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愣了一会儿,“骆马…圣上…确实和师娘长得十分相像,后来我问过师娘,圣上是不是师娘的孩子,只是师娘没有回答。”

容琦想起临奕那个关于茶的故事,恐怕那个故事和他的身世有关,他自小被送入宫中,他的爹娘还有蓝山派,这些慢慢地联系在了一起。容琦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那就是答案。现在你师父命你回师门吗?”

墨染摇摇头,“没有。公主是不是不准备回宫了?”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容琦。

容琦笑笑,几乎不假思索地开口道:“我出来的时候就没准备再回去。”她经历了一次次的风波,如今是她选择自己人生的时候了。

墨染低下头,“这就是了,师门命我保护附马,也就是当今圣上,可是公主如今不再回宫,我就没有借口再留下。我准备回师门,然后再做其他打算。”墨染一口气将整句话说完,生怕一迟疑,就再也开不了口。

“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就明天。”

风中的树叶摇摆不定,容琦忽然有一种曲终人散的感觉,所有人都将有自己的选择,墨染准备回门派,至于瑞梓…

瑞梓如今已经是新朝大将,自然要跟着崔世一起回朝。

“那今晚之后就难得一聚了。”

容琦和墨染说完话,就起身走出了屋门,奇怪的是这一次瑾秀竟然没有阻止她,难道是因为知道她病情恶化,时日无多,所以才放纵她?

容琦走出去之后,才发现她理解错了。

院子里搭满了棚架,那棚架从她的卧房伸展到各个地方,棚架上爬满了挡住阳光的绿色植物,植物上盛开着细碎的小花,那些小花看起来就像满天的星辰。

容琦站在藤架下面,恍若站在一练银河之上。

远处有人穿梭在架子之间正寻找漏洞,那孩子长着和容琦几分相像的脸,他仰头冲着趴在架子上的人喊:“小心点,别踩坏藤蔓,这东西很难弄的。”

架子上的人苦着一张脸,容琦仔细瞧过去,原来是吕清,吕清正拉扯着藤蔓,满身不自在,“小爷,我是来找夫人的,不是当苦工的。”

楚鸿得意扬扬,随口道:“你有求于她吧,求人就要先付出,这你都不知道么?"

吕清无奈道:“我记得你才来的时候不这样,现在变坏了。”

楚鸿抱着双臂,撅撅嘴。

吕清总算弄完了一边,他从木梯子上下来,然后拍了拍衣服上的土,准备离开。

楚鸿蹲下来绑木架子,他满手弄得都是泥。当吕清从他面前经过时,他神出手抓住了吕清的裤脚。

吕清怒,大喊:“楚鸿。”

楚鸿道:“那边还没弄完,不准走。”

吕清道:“小爷,我真的有急事。”

楚鸿伸出手指,“求一件事做一件,求两件事做两件。”

吕清的眉头皱在了一起,“再晚就来不及了。”

楚鸿道:“你放心,你回去之前,他们不可能打死他们,多挨几下打有什么。”吕清只能认命,再爬上另一边将藤蔓摆好。

容琦虽然不能将所有的话都听清楚,但是也知道楚鸿在作弄人,她只是不知通楚鸿这般调皮是跟谁学的。

吕清这人苦工终于让楚鸿满意,然后他带着一裤腿的泥巴和满手的尘土,来到容琦面前。表情颇为委屈,“夫人。”

听到这人称呼,容琦不禁红了脸,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刚才她只是个看戏之人,现在转眼的工夫,这火就已经烧到了她的身上,“你别这么叫。”

吕清道:“夫人如果不答应,这世上就没有第二个人敢应承了。”说完,他也咳嗽了一声,“那两个人就要死定了,只有夫人才能救他们,我绕过主子,是来向你求情的。”

容琦忽然觉得天气异常的炎热,吕清的眼眸中带着些许阴谋的味道。

吕清适时地言归正传,“您知道宁晋吗?主子以前曾让他做安定大将军。”

