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川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他的脸还闷在手掌心。

姚母脸上表情平静,看不见他的表情,本也不想看见这个孩子的表情,严明非,应当是他最敬爱的人吧?“你说。”

顾之川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底一片清明的颜色,只是太干净,干净到什么感情也没有了,只有一种机器似的冷漠。“那个扎根在国内的外国组织,是天使组吗?”

姚母跟裴东海,甚至姚景生跟那个精瘦的汉子,都愣了一下。

良久,姚母还是淡淡点了点头,“是。”

是严明非对他说过吧?

然而谁也不知道顾之川心底那疯狂弥漫着的仇恨是怎样地吞天蔽日——他只是笑起来,低低的笑,却一声声似重锤一样砸在听者的心上。

“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都是四年,严明非笔记的陈旧程度,他在FBI和国安的内部网站上探到的消息,天使组那段时间疯狂的行动——

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重合到了一起,织成一张巨网,将所有人笼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下一章在半小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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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设计

他们都以为那是严明非告诉他的,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是他不可能告诉他们。

顾之川填完那张调查表已经很晚了,眼睛干涩得痛,揉揉眼,却一滴泪也没有了。

“可能还要麻烦你在国安住几天。”于捷有些抱歉地说着,可是顾之川只看到他满眼的无情无感和冷漠,国安的这群人,莫非已经没心了吗?

“严明非呢?”他问的不是活着的严明非。

“找到了。”只有这短短的一句而已。于捷看了他一眼,又瞥了旁边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坐着巍然不动的傅临夏一眼,“傅先生,你可以走了。”

顾之川转头看傅临夏,傅临夏闲闲睁开眼,冷笑了一声,“叫裴东海出来。”

“抱歉,头儿现在还在养伤,医生说过不能再见别人了。”于捷的回答很公式化,从他的身上,顾之川忽然就看到了中国传统官僚的影子。

“傅临夏,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他丢掉手中的签字笔,头脑依旧清醒得可怕,下午的短会已经让他了解了情况,他觉得自己明明累得一闭上眼就会睡着,可是害怕噩梦缠身,所以到现在也还能精神地睁着眼,努力地瞪着那些意识深处的妖魔鬼怪。

一刻也不想,一刻也不想。

脑海深处忽然就划过那个叉,用墨蓝色的签字笔打下来的那个小小的叉,只是简单的两笔,现在想来却触目惊心。

顾之川仰着头,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严明非仿佛就在上层的空气里飘浮着,他伸出手去张开五指,只抓住了一缕凉凉的气流。

收回手,他那嘴唇是青紫的,似乎是冷极了,“我没有任何问题,让我回去吧。”

立刻回到别墅去,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傅临夏看了于捷一眼,这个精瘦的男人在他这道冰冷的目光之下竟然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下一刻他就已经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顾之川听到响声,没有回头,只是站起来,似乎是闷笑了一声,“我当初发善心没让你自生自灭因为流血过多死在寝室里,似乎很是正确。“

傅临夏收回自己高抬的修长有力的腿——刚刚他只是一个劈腿,使那个在国安里受过专业训练的于捷失去了感知而已。

不过都是暂时的,他们要抓紧时间。

“你是很正确,所以换上他的衣服,我们走吧。”

傅临夏两下就扒下于捷外面国安那蓝黑色的制服外套,丢给了顾之川。

顾之川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沉稳这么深黑过,像是黑夜里的一潭深水,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

“你不要命了?”

“我惜命得很。”傅临夏看着他一点也不忌讳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换上于捷的制服,恍惚惊觉顾之川似乎突然之间就消瘦了,他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压下这种错觉,回看了于捷一眼,“国安跟我还有合作,我这边道上的人,都不按规矩出牌的。只是,你怎么突然要走?”

