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速转身,他正站在鹦鹉前面,双手托着它,眉皱得紧紧的,双眼完全睁开,放射出灼灼闪烁的光芒。

工作间的门四敞大开,叶溪安稳地平躺在椅子上,已经香甜地睡了过去,雷雨闪电,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

“猫来了吗?这一次真的来了?”铁兰举起手,把鹦鹉放回横梁上。

“没有猫,大概是我的幻听吧?”我举起手,自嘲地摇着头笑起来。

房间里光线黯淡,但铁兰并没有要开灯的意思,旁若无人地盯着自己的鹦鹉。他把右手食指伸向鹦鹉,那只鸟立刻抬起右爪,抓在那只白金指环上,就像人类彼此握着手交流一般。

刚才的鹦鹉怪叫声来得太突然,我觉得自己并没有确切听到猫叫声,那一瞬间,只是下意识地想起了在司徒开长街惨死时的情景。当时对面的屋顶上,的确卧着一只黑猫,过后无情也证实了这一点。

假如猫叫声是来自室内,唯一的可能途径就是大厦的空调管道。

这个房间里有两个空调出风口,左侧套间和右侧工作间里应该各有一个,包括外面接待室里的一个,都有可能成为流浪猫们出入的通道。

“贵客到,沏茶;贵客到,沏茶……”鹦鹉已经冷静下来,开始重复着无意义的日常用语。

“铁大师,刚才什么都没有——”我觉得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毕竟他出现时,那只鹦鹉被狼狈地倒悬着,至少我有看护不力之嫌。

铁兰温柔地爱抚着鹦鹉的头顶,像是慈父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等到鹦鹉收回了爪子,他才转身,压低了声音向着我:“它不会说谎,特别是最后一句话。如果没有这句话,我就不会花那么大的价钱把它请回来了。”

他变得脸色铁青,牙齿紧咬着,如临大敌。

“那本册子,你看过了吗?”他向茶几上点了点下巴。

我点点头,雨声渐渐小了,这块云团来得快,去得更快,整个降雨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玻璃窗上的雨水仍在横流,外面的阳光却已经迅速蔓延开来,恢复了原先晴空万里的景色。

“港岛原先有位著名的阴阳师,名叫‘鬼手达’,最擅长捉拿灵猫成精后的妖怪。他的身边,除了宝剑、符咒、火焰喷射器之外,还有第四种宝贝,也是最关键的一种,就是一只鹦鹉——”铁兰的语气越来越诡异。

在小册子的最后,的确记录着阴阳师鬼手达的真实事迹,对那只名为“神箭”的鹦鹉也有过简单的描述。

“鬼手达三年前就已经死了,他的故事,都成了缥缈荒诞的传说。铁大师,难道你认为这只鹦鹉会跟当年跟随他的那只,有某种联系?”

港岛的几家电影公司,都曾以“鬼手达捉妖”的主题,发行过脍炙人口的鬼片,在亚洲华语院线的销路极好,并且“鬼手达”三个字在笃信鬼神的人群中,具有很高的号召力,犹如华人世界里威望最高的“龙虎山张天师”一样。

“岂止是有联系,我能够确信,它就是神箭,那只懂得捉鬼降妖的神鸟。”铁兰冷静地笑了。

我忽然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铁兰,他不仅仅是港岛最著名的解梦大师,更有可能是异术界的高手。当然,圆梦本来就是异术的一种,都有超越于平凡世界的一面。

“所以,它预感到有危险,就一定不会错,不过现在,危险已经解除了。”铁兰对鹦鹉的信赖程度,让我觉得惊诧莫名。

“铁大师,难道你也以为刚刚确实有只猫出现过?”再次向窗外望去,我发现这间办公室的左右两侧十米之内,根本没有可供动物落脚之处,无法想像那只猫曾经在这里停留过。

毕竟是几十层高的摩天大楼,猫科动物不是敏捷的飞鸟,要想攀缘到这个位置,除非是出现了奇迹。

“不是猫,而是猫界的幽灵。”铁兰喃喃地低声自语,走到茶几旁,按下遥控器,房间里的大灯亮了,一片灯火通明。

“幽灵?怎么讲?”我继续追问。

在到达铁兰的办公室之前,我曾两度感受过来自黑猫的威胁,一次是在狄薇的宿舍露台上,一次则是昨天司徒开惨死之后。那种突然出现的诡异黑猫,的确像是被幽灵附体了一样,而且当我接触到它们阴森森的目光时,总会有遍体生寒的紧张感,仿佛自己的身后正蹲伏着一只利爪锐齿的猛虎,随时都会张着血盆大口跳出来。

铁兰跌坐在沙发里,目光只落在鹦鹉身上,忽然顾左右而言其他:“小沈,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个的第一次见面,我又想旧话重提了,你的意思呢?”

