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向背后车壁,笑意十足:“没什么,只是觉得,妹妹生的真是好看,越看越好看。”

☆、温润如玉

第十九章

马车到了谢府门前才停下,一路上顾景文都在和她闲谈。

他一直问着她从前的事,好像很好奇的样子,他看着她的目光,十分温柔,明珠一一答了,她觉着,这个傻哥哥,像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她没有问,二人先后下车,很快门前人见是顾景文来了,连忙迎了他进门。

早就派人过来打好招呼了,进了堂前,丫鬟去叫了谢七。

明珠和顾景文才坐一会儿,人就到了。

谢七此时比起白日,已经换了一身青衫。

他穿得好随意,身上裹着翻毛的斗篷,进门看见明珠兄妹,先是笑了:“真是稀客,景文白日才还说赏花没什么意思,怎么天都黑了,突然又想起赏花来了?”

顾景文连忙起身:“不仅是赏花,实在是景文有事相求,还望七公子能助我一臂之力。”

明珠也站了起来,其实牡丹盛景,她看了能怎么样,不看又能怎么样,她的目的是治好养父的病。所以在车上,顾景文说带她来谢府赏花,她没有拒绝。

谢七点头,自然应下。

他一向如此好说话,抬眼看见明珠,似是初识一样,目光浅浅:“景文,这位……是?”

顾景文想了下,先介绍了下:“是明珠妹妹,她白日里没有看见牡丹盛景,带她去看看。”

谢七哦了一声,笑意浅浅:“明珠小姐,我们又见面了呀!”

明珠对他欠身,恭恭敬敬来见礼:“是啊,七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夜幕降临,外面漆黑一片,地上还有未除净的雪迹银白一片。谢七让人去提了灯笼过来,亲自提了灯,摒退了小厮丫鬟。

“晚上暗一些,不过花房点着不少红灯,能看得清。”

明珠连忙上前:“其实赏花也不是最重要的事,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七公子还记得我爹在进京的路上,是否吐过血丝?”

谢七才走到她的面前,轻点着头:“有点印象,先生曾吐过血丝,我还与他争论过药理药性。”

明珠急切地上前两步,目光灼灼:“我白日来,就为此事来的,七公子菩萨心肠,能不能帮着我爹治治病,他本身就是大夫,此病怪异,总也不见好。”

谢七想了下,目光浅浅:“倒是可以跟我去书房,查查古籍。”

她当然说好,顾景文也要上前,谢七却是看着他笑了:“景文就在这等我一等,我带着明珠去书房看看药医古籍,去去就回。”

景文还有迟疑,明珠连忙回眸看他:“景文哥哥在这等着我就好,我很快会回来的。”

谢七是有名的大善人,景文也无担心,应了声就坐回了原处。

谢七亲自提着灯笼,到了门口还停了一停,明珠当然跟着他走了出来。

外面石阶上都铺了防滑的红毯,她走在上面一点声音都无,下了石阶,谢七引着她往书房去了。他也没带丫鬟小厮,走得不快。

进了书房,谢七先挂好了灯笼,再点亮了烛火。

屋内灯光大盛,明珠抬眼看去,不由惊叹一声,谢七的书房好大。整整三间偏房打通了似地,一排排书架,架上标记着各种标牌。

她上前两步,弯腰看着标牌上面的字迹,是极美的小楷。

谢七见她目光,笑着上前:“献丑了,谢七身子不好,所以多喜静不喜动,平日不离京的时候,就喜欢看看书,写写字。”

这么大的书房,这么惬意的生活,看看书写写字。

明珠回眸便笑,实在羡慕得很:“真好,我原来也想有这样的日子,恬静养神,再美不过。”

谢七点头嗯了声:“是很恬静,每一日都觉得很满足。”

说着带着明珠往前走过一排排书架:“你爹那样的病症,其实书中已有记载,虽然是三言两语的,但我确是看过。可惜他不信我偏方,不然让大夫们给他配些汤药,先改善着他身体情况也好。”

明珠心中欢喜,自然也万分期待:“七公子快找找,如能救我爹性命,明珠必有重谢。”

他脚步不快,只唇边一直有笑意:“今日见你,与之前真是云泥之别,明珠小姐说是去顾府找回自己丢失的东西,那么看起来,东西已经找到了?”

