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派头可真是足足的。”

演小如的那个女生有些鄙夷的看着尽情弹奏的盛姑娘,撇了下嘴。

方琮珠愣了愣,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仇富两个字。

这个女生叫刘爱云,从家里逃出来以后遇到好心人收留,让她在家里做小丫鬟,照顾自家女儿,顺便跟着学了识字念了书,后来她拿了工钱自己念了一年高中,考进了免费的师范学校。

刘爱云本来不是复旦的学生,因为参加了青年剧社才得了机会过来复旦这边登场,当她看到打扮精致的盛姑娘优雅的弹琴,心里免不得有些不舒服,想起了自己悲惨的过去,再对比这位小姐的幸福人生,免不得就有些失落。

方琮珠看在眼里,也不怎么想与刘爱云交谈,说不定她虽在自家江湾别墅排演过几次,可心底却看不起方家有矿。

盛姑娘弹奏完毕,站起身来谢幕,掌声雷动。

她身材微丰,长得珠圆玉润,可看上去却自有一番风韵。

世家女儿果然就是世家女儿,举手投足之间都有大家风范。方琮珠想了想自己,方小姐一直养在乡下,也没念过太多书,而她自己虽然来自二十一世纪,书是念得够多了,可却还是欠缺了那天生的贵气。

这个是模仿不出来的,那是骨子里本来就带着的,这位盛姑娘以后肯定会嫁个如意郎君,一片锦绣前程。

正在胡思乱想着,就听着方琮亭站起来拍了拍手:“咱们要准备上场啦。”

坐在后台的人都站了起来,魏衍把那块破围巾朝头上一裹,托了托他的假发髻,冲着方琮珠嘿嘿的笑:“儿媳妇,你别紧张啊。”

“去你的。”方琮珠冲他啐了一口。

魏衍总是喜欢口头上占便宜,皮得很。

就听报幕字正腔圆的报出下一个节目:“现在请大家欣赏我校的学生团体青年剧社的最新话剧《逃》,编剧:林思虞,主演:刘爱云,魏衍,方琮珠等。”

灯光一暗,幕布徐徐拉开。

方琮珠站在舞台左侧,看着刘爱云坐在舞台中央的椅子上,她一双手捂着脸,正在低低哭泣。

魏衍拉了拉包头的围巾,摸起了棍子,摇摇晃晃的朝舞台中央走,才走两步,就对她呲牙咧嘴的笑:“儿媳妇,你可别忘记台词。”

“只要你别忘就行了。”方琮珠朝他瞪了瞪眼睛:“快些上台去。”

演出进行得很顺利,大家排了很多次,台词都记得烂熟于心。轮到方琮珠上场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沉淀进入了一个苦命女人的身躯里,既被旧社会压迫着,又要帮着这个社会去压迫她的女儿。

每一个演员都演得很成功,他们的表演很到位,令台下的人都看得一片唏嘘,当剧中的小如在母亲帮助下逃出这个家庭时,台下掌声热烈,有人在大声叫好:“姑娘,这样的家庭呆不下去的,你必须逃!”

这部戏剧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谢幕三次还是掌声雷动,方琮亭站后台的左厢,脸上露出了笑容,看起来戏剧的力量是巨大的,它能成功的调动起人们的喜怒哀乐,这场戏剧还得继续演,要去苏州河那边的贫民窟去演,让大家都认同妇女解放是必须的,这个社会要包容女性,女性也要独立自强。

谢幕的时候,魏衍他们很容易被台下的同学认出,刘爱云和方琮珠对于他们来说是新面孔,底下不少人在低声议论:“可能是大一的新生吧?”

“那个妈妈长得可真漂亮。”

“就是就是,化了中年妆还是觉得好看。”

唐菀言站在那里,身体僵硬的看着台上的方琮珠,真很不能将她扯下来就好。

她就算是扮演一个中年女人,依旧也有人说她好看!