茶已经凉了,但他仍然吝惜不已地将所有残茶倒进嘴里,一滴都不浪费。

我耸耸肩膀,就近在沙发扶手上坐下,淡淡地一笑:“该说的,一年前就已经说了。”

铁兰猛的皱眉:“小沈,你真是固执,好多年轻人哭着喊着要拜我为师,做牛做马都愿意,只求继承‘解梦大师’这个称号。你倒好,三番两次给你机会,却毫不动心,难道你是嫌我法力不够?”

谈及“旧话重提”,事情要追溯到一年前的春天,我出诊到港岛某富商的少奶奶家,孕妇的胎气极度虚弱,应该属于母体自身体质不良,间接导致了胎儿供血、供氧不足,如果不及时使用药物辅助,让母体短时间内补钙、补血、补气,则母子都会相当危险。

当时,铁兰也恰好在场,他从孕妇连续做过的噩梦里,判断对方是近期内接连做了十几起亏心事,幽魂缠身,邪气压顶,所以才会从心到神,全部过劳。他的建议是散财、静养、补德,而不必服用任何药物。

做为富商的知交好友,他的话,对那一家人有绝对的权威性,所以大家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直到孕妇在体虚、脾虚、胆虚的严重虚脱情况下,造成了胎儿间歇性窒息,幸好及时醒悟,在我的指导下,进入港岛中医大学附属医院潜心调养,终于化险为夷。

那件事,让我和铁兰不打不相识,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

拜不拜师,跟他的法力无关,只取决于我的生活准则。

沈家祖训上有这样一条:父即是师,师即是父。沈家子孙,叛门即是叛家,必受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铁大师,外电报道,港岛年轻人的智慧正在以每年百分之三十的幅度迅速提高,那么多青年才俊,尽可以仔细挑选,悉心培养,岂不比我这种性格懒散的人更容易调教?”

我知道,他接待病人的所有资料,全部储藏在工作间的笔记本电脑里,从不开放给外人阅览。所以,我必须找机会进去,找到属于方星的那一部分。

铁兰长叹:“小沈,你真是个怪人,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摆在你面前,你却一点都不动心。你知不知道出现在叶小姐梦里的是谁?想知道吗?”他伸手指向工作间的门,神情似笑非笑。

门紧闭着,看来叶溪还得长长地睡上一觉,直到催眠术的威力散去。

“是谁?”这个答案,我是替小北询问的。

铁兰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缓缓摇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又不是我的弟子。”

我大笑着摇头:“铁大师,我明白那是你的商业秘密,基于一个圆梦师的职业操守,你不可能将每个人的梦境透露给不相关的人。所以,这个问题我们不必在讨论下去了。”

铁兰被激怒了,急促地起身,在我面前来回踱步,喉咙里气咻咻地猛烈喘着,像是有人在猛力拉扯着一个快要坏掉的风箱,斑白的胡子也飘动不停。

“小沈,成为我的弟子,百利而无一害。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固执到根本不听人劝的地步?你自己再好好考虑一下,我去卫生间,半小时后回来,希望能听到你改变主意的好消息。”他猛的拉开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的门再度悄然关闭,我在第一时间按了茶几下的遥控器,工作间的门立刻缓缓拉开。

“贵客到,沏茶;贵客到,沏茶……”鹦鹉有气无力地重复着,刚才的一场虚惊,大概也让它的精力耗费了不少。

我迅速闪进了工作间,在一团漆黑的环境里,白色躺椅上的叶溪显得格外突出,像是整齐地摆在祭台上的贡品。这种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我一步跨到写字台前,双手已经利索地套好了纤薄型塑胶手套。

那台笔记本电脑开着,标题为“梦境叙述记录”的那个文档也处于打开的状态。

最上面一行的病人名称栏,填写着叶溪的名字,但后面的记录一片空白。向下一行,赫然是方星的名字,完全在我意料之中。

我推动鼠标,让与方星有关的记录平铺在显示屏上,随即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只火柴盒大小的微型数码相机,连续快速拍摄着。方星的梦很长,屏幕先后向下滚动了六次,拍了四十几张,才全部完成。