她跟在他的身后,嗯了声。

看着他的背影,谢七身形颀长,他身上也裹着斗篷,每走一步,都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美公子一样。可分明是这样一个菩萨心肠的人,她却忽然生出些许警惕来。

片刻之后,他在一排书架上停了下来。

此时已经走过十几排,谢七抬手,在高架上拿下了一本医书来。

他看都没细看,只是回眸,将手中的医书送了她的面前来了。

“你先拿回去看看,让先生对照自己的病症,如果一一对上了,再来讨药不迟。”

看都不看,就知道是这本书了,在这么个像是迷宫的书房当中,可见谢七记忆超群。明珠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看着他,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谢七却一直看着她笑:“怎么?”

明珠看着他笑颜,此时已在为父寻药的急切的心情当中冷静下来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菩萨,哪有那么多善解人意的人。

她没有去接医书,看了他好半晌,才重新露出两分笑意来:“却不知公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该如何报答公子是好呢!”

她才是最善解人意的那个,她才是玲珑心窍那个,谢七目光当中,当即多了几分玩味。

他双手捧着医书,再次送到了她的面前:“一本医书,明珠小姐拿去就是,如果先生能自己制药,那最好不过,如果不能,那再来谢过不迟。”

如果能那么简单就对好的方子,他怎会说?

明珠心中多疑,多半到头来还是要来求他的,她坦然看着他,了然道:“也好,是我也不愿意欠别人的人情,公子有话直说,我能帮忙的一定义不容辞。”

谢七闻言便笑,他负手而立,雪白的兔毛衬着他的脸,灯光之下容颜大盛。

一笑而过,他随即扬眉,直白道:“既是如此,那就直说了。顾家要嫁女儿了,顾家小姐十分中意大皇子,白日里他们一起赏花时两目都含着情,看模样婚事应该也快,你要做的只一件事就好。”

提起大皇子和顾相宜的婚事了,明珠心中一动,蓦地抬眸:“什么?”

谢七浅浅目光在她手中的医书上面一扫而过:“你爹的病并非是不治之症,如果想要换他一条性命,那就将顾家小姐和大皇子的婚事……”

他空手做了个腰斩的动作,目光当中尽是笑意。

看吧,其实多少人都盯着顾家,就连谢七这么个人,暗中不知还有什么样的身份,他在皇权当中,又是什么样的角色,都是未知。

唯一庆幸的,那就是很多人还不知道,明珠已重活一世。

可不管怎么说,卫珩和顾相宜的婚事,都是祸事的源头,掐断才是最好的安排,她顺势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好。”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她看着他也笑的温婉:“七公子放心,此事我定能做到。”

他眼中讶然一闪而过,随后又是浅浅笑意。

公子如兰,谢七目光温和:“谁教的你,防备之心这么重,总想着以物换物。于我不过举手之劳的事,我随口说的大皇子和顾小姐的婚事你都敢答应,明珠,你此生未遇着善,所以,才想着恶事的么?”

“……”

谁教的她?

自然是跟在卫瑾身边久了,和他想的一样,别无亲人,世上没有真正能相信的人,当以物换物。

善……让她怎么善?火中重生,对顾相宜的怨恨生出多少戾气,可这些,似乎都被他一一识破,明珠所有防备都被他那无害的笑意压倒,她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是手足无措。

谢七回手取下挂着的灯笼,回身侧立。

“放心,先生的病谢七定然尽心尽力,无需回报,刚才那些话也只当没有听过,没有说过。”

说着向前一步,医书再次递了她的面前来。

他身上斗篷随着动作慢慢回归原处,仿佛刚才讨价还价的人只是一场梦影,就这么看着她,和初遇时候一样,谢七站在灯后,依旧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作者有话要说:双更君在此。

☆、谢七之辈

第二十章

暗夜当中,牡丹娇羞花苞合起。

花房温暖,灯火微微地暖,三人走在花间,仿佛置身在一片花海。

谢七脚步徐徐,在旁边引路,与她们说着话:“白日里看更美一些,现在花儿都拢起了,不过这样也好,安安静静的,别有一番美景。”

娇嫩的花苞,在这寒冬时候,显得格外珍贵。

明珠此时在花间走过,裙角边上都是花香,她此时鼻尖还酸着,不知怎么地,听了谢七一席话,竟然想哭。

他问她是不是此生未遇着善,所以,才想着恶事的么。

她没有回答他,心中难过,神情一直都恹恹地,花间走过,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倒是顾景文与谢七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直问着他这次外出,得了什么好东西。

