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弯腰抓起一把沙子,看着苍白的沙粒从指缝里迅速飘落,长吸了一口气,压制住烦躁不安的情绪,向方星叫着:“方小姐,给我一把铁锹,我想看看沙子下面埋着什么。”

如果井壁上没有门,我的脚下会不会埋藏着一个地底入口呢?就像城市中的下水道井盖一样?从懂事起我就知道,世界博大无比,很多事都超出了人的想像力,只有不断地多看、多听、多想、多做,才会找到解决问题的那扇门。

第七部 沙底迷宫

第01章 井底流沙

“一点发现都没有?”方星在井口关切地追问。3g华夏

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沮丧结果,因为井底只有干干净净的沙子,这是沙漠里最不缺乏的东西。即使拿铁锹向下挖,也改变不了同样的结果。

“要不要我下来,跟你一起再搜索一遍?”方星是一个极具自信的女孩子,她认定了的方向,会一直走下去,直到获得满意的结果为止。这一点,跟我非常相似。

我仰面摇摇头:“不必了,方小姐,井底的面积一共就这么大,我已经很仔细地检查过,不可能有暗道。”

黎文政也在向下望,不过他频繁地翻着手腕看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黎先生,你有什么看法?”我意识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无论如何,我们的搜索行动刚刚开始,有的是时间,他不该有焦急看表的动作。

“沈先生,我想你该再向下面挖掘一段——”他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数倍,在井壁上引起了巨大的回声,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乱响。

方星不满地举手阻止他继续大喊大叫下去,就在那时,井壁一震,半空落下一层细密的沙粒,迷住了我的眼。

“黎先生,你要干什么?那么大声,是想通知什么人到这里来吗?”方星的冷笑传来。她似乎从来都不知道“恐惧”和“退让”是什么,一直都从容而强势,稳稳地独当一面。

黎文政等人和我们并非是朋友,而仅仅是暂时合作的关系,所以没必要过份地容忍对方。她这么做,深得我心。

我低着头揉搓眼睛,双脚不知不觉下陷,满地沙粒翻卷上来,倏的掩埋到了我的脚踝。

“我的意思,咱们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总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结果对不对?你看,在这里倒下的每一个人都会令老板损失十五万美金,我从他那里拿薪水,不能不替他着想。”黎文政的口气硬梆梆的,毫无谦让之意。

“哼哼,十五万美金?你知道沈先生在港岛的出诊身价是多少,他的一条命又值多少?好了,懒得跟你解释,现在我们撤出对古井的搜索,你喜欢怎么玩就怎么玩,只不过别把我们牵扯在里面。”方星大声冷笑,根本不给对方留半点面子。

雇佣兵的性命是可以用大小不等的一个数字来衡量的,毕竟他们从进入这一行开始,就明白自己没有明天,已经把生命贱卖给了别人。

普通情况下,人站在沙堆上就会自然下陷,我现在眼睛无法睁开,只是交替抬起双脚,用力甩掉鞋面上的沙粒,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变化的严重性。

“沈先生,请你——”方星的话骤然停止,随即发出一声焦灼到极点的怒吼,“你的脚下,看你的脚下,快抓住钢索,快抓住钢索上来!”一边大叫,她一边用力地拍打着井壁,发出“啪啪啪啪”的闷响。

落进我眼睛里的沙粒至少有十几颗,我勉强撑开眼皮扫视脚下,这才发现脚边的沙粒正在呈一种浪花翻涌之势向上急卷,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型鼓风机在拼命吹动它们一样。

我迅速挥手,捞到钢索,屈膝弹跳,已经离开沙地半米。

“沈先生,快点——”井口上面只有方星在叫,黎文政和他的手下仿佛惊呆了,连最该发出的惊呼声都听不到。

井底出现流沙的情况应该在我预料之中,因为根据此前的人文地理资料能够判断,这里曾经出现过大规模的流沙。以我的轻功估计,正常情况下,绝对能够逃离一切流沙层的困扰,而轻功卓绝如方星,就更没有问题了。

中国古代轻功中有“踏雪无痕水上飘”的至高境界,说起来神乎其神,其实只要天资够好、后天够勤奋,就一定能做到那一点。人类的潜能高深莫测,细究起来,正合了商界大亨们常说的“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一分钟之内,我双臂发力,交替向上攀缘,很快离开流沙层约七八米高。

