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东雷大踏步地经过我的面前,走向狄薇,像一只掌控了局面的老鹰要伸手去攫取可怜的小鸟一样。

我向侧面闪了一步,避开他的锋芒,同时目光转向靠窗的这面墙。从梁举的死亡原因分析,应该是死于某种力大无比而又行动灵活的怪兽爪下。既是怪兽,那么从电梯上下的可能性极小,所以要从窗户和顶楼天台处着手。

如果我的思路正确的话,在天台应该能发现某些线索。

“狄薇小姐,昨天你见到梁举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对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何东雷例行公事一样的讯问,很标准但也很愚蠢。他对“怪人”梁举不了解,以为梁举不过是大学里的普通教授,一定遵循普通人的行为准则。

我向杨灿使了个眼色,慢慢走出实验室,折向右边那个通向天台的步行梯出口。那里有一扇沉重的绿色铁门,被一把巨大的牛头铜锁牢牢锁住。

杨灿跟出来,迅速靠近我,从口袋里取出一串黄铜钥匙:“沈先生,门锁着,地上的灰尘痕迹表明,近一周内没有任何人上过天台——钥匙全在这里。”

的确,靠近铁门五步之内的台阶上,积着一层薄薄的尘土,那是从门扇底下的缝里吹进来的。牛头锁上也落满了尘土,完全是自然沉淀而成,没有一个手印。

杨灿继续解释:“据校工讲,天台上没有任何值得检查的人工设施,所以往往一个多月都不会有人使用这扇门。每次开锁,几乎都要先向里面滴润滑油,是个最让人头疼的差事。”

我沉思着点点头,杨灿对于事件的表面分析头头是道,但这些理论性的东西只适合于记录在刑侦报告上,对侦破梁举的死因毫无用处。

杀人者是怪兽的话,自然不会使用电梯和这扇门。

若杀人者是人类,自然会在行凶后乘坐电梯离去,更不必开这扇门。我怀疑的目标是天台,而绝非这扇门。如果杨灿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多年的警队历练可真的是白过了。

我指向铁门:“杨警官,我觉得,大家应该把注意力放到天台上,凶手可能是从窗子里翻上天台,然后逃走。”

杨灿挠挠头,大惑不解:“翻上天台?飞檐走壁的轻功?”

我微笑着:“我只是提个建议而已,是不是不方便开门?需要请示何警官?”

普通人都以为“飞檐走壁”是电影里挂着钢丝、吊着威亚才能表演出来的动作,他们永远都想不到,其实在二十一世纪的都市里,不论是小小的港岛还是庞大的纽约、伦敦、华盛顿、东京……都会有轻功高手出没。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中永远都不会缺少耐不住寂寞的高手。

“嘿嘿,是,我得请示何警官才能行动,不好意思。”杨灿尴尬地笑了。

我不动声色:“好吧,我还有事,去请教一下何警官,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如果事事都要向上级请示才能做决断,战机早就贻误殆尽了,还谈什么破案擒凶?我与其在这里耽搁下去,不如回家,看看唐枪到底给我寄来的是什么怪画。

回到实验室里,何东雷与狄薇仍在一高一矮对站着,从他冷冰冰的脸上能够猜到,狄薇根本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线索。

像梁举那样的人,只忠实于自己的学术研究,不会相信任何人,更不会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任何所谓的助手、朋友、上司或者学生。

“何警官,我真的一无所知,梁医生什么都不告诉我,而我只负责批改学生作业、带学生们做初级试验或者替他出席学术会议之类,其它的我都说了,就这么多,相信我。”狄薇的声音可怜兮兮的,像是被警察抓到的小偷。

何东雷咄咄逼人的态度,让旁边那些警察都很不满,放慢了手里的工作,不断地斜眼瞟着他。柔弱的美女总是惹人疼惜的,这是人类社会的通则,放之四海而皆准。

“你是他的助手,一定对他的死因有所了解,再想想,再好好想想,他说的每一句话、接触到的每一个人……”

何东雷在做最后的努力,只是这些官方语言显得太过苍白无力,让我不得不对美国警察的办案水平也产生了怀疑。

我在门框上敲了敲,礼貌地向何东雷点点头:“何警官,我有事需要先走,可以吗?”

