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日后,杜国公要老死了,女儿羽翼已丰,没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谁赢谁输还用说?

要是一开始就给了女儿……女儿被景元帝迷得神魂颠倒,恐怕过不了几招就会被心思深沉的皇帝套到话,暴露,更有甚者,会从她手里骗走这最后的人手。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会被抛弃,女儿和杜国公,怕是早早就会没了路走。

前前后后想的通通明白,焦娇再一次感叹权力巅峰就没有笨人。

所有人都很聪明,所有人心智都很强大,走一步算五步,甚至连死都能算,都能利用,她还是不行。

不过她这边已经安排好,只要照计划撤退就行。

焦娇乖乖的随着身旁护卫没入人群,一点点撤向边缘……

杜国公的举动多多少少都引发了人群中的慌乱,有些胆小的开始跑,路过的小孩子更是无辜,莫名其妙被卷进这种境地,哭声都大了。

焦娇没想帮所有人,她也帮不了,她现在最该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照计划行事。可有小孩子不小心撞了过来,眼看就要跌倒,手边的事,她没办法做看不到。

她顺手把小孩子拉了起来:“小心些——”

却未料到,因这一点点善心,一点点动作,她被一个看起来还不足十岁的小孩子拿刀抵住了脖子。

第49章 不能没有你

天空阴云密布,风起,瞬间猎猎。

京城最宽阔的街道被血色浸染,气氛肃杀。

景元帝手持长剑,挥洒自如,斩杀叛逆的同时,仍然保持身姿优雅,滴血不沾,衣袂飒飒,肩背绣的金龙映着刀光,几乎能飞起来!

心中前所未有的感觉漫上,重重感受最后凝成两个字:痛快!

他知道他的小皇后很聪明,却没想到和他这般心有灵犀,自从他开始打杜国公的念头开始,就考虑要不要做一个局,放个诱饵,小姑娘竟和他想到了一块去。

她聪明灵慧,通透可人,像站在枝头最高处的花,沐着月光,披着湖纱,柔弱也高傲……她值得一切,也配得起一切!

这样的小姑娘,就活该让人捧在手心,疼着宠着,一辈子都不放。

面前刀光剑影重重,远处似有冬雷轰鸣,可他现在看不到更多,想不到更多,眼前只有敌人,天边的乌云不好,她喜欢明媚灿烂的天气,喜欢浓烈鲜艳的花。

不如就快点结束吧!他可以抱着她看雪,陪着她赏梅,冬天其实也可以有美景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金甲卫骑马来报:“焦姑娘被掳了!”

景元帝眼瞳骤然收缩,差点一抖手杀了这个报信的人:“怎么回事!”

“回禀皇上,原本一切按计划,进展十分顺利,在您走后不久,杜国公果然行动了,焦姑娘也照计划第一时间避退,可当时人太多,又因杜国公的话引起慌乱,街上普通百姓混入,有个孩子跌倒,焦姑娘顺手拉一把,不想那孩子……是对方训练出来的杀手。”

报信的人跪在地上,牙齿咬出血,满眼愤怒和懊悔:“属下等失职,求皇上赐死!”

景元帝捏着剑柄的手紧到发白,眼底满是愤怒,可只片刻,他微微阖眸,深呼吸平复情绪。

他自己训练出来的人手自己知道,金甲卫绝非消极怠工之辈,就算当时现场混乱,行人太多,他们也有把握带着小姑娘全身而退,除非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突然,他们来不及反应,错的不是金甲卫,也不是小姑娘,是善良。

什么时候起,善良秉性竟然是不对的,是不需要保护和崇尚的,成了遭人陷害最好的切入口!

景元帝牙关紧咬,掩住眸底风暴,手中长剑一划:“你们是错了,且先留着性命随朕杀出去,解决叛逆救回皇后,届时死还是不死,全由皇后发落!”

“是!”

金甲卫全是血性男儿,本也没打算认输,自己犯下的失误当然得由自己救回来,报信的立刻站起,目有血光,根本不必景元帝多做要求,自己就知道往哪个方向冲杀!

景元帝大胆利用自己做了调虎离山这个局,可以最大力度的保护别人,他率先走到无人街道,布下埋伏,只要引得杜国公过来,就能一举抓获,丝毫不费力气。

计划是成功了,杜国公也来了,他可以毫不犹豫的下手镇压,再无任何负担,可杜国公也抓了他的人。

前期最大优势,而今变成了劣势。他以自己为饵,筹码加大,吸引过来的视线最多,能吸引到杜国公,现在也能吸引到所有人,他想重杀出包围圈很难,想求焦娇更难!

