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光头在太阳下锃亮,看的人不禁想伸手摸一把。

“你还特意去打听过?好小子。”柳婵缓缓点头,这事儿她都没刻意问过,一空这小子倒是热心。

“嘿嘿,正巧山下李婆婆来上香,我就随口问问。要是柳姐姐你回家了,咱们净土寺就没有能驱邪的人了。”说起来,他倒是几分舍不得。

“你想得太多了,三个月?我觉得三年我都回不去。”柳婵无声的哼了哼。

“为什么?”一空不懂,哪有守孝还没完没了的。

“说了你也不懂。”柳婵抬手拍了拍他的头,下一刻却忽的挪开手,“你的头应该再刮刮了,扎手。”

“是么?”抬手摸摸自己的头,一空随后一笑,“今晚就让师兄给我刮刮。”

下了山,直奔寂言大师的住处,一个小院儿,香火缭绕。

房门开着,一眼就能看到小厅,不止有寂言大师,还有另外的几个人。

“寂言大师,不知找我来有何事?”迈过门槛,柳婵便直问,她也不喜拐弯抹角浪费时间。

“阿弥陀佛,施主先请坐。”寂言大师站起身,抬手示意柳婵先坐下。

看了一眼,柳婵便径直的坐在了左侧的椅子上,旁边,是那位自带圣光的长修大师。

他坐在旁边,柳婵便觉得有金光从在照着自己的眼睛,逼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来,否则会被闪瞎眼。

不过,这金光也只是一瞬,下一刻她就想到了大梁长公主和他闷在房间里半天的事儿。金光自动变灰暗,然后出现的就是猥琐。

对面,是一个中年男人,衣服不算华丽,但是脚上那一双靴子上却镶着翠玉,可见是个有钱人。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厮,垂首敛目,大气不出。

“寂言大师,长修大师,还有这位、、、姑娘,鄙人家中之事,就要仰仗各位大师了。”对面那中年男人站起身,拱手,冲着他们深深地作揖。

柳婵缓缓扬眉,这人倒是挺有礼貌,而且听着那语气,可见是个很有修养的人。

“齐施主,本寺湛圆大师已圆寂,所以眼下只有长修与这位柳施主能帮得上忙。长修是本寺寂语大师的徒弟,自然会无条件的帮忙;但,这位柳施主乃客人,能否帮忙,还需求得柳施主的同意。”寂言大师转着手中的佛珠,一边道。

随着寂言大师的话落下,那位齐老爷也转身看了过来。

柳婵缓缓扬眉,“不知这位齐老爷家里生了何事?”她得先知道是什么事儿,能办的她或许可以考虑帮忙,若是不能办,她才不会逞强。

齐老爷略微踌躇,半晌后,他缓缓坐下,这才开口。

“是这样的,半年之前家中犬子从帝都返回,此次科考名落孙山,他回来后便郁郁寡欢,最后生了一场大病。半个多月后,犬子的病才慢慢好转。可是,奇怪的事情就此发生了。白日,他昏睡不醒,怎么叫都叫不起来;夜晚,他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任何人都不让进。而且,那房间里还有奇怪的声音。终于,小厮有一日悄悄过去偷看,竟然发现,犬子和一具红衣枯骨在床上缠绵。”

012 出山

砰!

一声巨响让众人回过神儿来,看向发声处,是一空。

他张大了眼睛和嘴,从小凳子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所以才发出了这么大的声音。

柳婵扯了扯唇角,“人不大,屁股倒是挺大,赶紧起来看看地砖有没有被你砸坏?”

“啊?哦。”撑着地站起来,一空看了看地面,然后耸耸肩,“没砸坏,没砸坏。”

无言,柳婵不再搭理他,看向齐老爷,她叹口气,“与活人同床共枕,是个吸精鬼。这种鬼呢,多为女人,死因也大都与男人有关,所以才不愿走。从而到处寻找男人,借男人的精气得来力量,时间越久男人越多,她的能力也就愈强。”

齐老爷深深地吸一口气,“听柳姑娘这般说,想必是有办法对付这个鬼了?”

