

不想现在正好用上!

“臣女拜见皇上。”

焦娇按规矩行礼,被叫起后好悬吓一跳,这什么鬼!

面,面具?

“皇后可是要去寻焦老爷子?”景元帝声音润朗,“朕方才看到过他,在西边。”

“多谢皇上指路。”

焦娇一边谢,一边觉得略奇怪,这声音,这感觉……一点也不凶?

景元帝心思敏锐,小姑娘表情滞一瞬,他立刻就察觉了,心内叹口气,声音一变:“还不走,是等朕送你?”

凶了凶了他凶了!

果然还是那个狗脾气!

“臣女失礼。”

焦娇转身就走。

对么,这位哪有什么温柔,一定是装样子,今天有大事,人太多,不好太凶太霸道,天子也是要脸的么。

景元帝垂眸看了下自己衣裳。

好在今天有大事,必须得穿明黄皇服,若穿了白衣……

没想到竟然有一日,他得装成‘他’,才能混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黑恶犬(搓手手):她来了她来了她要拆穿‘朕’了嗷嗷嗷嗷!(☆_☆)

白优雅(施展面具大法):朕的面具好看吗?▼_▼

焦娇(认真欣赏了一会儿):还真挺好看的。<(^-^)>

白优雅(招手):随朕进屋,朕有更好看的东西。▼_▼

黑恶犬(呸——):流氓!禽兽!=( ‵o′)凸

第21章 我才是最特殊的哟

小姑娘一个人走在路上。

路很长,阳光很盛,她走过地上斑驳光影,背影纤秾,仿佛一个人就能穿梭时光流年,不需要任何人陪伴,也不遗憾。

难看她就要消失在视野里,景元帝突然动了。

他跟了上去。

悄悄的,没让焦娇知道。

他与她始终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也不太近,洒在他们身上的阳光是一样的,走过的路是一样的,连风中带来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路边有两株栀子随风摇曳,白花清雅微香,它们明明没在一起,却气息彼此交融。

小姑娘面前斜斜花枝伸出,她脚步未有停留,温柔的绕过了。

有点可爱。

景元帝看着小姑娘背影,夏衫单薄,飘逸衣裙遮不住身材的婀娜,她纤腰款款,蝴蝶骨线条若隐若现,看起来无限美好引人遐思,偏偏胳膊捂得严严实实,再调皮的风都吹不起。

不知她胳膊上的伤……好了没有?

想到那处碍眼的伤,就想到了那惊鸿一瞥的如玉肌肤,盈润触感,景元帝不知道为什么,鼻子有点痒。

小姑娘突然停住。

景元帝抬眼一看,皱了眉。

焦娇遇到了刘云秀。

与此前所有偶遇都不一样,刘云秀打扮停当,衣服华美,似乎原地站了很久,见到她视线立刻迎了上来,不避不退甚至不卑不亢……是在专门等她?

焦娇一点都不好奇,略点了下头当做打招呼,就准备走过去。

“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

刘一秀脚尖一转,拦了她的路。

好吧。

焦娇眉眼平直:“为什么?”

刘云秀微笑,偏了偏头:“你听到了么?”

夏日蝉鸣,风儿喧嚣,鼓鞭马嘶,焦娇听到了很多,但大抵都不是对方想要的那一种:“如果刘姑娘没别的事——我还挺忙的。”

话是这么说,她并没有立刻走。

天子亲狩日活动流程很多,至少对她来说很多,担了差事,就要提防任何意外的发生,她不想和刘云秀虚与委蛇,也不关心刘云秀在想什么,但这人给她的感觉不对,像是要生事……她最好确定一下。

刘云秀嗤笑一声,带足了讽刺和恶意:“听闻焦老翰林从祖上起便是诗书传家,六艺皆精,后辈子孙无一庸才,便是出嫁女也在婆家出尽了风头,独独‘皇后娘娘’你,资质平庸,连曲乐都不会赏。”

顺着她的话音,焦娇当然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乐声。

鼓瑟丝竹,皇家在大场面的乐奏一向大气优雅,寓意深远,可惜焦娇听不出来。

她还真是不擅长这个。

前身是个乖姑娘,读书写字,女红厨艺都会,偏对琴乐不敏感,而她自己,从小跟着爷爷长大,除了做个社畜在‘高级’的社会打工,学会的就是一笔还看得过眼的字,以及写字静心的习惯,穿过来两眼一抹黑,女红厨艺都没来得及熟悉掌握,琴乐就更别提了。

对方要攻击的,原来是这个方向?

见她‘呆呆’的,刘云秀以为戳到了肺管子,别人越自卑,她当然越得意:“最粗浅的都不懂,怎么配得上皇上?”

焦娇想莫非——

下一刻刘云秀就给出了答案:“皇上多喜欢琴乐,你知道么?他出生就在一片乐声中,五岁初见礼乐天赋,九岁仅凭对礼乐见解就折服了北狄使者,十三岁‘随便玩玩’的猜曲游戏就赢来了边关和谈的巨大利益,十八岁引大乐师摔琴非要拜他为师,更别说鞭辟入里的各种见解引各大名师追捧膜拜……”

刘云秀慢慢变得激动,说得一脸向往与有荣焉,好像知道这些事自己都高贵了几分。

焦娇是真不知道,但——

“刘姑娘知道这么多,一定经常与皇上讨论了。”

刘云秀一噎。

她要经常能和皇上讨论,还用得着在这里下功夫?