其实自己心里早打定主意,就算他不允许,我也懒得理他,掉头就走。我是港岛良好市民,当然有足够的行动自由。

何东雷望了我一眼,抬起右手向我一指,立刻带起一股劲风。很显然,他刚刚的出手被我轻松化解,心里很不服气,还想显露一次自己的武功。

“沈——”他只说了一个字,狄薇的身子随着她的手势摇晃了一下,直挺挺地向后倒下来。

我不假思索地向前滑步,张开左臂,揽住她的肩头,同时身子下蹲,把她平放在地面上。旁边的警察们发出一阵低呼,其中一个叫起来:“快送医院,快送医院……”

他或许忘记了,这里就是医院,而我和晕倒过去的都是医生。

狄薇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呼吸非常微弱。我伸手探她的脉搏,跳动迟缓之极,应该是长期睡眠不足、精力损耗巨大导致的气血两亏现象。

杨灿跟在我身后,低声叫着:“沈先生,她怎么样?没事吧?”

我把右手拇指按在她的人中穴上,稍稍用力,感觉到她的神志正在清醒时,马上借撩开她的头发之机,用“传音入密”的绝顶功夫告诉她:“不要动,我送你离开。”

“传音入密”与“腹语”都是内功修炼到极点时才可能突破的语言障碍,相信何东雷与杨灿都不会注意到我的小小“诡计”。

狄薇的身子柔软而轻盈,隔着合体的灰色西装,我能清晰感受到她有一次短暂的颤慄。她听懂了我的话,并且乖觉地继续闭着眼睛,做出奄奄一息的样子。

何东雷皱着眉冷笑:“沈先生,终于轮到你英雄救美了?”

他刚刚明明有机会抢先一步扶住狄薇,但却没有伸手,反而下意识地退缩了半步,好像正要跌倒的不是金发美女,而是一条嘶嘶作响的毒蛇。

我仰起脸盯着他,淡淡地一笑:“梁医生和狄薇小姐都算是我的朋友,要是都跟何警官这样,见到朋友跌倒都不扶一把,那还算是人吗?”

华人世界的绅士越来越少,没想到连美国来的人都丝毫不带绅士风度,如此下去,肯定会给彬彬有礼的欧洲人笑掉了大牙,“亚洲无绅士”这个冷笑话必定越传越广。

何东雷一怔,隔了两秒钟才醒悟过来我话里带的尖刺,下巴一挺,便要再次发作。

杨灿及时跳出来解围,横在我们中间:“何警官,既然狄薇小姐不舒服,能不能稍后再作笔录,先由沈先生将她送去急救部门?”

这一次何东雷没有反驳,挥了一下手臂,仍旧风声虎虎:“好吧。”

我抱起狄薇走向电梯,杨灿快步跟随,并且替我按了电梯的召唤键。

“沈先生,别怪罪何警官,大家都是当差的,都是为混口饭吃罢了,仅仅职位高低不同而已。他这次来,据说肩上压着五角大楼方面的特别任务,责任重大,所以就……呵呵呵呵,你是林局长的座上嘉宾,大人大量,千万别……”

他跟随林局长久了,侦破办案的能力不见提升,这“笑弥陀”的功夫倒是学到了八成以上。

我缓缓摇头:“没事,你太多虑了,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杨灿夸张地大笑起来,拍着我的肩膀:“好好,沈先生够爽快,怪不得林局长跟你一见如故呢!改天我作东,请你去吃海鲜——”

电梯到了,我跨进去,杨灿又殷勤地替我按键关门,并且向我挥手道别。

“狄薇小姐,可以醒来了!”我低头提醒,电梯正在急速下落着,到处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不过当她轻轻抬头时,金发上带着的淡淡幽香,轻盈地充满了我的鼻腔,煞是受用。

她的体重最多不超过四十公斤,即使是在华人女孩子里,也是非常纤瘦的了,所以抱在怀里一点都不觉得吃力。

“哦,对不起沈先生,我头晕得厉害,麻烦你送我去教师宿舍区……”她仍旧闭着眼,长睫毛颤了颤,犹如黑天鹅优雅收紧的羽翼。

我试探着问:“你的身体非常虚弱,需要细心调养,最好是服一些安神补脑的温和汤药,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第10章 梁举的诡谲计划