这部话剧的编剧是林思虞,说明他们肯定是在一起排练吧?一想到此处,唐菀言就嫉妒得发狂——在刘美欣的鼓励下,她好几次想去找林思虞,可是都没有能够找到,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了,刚刚想追过去,林思虞却一溜烟的跑了,等她反应过来,就连背影都找不见。

都过去了快一个月,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关系恢复了没有?

林先生,方小姐……唐菀言这一个月一直在思考着这两个陌生的称呼,如果是夫妻,肯定不会这样喊对方,难道因为她的那份离婚声明,方琮珠真的和林思虞一刀两断了吗?如果是这样,那林思虞为什么还要躲着她呢?

这是一个谜,一个难以猜透的谜。

台上的林思虞和方琮珠并没有站在一处,中间还隔了两个人,可是在唐菀言眼里,他们站在一排真是刺眼,让她的一颗心无端的痛了起来。

“菀言,咱们去后台吧,快要轮到咱们的节目了。”

刘美欣拉了拉唐菀言,她们玛利亚女子学校这次考了三个女生进来,三个人决定一起唱一首赞美诗,让大家感受一下西方的宗教文化。

唐菀言点了点头,整理了自己身上洁白的连衣裙,和刘美欣一起走上了后台。

她们的节目也很成功,赞美诗舒缓悠扬,伴奏的钢琴曲很合适,得到了大家的掌声:“国文系大一的节目真好啊,这可是东西结合!”

唐菀言一脸兴奋的看着台下人头攒动,眼睛闪闪的放出光来。

最令她高兴的是,她看到了林思虞。

他就站在一个角落里,眼睛望着台上的她!

唐菀言娇羞的笑了起来,她心里非常愉快,多日里的阴霾终于扫尽——她看到了林思虞欣赏的目光!

从舞台上走下来,唐菀言冲到了那个角落,四处寻找着林思虞。

分明刚刚还在,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刚刚的欢喜化成了浓浓的郁闷。

“菀言,你等等我!”刘美欣也从舞台上下来,朝着唐菀言拼命挥手:“你要去哪里?”

“我去找个人,你先自己看节目吧。”

这时候的唐菀言觉得刘美欣有些讨厌,干嘛老是粘着自己不放,周围不还有很多人吗,她完全可以找他们说话。

刘美欣有些小生气,正准备冲着唐菀言高声喊一句,旁边有个男生冲着她笑:“你们刚刚的赞美诗唱得太好了。”

“真的吗?”刘美欣听到夸奖,高兴得眉开眼笑,把唐菀言抛到了脑后。

唐菀言顺着人群分开的通道朝前边走了过去,她一定要寻到林思虞,刚刚在台上站着看得清清楚楚,他分明就在这边的。

从人群里费力的挤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最后一排,唐菀言呆呆的站在那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刚刚看到的,怎么这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忽然,一个熟悉的人影从前边不远处走了过来,到了门口,停了停,径直朝礼堂外边去了。

“林大哥,林大哥!”

林思虞停住了脚,没有转身。

他明白谁在身后。

为什么她就是这样不死心呢?自己早就表明了态度。

“林大哥!”唐菀言气喘吁吁的跑到了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林大哥,刚刚我一直在找你!”

林思虞勉强的笑了笑:“是吗,你找我有事情吗?”

唐菀言的一只手拎着曳地的白纱裙子,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林思虞,睫毛微微一动,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林大哥,你与方小姐已经离婚了,是不是?”

林思虞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的望向唐菀言——这件事情她是怎么知道的?他可是跟谁都没有说过,就连同宿舍的吴树青,他都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看了他的神色,唐菀言觉得心里头有了底。

他肯定和方琮珠已经离婚了!

“林大哥,既然你已经离婚了,何苦要这样惩罚自己?”

唐菀言上前一步,声音里充满了激动:“你们本来就不是适合的一对,分开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林大哥,你又何必沉浸在往事里呢?就让一切烟消云散吧!”

林思虞脸色铁青,在清冷的月光照映下,有些瘆人。

第32章 断情丝秋夜朦胧

“唐菀言!”