“你刺我也没用,至少我知道,我懂他,我见过他最真实的样子,而你没有。”她微微眯了眼,冷笑,“他在你面前是不是很凶?只是看起来很凶,实则没怎么罚你?”

焦娇醋蹙眉。

刘云秀更得意:“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个外人——外人面前,当然要留出分寸藏好尾巴,外人,不能交心。可他心里是难受的,想要杀人的,他只是利用你。他在利用你,磨练他的杀人欲望。”

“但是他伤过我。”刘云秀微微闭眼,似乎很享受,“我懂他所有阴郁和暴力,我愿意陪着他,哪怕付出生命。他点你做皇后,你以为是喜欢?”

“他啊,只是在保护想保护的人。他……真的好温柔。”

刘云秀说完话,看向焦娇的眼神充满悲悯:“你以为你赢了,其实你从最开始就输了,你永远也不可能同他并肩,他永远也不会向你展露真实的自己。”

焦娇眉头蹙的更深。

这高高在上的姿态,这观感特别的话语……

实在不像平时的刘云秀。

见自己表现震住了对方,刘云秀笑容更加自信:“你现在……是不是在想被废的皇后?”

焦娇本来没想到这一出,也没任何逻辑角度非要想过去,被她这么一提,倒是想说一句:“你说他们青梅竹马,感情非常好。”

所以你刚刚这一轮长篇大论又算什么?

自打自脸?

刘云秀笑了。

笑得意味深长自信满满,似乎就在等着她这句话。

“这男人么,心很大,能装天下,有时心也很小,只能装一个人。看起来的事实和真正事实,怎么会一样?”

她看着焦娇,一脸‘你还太天真’:“帝王身边危机重重,怎能随便暴露喜好?必然有幌子么,有的只是‘看起来’,真正放在心尖上的,当然不一样。”

这些话,这话里隐意,让焦娇有点恶心。没有嫉妒没有在意,只是生理性的恶心。

大言不惭到这份上,刘云秀真的不觉得羞耻?

“我这身衣服,看到了么?”刘云秀转了一圈,脸上一片娇羞,“我同皇上初遇穿的就是这一身,今日他再见到,一定喜欢。”

自己美完,她还实力嘲讽焦娇:“你现在的层次,连废后都比不过,还敢肖想别的?呵呵。”

她的话,焦娇一个字都不信。

那男人那么霸道,脾气那么坏,一副天老大他老二的样子,如果有了心上人,如果心上人面对着什么麻烦,他大概不稀的来幌子那一套,最大可能把人牢牢锁在身边,由他亲自看着管着,他相信的,大概只有自己。

焦娇非常确定,皇上不喜欢她,也不可能喜欢刘云秀。

可刘云秀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只是想骗她?

这人最初看起来胡闹,只是小姑娘的虚荣心,她很明显,但现在,一点看不透了,刘云秀一定计划着什么。

对方举止不出格,没有伤害别人,她的教养不允许她下毒手,对方要是不一切不懂事——就别怪她不客气。

焦娇心里很快有了决定,决定过后,仍然有疑惑,刘云秀一直有心思她知道,可想好计划,暗里悄悄行动不是更好,为什么一定要打草惊蛇,过来找她说这些似是而非不明就里的话?

明明知道她会提防还这么选择……一定有什么目的。

往日时光她没来的及参与,穿过来前后的事也忘了,不知皇上和废后,还有面前这个刘云秀,都有怎样的感情经历,但肯定是不大愉快的。

太后弄权,杜国公野心勃勃,作为杜国公的女儿,太后亲自选定并很喜欢的皇后,废后杜氏是何性格,有何选择,嫁进宫是真心抑或假意……为什么到了最后,皇上只废了杜氏,却没有赐死?

是往日情感不舍,还是顾忌杜国公?

身份不同,焦娇看问题的角度开始改变,试着成熟起来。

她视线微移,落在了刘云秀身后的青衣婢女身上。

刘云秀今天好像特别聪明,是谁给的意见?现在身后站着的婢女,还是暗处她不知道的谁?

眨眼的几个瞬间,焦娇心内转过太多思绪,最后归于平静。

她看着刘云秀,面无表情:“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什么打算,今日天子亲狩,不容有错,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

“啧,这就伤心了?那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刘云秀笑声放肆,“你看看你自己,出身不够好,相貌不出挑,礼乐懂都不懂更别提品鉴,脸上长什么不好长一对酒窝,做富贵人家的小妾是够甜美够妖娆了,做一国之后?不怕被别人笑话不端庄不优雅?”

“你不要脸,皇上还要脸呢!”

焦娇万万没想到,话题拔那么高后是直接的人身攻击。

今天不是聪明局么!聪明人骂人明明不打这个段位不是这个风格!

这也太让人措手不及了!

她反应只慢了一拍,身后就有声音传过来:“你好像对朕的皇后很有意见。”

男人的声音低沉微厚,哪怕夹杂着怒意,也并没有粗鲁难听,反而有一种天骄的矜贵,焦娇认出来了,是景元帝。

只是这道声音……

以前她从没注意,现在声音从背后传来,看不到人,耳朵更为敏感,她隐隐感觉到一份特殊的熟悉,这声音……很像一个人。

第22章 流鼻血了

骄阳似火,蝉鸣吵人,悠长庑廊因为景元帝的加入,气氛突然变得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