方星松了口气,以手加额:“谢天谢地,总算没事。3g华夏沈先生,你的眼睛怎么了?这么关键的时候,真是有点——”她的关心口吻让我禁不住胸膛一热。跟关伯在一起幽居惯了,平日只承受他粗枝大叶式的关怀,忽然有个方星这样美丽无双的女孩子如此关心,感受自然有天壤之别。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迷了眼。”我淡淡的笑着,把所有的感动藏在心底。

“沈先生,你不该上来,那流沙下面肯定有什么古怪。若是换了我,一定会深潜下去,探个究竟。”黎文政冷冷地开口,对我远离那流沙层充满了不屑。

方星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伏在井口,向我远远地伸出手来。

眼睛里的沙粒已经全部揉掉,这时候我才得以仔细观察井底的形势。沙粒的上翻频率越来越快,像一锅煮沸了的浓汤,不断地发出咻咻的吐气声。

“下去?黎先生高兴,自己下去好了。”方星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出言讥讽。

我停在半空中,随着钢索的动荡轻轻旋身,若有所思地自语:“说得对,深潜下去,看那流沙里会有什么?”

哗的一声,井口的方星骤然拔枪,直抵黎文政的咽喉。黎文政没有动,但他的手下立刻举枪,呈扇形战斗模式对准方星。

“我们坐的是同一条小船,千万别对沈先生施展催眠术之类的花招,我认得你,子弹却不长眼睛。”方星紧盯着黎文政的唇,一字一句地警告他。

她看得没错,那一瞬间黎文政的话的确隐含着催眠术的成分,也确实令我的思想起了一阵激荡。

沙漠求生教科书上说,遇到流沙时唯一的办法是迅速逃走,能避开多远就多远,千万别试图在沙子里游泳。或许在黎文政这种雇佣兵的心目当中,别人的性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有他的行动目的最重要。

我喝止方星:“方小姐,不要冲动,大局为重。”

这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里,团结协作的话大家都有活路,一旦发生内讧,只怕能在枪战中逃命的,最终也会死于大漠。

迄今为止,江湖上还没有人成功地在流沙中潜泳过,毕竟人类赖以生存的氧气无法从沙粒中获得。我重新向上攀缘,很为无情而惋惜,假如洛亚说的是实情,她真的跳入这口井里消失的话,也只能是葬身移动不止的沙海,尸骨无存。

“唐枪是江湖上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最终依然没有逃脱葬身于盗墓生涯的命运。无情呢?为救唐枪而来,却连哥哥的面都没见到,恐怕临终的一刻都会死不瞑目。”我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因为自己协同方星一路赶来大漠,根本没有太多把握找到他们。

握住方星的手之后,我一跃上了井口,推开黎文政手下的冲锋枪,低声提醒他:“请告诫你的手下,千万别冒然开枪。还有,我们似乎该暂时离开这里,迁移到最近处的绿洲去。”

昨晚一战,死者众多,整片绿洲已经变得阴气森森,不适合我们再住下去。反过头来想,无情等人属于“无知者无畏”的那一类,明知道这里死过很多人,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惨事,仍旧大胆入住,本身就犯下了难以救赎的错误。

无畏,本身是一种坚忍不拔的良好品质,但因“无知”而“无畏”,则是近乎愚蠢木讷的行为,轻则送了自己的命,重则连累大家一起丧命。

“不必了,既然秘密就在井里,我会自己下去看看。沈先生,咱们先说好,假如有什么意外发现的话,一切收获全部归我所有,没有你和方小姐的份,怎么样?”黎文政不屑地昂着头,仿佛对我及时撤退回来的行为十分蔑视。

我微微一笑:“那当然,我很钦佩你的勇气。”

他戴着氧气面罩,身后背着两只小型压缩氧气钢瓶,已经做好了到流沙中游泳的准备。

“那么,请你跟方小姐退到车子那边去,这里由我的人负责。3g华夏”他挥了挥手,以不容争辩的决绝口气向我和方星下令。

我不再强辩,与方星对视了一眼,缓缓后退。

“他在面罩的换风阀门处假装了三层隔尘过滤器,运气好的话,的确能在流沙中勉强呼吸。这家伙,真够拼命的——沈先生,我有种预感,黎文政这么做,全都是为了自己,而不是所谓的完成某人交付的使命。”