房间里非常安静,我甚至顾不得分析监控系统到底安装在哪里,只是凭着记忆,迅速将电脑恢复原状,然后悄然退出。

这次行动,耗时约四分钟,有了那些照片,就一定能分析出方星的异常举动到底为了什么。我断定她与达措灵童之间,会有某种奇特的关联,按照铁兰的理论,从她最近做过的梦,就能分析出她潜意识里在想什么。

鹦鹉沉默地歪着头站在架子上,再也没了开口说话的兴致。

我继续翻阅那本册子,这才发现,虽然名为《港岛妖异录》,其实却是一本鬼手达降妖捉怪的日记簿。

几乎所有的格式都是某年某月某日某处发现黑猫作怪,然后他就带齐所有的工具出发,到达事发地点,布下符箓大阵,带着神箭谨慎埋伏,直到妖怪出现,突然冲杀出来,凭借符咒、喷火器的力量,把猫妖烧成灰烬。

细数下来,鬼手达十年多的捉妖生涯里,消灭了大小黑猫近四百只,无一不是能够变化隐形的怪猫。这些近乎成精的怪猫们,大多以猎杀流浪狗、动物园里的鸟类和大型超级市场里的海洋活鱼为食,选择的隐身处也是城市里的地下道、废弃仓库或者是刚刚落成还没有人入住的空闲大厦。

第05章 方星的怪梦

册子的最后有段话让我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余捉妖一生,然则真正影响到这些怪猫脑神经的那个东西到底是在哪里?黑猫并非天生邪恶,只是因为它的身体结构、皮毛色泽更容易接收到来自异界的消息罢了。如果找不到始作俑者,岂不是会让天下人继续受猫妖的荼毒?终我一生,连港岛地界上的为恶怪猫都斩除不尽,个人之力,微薄之极,从此可见一斑。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天降奇才,将驱动万猫作恶的主凶沥血杀之,则余万死可矣。”

如果记录这本册子的就是鬼手达本人,那么,依照他的想法,在所有兴风作浪的怪猫背后,还有一个幕后真凶神秘地隐藏着,随时都可能炮制出更多、更凶恶的杀人者。

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一旦释放出去的话,肯定能引起港岛市民的恐怖狂潮,说不定,能够就此展开一场“全民灭猫”的浩大行动。

铁兰把册子放在这里的真正原因是什么?难道是要我放弃家传中医,做一个降妖除魔的异界中人?

我本来是到铁兰这里寻求答疑解惑的,还没明确获得答案,却又添了一些新的烦恼,心情更加沉甸甸的。

铁兰重新回来时,我已经把册子反复翻了四五遍,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内容全部记在脑子里。如果眼前只会说三句话的鹦鹉就是原属于鬼手达的“神箭”,铁兰高价买下它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要接过鬼手达未能完成的神圣使命?

做为解梦大师,他在港岛的最近十年,已经创造了数不清的财富,并且声名远播,连欧洲各国的掌权者都会兴致勃勃地登门求见,请他解梦。通常意义上说,金钱太多的人,会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不可能孤注一掷地拼死涉险,他会是个例外吗?

“小沈,其实我们还有一个折衷的方法,要不要听?”他的脸上重新挂满了笑容。

我直起身子,认真听他说。

“我们做忘年交的兄弟,然后兄弟之间交流切磋,互相学习,并不违背各门各派的祖训,你看怎么样?”他的态度已经温和了很多,恢复了眯缝着眼睛的正常神态,走到窗前,伸手抚摸着鹦鹉五彩斑斓的羽毛。

“小沈,其实你不必现在就决定答不答应,港岛的满天妖氛又不是存在一天两天了。乱世出英雄,我们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一直战斗到底,为自己,更为了这个星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如果星球都不存在了,我们孤单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话题越来越空泛渺茫,很显然,已经把鬼手达册子里表达的意思引申到全亚洲、全球乃至我们的太阳系空间。

我的心情越发沉重,铁兰是个豁达开朗的人,很少看见他如此悲观过,只有出现了超级震撼的大事时,他才有可能这样。

“铁大师,你能不能告诉我,鬼手达前辈从作怪的黑猫身上到底发现了什么?”我的语气稍嫌急躁了些,鹦鹉歪着脑袋盯着我,小眼睛瞪得滚圆,似乎已经听懂了我的话。

世界上很多伟大的物理学家都曾提到过“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科学论断,我渐渐捕捉到了那本册子上的核心关键。杀死黑猫,不过是斩断了幕后黑手的某些毫不在意的神经末梢,根本无法撼动对方的根基,更不必谈什么彻底消灭了。

