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私底下小动作少不了。

小礼物,吃住食水方面的关心,不下圣旨偶尔也要亲笔写一两张小笺捎过去——

白天的他会写诗,会哄人,晚上的他会霸道会不要脸,只要下力气,总会是小姑娘喜欢的样式。

晨暮交接,每一天每一天,景元帝都在和焦娇分享旅途的心情,今日的经历,以及,对她的思念。

焦娇坐的住,小丫鬟甘露委实沉不住气:“小姐这样……皇上好可怜的。”

“嗯?”

不知何时起,这家小姐有了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甘露一见这眼神就不敢说了,用力摇头:“小姐想吃点什么么?软软的白糖糕好不好?”

焦娇眸光微垂,想起了那个夜晚。

虽然后来发生了很不开心的事,但在那之前,她吃到的白糖糕,是最好吃的白糖糕。他见她喜欢,这些日子总是送,也不知为什么,她竟然吃得很顺口,从来都不腻。

她点了点头。

甘露笑眯眯的端上白糖糕:“这入秋了天气燥,一路这么走也爱上火,婢子刚刚听说,之前休息的时候有兵士采了些野菜,这会儿应该交给厨娘们了,稍后领午饭婢子早一点,给小姐要些来好不好?”

焦娇视线滑过小桌上的白糖糕,缓缓叹了口气:“好。”

甘露没说,但她知道,一切都是皇上安排的。

他知她走的烦躁,知她不喜欢吃干粮熏肉,才特意让人采野菜。他其实为她做了很多事。

沿途秋色漫漫,黄叶萧瑟,焦娇一点都不冷,心有暖意微融。你好

可她……心里仍然过不去这个坎。生气什么的早不存在了,只要他不胡闹,她就不会再生气,只是仍然不知道面对他。

交给时间慢慢来吧。

五日之后,圣驾一行到了山脉最后的拐点,过了这个山坳,以后尽皆官道坦途。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仍然是秋风瑟瑟,黄叶飞舞,不知怎的突然有了一股猎猎肃杀的味道,上一刻甘露还在笑着说马上就是官道了不会这么颠,下一刻马车就重重一甩——

要不是焦娇坐的近,顺手拉了她一把,她就被甩下车了!

没来得及问任何问题,也不用问,因为外面突然而起的刀兵声,马嘶声已说明一切。

又有刺客!

焦娇心中一紧,这些刺客不绝不休,难道非要把皇上逼到绝境吗?

她知道御前有禁军金甲卫暗卫各种护卫,不用太担心,担心也没什么用,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自己保护好,别慌张之下错漏百出给别人添乱!

“桌子翻起来!”

焦娇指挥甘露一起把马车内小桌翻起来挡在窗口,这样若有流箭也射不进来。

“马车靠山壁走!”

道路一边挨着山壁,山壁往内凹陷,靠紧一些不但不会被流箭波及,山上若有东西掉下也不会被砸到。

圣驾出行与旁的不同,自有仪仗,不管随扈官员还是准皇后如焦娇,距离都很远,她看不到景元帝身边形势,只能暗暗希望一切都好,军兵护卫能抵住火力,如她这样的随扈人员也能低调安静的苟过去。

谁知刺客们竟然放了火!

起了火,什么遮挡都没用,马车必须得弃了,没办法,焦娇只好命令甘露和她一起——跳车!

女子气力不足,不如男人抗造,跳下车还来不及汇到一起,她就和小丫鬟被迫冲开,再也寻不见。

举目望去,硝烟四起,视野模糊不清,地上尸体处处,血腥味呛的人脑仁生疼。对方来人很多,似乎集结了一支军队,个个蒙着面,手起刀落间十分绝决,根本就没想留活口!

“怦怦——怦怦——”

焦娇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疯狂又快速。她想睁大眼睛看清楚现场画面,可惜怎么都看不清。恍惚间,有人举着长刀朝她劈来。

寒光厉厉,风声凄凄。

她看到了长刀上的血,那是别人的,很快也会沾上她的!

“咻——”

箭矢划破长空,虽自远方,却似挟着风雷之势,准准钉住了手持长刀的黑衣人,将他掀下马来。

焦娇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这个人的脸,他就已经摔倒在她面前,声息全无。他的刀,再也不会有机会对着她。

一个瞬间,从极致的害怕紧张到极致的放松庆幸,焦娇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轻抚胸口,朝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

穿着银白战甲的男人骑着马,手中长剑开路,冲破一切障碍,速度飞快的朝她而来……

他的身影,她再熟悉不过,是景元帝!