林思虞第一次连名带姓的称呼她, 心里头愤怒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的内心无时不刻在被人偷窥,而且这个人还非常盼望他与方琮珠最好是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

手紧紧的捏了一个拳头, 林思虞似乎能听见指关节咯咯的在响。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要保持镇定, 不要和这个思维混乱的年轻姑娘一般计较:“唐菀言,你快些走开,以后别再来找我!”

“为什么?”唐菀言眨巴眨巴眼睛,她这是第一次见到林思虞这样生气,平常的他总是笑得温和, 似乎从来没有过生气的时候。

他甚至连名带姓的吼自己, 这让唐菀言心里很不好受, 心情仿佛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

“林大哥, 你既然已经和她离婚了,怎么不放开你的心去寻找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呢?”唐菀言鼓足了勇气望着林思虞,月光照在他脸上,让他那张脸看上去更俊美了——即便是他很生气的绷紧了脸, 可在唐菀言眼中, 依旧是那样好看。

“林大哥,你难道没感受得到, 我一直喜欢着你?”

这句话说出口, 全身都轻松了,她放平了肩膀,手垂了下来, 白色的纱裙曳地,被秋风吹着,擦出一点点响动。

西方新娘的裙子就是白色长纱裙,只不过多了一些复杂的蕾丝花边,但大体上和她这件衣裳差不多,纯白,曳地。

今晚的她……

好像……她穿着婚纱站在他身边一般。

“唐菀言,我们之间是绝不可能的,别说你上回做了那么错误的事情,竟然冒充我到《三明日报》登报离婚,就是你没做这件事情,我们之间也不可能,我一直只是把你当成普通朋友看待,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想法。”

林思虞这句话,让唐菀言的眼泪瞬间就飙了出来。

她没想到她盼望了这么久的爱情,竟然会是这样的情况告终。

“林大哥,你以前对我很好的,你帮我改作业,指出我的作业错在哪里,我要你帮忙你都从来没有推托过。”唐菀言难过的哽咽着,泪珠一滴滴滚落了下来:“你不要这样残忍,你分明是喜欢我的,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二婚配不上我,才故意伤害我,让我走开?”

唐菀言很快为林思虞拒绝的话找了借口。

她曾经看到过一本西方的小说,男主人公身患重病,活不了多久,他拒绝了女主人公的表白,并且用残酷的话把她赶走。后来女主人找到了一个深爱她的人,婚礼上有人带来了男主人公的贺礼,出于好奇,女主人公把盒子打开,发现里边装了满满一盒子的信。

那都是男主人公离世前写给她的,每一封信都在诉说着对她的思念和祝福。

女主人公终于明白了男主人公的心,她发狂的跑到了男主人公的坟墓前哭泣,在那边盖了一座小小的房子一直陪伴着她心爱的人,直到她在那里离世。

林思虞分明一直对她很好,肯定是因为他觉得身份配不上自己,才这样有意拒绝的,一定是这样!

“林大哥,我一点都不介意你是离过婚的男人,一点也不介意!”唐菀言伸出手想去拉林思虞的胳膊:“我就想和你在一起,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别的男人对于我来说,再好再优秀,也比不上你。”

林思虞朝旁边侧了侧身子:“可是我并不想和你在一起,我心里有喜欢的人,那个人绝不是你。”

“林大哥!”唐菀言睁大了眼睛,林思虞的话就如一把锋锐的尖刀,将她的心刺得鲜血淋漓,她不由得伸出手捂住了胸:“不,你在说假话,你在骗我。”

吸一口气,心都觉得有些疼痛。

“我何必骗你?我实话实说而已。如果说以前我的行为让你有别的想法,我感到很抱歉,而且也在此澄清一下,那只是因为你父亲是唐教授,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当然要报答他,你喊我做什么事情,我不好拒绝。”

林思虞朝后边退了一步,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唐菀言,狠了狠心继续说:“既然你今晚说出了那种话,那我只能很抱歉的告诉你,唐菀言,咱们连普通朋友都没法做了,就当成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吧,我不能让你再来干扰我的生活。”

“你、你……”

唐菀言瞪大了眼睛,看着林思虞转过头朝礼堂方向走,她有些不甘心,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拉住了林思虞:“林大哥,林大哥!”