铁兰犹豫了一下,低下头,把自己的脸紧紧贴在鹦鹉的脖颈上。

“贵客到,沏茶;贵客到,沏茶……”鹦鹉大概早就习惯了铁兰的这种动作,扭动着脖子,不停地咕咕哝哝着。

暴雨过后,晴空如洗,偶尔能看到港岛机场方面飞向云端的波音客机,银白色的机身被阳光映得如同一颗耀眼的流星。

“要解释这些问题,说起来话长,而且牵扯到上一代人的诸多恩怨。小沈,你现在的心情焦躁不安,不知道有没有耐性听我唠叨?”铁兰脸上的笑容全部隐去,眉心皱成了巨大的疙瘩。

鹦鹉受到他的感染,不再开口说话,呆呆地瞪着窗外的白云。一人一鸟,陷入了巨大的悲哀无助之中。

我的确有些焦虑,因为老杜那边的达措每过一分钟就会多一份生命危险。中毒事件是因为那块古怪的石板画而起,我心里始终怀有歉意,但我宁愿把那边暂时放一放,先听铁兰把话说完。

“对,铁大师,我的心的确有些乱了。最近诸事烦扰,并且睡得非常少,精力下降得很厉害。不过,我愿意听你详细叙述与怪猫有关的事,真的。”我向沙发深处靠了靠,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把胸膛里的抑郁完全释放出来。

铁兰直了直身子,放开鹦鹉,哄孩子一般低声呢哝着:“没事的,没事的,距离天黑还早,怪猫不会出现。你看,我已经找到了最佳合作者,很快就能解决一切,对不对?”

在这间办公室里,鹦鹉是不折不扣的主角,牵扯着铁兰的全部注意力。在他眼里,鹦鹉不是宠物,而是自己的亲密战友,这也就难怪刚才他会对叶溪逗弄鹦鹉感到不满了。

鹦鹉彻底安静下来,闭上眼睛,缩着脖子,进入了休息状态。

铁兰压低了声音:“我们去套间里谈,不要打扰它。”

我会意地拿起那本册子,走进布局略显局促的左侧套间。这里只有一张茶几、一只矮柜和三只巨大的沙发,其余什么都没有,包括四面的墙壁也是雪白一片,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品。

“请坐,二道茶最香,我们可以一边说一边细品。”他没忘记把托盘端进来,乌龙茶的香气在这个封闭的小套间里显得格外浓郁。

“这些茶叶,是‘香帅’方星送来的,而且应该是从澳门皇冠赌场的顶级贵宾房里顺手牵羊带出来的。唔,方星很懂得投你所好,到底有什么大事要求你?”

茶叶盒就在矮柜上,我在盒子底部,又发现了那个金光闪闪的皇冠标志。

澳门皇冠自诩是二十一世纪开创先河、领导潮流的六星级赌场,投资方的身份一直非常神秘,据说集合了黑白两道的庞大力量,让原先霸占澳门赌业达二十年之久的四大家族拱手称臣,乖乖地将半壁黄金地让出来,任人家兴风作浪。

以方星的身手,盗取茶叶不是难事,甚至可以向赌场方面的巨额赌资下手,但因此引发的后果却是非常严重的,此举等于是挑战皇冠赌场当家人的权威,弄不好会遭到全球绝杀令的追击,那就真的麻烦了。

她肯定明白这一点,却冒天下之大不韪顶风去做,大概是怕礼物太轻了,铁兰不给面子。

铁兰又在不由自主地皱眉:“那是客户的隐私,你有必要知道吗?再说,茶叶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方星知,肯定不会有麻烦的。”

他把盒子里的茶袋倒在矮柜上,双手缓缓一搓,那个方方正正的红木盒子便化做了一小堆木屑,飘落进矮柜边的垃圾筒里。

“这样就彻底干净了,再没有人提起茶叶的事,放心了吧?”这是铁兰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武功,很显然,他已经把我当成了自家人。

茶盅再次斟满,铁兰贪婪地吸了吸鼻子,犹如饕餮之徒闻到了极品红烧肉的浓香。

他对乌龙茶的喜好,已经到了痴爱成癖的地步,自称“宁可一日无饭,不可一天少茶”。

“可以开始了吗?”他陶醉地饮尽了那一小盅清茶,眼睛缓缓睁开,像一个刚刚过足了瘾的吸毒者。

我举手示意他稍等片刻,因为我必须首先弄明白方星的来意。以这盒乌龙茶做敲门砖,礼物的份量也太重了点。

“铁大师,先告诉我方星到底做过什么样的怪梦,然后咱们再谈正事。”我毫不让步地直盯着他,今天一定要弄清楚这个问题。因为我越来越感到方星正在进行的事异常诡谲,绝不仅仅是要从我身边拿到碧血灵环那么简单。

