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会变回黑发是因为依靠煞气休养至今的缘故,如今被我的生气逼的又不得不使用你的冥神之力了。”

郁途将帷帽戴上,遮盖住了一头霜雪,也遮掩了看她的视线:“就算如此又如何,要杀一个凡人绰绰有余。”

言语未毕,他的身形已经迅速朝风衷后方掠去,料想斩鄂就在附近。不想脚下忽然生出盘结的藤蔓,缠住了他的双脚,紧紧束缚,叫他半步也迈不出去。

风衷冷哼:“昨夜你身上携带着煞气,那里靠近青丘和汤谷,不是交手的地方,现在可不同了。”

她手腕一转,龙桑杖挥来,重重的一阵神力拍在了郁途身上,声音如刀割般冷冽:“这一下是为了九龄的。”

郁途闷哼一声,身上又受一击。

“这一下是为了曦光的。”

龙桑杖抵在他喉间,风衷冷笑:“敢再动他,我可就直接下杀手了,执法神你也不用见了。”

郁途嘴边牵着一道血丝,眼中浮出森森幽蓝鬼火:“他已经成了蝼蚁凡人,你竟然为了他要杀我?”

“哼,谁想动他我都不会善罢甘休,你可以试试。”风衷其实未必能真杀得了他,但决心已经摆在眼前。

郁途铁青着脸,猛地挣开了束缚,朝风衷冲了过来,她的身形却在眼前倏然消散,化为了云烟,原来只是一个幻影。

人间生气有所复苏,种神的神力也渐渐提升。郁途接连两次受创,气力不支,单膝跪地,接连吐了两口血出来。

头顶晃晃明日,他浑身被阴气遮掩,却如同身在冰窖,对着空寂的山头冷冷笑了出来,凄凄森森,断在了风里。

数百里之外,穷奇驮着斩鄂在云中穿梭,感觉他身上好似着了火似的,连带它的皮毛都快要被烧着了,实在是再三忍耐才没把他给丢下去。

风衷乘云而至,将斩鄂接了过去,它这才好受了许多,化作幼崽跃去她云上翻了个滚。

因为穷奇绕了个大圈子,这下距离青丘反而远了。风衷却也不急着赶路,朝下方望了望,按下了云头。

下方有片树木茂密的林子,林边横着一汪小湖,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风衷架着斩鄂走去湖边,让他靠着大树坐定,竖起龙桑杖,引出林中大片树木精华,缓缓注入他身体里。

曦光多重身的特殊之处便在于其精血可以依据五行相生之道源源不断地再生。如今斩鄂体内的精血无法助长元神重塑完全,必须要依靠更多的精血,她便想到了重新为他注入五行属性,此举便是要让木之属性进入他精血之中。

斩鄂动了动身子,嘴里嘀咕了句“热”,身子一歪一倾,一头栽入了湖里,“哗”地激起一阵水花。

穷奇惊得一下跑去湖边“噗噗”了两声,风衷连忙跳入湖水里去拉他,一面凝神作法,以湖水精华注入他体内。

水属进入躯体,斩鄂可算是好受多了,微微睁开了双眼,眼神却仍旧迷蒙,只看到风衷在眼前,全然不顾自己浑身湿透,勾着她的腰肢贴上来,蹭了蹭她的颈边,蹙着眉低语:“难受…”

风衷捧起他的脸:“我知道你难受,忍一忍好不好?”

“不好。”迷糊中的斩鄂跟小孩子似的,根本分不清眼下是哪儿跟哪儿,只想往水里沉。

风衷拉他也拉不住,劝也劝不了,只能抱着他腰托着,不让他沉水里去。转头唤穷奇来帮忙,它倒好,趴在水边,爪子捞着水跟没听见似的,看着他们的眼神还挺嫌弃。

眼看着一下午都要过去了,斩鄂到现在什么也没吃,也不知道饿,就想赖在水里不走。

风衷无奈,只好背着他上岸。他手长脚长,还靠她动用了神力相助才得以背动。

忽然起了风,吹在湿漉漉的身上叫人舒坦多了,斩鄂有些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趴在风衷背上,连忙跳下了地。

“怎么能让你背我。”他晃了一下身子,靠着风衷:“扶我走就好了。”

风衷笑笑,揽着他的腰前行,身上的天衣被他一身淋漓的水珠弄得湿透了大半,紧贴在身上,身姿曲线毕露。

斩鄂靠在她身上,虽是被她扶着,看起来却像是将她半搂半抱在怀里,一侧头便嗅到她鬓发间的幽香,绰约身姿在眼前浮动,他痛苦地低吟一声,别开眼。

“怎么了?”风衷停步问他,拨过他的脸左看右看。

斩鄂脸上火红一片,捉住她手指拿开眼前:“没什么,就是觉得更热了。”