医不自治,但这里是港岛顶尖的中医学府,即使是成绩最差的实习生,也会明白这些低级的中医原理。

中国民间有句俗语:男靠吃,女靠睡。话虽然粗糙,却蕴含着至真至纯的伟大哲理。

男人的肌体组成是不断需要高热量、高蛋白的食物来补充的,一旦缺失,则会在精、气、神、血、力这五个要点上全面退化,直到最后加剧衰老,身体各项男性器官严重退化,以“阳痿、性厌倦”为中心表现,慢慢向中性人过渡。

女人的身体构成与男人恰恰相反,任何病症都是从“血”开始,所以中医妇科有句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女子不可百日无糖。

红糖、红枣都是女人身体的必需品,充足的睡眠可以顺畅地完成血糖的转换、吸收,养血便是养颜,睡眠良好的女孩子必定身心健康,极少生病。

我第一次替狄薇把脉时,已经判断出她每天的睡眠绝不超过四小时,严重偏离了科学睡眠的最低限度。

“沈先生,我明白自己的身体,只是每天有很多工作要做,熬夜太多……对不起,还是麻烦你送我回去,稍微躺一会儿就好了……”

有温香软玉美人在怀,是每个男人最大的渴望,只有梁举那样的木头人或者何东雷那样的冰块才对美女避之唯恐不及。

我把狄薇抱紧了一点,背靠冰冷的电梯内壁,看着液晶屏上的楼层数字不断地变换着。

狄薇的眼角忽然滑落下来一颗晶莹的眼泪,像是夏日荷叶上滚动的露珠,惹人遐思。

我不敢猜她落泪的原因,恰在此时,电梯已经落到一楼,“叮”的一声,门开了。

“沈先生,请走侧面的员工通道,我不想给外面的记者骚扰。”她睁开眼,长睫毛扑扇了一下,眼底深处满是复杂的羞怯,楚楚动人。

我也不想被记者狂拍,成为明天早报上的头版人物,于是迅速转向左边,进入了略显幽暗的一条长廊。

“谢谢你。”狄薇举起右手,撩去了覆盖在前额上的乱发。她的手指纤细瘦长,应该是双最适合弹钢琴的手。

我低低地叹了一声,不作回应。

做为一个妇科医生,最重要的职业操守就是摒弃男人最普遍的“自作多情”的通病。狄薇是那么漂亮、那么柔弱,正是引发男人“自作多情”的导火索,我不想自己被炸得粉身碎骨,所以必须保持足够的冷静。

中医大的教师宿舍区环境优雅,十几栋两层小楼掩映在枝叶茂盛的高大法国梧桐丛中。

狄薇的住所,就在距离绿楼最近的十三号楼的二层,有着清亮的落地玻璃窗和宽大的露台。从外面看,露台的白色栏杆旁,几盆枝繁叶茂的常春藤悠闲地将叶子披垂下来,一直落到一楼的窗前。

看到常春藤,我条件反射一样联想起前天那场咖啡厅里的狙杀事件,脚步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沈先生?”狄薇敏感地仰起脸,柔腻的目光一转,挣扎着落地。

或许是我的严肃表情吓到了她,她又现出了受惊的小鹿一样的惊恐眼神,脱开我的怀抱后,立刻整理着自己的西装套裙,刻意地将裙摆向下拉了一下,遮住灰色丝袜包裹下的膝盖位置。

“我到了,谢谢沈先生送我。”她惶急地后退,踉跄着扶住身边的树干,再次痛苦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呻吟。

我一步跨过去,扶住她的手臂,微笑着问:“能不能请我上去喝杯水?”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想知道她心里的秘密。在梁举被杀的现场,她表现出来的惊恐大大超过了普通人应有的尺度,所以我判断,她应该知道某些谋杀案的内幕。

狄薇犹豫着:“房间里很乱,沈先生千万不要见笑——”

五分钟后,我进入了狄薇的房间,才真正体会到她说的“乱”不是自谦,而是实际情况。

接近三十平米的客厅里到处都堆满了书,包括沙发上、茶几上、书桌上,无一例外的是摊开的厚重的词典,散发着只有在藏书馆里才能闻到的古卷霉味。

一个女孩子的房间按理说不会这么乱,这里更像是工作狂的室内布局,如果主人换成是梁举的话,我一点都不吃惊。

狄薇歉意地苦笑着:“我最近在帮人翻译一份资料,没时间收拾,不好意思。”

她搬开沙发上的书,让出一个可以坐下的空间:“沈先生请坐,我去冲咖啡。”

我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沙发对面的墙上,那里靠墙竖着一块两米见方的黑板,上面醒目地写着“猫、斯芬克司、墓穴、木闸、铜闸”这五个中文词汇。中文旁边,则是一一对应的埃及象形文字,古怪曲折。

所有的文字都是用粉笔写上去的,旁边的一个纸盒里乱七八糟地丢着一堆粉笔头,地上更是落着厚厚的粉笔末。

我的心立刻再次被揪了起来:“猫?梁举死于巨大的猫科动物爪下,他的女助手狄薇却在住所里研究与猫有关的埃及文字?”