到目前为止,没有人明白那个灵环到底具有什么样的神奇力量。在我看来,老龙将它置于“青龙白虎龟蛇大阵”的核心,必定是要它与另外三件法器一起发挥某种封印的力量。

“大阵、封印,究竟是为谁而设立的?难道是针对隧道深处那个黑暗中的孕妇?”

司徒开意态殷勤地带我去老龙的庄园时,我丝毫没能预感到会发生什么奇异事件,更没有任何思想准备。

进入石屋后遇到“青龙白虎龟蛇大阵”、乍见碧血灵环、蒙住眼睛进入隧道然后遇到“十根脉搏”的孕妇——连续三次惊讶震撼,弄得我稍稍乱了阵脚,而且由于任一师突然向我喷洒了迷药,所有的记忆停顿在离开那个满是花香的黑暗房间之后。

以上这段过程非常零散模糊,以至于到现在为止,竟然无法清晰记起碧血灵环的样子。

只有找到方星的薄弱环节,才能单刀直入地请她一起合作盗取灵环。我直觉地感到,以她的个性,是绝不会轻易向某个人屈服跟从的,任何时候都有自己特立独行的想法。

我渴望了解她到铁兰这里来的真实情况,任何人在梦里都是不会故意设防的,清醒时越是冷静镇定,睡梦中就越是容易放松思想,把真实想法表达出来。

铁兰无奈地长叹:“小沈,我已经故意给你机会拿到客户的谈话记录了,你还想怎样?”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刚才借故走出办公室,的确有做顺水人情的嫌疑,但与其看那些冷冰冰的资料,不如听他的亲口分析更有效。

我摊开双手,做了个“说不说悉听尊便”的架势。

铁兰犹豫了几分钟,左手用力揪着颌下的胡须:“小沈,别逼我违反圆梦师的行为准则好不好?其实,方星做的那些怪梦,跟我们要进行的大事毫不相关,你完全没必要关心这件事。古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叶小姐的条件已经足够优越了,你又何必舍近求远?”

这次,轮到我有些诧异了,自己关心的是方星,与叶溪有什么相关?

我轻轻摇头:“方星的梦,对我很重要,其中的原委也很复杂,你只要大概分析一下就好了,具体资料,我已经全部拍摄下来,回去再看。”

铁兰眯着眼睛怔怔地望着我,似乎是在研究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猛的下了决心:“好吧,我现在就告诉你方小姐的怪梦,不过到现在为止,我自己也无法对这个梦有所解释。你姑妄听之,我姑妄言之,就当是两个同行之间在讨论病例——”

我立即点头,执起茶壶,替他斟满了一盅茶。只要打开了这个话题,我相信自己一定有办法找到怪事的根源。

“那个梦的开始,是一面镜子,不是现代的水银镜,而是古代人磨铜为镜的那一种。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眉心里有一小块暗红色的东西。那东西的形态很怪,像是一个充满了瘀血的瘤子,不在皮肤表面,更不在眼前的半空中悬着,于是,她渐渐明白,那血瘤是生长在自己脑袋里的,不知为什么竟然能够在镜子里显示出来。 ”

“她向四面看,原来身边左右竟然跪着很多人,全部是斜裸着上身、不留一根头发的僧人。从他们的僧袍上看,可以判断这些全部是藏僧,每一个都双掌合什,垂着眼帘,虔心跪拜着。当然,她自己也是跪着的,一旦醒觉,马上跳起来,抚摸着自己又酸又痛的膝盖,并且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跪了很久,至少超过三个小时以上。”

“所有的人,是面向一只体型巨大的转经筒跪着的,那只直径超过五米以上的转经筒沉稳地飞转着,上面绘着的弯曲花纹急速闪动,一停不停。转经筒的外围,是一圈石台,整齐地摆放着很多面圆形铜镜,应该是每个人面前都有一面。”

“她向右侧转去,从僧人背后望着那镜子,惊诧地发现,每个人的眉心正中,都映着一只血瘤——”

我的表情一直保持冷静,虽然内心的惊讶震撼已经如翻江倒海一样:“果然不出所料,如果方星察觉到自己脑子里也存在与达措相同的血瘤,大概能够证明,她与达措是同一种人。那么,他们是怎样的一群人?难道都与活佛转世有关?”