“不要紧,你觉得不舒服就搂着我。”风衷一边说一边将周身以仙气笼罩,浑身愈发冰凉了。

斩鄂忍不住又把她搂紧了些,眼睛却没落在她身上:“你把衣服弄干吧。”

风衷这才想起来:“对,尽顾着担心你了,方才都没注意。”

明明就是随意的一句话,斩鄂听了却整个心都飘了起来,揽着她的手不觉又紧了一分。

日头西斜,天眼看着就要黑下去,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斩鄂仍需休整,靠在林中树下坐着,身上的衣裳被风衷用神力催干,不出片刻便又被汗水浸湿。

风衷只好随他去了,伸手入怀,从乾坤袋里取出仙果仙露来,递到他面前。

斩鄂浑身虚脱,根本没胃口,双眼微眯着看了一眼,摇摇头。

风衷捏着果子喂他:“吃吧,果子里的仙气会对你有益的。”

斩鄂架不住她温言软语,只好低头就着她的手慢慢咬了起来,一口一口咽了下去。哪知不慎咬到了风衷的手指,她嘶了一声,斩鄂顿时惊了一下,连忙托住她手指吹了吹:“疼吗?”

风衷对着他殷殷眼神有些赧然,抽回手指,垂下眼摇了摇头,遮掩住双颊微红。

斩鄂被她神色一勾,刚压下去的热度又窜了上来,懊恼地躺了下去,翻了个身不看她。

风衷摸了摸他的后颈,果然还是很热,若非短笛在既明那里,真想把龙大龙二招来让他淋几场雨了。

穷奇又不知道去哪里找肉吃了。头顶渐渐露出月色,风衷坐了没多久,一只传信之鸟飞到了眼前。

是涂山奉传来的,他已经带着东行到了青丘,他大概是碰运气的,不只放了一只传信之鸟出来,这一只恰好落在了风衷眼前。

风衷作了回复,将龙桑杖竖在身旁,就地躺了下来。

旁边伸来一支胳膊,搭在她的腰上,很快整个人都靠了过来,把她抱得死死的。

风衷想动都动不了,斩鄂的呼吸就在她耳侧,浓浊带着热气,她嫌痒,微微侧头避开,又被他的手抚住脸颊,整张脸都像被文火烘烤着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睡着没有,风衷小声问了句:“你是不是睡不着啊?”

“你身上舒服,抱着就能睡了。”斩鄂的呼吸拂过她后颈,一阵麻痒。

风衷干脆转过身,往他怀里钻了钻:“那你抱着吧。”

斩鄂顿时浑身僵住,紧紧闭起双眼,不敢看她的脸,那样只怕会更热。

一只手贴在他脸颊上,顿时降下了一份燥热。

他按着那只手侧了侧脸,轻轻在她手心上啄了一口,也不知怎么就做得这般自然而然。

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苏醒,已是天亮时分。

斩鄂发现周身的温度已经降了下去,虽然能感觉体内仍然温热,但已经适应这热度了。

正当天色微白,怀里的风衷睡着了,手还揽着他的腰。斩鄂盯着她的睡脸,倒想多躺一会儿,但浑身汗湿,衣裳粘着,难受至极,还是小心拨开她的手起了身。

出了密林,到了外面的湖水边入水清洗,舒舒服服潜了个水露出脸来,终于又觉得和先前一样鲜活了。

他上了岸,蹲在水边拧干衣摆,漾开的波纹慢慢恢复平静,他无意间朝水面看了一眼,蓦然大惊失色,“啊”的大叫了一声,起身就跑。

风衷被这一声惊醒,连忙坐起身,拔起龙桑杖就追了出去。

穷奇就蹲在湖水边,悠哉游哉地望着前方,看起来并无险情。风衷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斩鄂拢着衣裳扶着棵树站着,埋头背对着她,身形似乎与先前有些不同,仿佛回到了纤秀少年。

“斩鄂?”她唤了一声。

“别、别过来!”斩鄂像是受了惊吓,连忙躲去了树后,声音也有了变化,听在耳中却有几分熟悉。

风衷闪身过去,扶住他双臂:“到底怎么了?”

斩鄂双手捂着脸,透过指缝,露出黑亮的双眼:“我的样子变了。”

“什么?”

“变成另外一个人了。”他懊恼地叹了口气,语气却比以往温软许多:“我已经不是我了。”

风衷一把拉下他的手,愣了愣,他的脸白净清秀,的确变了样貌,对她而言却很熟悉,因为那是轩卿的脸。

她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过来,忍不住笑了:“不用担心,这是你的分。身之一,你以前有四重分。身,大约是如今五行催生精血轮转,你的分。身也渐渐回来了。”

斩鄂皱着眉:“分。身?难道我有五种不同的模样?”