第39章 朕只怕你哭

硝烟四起,危机处处,景元帝弓箭背身,不顾一切的朝她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焦娇说不出任何话,视野越来越模糊,脸上一凉,手指摸到了自己的眼泪。她捂住嘴,用力咬着手,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声。

景元帝没有说话,没有叫她的名字,寻过来的角度准确犀利,方向坚定从容,她知道,他是冲着她来的。

一路这么远,有敌人刀光,有血花四溅,有明里暗里各种凶险,他避都不避,任别人怎么封路怎么挤压,他都不加辞色,手中长剑挥舞,收割着敌人性命,前行方向亦始终未改。

焦娇心跳加速,手指难以抑制的颤抖。

千金之子尚坐不垂堂,他是一国之君,不是懂得为国保重自身,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会珍惜性命么?为什么要这样!

他为什么不好好待着,坐镇后方指挥若定,为什么要跑来寻她!

真有万一怎么办!

焦娇不敢跑,也不能跑,他已经来了,看样子不抓到她就不会走,她的任何不当行动都可能是他们的危机!没办法,她只得看看左右情况,避开刀光,朝着景元帝跑去!

景元帝双脚夹马腹,催马更快。

近了……近了……更近了!

焦娇伸出手,景元帝抓住了她,她顺势一跳——被男人牢牢抱住,放到了身前。

“你……”

刚想说些什么,景元帝扯下身后大氅往她身上一罩,视野瞬间被遮盖,她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外面血光。

“别怕。”

景元帝按着她的头亲了亲:“这一次,朕不会放开你了。”

呼吸间全是对方的气息,他的怀抱温暖又干燥,大氅厚实,不仅挡风还能挡流箭,焦娇被男人护的严严实实,不可能不安心。

她忘不了刚刚一瞬间男人的脸,自信又耀眼,他在开心。强敌在侧,周遭危险重重,他竟还在开心,只因救了她!

“朕永远,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怦怦怦怦——”

焦娇分不清这是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她不敢动,只小手牢牢抓着他的衣服,紧紧的:“你……小心一点。”

回答她的是男人的笑声,张扬又恣意。

不知过去多久,四周声音渐歇,越来越安静,焦娇感觉到了流动的风,略寒。

“还好么?”

头上大氅掀开,景元帝看着自己的小皇后,唇角微勾。

“嗯,还好。”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焦娇偏头看别处,发现来到了一个高处缓坡,四下无人,没有黑衣刺客也没有金甲卫,什么都没有。

“不必担心,随扈官员车驾很远,朕发现有异,立刻让兵士从中隔开,你祖父和父亲不会有事。”景元帝以为小皇后在担心家人。

焦娇纤白小手指了指四周:“可是这里没人,如果有危险——”

她可是没那本事救驾的。

“朕自不是全无准备,刺客有刀兵,难道朕就没有后招? ”

景元帝将大氅垫在地上,拉小皇后坐下:“这里很冷,你且忍一忍,最多两三个时辰,外面就平定了。”他又站起来,“我去找些柴。”

“等——”

焦娇一个字还没说完,他就已经走远了。

她新奇的看着男人忙活,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还用力摇了摇头。这人是谁?真是她认识的景元帝吗?为什么干这种活的姿势这么熟练!

是她孤陋寡闻了么?帝王什么时候需要自给自足,生火都要自己来了?

景元帝抱着一堆干柴回来扔到地上,看向焦娇的目光温柔而专注:“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哪怕逃了命,找了柴,这个男人仍然从容优雅一丝不苟,衣领襟口不带半分乱,看起来相当让人羡慕。

焦娇因眼前事实震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捏了捏自己的裙角,有些怔忡。

景元帝误会了:“饿了?等下。”

他转身进了林子。

焦娇:……

还没来得及害怕,他就出来了,手里拎着个兔子。

兔子个头不大,肉挺多,肥嘟嘟一看就很好吃,他却仍然皱着眉,似乎不大满意:“只肉尚可,皮子不好,太粗,回头朕给你寻更好的。”

说着话,他转身走向不远处小溪,给小兔子扒皮去内脏。

焦娇:……

她再一次怀疑,这真的皇上吗!

不管是不是,她都没脸坐在这里等着吃白饭了。

等他拎着收拾干净的兔子回来,焦娇自告奋勇迎上去:“我来烤吧。”

景元帝今日打定主意好好照顾自己的皇后,哪会让她动?把兔子藏到背后后退两步:“你坐着休息就好,朕来。”

焦娇脸红:“怎么能所有事都丢给你?我来烤吧,别的我不擅长,这个算是拿得出手的手艺了。”

景元帝仍然不给她,后退两步:“说了朕来。”

焦娇继续追:“我来。”

“我来——”

“我来——”

抢来抢去你退我追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齐齐掉进了坑里。

他躺在地上,她坐在他身上。

金黄落叶飘飘悠悠落在他们身边,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景元帝抚额:“这回可不是朕挖的。”

焦娇:……

她自来记性很好,同样的场景,她当然会想起很久前的那一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故意坑我!”