这个房间是没有窗子的,绝对的私密性让铁兰可以放心地叙述下去,当然,我怀疑他在办公室里单独设立这样一个套间,其目的就是为了避开某些不怀好意的窥探。

“她绕着转经筒与环绕跪拜的人走了一圈,发现自己是处在一个巨大的白色山洞里,四面的石壁寒气袭人,却又看不到出口。那种感觉,她与这些人一起被困在一口深井底下,只有向井口攀缘,才是唯一的出路。当她想到这一点时,立即抬头仰望,果然看见极其高远的地方,有一个脸盆大小的圆形洞口。”

“那洞口的背景,竟然是纯净如洗的碧蓝色,应该是一片没有被大量工业废气污染过的天空。她断定这口深井应该是位于一片深山荒原之中,否则绝对无法看到这种颜色的天空。在这里,方小姐加上了自己的直觉,冰冷、纯净、无声、藏僧,四种元素交集起来,她会第一时间想到尼泊尔和西藏交界的那片空旷雪域。”

我无声地点头,对方星本人的头脑之灵活、思路之敏捷深感钦佩。如果换了我,最终结论也是如此。

“后来呢?请继续。”

大部分时候,听别人讲述自己的梦境是一件枯燥无味的事,因为做梦这种事是极其私人化的东西,即使做梦者本人感到再狂喜、再悲伤、再惊惧的过程,都只是一种思想上的变化,听众没有身临其境过,当然也就无法引起共鸣。不过,方星这个梦,却立刻引起了我的浮光掠影般的联想,并且兴趣非常浓厚。

在老杜的零度舱里,她对达措脑袋里的血瘤反应非常强烈,并且坚决地指出那里面包容着传世智慧。那么她自己脑子里的血瘤呢?是不是也会带给自己某种异能?

铁兰变得有些急躁起来,双手无意识地揪扯着自己的胡须,轻咳了几声,加快了叙述速度:“接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转经筒停了下来,所有跪拜的僧人们一起开口诵经,声音悲苦之极。那些藏语经文晦涩之极,她隐隐约约听明白了‘坟墓’、‘金字塔’、‘怪兽’等等非常有限的词汇,预感到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

“忽然,石壁上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洞口,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缓缓走进那个三米见方的洞里。那个洞非常浅,她只走了十步便到了尽头,那里放着一具白色的石棺,盖子推开了一半。她走上去,低头向里面望着……”

铁兰停了下来,皱着眉喝茶,喉结跳动了一下,发出很响亮的“咕咚”一声。此时,他的表情非常困惑,仿佛面对着一个无从下手的死结。

“完了。”他苦笑了一声,把空了的茶盅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嗅着杯底余香。

房间里骤然静了下来,良久,他再次苦笑:“如果不是看在这盒乌龙茶的面子上,我肯定会以为她是故意来消遣我的,拿这样一个只做到一半的梦来浪费大家的时间。同样的梦,她做过近百次,但每一次都只进行到看到石棺,后面就没有了。”

“石棺里会有什么?当然是死者的尸体,也只能是尸体。”我替这个梦做了结语。或许方星只是出于对尸体之类恶心事物的厌恶,而在潜意识里自动过滤掉了这一部分。

铁兰的情绪因为我这句话而起了小小的波动:“不,小沈,对于一个做过十次以上的梦来说,普通人会时时刻刻在脑子里思索它。第一次到第五次,无法看到结局;第六次到第十次,他会自动为这个梦设计一个结局,至少会在以后经历同样的梦境时,把无法看懂的这一段补足。以方小姐的梦为例,喜欢天外横财的人会想像石棺里是大堆的宝石黄金;心理阴暗丑陋的,会看到石棺里放着种种令人作呕的东西,不一而足,但却殊途同归——”

我形像地为他的话做了注释:“就像数码工作者,将过去的老照片、老录影带做修复工作一样,用模糊控制的手法将被毁坏的细节重现,对不对?”

铁兰严肃地点点头:“对,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这是人类固定的思维模式,只要是地球人,就不会脱离这种行为方式。所以,我判断方小姐一直都在说谎,她明明看到了石棺里有什么,却故意隐瞒。”

“可能吗?”我马上反驳,如果方星肯带着那么贵重的礼物登门求教,可见内心的诚意,又怎么会在解梦大师面前遮遮掩掩?岂不是大大地浪费感情?