三千年前的埃及人把猫视为天神,在金字塔和各种古建筑上留下了大量与猫有关的文字,历史上再没有一个国家或者民族,对猫的尊崇能超过他们。当然,物极必反,后期埃及人对猫的残杀,也创造了历史之最,与先前的敬畏形成了近乎可笑的鲜明对比。

我迅速向旁边的书籍扫了几眼,竟然全都是与埃及象形文字有关的典籍,大部分盖着中医大藏书馆的红色印章。

小厨房里飘来了雀巢咖啡的甜香,狄薇再次出现时,金色长发已经束了起来,温顺地搭在肩后。她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的托盘,上面放着两杯香气和热气一起升腾的褐色咖啡。

“沈先生,咖啡好了,请用。”她的声音依旧柔美,体态也仍然轻盈,但我后背上突然掠过一阵不寒而慄的凉意。

我跟梁举通电话时,清晰听到了一次猫叫声,基本可以断定,那种声音是来自于听筒的,也就是说,电话还没结束,就有一只猫进入了实验室里。

“是猫?还是猫灵?谁能说得清楚?”我定了定神,不想给狄薇察觉自己的心思,同时,刚才抱她时产生的一点点绮思都抛得无影无踪了。

狄薇把托盘放在茶几上,双手捧起其中一只杯子,恭敬地递给我。

我淡淡地笑着:“狄薇小姐,想不到你对埃及文字还这么有研究,真是失敬了。”

考古学家们对于埃及文字的研究已经持续了几百年,仍旧无法全部破译,任何人走进这个房间,都会对狄薇的意图产生极大的怀疑。

狄薇苦恼地皱起了眉,指向那块黑板:“沈先生,其实你应该能看出这是谁的笔迹,是吗?”

我恍然大悟,刚才看到“猫”字,情绪过分激动,竟没有辨别出来那是梁举的笔迹。怪不得房间里乱到这种程度,除了梁举那个工作狂,谁还能整日泡在乱七八糟的书堆里却无暇收拾?

“哦,是梁医生写的,那么你跟他——”我脱口而出,不觉心里一阵难言的怅惘,五味俱全。

“不不,沈先生,你误会了,我跟梁医生之间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借用我的客厅和互联网线路。他在做一项复杂的研究,并且要我做其中的部分翻译工作,已经支付过我一笔费用。我的任务,是把几十页古埃及文字翻译成中文。”

狄薇涨红了脸,紧张地看着我。

我微笑着点头,不置可否。

狄薇急促地解释着:“我在大学里选修过古埃及文字,所以赚这份钱并不为过。梁医生交给我的文字复印稿都在茶几下面,不信的话你可以马上抽出来看。这项工作已经持续了五个月,进度非常慢,但梁医生又催得急,所以,我只能每天加班到凌晨四点钟,那笔钱……”

没有人想跟梁举的死扯上关系,或许这也是她在血案现场过度恐惧的主要原因。

茶几下面也堆满了泛黄的古书,其中一本里夹着厚厚的一叠复印纸,我顺手抽出来,最上面一张,密密麻麻地排满了直挺挺趴着的小猫,不过都已经被制成了木乃伊。

“这一张,就是那份资料的封面,我查过,它代表的含义为‘猫的墓地’或者是‘猫灵的栖息之地’。”狄薇浅啜着咖啡,一谈到学术问题,她的情绪便慢慢平稳下来。

我粗略地翻阅着这叠纸,应该是四十余张,其中出现最多的就是猫形木乃伊的文字,或多或少,每页都有。

“沈先生,这些资料讲述的是古埃及人制做猫形木乃伊的详细过程。我并不清楚梁医生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而且会付十万——”她说漏了嘴,手臂一颤,咖啡飞溅出来。