想到那天的狼狈,焦娇还有点生气,又是马蜂又是流言的,刘云秀上蹿下跳折腾了很久。

景元帝顿了顿:“其实……坑的是朕自己。”

晚上的自己拼命挖坑,到了白天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呢,就得赶快过去救小皇后并把坑填上,他真的……也很不容易的。

焦娇气的打了他一下。

“嘶……”景元帝抖了一下,不似作伪。

焦娇一颗心立刻提了起来:“你受伤了?”

这一刻也不知道哪来的反应速度,她小手一抓,刷一下掀开了他的衣服。

还真是有伤,在肩膀上,有新鲜血色,更有结痂伤疤,一看就不是今天的新鲜外伤,是数日之前受的,还未养好,今日动作太大撕裂了。

数日前……是哪一日,再清楚不过。

那天刺客忽至,他放下她转走,她有暗卫护着全身而退,他却受了伤,当日凶险如何可想而知。

他已经这么难,她却仍然怪了他。

焦娇突然落泪,心里悔恨不已。

景元帝看小姑娘什么话都没说,突然间啪嗒啪嗒掉起了眼泪,有点紧张,修长手指拭向小姑娘的脸:“没关系,一点都不可怕,这坑不险,朕抱着你就上去了。”

焦娇想起上回也是这样,上上回也是这样,不管白天晚上,他好像都见不得她哭,她一哭他就紧张,掩饰的再好她也看的出来。

“呜……你,你你怕女人哭?”有点忍不住,但她在努力了,“我,我不哭……”

景元帝却突然捧住她的脸:“不,朕只怕你哭。”

声音比目光更温柔。

焦娇有点受不了,努力控制自己转移注意力:“那天……你把我放在暗巷,是因为怕我知道?”

景元帝眸色微暗:“是。天快亮了,朕的样子……不大好看。”

焦娇心头一跳,之后慢慢松缓,明白了,全明白了。

“你……是不是生了病,只是暂时不想让我知道,不是故意要骗我?”

她不是傻子,很多方向只是没想到,现在抓住了一点,顺着往前回忆往前思考,她来自现代,眼界心态不一样,得到结论的时间当然更快。

一个人再能伪装,也不可能把所有细节做的这么好这么细这么有条不紊,他的状态看起来有太多不得已。精神分裂症,多重人格,各种可怕的词浮现在脑海,焦娇把自己吓得不轻。

没有专业的医生,这种病很难好的!

景元帝眼帘微垂:“害怕?”

他体贴的往后退了退。

焦娇没察觉到这一瞬间他眸底的失落和寂寥,紧张的抓住他的手,急声问:“这件事都有谁知道?知道的多么?你白天晚上各做了什么自己会记得么?你的状态……有没有影响你的睡眠和身体健康?清晨和傍晚时……会不会特别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她问得很快,让别人应接不暇。

景元帝看着自己被抓的牢牢手,眸底闪过一丝讶然,所以……她不是害怕这个样子的他,是害怕他太难受自己承受不了?

他眼梢微缓,低眉浅笑出声:“我们现在是和好了,对么?”

焦娇:……

“都什么时候了,你想到的只有这个么!”

景元帝反握住焦娇的手,在她掌心轻轻摩挲:“不要着急,也不必担心,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慢慢讲给你。”

“你——”

“我知道我是谁,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我能控制住自己,能治理好国家,”景元帝低头亲了焦娇的手背一下,“以后也能好好疼娇娇,娇娇不必担心。”

焦娇觉得手背烫的紧,当即甩掉:“谁,谁担心这个了! ”

她没觉得他在骗她。

仔细想想以前,他看起来好像完全是两个人,可每一次逗她,都有前情结果,他是真的记得自己都干过什么。最初他应该只是憋着口气,逗着她玩,后来应该是知道不对,各种努力抢救……她慢慢的在他心里有了位置,不再是随意对待的存在,而是必须珍惜,珍视。

她看着景元帝的眼睛:“予璋……是你的名字么?”

景元帝颌首:“是我的字。”

焦娇:“安郡王呢,又是谁?”

“也是我。我小时候过的不怎么如意,你大约也听说过,曾有一度我常在外留连,用的是这个化名,为免有心人注意,也把这名字写在了宗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