林思虞站住身子,用力甩了下胳膊:“你放开手!”

“我就不放开,除非你告诉我你心里喜欢的人是谁!”唐菀言声嘶力竭:“否则我不会相信你的话,我会一直纠缠着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为了保护我才这样说,你是离过婚的男人,你不希望我会被社会上的人看不起,是不是?”

“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谁?”

林思虞冷冷的回答,他不会让唐菀言再作妖,上次她擅自在报纸上登离婚声明,这件事情弄得他焦头烂额,都不知道该怎么和方琮珠解释,若现在告诉她,自己喜欢的是方琮珠,还不知道她会如何继续针对她。

“你不肯说,那就是在故意搪塞我!”

唐菀言有些疯狂,她一把抓住了林思虞的肩膀,无论林思虞怎么挥动胳膊,她也不肯放手:“你倒是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啊?你说出来我就相信了。”

礼堂里陆陆续续走出了几个人,见到门口不远处有一对男女正在纠缠,出于看热闹的心理,那几个人停了下来朝这边看了过来。

“这不是刚刚唱赞美诗的那个大一新生吗?”

唐菀言的衣裙有很高的识别度,大家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而林思虞在复旦也是颇有些名气的,有人冲他挤眉弄眼的笑:“林思虞,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啊,大一的小妹妹给你勾搭上了。”

林思虞心里头着急,用力一甩胳膊,唐菀言被他推得跌跌撞撞的朝一边歪。

“我可没去勾搭她,是她脑子这里有点问题。”林思虞伸手指了指脑袋:“这女的脑袋糊里糊涂的,我都不认识她,就这样莫名其妙搭上来了,你们快些帮我扯一把,我得回礼堂去找人。”

“我才没有糊里糊涂哩,我不管你离婚还是没离婚,我都喜欢你,林思虞!”

唐菀言被林思虞的话气到,用尽全力吼了出来。

礼堂门口站着的那几个人呆住了,认识林思虞的那个人赶紧跑了过来:“林思虞,我来帮你。”

这女的脑袋是有些问题,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喊出这样的话,真是不知羞耻。

“不,你不要帮他!”

唐菀言看到那个学生走过来,帮林思虞的忙掰开她的手,心里很着急,伸脚就去踢那个男生,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裙子太长,拖在地上特别碍事,一蹬腿的时候,自己另外一只脚踩到了纱裙,身子失去平衡,脚下一滑,朝地上摔了过去。

她赶紧伸手去撑,林思虞趁着她松手的机会,赶紧朝礼堂台阶上跑。

当唐菀言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林思虞已经走进了礼堂里边,台阶上有一群人正在朝她指指点点。

“菀言,菀言!”

刘美欣从礼堂里走出来,看到唐菀言愣愣的站在一棵桂花树下,她赶紧跑了过去,走到面前才看到她手上有一片灰色的淤泥,纱裙也弄脏了一边,白色的裙子上灰色的一片很是显眼。

“菀言,你是摔跤了吗?”刘美欣有些同情的看了她一眼:“穿这么长的裙裳走路当然会摔跤啊,你该换了衣裳再出来嘛。”

唐菀言蹲了下来,双手抱住肩膀,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你怎么了?”刘美欣有些奇怪,刚刚她不还是好好的吗?说是要去找人,可怎么转眼就是这模样了?