我笑着摇头:“十万美金吗?不要怕,我不会说出去的,只当没来过也没听过。”

狄薇长吁了一口气:“是,那笔钱我一直没敢动,梁医生并不是个太有钱的人,我怀疑在他的背后,另外有人在支持这件事的进行。”

我冷静地听着狄薇的叙述,如果换作何东雷的话,不知道又要喝斥打断她多少次了。

十万美金对于我而言,不过是个零碎数字,不值一提,但对于梁举那样的穷教授,却相当于他半年的薪水,绝不会随便就拿出来发放给别人。所以,狄薇的怀疑完全正确,是另外的人出钱请梁举做事,然后他又雇佣了狄薇,那些钱绝不会是从他的银行账户里划掉的。

“请继续说,如果最后向警察汇报这些情况时,可以把钱的问题省略掉,那都是你应得的。”我明白,按照警察办案的惯例,一旦发现与死者有关的钱款,肯定是上缴、封存、充公,然后就不知去向了,还不如留在狄薇手里更合适。

狄薇感激地笑了笑:“谢谢沈先生,梁医生经常说,你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现代侠士,比起古代的荆轲、要离、专诸等等著名勇士毫不逊色——他果然没有看错。”

我忍不住给她逗笑了:“哈,原来我在梁医生心目中竟然如此伟大?”梁举排列出来的这三个人物,充其量不过是争强斗狠的刺客,简直跟我风马牛不相及,这些例子拿来形容唐枪还差不多。

“三个月前的某一天,我翻译到了‘巫师给猫形木乃伊进行注射’的那一页,反复校对后交给梁医生,他兴奋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提到‘阿拉伯之神’这句话,还有一次对着电视机自语‘拯救’和‘保龙计划’——”

我愕然低呼:“什么……什么?保龙计划?”

严丝曾经讲过,麦义也在执行一个“保龙计划”。同样一个词组,从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嘴里说出来,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狄薇侧着头,沉思了几秒钟,很肯定地点着头:“对,那天的事给我印象极其深刻,电视里播放的是——”

我迅速截断她的话,凭着知觉替她说出来:“是美国人允许‘红龙’当庭自辩的现场直播,对不对?”

那一次的法庭审讯传播面之广,创下了全球收视率之最。据第三方调研机构统计,当天至少有超过十五亿人全程收看了“红龙”自辩的全过程,并且这则消息在第二天登上了全球范围内的所有顶尖报纸头版。

“对,你也收看那个节目了?”狄薇瞪大了眼睛,万分惊讶。

我点点头,不知不觉捏紧了手里的纸,突然发现自己的后背衬衫已经全部被冷汗湿透。梁举的死,绝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他到底是在进行着一个什么样的诡谲计划呢?

房间里的书卷霉味越来越重,狄薇善解人意地起身:“沈先生,要不要去露台上坐一会儿?”

我跟着起身,穿过狭窄的走廊,走上露台。屋子里的确很闷,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来,而且目光每掠过一本古籍,脑海里就会自动把梁举死后的惨状复习一遍,弄得连咖啡都失去了香气。

露台上摆着很多瓶瓶罐罐,里面高高低低地栽满了各种各样的小花,只有那几盆常春藤生长得异样茂盛。

阳光均匀地穿过树叶缝隙洒下来,仿佛带着让人陶醉的魔力。

露台正中,摆着一张古藤制成的躺椅,旁边则是一张低矮的小方桌。

“我住的很简陋,让沈先生见笑了。”狄薇又一次表示歉意。

十万美金应该可以稍微改善她的居住环境,不至于过得那么辛苦。一个像她这样的美女,在欲望横流的大都市里,完全可以循着另外的途径改善自己的境遇,但她能坚强自立地安于贫困,本身就是值得别人尊敬的。

满眼阳光驱散了刚刚被那黑板上的字带来的莫名恐慌,我迎着她的苦笑:“狄薇小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个再赚十万美金的机会。”

“嗯?沈先生在开玩笑?”她撩起长睫毛,眼里闪过一阵荡漾的柔波。

“不是开玩笑,只要你肯把已经翻译完的资料卖给我,马上就能收到支票,怎么样?”

我绝不是盲目地向她施舍,而是在脑子里迅速勾勒着梁举与伊拉克人“保龙计划”的关系图。他是狂热的医生,但绝不是无所不能、神通广大的盗墓高手,不会无缘无故拿到这些埃及文字的复印件。

梁举死了,凶手的行动仍在黑暗中继续,如果我能从资料入手找到某些东西,其价值又岂是区区十万美金能相比的?