容清主点头,二少和她说起过,只有少数时候二少才会顶着安定大将军的名号做些事。

“公主大婚当天,宁晋写了一张字条给公主。”

容琦想起来,就是那张让她杀了临奕的字条。

“宁晋大概知道主子是要帮助当今圣上夺取皇位,心中一直愤愤不平,他不明白主子努力了多年,为什么却要将别人扶上皇位,恰巧公主用临奕来威胁主子的密函先到了他的手里,所以他就想借着长公主的手杀死临奕,这样的话主子就能顺理成章地登上皇位。

“这件事败露之后,主子本想当时就处置宁晋,宁晋苦苦请求,请求在战场上替主子效忠而死,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带兵打仗,不过侥幸未死。虽然这样,他还是要接受惩罚,今日便是他的死期。宁晋虽然自作主张,但索性没酿成大错,也忠心耿耿,战场上九死一生他都闯过来了…”

容琦道:“你让我替他去求情?”

吕清苦笑道:“已经来不及了,等到主子同意放了他,他也已经是一摊肉泥了。我来的时候,那边已经行刑。”

容琦总算知道吕清的脸上为何有着算计的光芒,“你就是怕我不肯帮忙,才挑这时候来求我的吧。”毕竟人命关天,她不能有太多时间考虑,吕清就是打着这个主意,让她在千钧一发之际匆忙拿主意。

这时.她又问道:“那另一件事是什么?”

说都已经说了,不如一起说清楚。

吕清道:“就是子楣,她隐瞒从宫中传来的密函,害得公主落入藩王之手。”他顿了顿,“我知道这次她死有余辜,当时主子一怒之下已经要了她半条命…我也是来求求看,看她还有没有活着的可能。”

容清想起她那段备受折磨的旅程。

当时虽然觉得痛苦不堪,可过后再想想,苦难总是能让人从中学到许多,若不是那段旅程,她大概想不到自己会那么珍惜生命,若不是那段旅程,她也不全发现自己内心中已经只有二少,早就没有了别人。

谢章已经因她而死,子楣不能再… … 子楣当时也是为了保护二少,并没有想到会有如此结果。

容琦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行刑可以暂时停止,如何处置要等他下结论。”毕竟二少的规矩不能因为她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改变,但她有信心能让他们保住性命。

吕清眨眨眼睛,“那就多谢夫人。”说完他像只狼一般飞快地蹿了出去。

瑾秀在一旁一直傻笑,她只要稍稍回忆起公主听到吕清叫“夫人”时的脸色.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瑾秀暖昧的笑容中带着某种让容琦气恼的甜腻,容琦忍不住侧过脸来,恶狠狠地还击,“再笑,现在就把你给嫁出去。”

听到这句话,瑾秀立即掩住口鼻,她憋红了脸,可笑容还是从脸上露出来。

容琦在布满藤蔓的亭子里看着书,时间一久便不自觉地睡着了,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二少正坐在她身边削苹果,只见刀锋游走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苹果皮薄如蝉翼。

二少伸手将苹果递过去,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我已经叫人去找苏医采给你治病,她就是几年前帮我抑制腿上毒伤的人。”

看着二少那满怀希望的眼眸,容琦点点头,她也希望这世上有人能帮她治好这红斑狼疮,就算不能完全治好,她也想要多活过一日。她好不容易辛苦得来的这一切,真的不想失去。

二少削的苹果好像特别好吃,容琦稍不留神,一个大大的苹果和着她的思绪便一起入了肚。

“累不累?”二少侧头问。

容琦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如今她的身体虚弱,体力透支了许多,所以她稍稍运动一会儿,就会有困倦的感觉。

“外面风大,进屋去睡。”二少弯腰将她抱起来。

容琦伸出手勾住二少的脖子,然后将脸贴在他的颈窝下。闻着他身上的馨香。贴着他的体温,虽然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但她却感觉到了莫名的安心。