她在哪儿……姓杜的会把她藏在哪儿!

“皇上万安!”

远处传来杜国公的声音,高亢洪亮:“臣救驾来迟,还请千万勿怪啊!”

声音之得意,气氛之张扬,还带着一群人马蹄卷尘快速奔来,哪里像护驾,分明是是围杀!

杜国公:“眼看天快黑了,皇上你不躲躲么?臣可以带你过去安全之所,保证无人打扰!”

无人打扰个屁!你是要趁安静无人弑君吧!

众人紧了紧手上的兵器,面带提防。

这杜国公装的可真好,被皇上调虎离山算计个正着,起初是真的慌了的,四下逃蹿,可后来就是演的了,他现今只肩上受了些轻伤,因为抓住了景元帝把柄,有了底气,再不像之前一样抱头鼠窜,敢走到人前叫板了!

还上来就戳皇上痛处……

众人看了看天色,每逢阴天,黄昏十分便很难辨认,但天色越来越暗是真的,也的确快到晚上了。皇上从未在这个时间现于人前过,若真要发病……就是众目睽睽之下了。

所有一心忠君的人不由暗自焦急。

景元帝手指捏着剑柄,目光凌厉扫向要杜国公:“皇后在哪?”

杜国公越发得意:“您的皇后在哪里,臣怎会知道?不过臣向来忠君,定会帮忙寻找,保证帮您找到,皇上愿不愿意随臣前去?”

景元帝手中长剑一挥,眸底暗芒起伏:“朕问你,朕的皇后在哪!”

随着长剑在空中划过,他手腕翻动,有冰寒袖箭无声射出,直直射中杜国公身边近侍的脖颈。

速度之快,目标之精准,令现场鸦雀无声。

这是第一次,天还未黑时,景元帝展出阴戾杀气,全然与平时不同。

杜国公全不介意,摆摆手让人将近侍尸体拉下去,冷笑:“皇上这个时候就杀人,可是控制不住了?也是,毕竟天快黑了,疯子到了晚上就要大开杀戒呢!”

“下一个是谁?”他还十分有闲心的指着对面金甲卫,“你,你,还是你?你们忠君爱国,忠的是明君,爱的是家国,真的要眼盲心瞎,护着这个疯子到底么!”

景元帝丝毫不理会他的话,也不管身边是否人心浮动,握着剑,随着人流分开,一步步往前,目光紧紧盯着杜国公:“朕的皇后,在哪?”

对方气势太过吓人,杜国公忍不住催马后退了两步,目光阴阴:“臣既然保证过,就一定会帮皇上找到,还是那句话,皇上敢来么?”

话音落,他大笑两声,催马转身就跑。

景元帝明知他别有目的,很大可能是陷阱,还是没办法,必须得跟上去:“追!”

街道宽阔,双方人马都不少,很快战做一团。

景元帝为了这一天做了很多准备,也有很多紧急变化计划,对他来说,杜国公的所有陷阱都不算难,他可以克服,唯一的问题是,他的小姑娘在哪里!

天色越来越暗,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精神越来越紧绷。

和‘他’一样,‘他’见不了白天,必须在天边泛白时沉睡,若不愿意,每走一步都会难受想吐,他也一样,暮色四合之际,他必须要保护自己不再出来,否则每走一步都是煎熬。

仿佛幼年一切恐惧重现,没有灯烛的深宫,漫长际的甬道,血色处处,不知男女的哀嚎声……和被绑关在黑洞里什么都不能做的自己。

景元帝手指微微颤抖。

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可他害怕,他的小皇后会更害怕!

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

绕了几个大圈,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杜国公勒马停住,见景元帝跟了过来,得意伸手,

遥遥一指:“焦姑娘就在那里,可惜那里太高,太尊贵,臣等不配过去,也够不着,只有皇上这样的九五之尊才有资格,皇上若真那么在意,要不受累,自己动一下?”

景元帝眼瞳骤缩。

是紫禁城最外也是最尊贵的一角,最大的正门,是整个皇城的脸面,建筑风格雄浑大气,很高,也很宽,他没有看到人,只看到一口棺材,黑漆漆方正正,放在大门顶上。

小姑娘在棺材里!

小姑娘……怕高。

杜国公似乎很满意景元帝现在的表情,眼睛微眯,笑的别有深意:“只是皇上得快点儿,臣看那地方不稳,焦姑娘似乎并无性命之忧,还有神志,就是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这懵懂的撞来撞去……您晚一步,她怕是要跟棺材一起摔死了。”

景元帝转头看着他,目光锋利如手中剑芒:“你确定要这般与朕作对?”