方星低声冷笑,随手抓了一把干枯的野草,在手里狠狠地揉搓着。

以她的个性,如果黎文政真的有了收获,她才不管什么约定不约定的,势必会下手夺宝。以这种随意组合的团队方式进入沙漠,本来彼此之间就没有太多深情厚谊,一切以利益为主,随时都会开始火拼。

“沈先生,在想什么?”方星听不到我的回答,立刻追问。

“我在想,无情去了哪里?”沙漠里珍宝再多,也无法触动我的神经,因为大家到这里来的目的绝不相同。他们也许是为了财宝,而我只想找到无情。

方星沉默了几秒钟,忽然吐出一口闷气,幽幽怨怨地问:“她是唐枪的妹妹,又不是你的妹妹——”

我笑了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她说的对,无情本来跟我毫无关系,但却是唐枪的妹妹。我既然插手这件事,就一定要对唐枪有个交代。现在,他已经不知生死,虽然没有托付过我什么,我却有责任完成他未竞的事业,把无情安然无恙地带回港岛去。

“假如是我或者叶小姐失踪的呢?你会不会也奋不顾身地搜寻下去?”停了一会儿,方星扬手,掌心里的草叶碎片如雪花般飘落。

“会,谁叫我们是朋友?”我用了最婉转的措辞回答她。不过我也知道,以她的江湖阅历和轻功身法,没有什么难题能挡住她。

方星脸上重新出现了微笑,拔出手枪,仔细地检查着保险栓和弹夹状况。

“方小姐,选择在这种情形下动手,并不明智。”我正色告诫她。

“我不一定动手,但却绝不会容许别人先向我动手。沈先生,关于越南黑道人物的禀性,我比你更清楚。”她将口袋里暗藏着的三柄手枪全部检查过一遍,打开保险栓,再轻轻地放回原处,“非我族类,其心必殊。所以,大家之间只能是赤裸裸的利用关系,谁先信任对方,谁的死期就要近了。”

黎文政的身手很犀利,是我平生遇到的劲敌,我很怀疑方星有没有绝对把握拿下这场暗战。

黎文政向这边扫了一眼,沿着钢索下井,身体很快从井口隐没下去。

“他们早有准备,也许一直都在期待流沙的出现。否则,他就不会在钢索明明够用的情况下,固执地要求接续上第二根钢索,对不对?”

这种怀疑早就存在于我的脑海里了,只是没有及时说出来而已。

方星耸了耸肩:“对,我明白这一点,才会痛快地帮忙,看看黎文政到底搞什么鬼。如果他够幸运的话,就能摸清流沙的来处路径,从而揭示井底消失者的下落。当然,他不在井上,其余人不堪一击,这或许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她的身份是神偷飞盗,永远不会像白道人物一样遵循道德仁义的约束,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明目张胆地把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没有出声阻止她,在伊拉克北部这种战火连绵的世界里,正邪、善恶、对错根本没有绝对标准,毕竟黎文政等人也是双手沾满了鲜血的雇佣兵,枪口之下不知射杀过多少平民百姓。

“三个人,三支冲锋枪,嗯——沈先生,你想不想帮我?其实我很欣赏你的飞刀绝技,总希望能再次亲眼目睹。”方星狡黠地轻笑着,不时地仰起脖子,连续做着直达丹田的深呼吸。

大漠里的干燥季风不安分地吹过沙丘,一次又一次扬起细雨般的飞沙,在绿洲边缘缓缓落地。昨晚激战中死去的人,已经被就地掩埋,可以想像,他们的身体将会被沙地吸干水分、变成干尸和枯骨,然后一节一节地暴露在千里黄沙之下。

杀人简单,同样,被别人所杀也很简单,仅仅需要零点一秒的子弹破空时间而已。

“我没有动手的理由。”我冷冷地回绝了她。

“我也没有,但我知道,要活下去,就要不断地肃清前路上的危险障碍,保证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向前走。佛家有谚,善心动不了恶魔。在这个世界上,做猪牛骡马的,即使怀揣十二颗善良之极的好心,最终下场,迎接它们的,也不过是屠宰台上的冷漠一刀。”

她冷笑起来,眼角余光瞟向古井。

黎文政的三名属下环绕井口呈三角形站立,手指始终不离冲锋枪的扳机,而且是背对井口,警惕地戒备着外围力量的突袭。

我看看腕表,黎文政已经下井五分多钟了,始终没有传话上来。

“他会不会出事?”我隐隐约约有点担心,马上举步走向井口。

大漠里的流沙运行状态分很多种,如果现场有测沙仪的话,沉入沙层之下,就能探知沙子是在进行与地球磁力线相同的正传还是逆转,还有沙层自身的旋转牵引力有多大等等一系列数据。像黎文政这样仅凭氧气面罩就想进入沙海的举动,鲁莽而危险。