“真的?我现在就把资料给你,昨天凌晨已经全部完成……不过,我不会要钱,白送的,希望它会对你有用。”狄薇的情绪明显好转起来,当她明白自己的劳动没有白费时,至少是一种莫大的心理安慰。

毫无疑问,梁举参与了那个“保龙计划”,并且成了其中相当关键的一环。他对于妇科疑难杂症的研究程度相当高深,当然可以在“龙子龙孙”诞生之前,为孕妇做最贴心的保健。

“那么,从哪里冒出来的十根脉搏的孕妇呢?难道这个‘保龙计划’保的就是这个古怪的孕妇?一个人怎么会产生那么多脉搏……”问题越来越复杂,缠绕得越来越紧,根本无法拆解,但我明白其中最主要的一个核心,那就是——“梁举到底做了什么?到底对那个孕妇做了什么?”

以何东雷与杨灿两个人的智慧,把这些问题丢给他们,不知会不会把他们愁白了头?

狄薇转身去拿资料,把我一个人留在露台上。

腕表已经指向上午十一点,我忘掉了吃饭与唐枪寄来的怪画,所有心思全部在梁举身上。

“喵呜——”猫叫声似乎就响在耳边,我猛吃了一惊,咖啡杯竟然脱手,“啪”的一声落地。

声音来自左后方,我急速转身,一柄飞刀无声无息地落在右手食指、中指之间。猫叫声已经成了我思想里的一种不祥之兆,仿佛带着说不尽的诡异杀气。

大约在十五步外的相邻楼顶上,伏着一只浑身漆黑的大猫,身长足有半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向我望着。

灵异学家们曾一致下过定论:黑猫、黑狗乃至一切浑身通黑的动物,都是黑暗力量的特使,灵魂中封印着某种奇异的力量,一旦身体上的封印被揭去,必将成为人类世界的祸患。

我能在弹指之间射杀这只黑猫,不过狄薇的迅速出现,阻止了我下一步的动作,指关节一屈,飞刀重新弹回了袖子里。落在地上的杯子没碎,只是可惜了那半杯咖啡。

“喵呜——”那只猫又叫了,站起身,懒洋洋地走向屋顶的背阴处,尾巴摇摇晃晃的,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散漫。猫绝不会明白我这柄飞刀的厉害,似乎也没法理解人类对它的好恶。

“沈先生,资料都在这里——嗯,那只猫不知是哪一家的,经常在那座楼顶出现,向这边呆呆地看,唤它也没有反应。”狄薇的声音与动作都轻快了许多。

我把资料摊在小木桌上,以最快速度浏览着狄薇的译文。她说的没错,通篇都是埃及人制做猫形木乃伊的事,没有一点能牵扯到现实世界里的情节,可以把它视为木乃伊的“制做教程”。

“十万美金买一份翻译教程?梁举到底在干什么?”我开始第二次翻阅资料,速度放慢了许多。古人告诫过我们,书读百遍,其意自现。所以,我习惯性地对于同一份资料反复阅读。

译文中有一个古怪的词汇,叫做“死亡契约”,旁边用红笔重重地标注了一个问号。

“这个词,原文上写的是‘与死神签立契约,然后从它手里接过种子’,我只是笼统地这么翻译过来,却不明白‘种子’是什么?难道有人肯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什么种子?”狄薇茫然不解。

她虽然是半个“中国通”,但对某些词汇的特殊含义却不是很了解,至少“种子”一词,在中国人嘴里还有另外一层“传宗接代”的含义。

以上的话,连起来就是——“所有的猫,与死神签约,然后接过种子,心甘情愿地向死神叩拜,并且将灵魂奉献出来,任由死神在上面写满诅咒、愤怒、怨恨,然后进入地火的熔炉,死亡并且重生。”

第二部 十命妖女

第01章 刻在石头上的奇画

整篇文字,每个字都认识,每句话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唯一令人不解的是,梁举的用意到底何在?难道是要改行做木乃伊生意吗?他对着电视里的‘红龙’自语又是什么意思?”

我收拢了所有的资料,指着第二页最顶上的一句:“巫师给猫形木乃伊注射的‘空气之虫’到底是什么?梁医生有没有说过?”