谢七与她讲起塞外风光,语调温柔。

明珠回眸看着他,目光不由被他吸引。

从花房出来,时候已经不早了,明珠乖巧地站在顾景文身边,谢七亲自送了人出来,他早就命人准备好了礼物,单单送了明珠一份。

送了顾景文兄妹出来,到了门前了,谢七将手中提着的灯送了明珠的面前:“拿着灯,脚下亮些。”

她伸手接过,轻轻颔首:“多谢七公子菩萨心肠,今日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您说得没错,人心向善,合该如此。”

谢七轻轻地笑,对她点头:“明珠小姐保重。”

明珠看着他,心中平静,戾气消散个干干净净,此时她对他也是福了福身:“七公子也安康,等我爹看看药方,如有需要,再来府上叨扰。”

他说好,唇边始终带着笑意。

顾景文帮明珠拿着礼物,先送了妹妹上车,回头再与谢七作别。谢七笑意浅浅,目送他们离开,等马车掉头走了,这才转身。

唇边的笑意渐渐消散了个干净,他走进大门内,小丫鬟春桃已经提灯在旁,等候好半晌了:“公子,时间不早了,歇下吧!”

他嗯了声,在寒夜当中拢紧了斗篷。

马车当中暖炉凉了,顾景文将长条的锦盒打开了来,里面晶莹透剔,竟然是一朵冰花。

盛开的牡丹在冰中定格,真是个美。

灯笼就挂在身边,明珠也看了一眼,不由笑了:“这个谢七公子,礼数周到,明知道我只是一个奶娘的女儿,却从来没有区别对待,真不知是该说他是故意的,还不是故意的呢!”

顾景文合上锦盒,送了她的双膝上来:“难为他有心了,白日里那么多贵客,也没见他送一朵,你收着吧,难得一见的。”

明珠嗯了声,将那本医书拿了出来,翻看起来:“景文哥哥,这个谢七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景文懒懒靠坐车壁上面,闻言顿笑:“京中多少少女想嫁进谢家,人称兰公子的,家财万贯,脾气性体还好,菩萨心肠,路上遇见个虫子,都要好好送走的个人,这么说的话,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就是大家眼中的谢七,他待人温柔,今日还善待她,劝慰她,使她心态平和,还特意送了她一朵冰花。

明珠浅浅目光就落在那朵冰花上面:“是个心平的人。”

离开了他的身边,就会发现,他擅长操纵人心,两眼能看穿你的缺失,他说得没错,因为从小未遇善事,所以长大想着恶事。

前生她也是这般被恶待,故意错乱的命运,让她遇见了卫瑾。

后来在他身边的那些年,什么好东西都送到她面前,她反而什么都不想了,若不是临死前知道自己的身份,若不是从皇后到公主,从赐婚到太子想以她为质,逼得她天上地下,她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或许,她会被娇宠到老也说不定。

她性子本就外柔内刚,从来不喜欢稀里糊涂地过,不论是婚事还是顾相宜,向来都是宁可玉碎不可瓦全。倘若今生顾家爹娘护着养女,于她不亲,那么她即使是去浪迹天涯,都不会再回来。

想起从前的事,略有失神。

顾景文以为她还在想谢府的事,立即安抚起来:“不必担心,谢家是医药世家,既然是谢七说有救的病,阎王爷都不敢收的。”

是了,现在给养父治病要紧。

日子要慢悠悠地过,自己的心事,不能让人发现。

管那谢七是什么人,与她何干。

指尖在锦盒上面轻抚,明珠抬眸便笑:“嗯,多谢景文哥哥还特意带我过来,只是不知道若是让相宜姐姐知道了,她会不会不高兴啊!”