杜国公眯眼:“陈也可以多出些力,让皇上和皇后娘娘团圆,只是皇上怕得多赏臣下些东西才行。”

景元帝目光冷凝:“赏你什么,玉玺么?”

双方对峙,壁垒分明,中间似乎隔出一道冰河。

两边跟随兵士握紧手中兵器,眼底满布血色杀气。

“既然敢来,今日就不必回了。”景元帝修长手指往下一挥,身后士兵跃出,齐齐往前!

杜国公冷笑:“成王败寇,既然敢来,我就没想着回去!要么,你死在我刀下,挫骨扬灰,送我坐上那个椅子,要么,你把我杀了,世上再无杜砺风此人!”

他亦身先士卒,冲着景元帝杀过去。

今天他棋错一招,失了先机,被引入彀中,对方准备万全,兵力多他太多,他几乎毫无胜算,但那又怎么样?他抓住了景元帝的弱点,就有机会奋力一搏!

身在弱势又如何,一时没把握又如何,是,今日他已走不了,但只要景元帝自己扛不住,就是他的机会!

景元帝知道,前面,是他必须走的路。

两军对阵,士气不能输,他扛不住,他的队伍很可能跟着一泄千里,没有机会挽回。他也不能把小姑娘放在高高的门上,这比生理上的恶心难挨更让他受不了。

暮色四合,又是逢魔时分,一点点浸染而来的暗色像魑魅魍魉撕扯着血色迎面而来,那么可怕,他不敢走。可如果不克服,她就会死!

他的小姑娘,会像被人狠狠折下的花枝,不会说话,不会再笑,红色花汁溅了一地,再无生命的鲜活和灵动。

景元帝咬着牙,走出了第一步。

第二步。

他的心在颤栗,他的脚在颤抖。

焦娇同样紧张到颤抖,泪流满面。她不知道自己被关在棺材里,视野一片黑暗,她用手指一寸寸摸过去,只知道自己在一个很大的木箱子里,狭窄且长,翻身都很困难,更何况坐起来。

她听到了风声,闻到了只有在高处才能有的味道,没有泥土的微腥,没有人间烟火的温暖,这里的空气更冷冽,更无情。她一向对高处很敏感,感觉绝不会错,她怕高……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遭遇这种境地,想都不想也明白,这是别人要拿她逼他。渐渐的,有人声靠近,兵器交鸣,有景元帝提高声音的只字片语随风飘来,她更确定了这个想法。

她曾想,她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有一辈子的时间,她可以陪他治病,她相信他能好,可是现在好像来不及了。

他如果困在病因里走不出去,不能朝她走来,她恐怕会死……而他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若她也死了,他恐怕再不会愿意往前走,许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耳边声音嘈杂,她知道外面有很多很多人,所有人都在看着,这种时刻,他不能退缩,不能混过去。之前那一场流言之乱,有焦家力挺帮忙解释,也有他铁手镇压,没出任何乱子,可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若不能自证,就是隐患。

天子身边无小事,每个小小动作都可能使形势陡转,皇权巩固还是倾覆,都在他一念之间。

焦娇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溢出,哭得无声无息,久久不能停。

她心疼他受过的苦,体贴他现在的难,也敢赌他可以!纵始所有人都不相信他,她也要相信!

既然时也命也,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不如就在众目睽睽下浴火重生,向所有人展示他根本就没有‘病’,根本就不害怕黄昏时分,把这件事砸实钉死!

她相信他的强大足以承受,她也会乖乖的等待……他会来!一定会!

可还是好害怕。

这里好高,视野太黑,她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自己到底身在何方。她听到风声呼啸,冬天的风好大好寒,她感觉困着自己的长盒子在轻轻摆动……

是和马车行在地面完全不一样的晃动感,不只会左右摆,还会上下晃动,没有着力点,没有规律,失重感让她感觉极不安全,她好怕……

予璋……予璋……

你再不来,我好像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这一刻似乎所有声音住驻,景元帝视野一片黑茫,什么都看不见。

他脚步停住了。

杜国公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皇上这是怎么了?怎么走不动,需要臣找个轿子抬您么?”

景元帝微微阖眸,深呼吸。

杜国公:“前面可是皇后呢,您放在心尖上,马上要娶的人,怎么可以停下来?”

