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因为闭关炼蛊,有好几年没亲自来过汤谷了,可感觉像是并没有过去太久。

她提着些丹药落在了不合关的山峰上,转头看了看,风衷不在。

上次风衷去东海找甘渊神女,也顺道去了趟蓬莱,但她当时在闭关并未能见到。后来听涂山秀秀传信才知道风衷登仙后就住在汤谷,如今来看果然山峰上仙气缠绕,可惜仙气的主人不知去向。

她叹了口气,入谷去了凡人们的居所。

孩子们大了,自然又新盖了好几间木屋,栅栏院也扩大了,还重新加固了一次,比往年高了一些。

院子里有两个年轻姑娘在忙着晒衣裳,青玄看到她们才惊觉时间变化之快,她还记得他们小时候满地打滚的模样呢,居然这么快一个个都这么大了。

“你找谁?”身后有人问她话,声音悠悠沉沉似醉酿。

青玄转过头去,他“啊”了一声:“我记得你,你是以前常来看我们的那个女神仙。”

青玄却睁大了双眼:“你…你是斩鄂吗?”

“是啊。”斩鄂不知从何处而来,手里捏着片宽大的树叶挡在头顶遮阳,头顶下的脸带着笑,灰白的布衣衣襟微散,皮肤白皙,眸如点漆,怎么看都与其他终日劳作的凡人不是一类,像是行走山林间的闲散旅人。

“你…你果然是…”看到这张脸瞬间像是一下回到了过去,青玄怔忪着望着他,忽然眼眶一红,把丹药往他手里一塞,飞身而去,消失不见了。

“诶?”斩鄂抬着树叶望着天:“怎么了这是?”

院里的两个姑娘在吃吃的笑:“斩鄂你生得太好看了,把人家神女都给迷住了,若是被东行知道了,一定又要生气了。”

但凡有姑娘对斩鄂多说几句话东行都要生气,她们都习惯了。

斩鄂撇撇嘴,把丹药递给她们,回屋去了。

没过两日,涂山氏也来了。

这些年汤谷安定,凡人们渐渐过得安稳,涂山奉也很少亲自前来,多半就是隔段时日叫个族人来看一眼情形。今日他却亲自来了,不仅他自己来了,还带来了涂山秀秀。

他们从青玄那里收到了消息,没有去栅栏院,而是直接到了斩鄂的木屋前。

一大清早,斩鄂刚刚起身就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就看到门口一男一女两道银发白衣的身影,不禁一愣。

然后那娇俏的姑娘忽然“哇”地一声哭了,扑上来抱着他胳膊就开始嚎:“东君啊,你当初死得好惨啊,你居然又活了啊…”

“…啊?”斩鄂愣住,最近的神仙们都怎么了?

涂山奉把涂山秀秀提了回去,顺手抹了一下她的眼泪,上下打量了斩鄂一番:“终于知道为何种神一直住在这里不肯走了。”

涂山秀秀红着眼睛问他:“为什么啊?”

“蠢。”涂山奉敲了一下她的脑壳,对斩鄂道:“知道你还活着便好了。”说完就提着涂山秀秀乘云走了。

斩鄂倚着门摸了摸脸:“我还没死呢…”

接连两桩怪事也就算了,这晚睡觉他竟又做了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他乘着船去东海捕鱼,海上升起了仙山,山头上的泉水里有个美若天仙的女神仙,身上天衣好似海水般蔚蓝,温柔地看着他,眼中莹莹有泪:“种神竟没骗我,我儿果然还在世。”

斩鄂莫名其妙,可是又突兀的很心酸,直到梦醒,摸了一下眼下,居然还哭了,顿时觉得很是丢脸。

在这段怪事频发的日子里,风衷终于又回到了汤谷。

这段时日她去了一趟天界,执法神仍无郁途的消息,又去了一趟雷泽,想为小黑重塑一副身躯投生,可是许久也没有收获。

如今再回到汤谷发现一切安稳如旧,这才放心。

日头尚在正中,本该是劳作的时候,栅栏院里却聚满了人,很是热闹。大家似乎在忙着庆贺什么,铁锅里煮着东西很香,馋的她脚边的穷奇不停地转悠。

风里送来了明夷的声音,风衷站在不合关的山峰上,倚着树干看着她。犹记得当初刚遇到她时灰头土脸但年轻英气的样貌,如今她穿着布衣,挽着发髻,收拾得齐齐整整,哪里还像当初那般好似蛮人,可也不如当初年轻了。

“过了今天斩鄂就成年了,今后多半就靠他了,我就不怎么主事了。”明夷笑了笑,忽又板起脸对大家道:“以后你们可都得管着他点,再不能让他像以前一样懒散了!”