轻轻试探,顾景文当即摇头,也是笑:“不会,她怎么会不高兴,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明珠看他眼中,都是温柔。

心知他必定知道了些什么,才对她百般袒护,心念一动,更是推了一推锦盒:“听说相宜姐姐病了,我想去看看她,不知道她去谢府时候,可得了冰花了?我想把这朵冰花送给她。”

谢七生来富贵,向来得意不知人间疾苦,他如何知道她的心。

她生来就应该有的骨肉至亲,等她都讨回来,那时候再心如止水不迟。不过他也提醒了她,她现在攻击性太强了,还是佛一点动作比较好。

果然,话一出口,顾景文目光当中,多了几分赞许:“好,我带你去看她,她没有得冰花,你不必送给她,本就是谢七送你的东西,自己留着就好。”

马车到了顾家门前,二人先后下车。

顾景文没有先送她回院,带着她来了顾相宜的院子,一问嬷嬷说是这会儿难受得紧正在榻上歪着,在外间就叫了顾相宜,言语间多了几分兴奋热切。

明珠被他按了桌边坐下,垂下眼帘。

真不知道这个傻哥哥在期待什么,难不成还想着她和顾相宜好好相处,成为好姐妹的吗?

片刻之后,顾相宜到底被他从屋里叫了出来,这姑娘也的确是病了,这会儿昏昏沉沉的,一眼瞥见明珠就怔住了。

顾景文侧立一旁,还对着她眨着眼:“相宜,你看看谁来看你了?”

明珠站了起来,唇边勾着几分笑意,还特意捧起了锦盒来:“相宜姐姐,听说你病着,特意来看看你,刚才景文哥哥带我去谢府了,七公子送了我一朵冰花,稀奇得很,送给你吧~”

神色之间,并无攀附的颜色。

似乎真的是关心她的病情来着,可顾相宜看着她手中的锦盒,却是脸色更白。

顾景文特意带明珠去谢府干什么?

她一相府千金,谢七都未送一朵牡丹,单单送明珠一朵冰花,是何用意?

她这会病着难受,明珠就站在面前,看着她的目光,那笑意当中,不知多了几个意思,若是平常,或许顾相宜还遮掩几分,此时不等到了跟前,已是恼怒。

声音自然冷淡了些:“多谢,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十年相伴,怎么能看不出她的脾气,顾景文脸色顿变,不由多了几分不快:“相宜,明珠特意来看望你的,那冰花也当真是个稀奇东西,你怎么能……”

不知好歹差点脱口而出,神色之间,已有责备。

顾相宜也委屈,顿时扁嘴:“我怎么了?我病着,娘都没来看我一眼,如今府上来了新妹妹了,哥哥都不管我了……”

这么一来,明珠也该退场了。

她抱紧锦盒,低头告退:“景文哥哥,我还是不打扰相宜姐姐了,都是我的错,不该叨扰。”

声音低低的,转身就走。

出了房门了,顾景文追上来,可她执意要走,半分情面也没留,神色也多有委屈。

目送明珠离开,他又折返回屋,顾相宜此时正拿着帕子擦着眼泪,若是平时,他早就好妹妹好妹妹的哄着了,今日看见,只觉莫名的恼怒。

强忍着不快,可忍也忍不住责备两句:“相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明珠从小孤苦,你当多体谅体谅她的苦处,好好与她相处,她得了冰花就想着来探病的,她是个好姑娘。”

顾相宜一口气没上来,噎得心肺都疼,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哭了。

顾景文让她好生歇下,说她两句,才离开。

明珠从外面回到住处,已经酉时了,五儿给她打水,她摆手说等等,抱着冰花和医书就到隔壁敲门,片刻之后,徐春城将房门打开,她走进之后,一股脑将手中东西都塞了他的怀里。

“爹,快来看看,谢七公子说你这病症可医!”

烛火跳跃,跟着他的脚步到了桌前,看见笔墨痕迹,桌面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蝇头小楷,不知他写了什么,才写了一半似地。

低眼一看,顿时恼怒:“爹!”

他在交代后事,并且想留下她离开了,明珠一把将他未写完的信抓了起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通,当即狠狠撕碎。

他讪讪地站在旁边,抱着锦盒和医书有些不知所措:“明珠……”

明珠知道自己有些过激了,她不愿将自己最不好的脾气发在最亲的亲人身上,平复片刻,从他怀中将锦盒放了桌上,打开盒盖,露出了里面的冰花来。

“爹,你看这稀罕物,有趣吧?”

徐春城上前细看,不由赞叹:“果真是个稀罕的东西,这冬日牡丹,我们平常哪里能看得见,谢七公子简直无所不能。”

明珠点头,翻开医书看了一眼,才要将医书交给爹爹,忽然发现医书的第一书页上面,有一行小字,是她在书房当中看过的谢七字迹。

“明日一早便将先生带来,谢七自当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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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比花美

第二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