柳婵挑眉,随后摇头,“没见着她,我也没把握。”

“阿弥陀佛,已死之人留在这世间本就违逆天道,作恶更是不该。若是不除,只会有更多的人遭受毒手。”寂言大师微微摇头,这些意志,都是从湛圆大师那儿传来的。而寂言大师显然也认为这些是正确的,人间就是人间,已死之人是不能留在这里的。

柳婵哼了哼,“谁又能说什么是正确的,什么又是错误的呢?若是没有欲心,也根本看不见她一副枯骨变成了美人;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就是这么个道理。”

“她有心害人,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再言,人本来就是有缺点的,这些缺点也很容易被利用。”身边,长修大师开口,声音很沉稳,却又透着诸多的冷漠。

缓缓转眼看向长修,柳婵不眨眼的盯着他,“像长修大师这种满身圣光的人定然不会被一个女鬼所迷惑,但对于那种有七情六欲的人,可就不一定了。”

依旧目视虚无,长修恍似根本没听到柳婵阴阳怪气的话。

“柳施主,不知这个忙,你能不能帮得上?”寂言大师打断柳婵,她对其他人倒是还算客气,但此时此刻显然长修惹她不高兴了。

眨眨眼,柳婵缓缓点头,“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难度。不过,我现在能随意下山么?”虽是远在边界,但谁知道关家是不是派人过来了?若是看见她随意下山,估摸着就得找麻烦了。

寂言大师微微皱眉,略一沉思,随后道:“乔装如何?”

弯起红唇,柳婵看着寂言大师,笑起来,“大师,姜还是老的辣啊!”说不好听的,就是鸡贼,招儿真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相信佛祖也不会怪罪。”寂言大师抬手默念佛号,一边转动着挂在手上的佛珠。

“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什么时候出发?”站起身,柳婵拍拍手,很久没有做事了,她还得准备准备才行。

“明日一早,车马就在山下。”齐老爷深吸口气,他们答应了,他心里那块石头也就落下了。

没有再说什么,柳婵转身离开,步履轻松。

寂言大师说乔装,还真很快的就准备了,一空噔噔噔的跑上来,拿着一个包袱。

玲珑接过来打开,里面居然是几件男装。

“这、、、小姐,你真要下山啊?那奴婢怎么办啊?也扮成男子么?”玲珑将那些男装拿出来,虽然布料不是很好,但样式不错。

“你就在这儿吧,装扮成我。”用一根手指把衣服挑起来,柳婵看了看,男人的衣服她还真没穿过,不过肯定比女人的衣服要方便。

“扮成小姐?奴婢怎么扮成小姐啊?”玲珑一脸难色,她可扮的不像。

“让你扮你就扮,待在这儿别出去,就不会有纰漏。我呢,下山去活动活动筋骨,很快就回来。”柳婵认为可行,反正玲珑也是女人,穿上黑裙子看起来像黑寡妇,远远一看也分辨不出是不是她。

“真的会很快回来么?小姐,你不在,奴婢会害怕的。”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儿让她不禁后怕。

“放心吧,湛圆大师圆寂了,附近的村民都知道。短暂时间内,不会有人再把中邪的人送来了。”拍拍玲珑的肩膀,让她淡定。

微微噘嘴,她心里还是没底,“那小姐,你可得注意安全。那些东西,可不是人。”

没有再和她磨叽,柳婵把那几件男装拿出来瞧了瞧,还都不错,穿上肯定很方便。

翌日,太阳还没出来,柳婵便起床了。

洗漱了一番,便开始宽衣。

将内衣都脱了下来,用裹胸布缠了几圈,虽然还有些鼓,不过若说是胸肌,大概也有人信。

随后,她慢慢悠悠的穿上男装,果然啊,真方便。

有裤子,怎么外露都不会有人觉得不雅,因为是男人。

这个世界对女人极其不公平,所以,做男人是最好的。

长发束起,简单利落,对着镜子一看,除却她这个男人有些奶油气像个小白脸儿外,还是不错的。

站直身体,双手负后,挺胸甩头,帅!

“玲珑,我走了,别忘了这几天穿我的衣服,过几日我就回来。”走到玲珑的房间,她还在睡。

“小姐,这么早就走了?”睁开眼,玲珑坐起身,满脸困倦。

“嗯,你随便睡吧,这段时间也不用你服侍我了。”拍拍她的头,柳婵转身离开,长发轻甩,当真帅气。

看着她的背影,玲珑搓了搓眼睛,“小姐,你还真像男子。”

下山,柳婵脚步轻松,转到了山门处,一眼便瞧见了一空。这小子转着手中的哨棒,翘首往山下瞧,可见心已经飞了。

除却一空,还有另外三位武僧,各个身材健壮,即便是光头,也能看出几分恶相来。

他们这个模样很慑人,不过与他们相处过就会发现,除却有些脾气收敛不住外,倒算是心地善良。

“柳姐姐,你来了。”瞧见了柳婵,一空蹦过来,上下看了她一圈,便笑了起来。

“把姐姐两个字收起来,叫我柳三少。”甩头,柳婵自认为风流倜傥。

一空有些目瞪口呆,仰头看着柳婵,然后他缓缓点头,“柳三少,看来,柳三少很喜欢做男人。”本以为她会不开心呢。

“柳三少是真正的男人,怎么会不喜欢自己的身份?看我,帅不帅?”歪头,柳婵做出睥睨之色。

一空吧嗒吧嗒嘴,然后点头,“嗯。”