月光洒在唐菀言的手掌上,暗灰色的淤泥很是扎眼。

可怎么样也比不上她的心灵所受到的伤害。

林思虞决然而去,让唐菀言实在接受不了,一个温情脉脉的男生,转眼就变得冷酷无情,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不敢抬头,礼堂门口那些人正在议论她。

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唐菀言既愤怒又有些羞愧。

林思虞说他有自己喜欢的人,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很多脸孔在脑海里掠过。

林思虞班上没有女生,他平常总在自己宿舍写文章,基本不去舞会剧院,应该也没机会结识别的女人,唯一有可能的是……唐菀言的眼前闪过了一张脸。

对,就是那个方琮珠。

她是林思虞的妻子,虽然是包办婚姻,可她却不是自己想象里的旧式思想的女人。

虽然没念高中,可她却知识渊博,凭着本事考上了复旦,这是林思虞思想发生转变的重要原因。

更何况她生得美貌,娘家又有钱。

应该是她来到上海以后,林思虞与她接近才发现原来她是个值得喜欢的女人?

一想到这点,唐菀言就气得心疼肝疼。

好在自己耍了点小手段,一则登报离婚就让方琮珠将林思虞给扔了。

既然方琮珠不在乎他,林思虞为什么还要自己贴着上去呢?想到报到那日,林思虞对她各种曲意奉承,唐菀言就气得眼泪珠子又掉了下来。

她和林思虞,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礼堂出来的人越来越多,应该是迎新晚会散场了。

看热闹的人早就已经走开——谁也不耐烦就看着一个年轻姑娘哭哭啼啼,缺少一个主角的热闹是留不住观众的。

“菀言,你别哭啦,咱们回家罢。”刘美欣拉着她站起来:“我们家的车在校门那等着我呢,先去后台那边洗把手,换了衣裳再说。”

唐菀言叹了一口气,站起身。

自己到这里把长江水都哭干也没有用处,那个狠心的林思虞根本不会再看她一眼。

等着礼堂出来的人渐渐的少了,刘美欣和唐菀言走上了台阶,这时候几个人从正对面的门口走了出来。

方琮亭走在最前边,魏衍和刘爱云跟在他身后,在他们的旁边,林思虞和方琮珠并肩走着,脸上满满都是快活的神色。

“今晚你演得特别好。”

方琮珠浅浅一笑:“我自己感觉没放开,魏衍的老奶奶才是最传神的,还有爱云,她这是本色演出,谁都比我演得好。”

“话不能这样说,我觉得你演得很到位,心理活动拿捏得挺准。”

林思虞的目光落在方琮珠的脸上,她高昂着头,精神饱满。

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媳妇形象,一去不复返了。

方琮珠的目光落到了台阶上站着的两个年轻姑娘身上,她转脸看了一眼林思虞:“林先生,那个唐教授的女儿是不是在等你?”

林思虞有片刻的心虚,但旋即他又镇定了下来:“她跟我没关系。”

“是吗?”方琮珠意味深长的笑:“我想我站在这里可能会妨碍你们谈话。”

林思虞心中着急,跟上了她的脚步:“方小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方琮珠的目光落在了唐菀言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觉得她现在这模样有些狼狈,好像是在哪里跌倒了一样,身上的裙子脏兮兮的。

“唐小姐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眼睛有些红,是不是哭过了。”方琮珠摇头叹气:“林先生,你应该去安慰安慰她。”

“她怎么样,不管我的事。”

林思虞转头与方琮珠说话,根本就没朝唐菀言那个方向看。

唐菀言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林思虞与方琮珠有说有笑的从她身边经过。

一股说不出的恨意从心中冉冉而生——是方琮珠害得她这样狼狈,若不是她从中作梗,她与林思虞肯定会是一对爱侣。

“菀言,我们走罢。”

刘美欣瞥眼看了看林思虞:“这人的心思根本没在你身上,你就别再理睬他了。”

看得出来,林思虞的眼里全是那个方琮珠。

听唐菀言说,方琮珠是个已婚妇人,竟然还耍手段吊着一个男学生,着实可恶。但是,像林思虞这种有眼无珠的,不值得唐菀言去喜欢,即便他生得再英俊,也不用再考虑了——这人没脑子,竟然会去喜欢一个已经结婚的女人。