“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看有没有这么做的理由。”铁兰吐出了一句晦涩的哲学论调。

与从前我对他的了解相比,今天的他,似乎情绪一直难以保持平静,就像办公室里悬挂着的那只鹦鹉一样。暴雨、鹦鹉的怪叫、诡异出现的猫叫声,应该就是促成他这种变化的主要原因。

关于方星的梦到这里,似乎应该告一段落了。

铁兰站起身,走到矮柜旁的饮水机前面,向茶壶里添满了热水,长出了一口气:“小沈,接下来我们该谈正事了吧?”

就在此时,我的电话骤然响了起来,竟然是方星的号码。

“我去看看叶小姐醒了没有——”铁兰善解人意地退了出去,反手替我关门。

方星还没开口,先传过来一阵银铃样的浅笑:“沈先生,港岛法律明确规定,执业医者为了牟取某种利益而出卖病人资料的,会被处以高额罚金,视其情节轻重,还会吊销其行医资格,最严重者,有可能锒铛入狱,将牢底坐穿。这一点,你该知道?”

我的心情猛然一沉,懊悔自己竟然忽略了方星一贯的行事手法。她既然能够在我的住所安放那么多窃听器、监视镜头,就一定会在自认为有价值的所到之处做同样的工作。

“方小姐,法律上对于窃听、监视他人隐私的相关规定,其处罚手段,并不比泄露病人资料差多少。”我针锋相对地回应,目不斜视,大方坦然地坐在沙发上。

此时,我的任何反应都应该在她的监视之下,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出那些可恶的摄录镜头。

第06章 纳兰世家,同门相煎

“呵呵呵呵,沈先生,我只不过开句玩笑而已,不要当真。但是,我现在要提醒你,向铁兰询问我的情况,根本就是问道于盲。呵呵……请恕我殊为无礼地卖弄一句,现在的港岛情况非常复杂,像你这样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地乱闯乱撞,真的非常危险。”

方星的语气转变得很快,但言辞闪烁。

我无声地笑了,她既然选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进来,一定是觉得我有可利用的价值。知道碧血灵环的下落,应该是我手里最能吸引方星的一个巨大筹码。

“沈先生,关于我的梦、我和转世灵童间的关系,如果你想听到确切的答案,可以在黄昏时到仙迷林酒吧找我。其实,你我都清楚,大家有很多可以合作的机会,君子求财,取之有道,或许咱们应该坐下来,探讨一下生财大计?”

她越装得市侩气十足,我就越怀疑在“求财”的背后,她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幽深目的?

仙迷林酒吧的位置,就在距离我的住所两条街的位置,步行五分钟就可以到达。

“黄昏见吧,希望我们谈得愉快。”我保持冷淡的口吻。

她再次报以银铃般的笑声,意味深长地回应了一句:“黄昏见,不见不散。”

这次通话的时间并不长,但却给了我很深的震撼:“方星这个女孩子非常不简单,做任何事都有深意,包括到铁兰这里寻求梦境的答案,都会别有用心地留下监控手段。与她交往,真得打起精神来,免得一步不慎,落进她设下的套子里。”

我们的合作还没有开始,所以还看不出各人的本性,一旦碧血灵环那样的宝贝到手,只怕某些人立刻图穷匕见,翻脸无情。

“关伯老了,像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江湖都会被方星迷惑住,更何况是其他人?”最令我感到郁闷的是,方星对于背后的雇主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到底是什么人对碧血灵环感兴趣呢?父母留下那张照片又是什么意思?”每一次考虑到这里,自己的脑子就像遭遇到了电脑程式里的“死循环”一样,原地打转,无法继续深入进去。

此时离黄昏还早,正好能够在倾听了铁兰的隐秘往事后,再不慌不忙地赶过去。有时候,我真的希望自己的脑子是录音机或者摄像机,可以把想不通的问题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等回到住所后再慢慢展示出来,细细品读。

这个房间的四壁和屋顶都是光秃秃的一片,当然没办法藏下窃听器,唯一可能的藏匿地点,就是茶几、矮柜、沙发或者地毯的下面。

我无意揭穿方星的秘密,但心里一直都在猜测,她想从铁兰这里得到什么呢?