尽管他是点头承认了,不过很显然他的回答很违心。

柳婵哼了一声,继续双手负后,她认为自己很爷们儿。

“什么时候出发啊?要是再磨蹭下去,我就回去睡一觉再下来。”齐老爷不见踪影,那位自带圣光的长修也不在。

“应该可以出发了吧,刚刚我们就一直在等你。”一空眨眨眼,虎头虎脑又几分童稚的可爱。

“那不早说?走吧。”无言,随后柳婵举步走出山门,自来到这里一月有余,终于可以下山了。

一空以及另外三位武僧走在后,一行人脚步轻快的朝着山下走去。

山路间空气清新,太阳还没出来,这空气中还有一些露水的味道。

“柳三少,这次咱们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一想到昨天齐老爷说的那事儿,我就觉得事情没那么好办。”一空跟在柳婵身后,一边用那种极其深沉的语气说道。

柳婵笑,“你是不是害怕了?别怕,吸精鬼对你这种毛还没长齐的小孩儿不感兴趣。”

一哽,一空立时摇头否认,“我不是害怕,就是担心柳三少你会遇到麻烦。”

“谢你关心,你只要吃好喝好,关键时刻给我提供点儿童子尿就行了。”柳婵回头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专门出产童子尿。

抬手捂了捂自己的裤裆,一空不再吱声,找他要童子尿,他倒是有,只不过也不能总让他尿啊。

两刻钟的时间,一行人便走下了山,山下,的确停着两辆马车,看起来朴素无华,但凡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马车的主人有钱。

这位齐老爷的确很低调谨慎,出门在外不露财。

“几位大师,请。”后一辆马车前,驾车的小厮将马凳放在地上,请他们几人上车。

柳婵当先甩开袍子上车,动作帅气。

一空随后跳上去,接下来是三个武僧,随着五个人上了车,小厮快速的撤了马凳。

马车里,柳婵坐在了主位,两旁分坐两人,这马车满了。

“看来,那位长修大师和齐老爷同坐一辆马车啊。”不见长修的影子,显然就是这么回事儿。

一空点点头,“嗯,是的。长修师兄和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嗯,是不一样。”柳婵几不可微的挑眉,普通人谁能和大梁长公主闷在屋子里半天?

马车前行,车轮轧轧,离开这群山之地,前往二十里之外的舟城。

013 马首是瞻

舟城算是这边界之地较为富庶的城池,毗邻大梁,所以经常能见到大梁人。

而寂言大师之所以对这位齐老爷有求必应,那是因为这位齐老爷曾为净土寺捐了很多的善款。净土寺内僧人春夏秋冬的僧衣芒鞋都是齐老爷捐的,仗义疏财。

在路上,柳婵得知了这些,也怪不得寂言大师求她帮忙,毕竟她暂时还算净土寺的客人。

时近傍晚,车马进入了舟城,这个时辰,街上人还是很多。在净土寺久了,忽然听到熙熙攘攘的声音,柳婵不禁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来之不易,它就更难得了。

一空将窗子推开,整张脸都贴在了窗子上,看着外面,心都要飞走了。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即便他是个和尚,但也是个小孩子。

其他三个武僧动也不动,好似木桩子,和一空比起来,他们才是坐如钟站如松。

车马进城,青石砖的道路车轮走过,发出轧轧的声音。

这舟城很大,在各条街中穿梭,最后,于一个高门大宅前缓缓停下。

不过片刻,侧门打开,马车直接顺着侧门进了府邸。

“宅子真大。”一空的脸卡在窗子那儿,清楚的瞧见外面的一切,发出轻声的感叹。

“奋发图强,到时你也能有这么大的宅子。”柳婵看了他一眼,小小年纪就想着有大宅子呢。

“我不要,我是和尚,不要那么多的身外之物。”一空将脑袋从窗口收回来,脑门儿上一条红印,看起来颇为滑稽。

笑,柳婵也不揭穿他,六根不净,看样子真是做不了一辈子的和尚。

马车停下,车门被小厮从外打开,“大师,可以下车了,咱们到了。”