“站住,停步。”其中一名枪手霍的举枪,语气生硬地吆喝着。

“我要看看黎先生怎么样了。”我半举双手,示意自己毫无敌意。

“不行,你不能过来。”三名枪手如临大敌。如果没有黎文政的授意,他们是不敢对我和方星持这种态度的。

方星跟在我的背后,借助我的身体遮挡,应该很容易就能偷袭得手,只是现在还没到火拼的时候。毕竟井下看得到的仅仅是满地黄沙,还没有宝藏的任何消息。

“十五步内,我们就会开枪——”最靠近我们的枪手已经采取跪姿瞄准,脸色生硬如一块灰色的石头。

我皱着眉停步,要取他们三个的性命易如反掌,但我真的没有杀戮的理由。辗转千里到达沙漠,我为的并非是拔刀杀人这种下三流的小事,如果单纯想痛快杀人,港岛该杀的人物已经足够多了。

“你们最好能低头看看井下,别再出什么意外!”方星嘻嘻哈哈地笑着,若无其事地向井口一指。那是引开枪手们注意力的最好办法,但这种情形下没有人会上当,对方不会给她拔枪射击的机会。

我们的右侧是半人高的干枯灌木丛,七步之外,还有一条已经废弃的石砌水沟,深度约为半米,足够做为临时掩体。一旦枪战发生,那里将会成为我们的最佳隐藏地点。

方星轻咳了一声,拉了一下我的右臂,向水沟那边努了努嘴唇。她的观察力同样敏锐,并且总是能跟我想到一起去。

猝变就是在我回头向着方星会心一笑时发生的,一阵飓风呼啸声瞬间充斥了我的耳鼓,还来不及回头,半空里激射着的细密沙粒便直卷到我脸上,打得肌肤火辣辣的疼。

“不好了——”方星只说了三个字,沙粒已经灌了她满嘴,痛苦地低头干呕。

我下意识地抓住她的左手,向右侧灌木丛扑了过去。风沙来临时,找到低于地面的掩体躲避,才是最佳应变策略。风很大,而且毫无方向地乱吹,瞬间便灌满了我的衣领。此时,整个绿洲的天空都是灰色的,风沙呼啸声一阵近似一阵,临近的灌木丛被连根拔走,飞向半空。

“是沙漠风暴吗?”方星狠狠地骂了句粗话,取出一只小巧的望远镜向井口观察着。

进入沙漠后,我们每隔三小时便会收到阿拉伯地区联合气象站的天气报告,今早的最后一次通告里并没有提及有风暴来临的消息,所以这阵风沙来得非常奇怪。

三名枪手的反应有些迟钝,来不及找地方躲避,只能用力把住井口,企图稳住身体。

“我得过去,看看井下的情况!”我挺起身子,但立刻被迅猛的大风吹得身不由己地翻滚着,跌在方星身边。第六感告诉我,一定是井底的流沙出了状况,才带动了异常的天气变化。当然,这句话的因果关系也可以倒过来,是天气突变才导致了流沙出现,就像地震前的井水异常上涨一样。

“沈先生,别冒险了,管它井底怎么样,死得反正是黎文政。”方星继续观察,头也不回,幸灾乐祸地冷笑着。

我向前匍匐前进,不顾方星的态度。假如黎文政知道内幕,就更不能任由他死了,毕竟那是为数不多的线索之一。

水沟的尽头距离井口约有五步,我慢慢爬近,枪手们只顾保命,低头闭眼,无暇顾及我的行动。

我刚刚打算从水沟里跃出去,井口里陡然冲出一条灰色的巨龙,扶摇直上,停留在十几米高的天空中,诡异绝伦地扭动飞旋着。其实那是井底激射而起的流沙形成的,比海面上的“龙吸水”现像更为恐怖。

一名枪手仰头大叫,但他的声音随即被沙粒湮没。

“那里,那里——”他艰难地举手上指,继续大叫。刹那之间,一阵风卷动着他的身体,也斜着飞了起来,一转眼便陷入了灰沙深处,消失无踪。

我借着水沟的遮掩,翻身向上看,半空中的流沙顶上,赫然是黎文政的身体。他平举着双臂,企图稳住自己的身子,但流沙一直都在急速旋转,他像漩涡里的小舟,个人之力根本没办法对抗那种巨大的旋转扭力。