他一边说这话挑衅,一边挥手让人小动作,但在对方层层重兵包围之下,他能做的实在有限,金甲卫副首领易寒看到他的小动作,立刻挥手分兵,不管皇上那边怎么样,他的任务必须要做好,不能让杜国公跑了,也不能他伤到皇上一分一毫!

与此同时,德公公带着小谭子并数位身手灵活的内侍,从另一个方向绕进皇城,试图绕到大门背后,看能不能想个办法解决掉杜国公的护卫,爬上去救了皇后,只要皇后得救,皇上就不会有事……

所有人都在努力。

暮色一点点盖下,从脚尖到手指,一点点披到身上,有血腥味涌入喉头,景元帝面色不改咽了下去。

味道一点都不好。

很多年前,无数个夜晚,他总是伴着这样恶心的味道入睡,头疼肚子疼身上疼,哪哪都疼。

没有人知道,九五至尊的天子晚上也会挨揍,有时是板子,有时是鞭子,有时是太后身边任何顺手的东西。他的脸没事,身上其它地方体无完肤,没有任何人怀疑,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所以他才想保护自己。

他想练武,想要长大,想成为一个厉害的,谁都伤害不了的人。他太弱小,所以有了晚上那个‘他’。

可那个‘他’太暴躁,太强横,能帮他躲掉杀机,甚至能反杀别人,却不能帮他在白天装模作样经营一切稳固人心,所以他必须还得保有这样的自己。

多年过去,‘他们’配合良好,终于太后死了,皇后废了,所有一切抓到了自己手里,他知道是时候改变了,可就是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他也曾问过自己,还在害怕什么?明明一切目标已经达到了不是么?

你拥有至高权利,再无人可以掣肘,你可以决定一切,所有的人的生死,可以随手拨弄臣子,让政事尽皆随你心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已经是个出色的帝王,强大到足以支撑起整个江山,为什么还在害怕?

他曾经想过去死。

不是弱小人人可欺的孩童时期,不是太后在位他步步艰难的时候,那时他为形势所逼,心气所逼,哪怕走的战战兢兢摇摇欲坠,也可以坚强走下去,可一切都结束,太后葬了,皇后废了,他突然萌生了这个念头。

所有一切都导入正轨,江山也安全了,他完全可以挑个不错的宗室小辈继承,让自己解脱。

什么时候起,他改变了想法呢?

是遇到她。

他的小皇后,柔软又乖甜,笑着绽放出酒窝的样子让他爱不释手,日夜相思。她这样好,没人护着可怎么行?

他动心了,也害怕了,他害怕她受伤,害怕她离开他。

景元帝挑起唇角,突然笑了。

他想他真是个别扭的人,安稳太平并不能让他斗志,危机感才可以。以前心存目标,一步步坚定,现在……心里有个人,才能活下去。

她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变数。

他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有和她做,还有好多好多的地方没和她去,还有好长好长的人生路没和她一起走,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放弃!

他抿了抿干干的嘴唇,喃喃低吟:“我是不是可以……任性一点?”

呵,要是到现在都不能任性,那这么多年的努力是为了什么?

一到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就像另一个人在说话。

“你……”

怎么,又怂了?咱们男人,昂藏挺立,俯仰天地,活要活得潇洒,死要死的够劲,怕个蛋!为了自己的女人,值!

“好粗鲁。”

粗鲁又怎么了?你也不想想,你走到今天,手里到底握住了什么?

景元帝眼眸低垂,脸色苍白。

努力了这么多年,江山说起来是自己的,其实是百姓的,他们才是天下真正的主宰;朝政说起来自己在左右,其实还不是各大臣利益集团倾轧,帝王之术,也就是平衡之术。到头来他有什么?只有那高高在上的冰冷龙椅,以及这座空旷寂寥的巨大皇宫。

他什么都没有,连回忆都苍白难堪。

“不……我有……”

景元帝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目光陡然出现光彩:“我有她。”

她单纯善良,所有野心不过是保住焦家,只要他们能平静生活安乐就好,甚至不需要他特别提拔,他们会走出自己想要的路。她明明那么聪明,可以算计很多事,可她不愿意,她很乖。不管之前被他逼迫,还是后来喜欢上他,她在他面前都是一个样子,满心满眼都是他。

她再凶,再生气,也只敢亮出小牙咬他两口……

她虽然从未说过表白诉情的话,可他都懂。

景元帝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只小白猫。

当时他养不了,没法养,再喜欢都不行,可是现在他可以,这只猫还非常喜欢他,只属于他一个人,以后还会给他生孩子,共度余生……

他看似高高在上,富有四海,实则最终拥有的不过是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