二少将她放在床上,自己也上了床在她身边躺下来。她几乎能在这细微的空气中,听出他的呼吸声,那声音如同柳絮一般惹得人心痒痒。

二少慢慢靠过来,用嘴唇磨蹭着她的耳后,她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滚冬的火炭。她几乎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指上,她的手与他的手紧紧花落在一起,她感受到了他紧紧贴过来的身体。

他的吻落在她脸上的红斑上,她整个人不由得挛缩起来,他将她转了个身抱在怀里。

她现在才觉得失去理智原来是件很容易的事,意识中的所有一切都慢慢地离她远去,她只能听见他和她粗重的呼吸声,而那轻浅的吻在他们的呼吸声中也慢慢加深。

她忽然之间非常害怕,害怕离开这个人世。

在接吻喘息的间隙,他的脸颊靠过来,轻轻地在她耳边呢喃,“别害怕。还记得我说的话吗?你就是我的生命,不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去。一开始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害怕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现在我不害怕了,因为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他最后一个长长的拖音,似乎通到了她的心底。

她紧紧靠着他的身体,眼泪忽然流下来,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她要活着,每一天每一年,在他身边,一直一直活下去。

容琦几乎迷离得要睡着了,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勉强睁开眼睛,“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二少微微一笑,吻了一下容琦的眼角,然后一字一字地道:“他们虽然可以不死,但是不能留在我身边。”

原来她已经全都知晓了,二少点点头。

容琦也算得上是不负重托了,想到这里,她刚刚闭上的眼睛,立即又睁开,她一眼就望见二少清澈的眼眸,二少似乎知道她要来这么一遭,正笑着看她。

容琦望着二少那抿起的玫瑰色嘴唇,开了口,“还有翡翠,不知道哪里去了。”

容琦的话音刚落,一只翠鸟从被推开的窗子的一个小缝隙中钻了进来,它跳到窗台上,耷拉着小小的脑袋,活像一个因为犯错被罚站的小学生,似认错,似委屈。

二少眯起眼睛,“如果不是它贪玩,我早就该知道你在哪里。”

翡翠唧喳了两声,蔫了下来,尖尖的嘴几乎要碰到两只爪。

容琦看它那可怜的模样,不禁冲它招招手,它立即像获得特赦一样飞过来。

容琦道:“这也不能怨它,人都有想不到的事,何况一只鸟儿。”

二少不语,翡翠却像找了个避风港一样,高高兴兴地钻进容琦的衣摆里。

容琦笑着看二少,拉起他的衣袖算是央求。

二少笑笑,没有赶走翡翠,随即将容琦又紧紧地抱在怀里。容琦将头埋在他的怀里,然后露出胜利的微笑。

翡翠唧唧喳喳地唱着歌,外面的风依旧慢慢地吹着,容琦闭上眼睛似乎听到了百花盛开的声音,那声音让人如此迷醉。

夜晚,这里的宴会虽然没有宫中的那么华丽,却也多了几分的温馨。

瑞梓坐在那里,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容琦,他从来没有见过容琦这么高兴,她滴酒未沾,面颊上却带着迷醉的酡红。

瑞梓喝光了酒杯里的酒,然后又续满,他在酒杯中看到了自己仓皇的笑容。

他之所以选择尧骑大营,是因为尧骑大营护卫禁宫,这样他就会觉得,她虽然已经不再是长公主,他也不再是她的赞画,可是她离他并不太遥远,这样就足够了。

如今,瑞梓再看月下的容琦,她的嘴边有着比往日都要璀璨的笑容。

她是不会离开这里了,她的心中已经满是二少的影子,再也容不下他人。

瑞梓苦笑一声,从现在开始,他就要完完全全地失去她了。虽然他喜欢容琦在朝堂上的光艳,可是那份光艳却无法与现在的她肆意绽放出来的美丽相比。

那个人果然是旁人无法替代的。

他简单几句便交了军权,他亲手培养起来的下属对他行跪拜礼时,就连那个素来看不起他的崔世将军都跟着跪了下来。

他高高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轻轻微笑,长长的黑纱从他的身上垂落下来,那一刻恍惚觉得,他就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君主。