其余两名枪手慌乱地举枪向上,但却无法扣动扳机,因为流沙是不惧怕子弹的,像怪兽但却不是怪兽。即便他们射完所有的弹夹,也无法救得了黎文政。

不知什么时候,方星已经爬到我身后来,此时附在我耳朵上大叫:“让他们去死吧,留下咱们两个,重新开始搜索。”假借大自然之手除掉障碍,是最轻松不过的事,更是黑道人物求之不得的“天助”。

“哒哒哒哒”,枪手们的冲锋枪响了,但多半是紧张情况下的误射,子弹毫无目的地穿过了风沙长龙的中部,毫无效果。

此刻的黎文政如一只简陋的风车,旋转得越来越快。那种情况下,普通人的身体绝对无法承受,只怕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

两名枪手的命运和他们的同伴一模一样,射完子弹的同时,身子也被席卷而去。

“找东西盖住井口,就能把他弄下来。”我在最短时间内发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井口旁边就有吉普车,只要我和方星一起动手,便能推动它。

“沈先生,我劝你不要救他,那对咱们没有任何好处。”方星举起望远镜,冷笑着向黎文政观察,仿佛是在看一场精彩的马戏。

我有自己的打算,无需方星同意,马上飞扑出去,在地上连续翻滚之后,抓住了吉普车的后轮。风沙从四面八方扑来,打得我无法睁眼,只能凭感觉摸索到吉普车的档柄。突然之间,脚下的沙地一下子变软了,沙子淹没了自己的脚、脚踝、小腿、膝盖。我努力地睁开眼,沙子已经将吉普车的四轮没了过去,同时堆积到了我的腰带以上。

其实并非沙地变软,而是井口瞬间涌出大量的浮沙,把我的身体埋住了一半。

“方星,快过来——”我无法扭头去看,但却能够迸发丹田之力呼叫着她的名字。如此汹涌的流沙逆袭过来,隐藏在水沟里的优点荡然无存,反而最容易丧命。

方星大喝一声,弹身而起,跃过了我的头顶。她犯了个可怕的错误,不该飞身离地,被狂风所乘。如果不是我及时抓住了她的左脚脚踝,她也将被吹向沙漠深处了。费了好大的劲,我们才合力顶住了风沙,紧紧地抓住吉普车。

第02章 石室狰狞

“谢谢,谢谢。”方星脸色大变,但身体刚刚站稳,便举起望远镜向上观察。

风声陡然消失了,我的耳朵里出现了某种听觉的真空,又痒又疼。那条沙龙也骤然低伏下来,向井里回缩,黎文政的身体从我眼前一掠而过。他脸上不再有不可一世的倨傲,只有一大片难言的死灰色,双臂机械地平举着,任由沙龙拖着落向井口。

我没有时间思考,倏的向前扑了出去,左臂一振,攫住了他的右腕。或许我的思想深处早就做好了救他的准备,这才能够迅速抓住稍纵即逝的微小机会。

凭我的轻功和“千斤坠”功夫,百分之百能把他从流沙中拖出来,一起停在井口旁边。这一点,我很有自信,但原本向下回收的沙子骤然一停,由下落转为上升,把我也席卷进去。

“沈先生,我来了!”方星飞扑过来,抓住了我的右手。

可惜,我们两个都算计错了,那卷住黎文政的沙龙力量之大,超乎想像,如同一只巨大的波轮洗衣机一般,把接触到的任何东西都毫不犹豫地拖下水,统统搅在一起。

现在,我紧贴着黎天的背部,胸膛与他的背包挤在一起。

“我们……糟糕了……”方星勉强说了几个字,身子转动了一个角度,与我肩并肩地靠在一起。

流沙再次发力喷向天空时,我极力睁大眼睛,把绿洲里的一切尽收眼底。所有的沙子是从井里涌出的,完全覆盖了我们脚下的绿洲,淹没一切,也吞噬了一切。

很多时候,“人定胜天”是一句毫无根据的废话,像现在的情况,我除了越来越紧地牵住方星的手之外,什么都不能做,轻功更是无从施展。

“沈……先生,这一次真的要……”方星的恐慌溢于言表。就在我们隐蔽过的水沟附近,沙地上出现了数百只黑背毒蝎,密密麻麻地连成一片,很快便覆盖了那辆没来得及发动的吉普车。