大家哈哈大笑,风衷倏然站直了身子,这才惊觉已经过去很久。

阳光穿透树影斑驳,斩鄂就在附近山头一棵大树的枝丫上睡着,身上的粗布衣裳灰扑扑的,可是他生来就皮肤雪白,黑发永远懒得束起,就这么垂了下来,整个人都透着股闲适旖旎的味道。

东行从山下爬了上来,手里撰着两个果子。她长高了许多,皮肤也比小时候白了一些,穿着米白的布衣,黑亮的头发上坠着朵新摘来的黄花,衬得眼睛亮晶晶的。

看到斩鄂在睡觉,她故意把一个果子递去了他嘴边,想要弄醒他,忽然又收了回来,盯着他的嘴看着,脸红了起来。

然后她朝左右看了看,鬼使神差的就低头凑了过去。

哪知原本睡得稳当的斩鄂忽然就翻身摔了下去。

却没有直接落地,好似有股力道稳稳地托住了他,轻慢地将他放到了柔软的茅草间。

东行正意外,斩鄂一下惊醒了,坐起身转头看了看,问她道:“怎么了?”

“呃…”东行尴尬难言,塞了个果子在他手里:“首领说了,你成年了就该主事了,她不是嘱咐你今天该去播种的,结果你没去,让我来叫你呢。”说完匆匆走了,垂着头好似做了贼。

斩鄂叼着果子枕着手臂又躺了片刻,实在没有睡意了,起身缓缓下山。

山道旁流经浅浅的溪水,近来雨水颇多,溪水涨了不少,他蹲下身撩水洗了把脸,方觉彻底清醒。

水面渐渐恢复平静,他蹲在旁边凝视着水里的倒影,忽然想起近来那些神仙见了他就一副哀伤难言的模样,临水照面,摸了摸脸颊。

他这张脸怎么了啊,长得这么勾人伤心?

好好的水面,忽然荡起轻轻的涟漪,他怔了怔,以为下雨了,抬头去看,吧嗒一滴水珠又落在了他脸上,滑过他的嘴角,微微有些咸苦。

他抬起拇指抹了一下嘴角,皱着眉站起身来,盯着水面心里犯嘀咕,分明什么也没有啊。

风衷此时就站在他身旁,水面里映着他们并肩的身影,他已经和当初的曦光一模一样。

手腕忽然一紧,她垂眼看了看,挨着他的那只手腕上似缠缚了细细的丝线。

“斩鄂!臭小子你偷懒到现在了!还不死回来!”

山下一阵怒吼,斩鄂叹了口气,转身下山去了。

明夷早已不悦地站在院门口,远远看到他懒洋洋地下了山来,怒道:“叫你去播种,你又去偷偷睡觉了!”

斩鄂摸摸鼻子。

“去干活,今天不做完回来看我揍不揍你!”明夷将装着种子的陶钵塞在他手里,气呼呼地回头进屋。

东行从自家木屋里探头探脑地朝外观望,忽听明夷吼了句:“谁敢帮他晚上就别吃饭!”她吓得缩回头去了。

斩鄂无奈,谁叫他是人皇之子呢。

夕阳都快下山了,他走去田里,挽起衣袖,赤着脚踏着泥土,一手端着陶钵,一手捻着种子,慢吞吞地播撒。

撒着撒着,眼前土地上忽然出现了炫目的光亮,他抬头望去,好端端的天边现出了彩霞,有块祥云从远处飘了过来,轻轻落在了田垄上。

云上走下来个女子,飘逸的天衣白中透着生机盎然的鲜绿,手中持着根长杖,黑发挽在背后,眉眼如画蕴了万般风致,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脚下所过之处,播下的种子一株一株冒出了绿芽,直到他跟前站定,未吐一字,眼神却已像是诉说了千言。

斩鄂呆呆地望着她:“你是谁?”

风衷轻轻笑了笑:“我是你命定的妻子。”

“咣”的一声,斩鄂手里的种子洒了一地。

第79章 079 父母

怎么看这都是个神仙,神仙居然自称是他的妻子,斩鄂完全懵了。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你是斩鄂么?”