“因为我知道严明非有东西留给我。”

换好了衣服,顾之川的怔了一下,回身看傅临夏,他又架上了自己的黑眼镜,只是这一副已经破损了,镜腿是将就装上去的,左边的镜片已经裂开了,让傅临夏整个的目光也显得有些凌乱不可捉摸。

傅临夏本来已经走到了门边,却突然觉出不对来,他手放在门把手上,静立了一瞬,就立刻回过来拉着倒在地上的于捷的身体就往门后面藏。

下一刻门就开了,顾之川站在正中间,很是镇定地抬眼看来人。

“姚景生?你来了。”

半是疑惑半是陈述。

顾之川一点也不为自己竟穿着国安的制服而惊慌失措,今天的他已经太反常,他有时候自己都在想,这个正在说话的人真的是自己吗?真的是那个平时在严明非面前老说错话做错事的顾之川吗?这不像是他自己了,这个顾之川其实一直藏着,藏在他的灵魂深处,就像是潘朵拉的魔盒,严明非的死让魔盒的封印被打破,盒子里那个从来没有别人见过的顾之川,终于恶魔一样钻出来了。

他惊异于自己的冷静冷漠甚至冷酷,严明非死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姚景生看着顾之川,立刻就觉得不对,还没反应过来,顾之川就已经走了过来,他怔怔地看着顾之川,总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

顾之川的目光落到他的手腕上,回过眼来直直望进他的眼底,忽然就笑了,“你喜欢我?”

一种自己藏得最隐秘的事情被发现了的窘迫的感觉,姚景生被震住了,手指一下就收紧了。

那一株幼芽还在挣扎,从重重的黑暗和沉沉的泥土里挣扎出来,眼见得被折掉的那尖嫩芽就会重新冒出来。

顾之川眼神闪了一下,“我也挺喜欢你的。”

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靠近,让人防不胜防,他咬住了姚景生的嘴唇,一下就出血了。

就在同时,背后傅临夏一个手刀劈过来。

顾之川冷漠地站着,姚景生的眼神很复杂,里面纠缠着的东西让他有一种再看久了就会被束缚住的感觉。

姚景生只觉得后颈一痛,伸出手来想要抓紧顾之川的手,可是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却被顾之川袖口上的国安徽章挂住,那整个珠串子一下就扯落了,乱了一地。

顾之川只觉得他的眼神带着最后的疯狂,隐约中听到什么折断的声音。

他疑心是错觉,回头就招呼傅临夏堂而皇之地出去了。

作为国安在道上的合作伙伴,傅临夏带个把穿着制服的人出去,根本不存在困难。

顾之川不能再在国安待一刻,一刻也不行。

回去的路上傅临夏一直在发短信,而顾之川只是闭着眼睛,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梳理着那些细节。

“搞定了。”

在下车的时候,傅临夏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国安真的只是例行公事而已,因为顾之川跟严明非的关系,裴东海默许了他们的逃脱,只是不知道姚景生会怎么想了。

站在那栋只有一天没见的别墅的前面的时候,顾之川觉得自己都快走不动了,夜色沉沉,黑暗沉沉,整栋别墅里没有一丝光亮。

又想起来了,想起了老严站在门口舍不得他走的样子,说那些莫名其妙古怪又夸张的话,“傅临夏,你相信这个季节会有泥石流,会有雪灾,出门在外很危险吗?”

傅临夏拿下自己的眼镜,细细地擦拭着,一双满是锐色的眼就那样在夜色下坦露,他没回答,他也知道顾之川不用他回答。

“我信的。”

老严,他遇到了——那些艰难困苦的东西,那些突如其来的意外与失去。

只是,他所说的财不露白,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有隐约的预感,他知道自己是严明非最得意的杰作,尽管他还没有来得及完成——何必要看到他的离开呢?

顾之川不想看到没有生气的严明非,那已经不是严明非了,那只是严明非的躯壳。

其实,国安的人要是没有找到他,就让他长眠在地下多好?