“对。”

斩鄂扶住树干,被自己的以前给惊呆了。

第83章 083 凡心

涂山奉回到青丘已经有一日了,昨日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涂山秀秀给关在屋里闭门思过,直到今日午后才终于打开屋门,却见她在屋里跟小既明玩得开心的很。

“你这叫思过?”

见他沉着脸站在门口,涂山秀秀立即抱紧既明不撒手,防他好似防贼:“反正风衷和斩鄂会来的嘛,你一直念叨我干嘛啊!”

涂山奉哼了一声:“若非你悄悄把既明拐过来,我至于这么兴师动众把他们叫来青丘成婚?现在他们还没出现,若是出事就唯你是问!”

既明听到二人对话,忽然挣开涂山秀秀就往门口跑:“我要父亲,我要母亲。”

涂山奉一把将他接住,瞪着涂山秀秀:“你看,你这就是拆散人家一家团聚。”

涂山秀秀耷拉着眼睛:“那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

“这还差不多。”涂山奉的脸色这才好看一些,放下了既明,摸摸他的小脸,难得笑了一下:“放心吧,你父母马上就来了。”

涂山秀秀一愣,愤怒地跑了过来:“原来你骗我,说的好像他们出了事一样。”

“我不这么说你能知道自己有错?”

涂山秀秀鼓着腮帮子生闷气,视线往门外一瞄,一眼看到东行靠在外面的大树下站着,布衣裹着日渐丰满的少女身形,微黑的肤色看起来充满朝气,浑身都是涂山族人喜爱的凡人气息。

青丘难得来个凡人,小狐狸们都凑了过来,围在她脚边转悠。因为有涂山奉事先的吩咐,也来了许多男狐仙,不远不近地站着,都在看着东行。

可东行谁也没看,目光一直飘在远处发着呆。

涂山秀秀戳了戳涂山奉的胳膊:“这个凡人小姑娘一脸福相,你把她带来我们青丘,是不是想让她与我们涂山氏联姻啊?”

涂山奉点头:“凡人如今能生育是因为东君殉身再加上凡人们连福之相的缘故,其实后嗣传承的根源并未解决。我既然发现了她的福相,总要试一试,何况她惦记着斩鄂,对她自己也并非好事。”

涂山秀秀指指那些个男狐仙:“好像没她喜欢的,要不你自己上吧,身为族长,应当承担起为我族传承后嗣的重任才是。”

涂山奉冷着脸道:“你会对既明下手吗?”

“胡说什么呢,既明还是个孩子,我对他就像父母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你怎么这么龌龊!”

“我看东行就如同你看既明一样,她在我眼里就是小辈,你居然叫我对小辈下手,你才是龌龊!”

涂山秀秀无法反驳,忽然反应过来:“咦,如果只能找平辈的,那你岂不是只能找我啦?”

“呵呵。”涂山奉干笑两声,转头走了。

涂山秀秀气闷,笑得那么嫌弃是什么意思,她还配不上他了不成!

涂山奉刚走到东行身边,天边忽然飘来了祥云,生气迎面扑来,整个青丘都好似焕发出了生机,狐仙们顿感舒畅,纷纷仰头望去,云头落下,当先走下一位天衣缈缈、身姿绰约的神女,身后还跟着一人,穷奇在最后,一落地就扑进小狐狸堆里去了。

涂山奉松了口气:“种神可算到了。”

东行立即小跑了过去,视线在风衷身上扫来扫去:“斩鄂呢?他不是去找你了吗?”

风衷朝身后看了一眼,东行看过去,她身后跟着的人一直别着脸望着别处,好似很回避别人的视线,身上穿着与斩鄂一模一样的布衣,却要宽松许多。

她根本没在意,转头找了一圈,没找到斩鄂,愈发心急:“斩鄂到底去哪儿了?”

风衷只好把身后的人给推了过来:“喏。”

那人终于转过了头来,叹了口气,声音温和道:“我就是斩鄂,不过据说现在叫轩卿。”

东行吃惊地看着他,这分明是个秀致的少年郎,除了衣裳之外,根本与斩鄂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不可能,你才不是斩鄂。”

“我真的是。”轩卿左右看看,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东行的脸色忽然变了:“连我们小时候的事都知道,你真的是…”她脸色发白,像是回避一般,接连退开了好几步。

涂山奉扶了她一下:“你现在相信他不是普通人了吧?”

东行看着轩卿那张脸,完全无法联系到斩鄂身上,甚至连神韵也半分找不到他的影子,忽然就陷入了茫然,看着他像是在看个陌生人,自认对他如数家珍的了解倏然间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