流沙瞬间跌落,我放弃了黎文政,双手揽住方星的细腰,把她牢牢抱在怀里。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这才是我的处事原则。最后一个逃生的机会,应该是在我们三个落到井口附近时,把住井沿,然后向吉普车相反的方向急速逃离。

人在流沙之中,一切听觉、视觉都毫无意义,只能听任脚下的浮沙卷动。终于,我的指尖触摸到了坚实的井沿,立即反手搭住,硬生生地将下坠之力消去。如果能再给我稍稍喘息之机,或许就能带方星离开。

一道刀光骤然飘起,带着黎文政冷森森的阴笑,直削我的腕脉。

我的另一只手仍然环在方星腰上,来不及招架,不得不松手,两个人同时下坠。黎文政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毕竟我是为了救他才被困流沙的,在宝藏出现之前,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冲突。

方星拔枪,不过我们已经身陷流沙,并且一直在无法自控中下坠,沙粒如流水般挤压过来。我靠近她,摸索到她的嘴唇,然后深吻上去。被黎文政小刀所逼时,我预感到要跌入浮沙层,马上做了一次深呼吸,运用“龟息功”储存到丹田与膻中穴之间。现在,这一口长气能够支撑我和方星暂时渡过一劫。

下落的过程持续了约两分钟,但我却感觉时间仿佛运转了两个世纪,肺部空气消耗得一干二净,濒临缺氧崩溃的边缘。我的右手捧到了一根坚硬棍状物体,本能地牢牢抓紧,再不放手。

沙粒流动的速度渐渐放缓,我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前面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光线非常黯淡。

方星向后一挣,两个人的嘴唇一下子分开,同时狼狈地大口吸气,无暇说出半个字,等于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个来回。

“终于……终于没……死,呵呵……呵呵……”方星仍有闲情大笑,摇了摇手里拎着的一个背包,翻身跃上甬道。浮沙已经离我们远去了,头顶五米高处被一块青色石板封闭,脚下则是另一个深不见底的井口。

我跟在她后面踏上甬道,回身看看,救了我们性命的,是一只巨大的石雕猫科动物,我抓在手里的就是它的尾巴。这里应该是甬道的起始点,除了那口深井和向前这条路,就再也没有第三条通道了。

“死里逃生,还算不错。”方星向井口张望了一下,翻动着那个背包,取出一只强力电筒,向井下照着,后怕地皱起了眉,“这么深?至少得有二十多米,真要落下去的话就彻底死翘翘了。”

电筒的光圈落在井底时,我们能够发现某种蛇虫成群结队游走的迹象,一旦落下去,必定成了虫虿们的美餐。

“感谢这只——黑猫?沈先生,它似乎不能称之为猫,体型这么庞大,跟猎豹一样。”方星晃动着胳膊,袖口里不断地落下沙粒来。

那只猫科动物雕刻得非常传神,双眼灼灼地盯着甬道深处,伏爪躬背,尾巴直直地向后伸展着。它的身体被涂成了黑色,两只眼睛却是血红色,分外醒目,也将诡异的气氛推向了极致。

方星将背包翻转,稀里哗啦地倒出来一大堆东西,一个人翻检着。

我摘下腕表,看着背面的指北针,分辨得出那甬道是东西走向,我们面对的是正西方向。

“那是黎文政的背包吧?”我想到了方星的身份,在流沙四起的环境里,偷黎文政的背包,属于顺手牵羊之举。

“对,他向你动手时,我便轻易得手。嗯,沈先生,你看这包里竟然有压缩饼干和饮用水,似乎背包的主人是打定主意要在某个地方潜伏下来,这应该是单兵三天的用量。他下井是为了探测流沙里的秘密,又怎么会谨慎到先备好干粮的地步?所以,我的结论是,他带我们去的终极目标并非鬼墓,而是这片绿洲,或者说,就是这口古井。”

方星不再笑嘻嘻地开玩笑,表情严肃,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举起一只普通的不锈钢水壶,轻轻晃了晃,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确信甬道里暂时没有危险之后,便蹲在那一堆东西前,想找找有没有地图之类的资料。