可是严明非会不会心里也有那种隐望,渴望自己能够跟姚望归一样,下葬的时候能够盖着那沉沉的鲜艳国旗呢?

顾之川不能逃避,不敢逃避,他的时间太紧迫,以至于他现在觉得自己走每一步都在浪费时间。

没有按开灯,就着这一点也不熟悉的黑暗,他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台灯按开,他立刻就发觉这里被别人翻过了。

国安的人,果真细致,只是他们不至于做得太绝。

电脑的位置被移动过,整个书架里的书似乎也被扫过一遍,还有抽屉被翻过,他怀疑自己电脑的硬盘也被拷贝过一份。

他是不是应该在这种时候庆幸自己已经养成了危机意识?每次不使用那些东西了,总是会把它们删除并且粉碎。

抽出最后的那本书,翻到最后的一页,依旧是姚望归的名字被涂黑,裴东海的名字下面画个叉。

他看了很久,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

雪灾,泥石流,财不露白,笔记本

他走的时候,严明非还说了什么?

似乎就是这些了。

他不止一次地说过,要看完这些笔记本。

顾之川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手里的那本笔记,没有发现任何的线索,严明非说让自己看完。

什么叫做看完呢?

他一本一本地抽出来,快速地翻阅着,直到翻到他十九岁的笔记时才停下来。

“天使入侵工具详解”——

天使入侵?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借助刀片服务器机组的大功率及高处理速度能够运行的一项工具,有加密选项,由出生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专业技术人员共同开发。残缺的工具功能减半,所以目前最主要的问题是修复这个工具。整个工具是极其强大的,具有搜索ip的ping功能,v6处理等级”

已经不用看下去了,笔记本上的ip和v6是对着上下行写的,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只是ipv6而已。

天使,上世纪九十年代出生,一群专业技术人员共同开发,残损,功能强大

他十九岁的笔记是用墨色的笔写的,乍一看其实分不清新旧来,估计国安的人也不会一本一本地扫描。

其实严明非的生活应该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的,这些笔记的存在,他们肯定一清二楚。

所以他们放松了警惕,也不知道严明非在里面作过手脚。

他一下全明白了。

全明白了。

为什么严明非一开始就对他那么感兴趣,为什么后来邀他同住,为什么一句也不问地解答他的问题,为什么总是说一些看似无意其实很有针对性的话。

严明非手里,有剩下的天使组的超级系统的一部分。

他早就知道自己手里有什么的,早就知道的。

顾之川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地蹲下去,碰掉的笔记本落了一地,他却一点也不想理会。

傅临夏早就坐在一边看他发了很久的神经,这时候实在不耐烦,就着手里一杯凉水就泼了过去,“别要死要活的,你现在还要筹划很多事吧。”

冰凉的一大杯水,毫不留情地湿了他满身,沾了满脸。

他一下就冷静了,那些笔记有的被水打湿,他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收起来用袖子擦干,脸颊上滑落几滴水珠,目光沉沉地。

“现在不需要你了。”

傅临夏听他这样说也不生气,把手里的空杯子一放,转身就潇洒地走了,背对着顾之川挥了挥手,把黑暗全留在身后。

顾之川坐在桌前,一直僵硬着身子,坐了半夜,两眼都是血丝。

凌晨四点,窗外响起了雨声,一场暴雨,不期而至。

他打开自己的房门,走到隔壁去。

整栋别墅都黑漆漆地,脚步声也显得特别刺耳,很是孤单。

空荡荡的房间,整整齐齐,似乎还等着它的主人回来,一台电脑摆在桌上,服务器是从地下室里接上来的,严明非的服务器,跟他不是同一架。

他手握着门把,站得身体都被夜透凉了,手僵冷得似块儿冰,终于还是踏进了这个房间。

一个已死之人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cp是姚景生,结局是he,过程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

目前还没刻意虐,希望渣镜不会被掐死在五十四章,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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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严名非绝笔

严明非的电脑屏幕黑着,放在那里,应该是早就被检查过的了。

他坐过去,打开电脑,没有设置开机密码。

这根本不符合常理,作为一名技术工作者,严明非怎么可能不知道计算机安全的重要?