唐菀言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心底有一种绝望的悲哀。

刘美欣拉着她去了后台,那里只有几个人还没有走,她催促唐菀言很快换好衣裳:“快些快些,我想去学校门口看看,敬儒哥哥有没有过来等我。”

这次迎新晚会之前,刘美欣就打了电话给孟敬儒,请他回母校来看她表演,孟敬儒说可能没时间,若是得了空一定过来。刘美欣抱着话筒笑了很久,她一定要用最美的模样最甜的歌声欢迎孟敬儒的到来。

站在台上唱赞美诗的时候,她眼睛不住打量着台下,没见到那个想见着的身影,刘美欣很惆怅,又抱着一丝幻想,说不定孟敬儒是有事情拖住了,他应该会过来的。

走到校门口,刘美欣眼睛一亮。

她看到了孟敬儒的福特轿车。

“敬儒哥哥!”

她甩开了唐菀言的手,飞快的朝前边跑了过去。

黑色的福特车旁边,穿着白色西装的孟敬儒很显眼,高高个子,衣裳穿在他身上笔挺,让他看起来风流倜傥,笑容儒雅。

孟敬儒正在与方琮亭与方琮珠说话,得知他们在今晚的迎新晚会上有表演,大为懊悔:“早知道我就该过来捧场。”

他虽然早就接了刘美欣的电话,知道今晚复旦有迎新晚会,可他却根本没有要过来的打算。正好香港那边有一个珠宝商过上海这边来,孟元山安排他带着逛夜上海,在环球剧院听了戏出来,他送着这人回酒店,归途中恰巧经过复旦大学。

孟敬儒忽然想到刘美欣给他的那通电话。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他应该能在这里遇到方琮珠。

将车子停下,眼睛望着校门口,这时就见着学生们一个个的朝外边走,孟敬儒趴在车窗上,农历八月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幽幽清香让他一阵心醉。

母校的桂花最香,母校的人最美。

等了没多久,他就见着了方琮珠。

她的身边还有几个人,方琮亭他认识,可其余的男女都没见过。

他们站在校门口有说有笑的好一阵,这才各自挥手作别。

“琮亭,琮珠!”

等着那些人散去,孟敬儒才从车上跳了下来:“没想到竟然这样巧!”

方琮亭很惊喜:“你回母校来看迎新晚会了?”

“没有,我只是刚刚好路过,看到不少人朝校门口走,就想停下来看看能不能碰到你们俩个。”孟敬儒冲着他们笑:“没想到竟然真的看到了。”

“刚刚迎新晚会,琮珠还表演了节目呢。”方琮亭很得意:“要是你有空就好了,琮珠第一次登台表演,可一点也不怯场,大家都赞她演得好。”

“唉,你也不早告诉我。”孟敬儒有些惆怅:“这么重大的事情,竟给错过了。”

早知道琮珠要登台,他一定要买花过来献上去的。

“没事的没事的,我们这话剧还要搬去别处演出,到时候你再来看琮珠表演就行。”方琮亭热情很高,一想到这话剧要走出复旦,走向贫民窟去开启民智,心里就很开心。

“好,我一定去。”孟敬儒望向方琮珠:“琮珠,第一次登台,可有什么感言?”

方琮珠淡淡的笑:“能有什么感言呢,就是想着一定不能卡壳了,台词都要记住,要哭的时候眼中得有眼泪。”

“还要当场哭?”孟敬儒大为震惊,有些钦佩的看着方琮珠:“你哭出来了?”

方琮珠点了点头:“是啊,想着小如那么可怜,我的眼泪就掉下来啦。”

她的眼眶似乎还很湿润,微微翘起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泪珠。孟敬儒心里想着,方小姐可真是心地善良,心肠那么软——因为心善,故此显得她更美了!

正准备再和方琮珠说几句话,忽然就听着有人喊了两句“敬儒哥哥”,孟敬儒身子一僵——怎么这样巧,刘美欣这时候也出来了?