瑞梓怅然之间,容琦已经冲着他走过来。容琦递过一杯酒,那酒杯之上画着淡淡的兰花,那花枝在细瓷上生长,隐约散发出淡淡的兰香。

容琦将酒斟满,然后细细地打量瑞梓。那个曾冲动地跑到她面前,求她救自己兄长的少年,而今已经在挫折中变得成熟,她想说几句祝福的话,可是又说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没有说别离,也没有说未来,此时此刻似乎多说一个字也是多余。

瑞梓将酒饮尽。他眼波如雾,在容琦转身的瞬间,他将那握在手里的酒杯藏进了衣袖中。

这是他拥有的最后一个,最后一个属于她的东西。

趁着夜色,他起身告别,他要故意将自己的情绪藏在黑暗当中。他转过身走出院子,然后拉住自己的马,翻身而上,他生怕被别人看到他脸上纵横的眼泪。

瑞梓的脑海里永远记得容琦当晚的微笑,只要想起那微笑,他就会知道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下去。而他会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天天默念她的名字,静静地陪伴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容琦的院落中永远都拥有一片绿色。

二少仿佛生怕她寂寞一般,不管是什么季节,都会弄来些让人赏心悦目的植物。

她夏天在凉亭看花,秋天在窗边看竹,冬天她就央求二少在外面堆了一个胖墩墩的大雪人,然后她就在雪人的周围摆放上二少从别处挪来的花草。

对于容琦来讲,这段时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容琦让人做了皮影,在安静的夜晚,她拉着二少和她一起讲美丽女子遇郎君的故事,讲到酣处,二少编的草蚂蚱会忽然跳到容琦身上,容琦不禁吓一跳,她手中的美人便跌进了郎君的怀抱。

瑾秀看戏却不明所以,直道那女子太过胆大。

吕清入戏三分,说:“这是因为爱慕之心指引。”

从此以后,吕清在瑾秀的心中便成了一个花言巧语的登徒浪子。

两个人常在皮影之前争辩,这时之前摆动皮影演戏的容琦,便坐在二少怀里,也变成了看戏的人。

可好景不长,容琦身上的红斑用普通的针灸和草药已经不能控制。

苏医不留情面地告诉她,她的病就看熬不熬得过这个秋天。

容琦侧头看向院子里新挪种的几株冬梅,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它们娇艳地盛开。

苏医拔出容琦身上的银针,皱眉想了想,“我还有最后一套治疗方法,只是有一些风险,如果你愿意,我就试一试,不愿意… ”

容琦挑起眉毛,“我愿意。”只要能让病情好转,她还有什么不能试的。

苏医点点头,“那你要做好准备,将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怨我。”

容琦已经习惯了苏医冷冰冰的面容,心里也对这个绝色女子十分敬佩。她曾想过,若是苏医和二少站在一起,那一定是万分般配,只可惜她是一个醋意很大的人,光是想想,心里就十分不舒服。

“在想什么?”二少坐下来,习惯性地伸出手来为容琦揉脚。

容琦得病之后,手脚就会异常冰冷,现在被二少照顾着,她倒已经感觉不到这样的痛苦了。

以前容琦总会避讳二少在别人面前对她有这样的举动,毕竟二少和普通人不同,他手底下有许许多多尊敬他的手下,若是被人看到他这般… 可是久而久之,她也就习惯了。二少不论在什么场合,都会将她的鞋子脱下来,然后把她冰冷的脚放进怀里。

容琦侧头看着他,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为什么子楣会那么疯狂地爱着二少,只要遇到了他,就会发现在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更值得去爱的人。

“在想什么?”他又问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