狄薇摇头:“没有,他看了我翻译的文字,只是沉默,什么都没说。我觉得,‘空气之虫’大概是跟灵魂差不多的东西。古埃及巫师经常告诫平民,说他们的灵魂死后会变成飘浮在空气里的小虫,无比卑贱,做皇帝脚底的微尘都不配。我虽然每天都在查资料翻译这些东西,却根本不明白它的用处,总不至于现实社会里还有人妄图继续制造木乃伊吧?”

我取出支票簿,签了一张十万美金的支票,递给狄薇。

这些资料到底值不值钱、值多少钱都是未知数,我只希望能让她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些钱。

抱着资料离开之前,我顺便提到了另一个话题:“梁医生在给我的电话里说,他遇到了一个身怀十根脉搏的孕妇,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就这个问题,相信何东雷已经问过她几百次,都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果然,狄薇用力摇头,同时以一个医生的科学态度认真回答:“一个人是绝不可能出现十根脉搏的,古往今来,医学史上从没有这样的记载。”

我禁不住莞尔一笑:“可是,昨晚梁医生在电话里那么激动,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算了,有事给我打电话,再见。”

回程之中,我渐渐觉得无比困倦,睡意一阵一阵袭上来,有几分钟时间,我竟仰在计程车的后座上睡了过去。到达住所门口时,幸而有计程车司机的提醒,我才没有将那些资料遗落在车里。

站在大门前,我努力提聚内劲,让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免得给关伯看见我萎靡不振的样子会担心。

就在我准备推开大门时,一个戴着墨镜的女孩子匆匆推开一辆半旧的丰田轿车车门,扬起手臂向我叫着:“沈先生,请留步。”

那辆车早就停在隔壁的门前,只是我没有注意到罢了。

我打了个愣怔,身体的困倦程度持续上升,甚至有些头晕眼花起来。

“沈先生,我姓叶,有事请教,可以进去谈吗?”她穿着一身质地良好的巴黎帕尔尼套裙,外面披着一件皮尔卡丹的当季最新款风衣,虽然没有佩戴任何珠宝首饰,却已经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卓尔不群的华贵气质。

当她走近我时,随风而来的是巴黎顶级香水的魅惑味道,让我精神一振。

“叶小姐,我们预约过吗?”我审视着她的宽边墨镜以及披散在肩头的乌黑长发。

“没有,不过我可以付最高额的诊金,只求你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她的目光透过镜片,冷傲地投射在我脸上,与何东雷相比,毫不逊色。

这样气势咄咄的上门求诊者,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不过没心情与她争辩,索性推门请她进去。

一口气喝完了满满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我的精神马上恢复了一大半。

关伯回厨房去冲第二杯咖啡,女孩子坐在书桌对面,并没有摘下墨镜,警觉地四下打量着。

相信方星布下的监控设备此时都已经被达措的法力摧毁,并且我并不以为这个故作神秘的女孩子有什么值得别人窥探的秘密,只是职业性地询问:“小姐,你什么地方不舒服?”

“我没什么不舒服,一切都好,就算现在出去做一次铁人三项都没有任何问题。”她冷笑着,伸手敲了敲桌面,示意我集中精力。

她的唇小巧而性感,红艳艳地微微嘟起,只是嘴角偶尔上翘着冷笑时,破坏了她脸上本该有的娇媚。

“听我说,以下这段奇怪的叙述,跟今天早上梁举医生的离奇死亡有关。我只讲一遍,你最好认真听着,弄不好会关系到你的生命。梁举死了,大概下一个就能轮到你,毕竟在港岛,只有你们两个是难分高下的妇科圣手——”

我扬手打断她,向前探了探身子,一字一句地说:“叶溪小姐,难道你以为戴了墨镜,全世界就没人认识自己了吗?这种掩耳盗铃的小把戏,哄哄联合国的傻瓜就算了,何必带回港岛来戏耍自己的同胞?”

叶溪,最近一次联合国派往伊拉克境内的核查小组核心成员之一,主要负责项目为“查验伊拉克是否具有超大型杀伤性武器”。她的年龄只有二十三岁,已经创造了联合国特派人员的最年轻记录。

我并非有意要掀别人底牌,只是不想继续跟一个如此高傲冷酷的女孩子对话。

叶溪“哼”了一声,抬手摘下墨镜,露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与一双修长英挺的浓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