方琮珠转头朝校门口那边看了过去,就见着穿了浅蓝色衣裳的刘美欣朝这边跑了过来,她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乌黑的头发里戴着一支闪亮的钻石发簪。这发簪与她表演时穿的白色纱裙很配,可是现在她穿的那件浅蓝色衣裳有些素净,瞧上去就有些不搭。

“敬儒哥哥,你是来接我的吗?”

刘美欣气喘吁吁跑到了孟敬儒面前,脸上露出了欢喜神色:“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孟敬儒有些尴尬:“我送一个朋友回酒店,刚刚好路过这里。”

“哦……”刘美欣有些失望,只不过她迅速抬起了头:“那也很巧啊,敬儒哥哥,你送我回去吧。”

孟敬儒抬眼看了看前边不远的那辆轿车:“你家的司机在那边等你。”

“我才不要他送我呢,敬儒哥哥过来了,我为何还要他送?”刘美欣朝着孟敬儒愉快的笑:“我这就去和司机说一句,让他送了我同学回去。”

也不等孟敬儒开口,她迅速跑了回去,拉住了唐菀言的手:“菀言,我让我们家司机送你到家里。”

唐菀言挣扎了一下:“不,不用了,才一条街不到,我自己走一走就好。”

她朝方琮珠那边看了看,低声道:“你可要注意好你的孟大哥啊,那个姓方的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刘美欣不以为然的笑:“放心了,孟大哥可不是那个林思虞,随随便便就能被她勾了过去的!”

她家与孟家算得上是世交,从小她就认识孟敬儒,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还挡不住一个方琮珠,那真是可笑。

刘美欣和司机说了一句,让他自己回去:“孟家的大少爷会送我回来。”

司机会意:“好的,我回家与夫人说。”

唐菀言慢吞吞的朝方琮珠他们那边走了过去——这是她回家的路。

经过方琮珠身边,唐菀言怨毒的看了她一眼。

若说方琮珠生得很美,唐菀言一点也不赞成,她也不过是比别人肌肤颜色要白一点,眼睛要大一点,鼻子挺一点,嘴巴小一点而已,除了这些她还有什么令人着迷的地方?可偏偏那些男人一个二个的都喜欢她!

她一点也没看错,那个孟敬儒看方琮珠的时候,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神情,绝对就是倾慕。可是刘美欣竟然一点也看不出来,这莫非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

刘美欣是她的好朋友,她不能看着刘美欣重蹈她的覆辙。

“敬儒哥哥,我们走吧。”

刘美欣交代过司机,奔了回来,直接站到了孟敬儒与方琮珠的中间。

刚刚唐菀言的话给她敲了一记警钟,这个方琮珠,已经把唐菀言心仪的林思虞给勾走了,她一定要防微杜渐,不能让方琮珠又搭上敬儒哥哥。

方琮珠看了一眼刘美欣,微微一笑:“大哥,我们回去罢。”

方琮亭点了点头:“好。”

孟敬儒拦住了他们俩:“我送你们。”

“孟大哥,复旦离我家里没多远……”方琮珠的话还没说完,孟敬儒便打断了她:“再没多远也有三条街,我这汽车四个轮子,随便滚一滚就到了,你和琮亭走路可得把腿都走断。别说多话了,上车吧。”

“我们可以坐黄包车。”方琮珠也很坚持。

“这时候黄包车少了,你等很久不见得有。”孟敬儒看了一眼方琮亭:“琮亭,你带琮珠上车罢。”

刘美欣咬着厚嘴唇,气哼哼的走到福特车旁边,拉开前边车门,爬上去坐在副驾驶上。

方琮亭拉住方琮珠的手:“走罢,咱们搭个顺风车,敬儒兄家里财大气粗,出得起这一脚油费。”

方琮珠嗤嗤一笑:“大哥你真是会说话。”