现代人都是很注重隐私的,所以用户密码应当是必备的。但是严明非竟然没有。

是原本就没有,还是专门为他而取消了密码设置?

如果是严明非做的密码保护,顾之川凭自己的实力是不可能破解的。

也许严明非对他真的是了如指掌。

天使组的超级系统,严明非明显是知道的,甚至他知道自己有最核心的那三百k程序,也就是神器——只是,这个男人自始至终不曾对他明说过一句,也不逼问。

人都是有贪欲的,上辈子的顾之川假如知道了整个系统的存在,那么必然是准备大海捞针也要找到剩下到的部分。

天使组在找,严明非大约也在找。

他跟天使组是有仇的吧?他们其实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暗自较量,谁先找到系统将之拼装完成,谁就是最后的赢家吧?

因为天使组开发系统的目的是通过更加高级的协议即ipv6控制整个网络世界,那是技术狂人的理想,只是他们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大多数人的意愿,民众是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东西存在的。

天赋人权,人生来就是自由平等的,中国人不会接受这种东西的存在,西方人同样不会接受。没有人会希望自己每一天得活动都处于别人的监控之下。

只是,他奇怪一点,他的神器是来自上辈子的巧合,并且最终天使组消除了他这个伪劣的神器持有者,那么严明非呢?

电脑的桌面图是张海上日出,意境挺开阔,由此也可以看出严明非这个男人与别人的不相同。

他总是优秀的。

顾之川从自己的兜里摸出一块u盘,无声地笑了一下,手指抚摸着那装着神器的小东西,突然之间觉得这东西比金钱更可怕。

插入u盘之后,调出对应文档,计算机与服务器之间链接起来,关闭服务器所有对外网络交流的端口,整个地使之成为一个不与外界网络相通的内部局域网。

他设置了一个小程序,一旦发现对外的信息流动立刻系统关机,他不敢大意,天使组的那群人应当是这个世界上掌握着最尖端技术的人了,也许他们有无数种方法来盗窃网络上的信息,顾之川可能防不胜防。

可是小偷不能隔空取物,顾之川现在的这个服务器就像是一个没有任何孔隙的铁房子,非物理手段根本无法击破,更无谈从中取得什么了。

要将严明非的服务器里藏着的那部分系统程序找出来其实再简单不过,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根本摸不着头脑,可是对于有着一部分程序的顾之川来说,这就像是戴着红外线望远镜在黑夜里找出一个活人一样容易。

他手里有引子,所以能够顺利成章地利用程序拼接原理找到那个系统。

一个庞然大物。

整整一百多个G的程序。

顾之川愣了一下,页面弹开提示——“是否进行对比拼接?”

点击“Y”,程序开始拼接,页面显示核心程序拼接已完成。

这应该是一个人工智能系统,所谓人工智能得标准定义是“能够部分代替人类的智力活动的计算机系统”,这些计算机系统能够模拟人类的智能活动,如感知、判断、理解、学习、问题求解等,并不是所谓的智能程序生命,能够像是一个生物一样进行人类的部分活动,程序毕竟是死物,人类不能超越自然规则创造生命。

核心程序嵌入之后,流量监控和cpu显示都是正常的。

顾之川拿手遮住自己的眼,脸颊上湿漉漉的,他努力地弯起唇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如果重生一次,为的就是得到完整的系统,却又要让自己遇到的那些人逝去,他宁愿当初就那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完整的程序又有什么用?不过都是死物。

一个完整的巨大的程序,像是一只怪物,盘桓在服务器的深处,伸出一只脑袋睁眼看着屏幕前的顾之川。

他终于还是点击了运行程序。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弹出了一个对话窗口。

“今晚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