起身,柳婵先走出去,弯身从车里出来,一眼看到的便是高大的宅院,前方那拱桥流水分外别致。虽比不上帝都柳家大宅,但也不差什么。

踩着马凳下来,柳婵环顾了一圈,随后看向另一辆马车,小厮好几个围在那儿,正迎接齐老爷。

另一人青色僧衣,芒鞋朴素,他尽管也站在那儿,但又好似与世隔绝般。这大千世界诸多尘埃,唯独他是干净的,纤尘不染。

这么看着他,借着灯火,柳婵有那么一瞬间的疑惑。好似,他和大梁长公主应当不是那种关系。

可是,人这个物种谁又能说得清楚呢?表里不一的太多了。

“几位大师,柳三少,请。”连续赶了两天的路,齐老爷有些疲倦,不过当下他最急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齐老爷亲自带路,穿过拱桥,便直奔大厅。

灯火通明,小厮丫鬟无数,这齐家的确是有钱。

大厅很大,装饰豪华,而且墙上还有许多的字画,豪华中透着风雅,可见这齐家主人是有些品味的。

“几位大师坐。”齐老爷被小厮搀扶着,于主座坐了下来。

分别在两侧的椅子上坐下,柳婵环顾四周,那墙上的字画落款都是同一个人,重火。

“这墙上的字画都出自犬子之手,他名唤齐炎字重火。那时意气风发,可现在、、、”齐老爷的声音渐无,想着以前齐炎的样子,再想想现在,心头无限悲戚。

柳婵点点头,这个齐炎很有才华,从这些字画上就看得出。

“炎儿还在房间么?”看向小厮,齐老爷问道。

“回老爷,是的。”小厮点头答应,脸色也几分奇怪。这偌大的齐家,眼下怪事连连,可怖又诡异。

“大师,不如今晚就先休息吧,这些事,明日再说?”齐老爷看向他们几人,倒是几分心口不一。

“正值太阳落山,此时机再好不过。但,人太多也不行,这样吧,我先过去看看,瞧瞧这吸精鬼到底是个什么段位。”柳婵缓缓的将衣袖挽起来一些,她打算先探探路。

“有劳柳三少了。”齐老爷无声的叹口气,那声叹息中诸多安慰。

“我也去,我要看看。”一空站起身,眼睛睁得老大。

“临下山时师叔交代,要小僧几人保护柳施主的安全,小僧需寸步不离柳施主身边。”那三个武僧也站了起来,他们是寂言大师专门派来保护柳婵的。

缓缓挑眉,柳婵看向他们四人,不由得微微摇头,“多谢寂言大师!”这到底是出来游山玩水还是捉鬼来了?

“我们几人去看看吧,具体事宜待得看过再说。”对面,长修开口,他的声音沉稳又好听,传过来,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听从。

转眼看过去,柳婵动了动眉尾,“随意,长修大师说了算。”

“小顺,带几位大师去西厢。”齐老爷发话,那边一个小厮快速的站了出来。

“走吧。”柳婵站起身,心知齐老爷急的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就想让他们去把那吸精鬼收拾了。

叫小顺的小厮在前带路,柳婵等一行人走出大厅,顺着长长的回廊,朝着西厢走去。

柳婵走在前,她前方就是小顺,他微微弓着身子,而且走路无声,不会摩擦地面。

其实有时根本无需询问,单单是看一个人的姿态,就能知道他是什么身份。诸如这个小顺,一瞧他就是下人。

“小顺,你们公子这个情况有多久了?”双手负后,柳婵走路时都在昂首挺胸,虽然她自认为风流倜傥,但是在别人看来,她这个样子倒是几分怪异。

“回柳三少,自从少爷从帝都回来就有些奇怪,距今已经半年了吧。”小顺回答,很恭顺。

“他都什么状况,你跟我说说。”尽管齐老爷在净土寺曾说过,但柳婵还是想再问问。

“公子他啊,白天昏睡不起,怎么叫都叫不醒。什么东西都不吃,夫人着急,就命小的们强迫公子喝流食。晚上呢,公子倒是会醒来,不过醒来之后就门窗紧闭,不许小的们靠近,他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只不过,那房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因为小的们曾几次远远地听见公子在房间里和谁有说有笑的。”小顺说着,这些情况整个府里的人都知道,怎么都是诡异。

“不是曾说有人瞧见齐公子屋里头的东西了么?”这是齐老爷说的。

小顺顿了顿,随后点头,“是公子身边的小厮看见的,之后他就病了,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呢。”从那以后,谁也不敢去偷瞧了。

微微颌首,柳婵没有再问,看来情况和齐老爷说的差不多。

偌大的拱门做的极其精致,进入其中,这就是西厢了。

西厢很大,房屋颇具风格,鳞次栉比,很是好看。

这西厢没有一个人,小厮丫鬟都没有,只有门口挂着两盏琉灯,再往里走黑乎乎的,什么都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