既然方琮亭也想坐车,那她就陪着坐一程便好,反正也不是单独送她回家,没必要这样紧张——副驾驶座的那位刘美欣小姐已经宣示了她的主权,她这样积极主动而自信,自己搭一程顺风车应该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孟敬儒坐在司机的位置上,眼睛朝后边看了过去,见着方琮珠低头钻进车,头发垂了下来,露出一段洁白的脖颈,柔和而细嫩的肌肤让他的心忽然就砰砰乱跳了两下,再也没办法移开眼睛。

刘美欣坐在旁边,斜眼看着孟敬儒的表情。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后边,这是在打量方琮珠吗?她想起了方才唐菀言的话,心里头好一阵不舒服。

难道方琮珠她……刘美欣咬住了嘴唇,心里有些生气,这个方小姐难道没长眼睛吗?自己与敬儒哥哥有多么亲近,她还想进来插一脚吗?

“孟先生,谢谢你。”

方琮珠见孟敬儒一直看着自己,笑着提醒了他一句:“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罢,明日我还得要上八节课呢。”

“八节课?”孟敬儒有些奇怪:“琮珠你怎么这么多课要上?”

方琮亭很是得意:“琮珠除了在数学系上课,还要上艺术系的课,她是我们复旦第一个选修两种专业的人!”

孟敬儒惊讶无比:“琮珠,你可真是好志气!怎么忽然想到要学艺术?这门功课可不仅仅努力就可以,艺术系愿意收你,说明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啊。”

方琮亭更是得意:“那可不是?系主任看到琮珠的刺绣和她的画,当即就允诺了她来选修课程,现在琮珠可是忙得很,每天至少有五节课,还要八节课的,有时晚上都要上课呢。”

“晚上都有课?”孟敬儒有些心疼:“琮珠,何必这样拼?”

“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念点书充实自己,如果不来学校上课,在家里躺着睡觉也是浪费了。”方琮珠笑了笑:“我希望到了年老的时候回顾过去不至于懊悔,觉得自己庸庸碌碌浪费光阴。”

孟敬儒敬佩的看着她,心中全是欣赏。

方小姐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别的女人跟她一比,黯然失色,简直是萤火虫与月亮的差别。

“琮珠,你哪几个晚上有课?我来送你回去。”

“啊,不用了,有我大哥和翡翠呢。”方琮珠赶紧婉拒,她不想欠孟敬儒太多。

刘美欣在旁边听着,心里泛着酸。

孟敬儒就没把她当一回事么?从来就没有主动提出送她回家,可是现在却有说有笑的要送这个方琮珠,真是气死人了。

“方小姐说不用你送呢,敬儒哥哥。”

刘美欣特地把后边四个字的称呼咬得很重,她要让方琮珠听清楚,孟敬儒是她的敬儒哥哥,不是她方琮珠的。

“是的,不用麻烦孟大哥了。”方琮珠点了点头:“真的不用麻烦,艺术系晚上的课也说不准要上到什么时候,毕竟要画完一幅画是不可能规定时间的。”

“好吧。”孟敬儒转过身:“那你路上小心。”

虽然心里很想送她,可既然方琮珠已经拒绝了两次,他也不想勉强她。

汽车很快就开到了江湾别墅,方琮亭兄妹两人下了车,站在路边和孟敬儒挥手:“谢谢你啦,敬儒兄。”

孟敬儒的目光落在了方琮珠身上,似乎粘着在那里,舍不得移开。

一直目送着方氏兄妹进了那扇欧式大门,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只是出神的看着方琮珠的背影。

那么窈窕纤细,走起路来却脚步坚定,他似乎能听到她的脚步声,一声又一声,踏在他的心坎上。

“敬儒哥哥,咱们走吧。”

刘美欣伸出手拉了拉孟敬儒的衣袖:“人家早就进去了,安安全全的到家啦。”

孟敬儒转过头来,看了看刘美欣:“美欣,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情。”

笑容从刘美欣嘴角漾起:“敬儒哥哥,你要说什么?”

她有些娇羞,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