铁兰推门进来时,身后跟着容光焕发的叶溪,正在举手梳拢着自己的头发。经过了一场催眠后的深度入睡,她的精神有了很明显的提高,并且看着我时的眼神,带着压抑不住的畅快笑意。

“沈先生,铁兰大师说你们还有事要谈,那么,我先告辞了,改天再联络。”她翘着嘴角浅笑,大概是从铁兰这里找到了完美的答案。

我站起身,礼貌地点点头:“好的,有空联络。另外,请替我多谢叶先生和小北,昨晚遇到几个流氓无赖生事,幸亏有小北出手。”

她和铁兰同时挑了挑眉毛,因为我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撒谎,以我的身手,何必烦劳别人出手相救?如果连几个地痞无赖都应付不了的话,早就不必在江湖上闯荡了。

叶溪步履轻快地向外走,背影窈窕,腰肢纤细,如同一支带露绽放的香水百合,连铁兰都看得入了神。

等办公室的门自动关闭,铁兰陡然喟叹:“小沈,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港岛越来越稀少了,不先下手为强的话,将来必定后悔终生。想不到叶离汉这个科学怪物竟然能培养出这么好的女儿?早知道是这样,当年我就——”

他举起手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前额,追悔莫名之情溢于言表。

想到昨晚小北的痛苦表情和那柄雪亮的军刺,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不管是谁爱上叶溪,只怕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漂亮的女孩子如同盛放在尘世中的绝代奇花,自然会引人爱慕,不过越是艳到极致的鲜花,旁边便越有毒蛇猛兽护卫着,爱花的人往往还没触摸到心仪的目标,已经死在花前。

看过了小北突然出手杀伤奥帕邪教教徒的那一幕之后,我已经开始为那些被叶溪吸引的男孩子捏了满把冷汗。

“喂,小沈,怎么又出神了?难道你不喜欢叶小姐?”铁兰不满地搓搓手掌,再次发出由衷的感叹,“其实,比起她母亲当年的动人风采来,叶小姐仍有很多不及之处。当年那么多影视圈里搔首弄姿的女明星们,平日看起来花枝招展、楚楚动人的,跟她母亲一比,立刻黯然失色,连自己都羞于见人了……能娶到那么好的女孩子,叶离汉这家伙真的是三生有幸啊……”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似乎因为叶溪的背影而勾起了诸多往事。

对于叶离汉,我只是闻其声而未见其人,做为一个行事严谨的科学家,他在港岛媒体的报道中口碑甚佳。

小北对叶溪的感情,似乎不仅仅是简单的爱恋,而是一种深度的痴迷。那么,叶溪心里又是怎么看待这段感情的?

“出现在她梦里的那个男人是谁?”我笑着伸了个懒腰。

每个人的爱好不同,对铁兰来说爱逾性命的乌龙茶,却不是太适合我。现在我宁愿来杯可以提神醒脑的黑咖啡,但我相信铁兰的办公室里不会有这样的东西。

铁兰又皱了皱眉:“这是叶小姐的隐私,你还是不听的好。”

叶溪离去了,但她留在空气中的香水味却袅袅不绝,令这间办公室里充满了女孩子特有的旖旎。

我回到沙发前,看着那只鹦鹉无精打采地发着愣,忽然在心底自问:“难道它也有独特的第六感?能够预知到危险的迫近?”办公室的一切情况,应该在方星的监视之下,不知道她刚才对骤然出现的猫叫声如何理解?

很少跟女孩子单独约会,今晚的仙迷林酒吧之行,更与男欢女爱无关。我不想再跟方星兜圈子,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当场向她摊牌,着手盗取灵环的工作。毫无疑问,老龙或者任一师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否则也就不会在港岛创下这么大的声势了。

“小沈,干什么一直神不守舍的?我敢打赌,不会是为了叶小姐,唉——”

叶溪走后,铁兰的叹息明显频繁了许多。

我收敛心神,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现实问题上来。他屡次要求收我为徒,直到现在愿意跟我平辈交流,那种渴望绝不会是出于普通江湖人“择高徒传衣钵”的陋习。

“他会告诉我什么?他能告诉我什么?”

“小沈,稍等一会儿,在开始叙述之前,我还需要做一件事。”他走向屋角的一只保险柜,迅速在灰色的液晶触摸屏上按下了十几个数字,那扇高强度柜门立刻“啪”的弹开。

他从保险柜里取出的是一个灰白色的粗布包袱,里面包着的是一只碗一样的东西。等他把包袱放在茶几上,我不觉一愣,那种纤维异常粗大的织物,属于越南乡下的手工产品,是用棕榈树的内皮纺织而成,港岛市场上根本见不到。而且,这个包袱看上去非常陈旧,边边角角都开始泛起了黄碱,其历史至少有二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