“是啊。”

“那我便没认错人。”

斩鄂接连后退几步,近来的神仙们都怎么了啊,一个个都这么古怪!哪有冒出来就要做人家妻子的?

他左右看了看,倏然转身就跑,看起来像是落荒而逃。

风衷有些好笑,捡起了地上的陶钵,抬了抬手,撒了满地的种子便全都自行入了土地,甚至还冒出了嫩绿的鲜芽。

到吃晚饭时,明夷亲自来地里检视,本以为没可能种完的,哪知一整块地的种子都播下去了,居然还这么快就长出来了,简直神奇。

她甚是欣慰,回去时远远看到斩鄂的木屋门窗紧闭,还以为是先前训了他一顿惹得他闹脾气了,去栅栏院里亲自端了吃的送了过去,放在了他的窗台上,安抚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将来族人们都靠你带领了,你哪能一直这样随性而为呢?”

“嗯…”斩鄂在里面应了一声,也不知到底听没听进去。

明夷在外面等了片刻不见他露脸,只好回去了。

窗户上垂着的草帘被一只手悄悄揭开,斩鄂的脸从窗户里面探了出来,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先前的神仙,终于松了口气。

身后忽然传来声音:“你在找我?”

斩鄂浑身一僵,缓缓转过头去,那神仙居然就坐在他身后,脚边还窝着以前见过的那只妖兽,雪白的一团睁着圆眼看着他。

“你怎么跟过来了?”

风衷道:“我注定要成为你的妻子,不跟着你跟着谁?”

“可我只是个凡人,怎么可能会娶个仙女为妻?”

“若无可能,我怎会现身于你眼前呢?”

穷奇忽然扑到了斩鄂跟前,腻歪地扒着他的衣摆。

风衷笑了笑:“你看,穷奇也认识你。”

斩鄂低头看着她口中的穷奇,却见它肉爪一直指着窗台,“噗噗嗤嗤”的叫唤,干脆将放在那里的吃的都放到了它跟前,它立即一头扑到了吃的上面,欢快无比。

什么认识他,分明就是认识吃的!斩鄂心里暗自嘀咕。

天渐渐黑透了,穷奇也把面前的东西都吃光了,可是面前的神仙却好像没有离开的打算。

斩鄂有点慌了:“你不会打算住在这儿吧?”

风衷在半昏半暗里托腮看着他,微微笑着:“夫妻自然要住在一起,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呀。”

斩鄂被她盯得慌乱,退到角落,整个身子都藏在暗处里瞧不见了,半天才说了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叫风衷,不过你以前都叫我小种子。”

“以前?可我并不认识你啊。”

“你我认识很久了,只不过你暂时忘了,总会想起来的。”

“…”斩鄂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思索了一番,活了这些年,不记得以前认识过她啊。

屋里一时没了声响,月亮升了上来,透过窗户照在神仙的身上,莹莹生光,美不胜收,那双眼睛好似蕴了漫天的星辰,始终就没离开过他身上。

斩鄂心口通通直跳,避开她视线道:“为什么是我啊?”

风衷低低笑了一声,却似有些怅惘:“除了你还能是谁呢?”

斩鄂怔了怔,竟被这话弄得有些面红耳赤,不知该作何回应,闭起嘴不做声了。

渐渐已至深夜,他依旧无法放松,靠着角落正襟危坐。

风衷问他:“你不困么?”

困啊,可是面前坐着个貌美不可方物的女神仙,怎么睡得下去啊!斩鄂默默扭头。

面前忽然一暗,他转过头来,却见女神仙已经到了跟前,在他面前竖起了手中长杖,他顿觉浑身舒畅,心绪松弛,不出片刻就抵不住困乏歪头睡了过去。

风衷将他放躺下来,就坐在他身边看着。

穷奇趴在她脚边,也一并看着:“噗嗤嗤嗤噗嗤噗?”黑衣猎人啥时候可以再给老子猎吃的啊?

风衷抬手敲了它脑壳一下:“你怎么尽顾着吃。”

“噗…”穷奇扭过头不理她,自打她登了仙,仙神一体,再也不用食人间烟火了,可考虑过它没有?都多少年没吃过三昧真火烤的肉了哼!

一夜到天明,风衷在旁打坐已然入定,忽然听到木门被重重拍响,东行在外面高声呼唤:“斩鄂!斩鄂!”

她起身过去拉开门,外面的喊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