“喔,真是个惊人的发现——”方星旋开保温杯的银色盖子,露出中间结着白霜的双层玻璃内胆。隔着玻璃,我看到一只紫色的小瓶,躺在一大块医用药棉中间。

“沈先生,你该知道这是什么?”方星用指尖拂去了玻璃上的霜雪,露出“美国亚佛里亚兵工厂”这行英文名字来。

那个名字曾经频繁出现在全球各国的纸媒上,并且与“生化武器”牢牢地联系在一起。在海湾战争的末期,它几乎成了后者的代名词,被阿拉伯世界的舆论所诟病着。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保温杯,凝视着那只小瓶:“我知道,是被生化专家们命名为‘死神探路者’的生化毒药。二零零零年研制成功,次年投入使用,据说其恐怖效果令它所有的前辈们黯然失色,一毫升药液就能杀死十头非洲象或者是十只尼罗河巨鳄。”

“死神探路者”属于红龙手下的部队专有,其作战目标是进攻巴格达的联军饮食链,不过并没得逞,与之前报纸上大肆宣扬的“逆转战争的神药”这一尊贵称号相差甚远。

黎文政的背包里藏着剧毒证明什么?是说他准备投毒还是已经投毒完毕?这么多药水,无论流落到哪个城市,都可以说是灭顶之灾。

背包里还有一盘柔韧之极的钢丝,属于单根载重量超过二百公斤的一级品,是很多登山运动员的挚爱。除此之外,还有打火机、遥控液体炸弹、水下微型手枪、登山靴等等,唯独没有地图。

真正的高手会把地形路线记在心里,无需借助于纸上的数据。我一直把黎文政当作高手,但现在他应该是坠入了下面的深井,下场凶多吉少了。

方星直起身,疲惫地摇摇头:“什么发现都没有,我们要不要向甬道尽头赶路?”

我轻轻点头:“后退无路,咱们也只能向前走了。”

流沙的行动方式非常古怪,既然能把我们带到这里,是不是无情和其他人就在前面。当然,前提是他们必须也能抓住这个非猫非豹动物的尾巴。

我收好了那只背包,斜挎在肩上,自然而然地向方星伸出手去。困境之中,两个人牵着手的话,能够彼此给予温暖和勇气,这是长途旅行者的最基本常识。

“想不到,最渴望跟你牵手的时候不能如愿以偿,第一次牵手便是这种凶险诡谲的环境——沈先生,咱们究竟是有缘呢,还是无缘?”方星牵动嘴角,勉强地露出微笑,但眼神中更多的是困惑和迷惘。

“中国人喜欢说‘天无绝人之路’,你相信这句话吗?”我轻握她冰凉的指尖。

“当然。”她笑着点头,向远处眺望着。

“我的飞刀,你的短枪,还有两个人加起来的无限智慧,似乎没有什么能挡住咱们向前,对不对?”我知道,有时候人最需要的是勇气,无论是自己心里生出来的,还是别人给予的,只要有勇气,就能重新迸发生命力。

我是医生,了解别人的心理活动是入门的必修课之一,此刻从方星的神情上,就能明白她的心思。

方星一笑:“走吧,说实话,我知道你的飞刀胜过很多人的快枪,唯一不解的是既然你拥有那么高深的武功,何苦匿居港岛一隅做医生?像我一样闯荡江湖、快意恩仇不好吗?”她说得很简单,但很多江湖人根本是不快乐的,只能在善恶之间勉强浮沉,找不到生命的彼岸。

我不在江湖,但我永远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痛苦。

甬道宽有五米,高度超过我的身高两倍,接近四米,四周全都是迹近黑色的石壁。

我看不到地面上的石头有人工铺砌的痕迹,整条甬道倒像是在一座大山的半腰上穿凿出来的,截面四四方方,整整齐齐。

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乘以在流沙中跌落的时间,大致能够得出这条甬道距离地面在三百米左右。要想在大沙漠里挖掘条地下隧道出来,耗费人力物力极多,并且时刻有坍塌的危险。现在,我们站在一条坚硬的石质隧道里,总算没有这种担心。

“三百米深度——要想重回地面上去,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考虑得越清楚,便越觉得困难重重。

向前走的过程中,我仔细地计算着时间,以此来印证步行计数的准确性。我需要尽可能地保留一些资料,以找到更容易脱困的办法。

很快,我们便前进了一千步,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空气似乎污浊了些,如同走进了一个人声鼎沸的菜市场一样。

方星再次皱眉:“沈先生,我似乎闻到了人身上的汗味,非常多的人身体出汗后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那种气味也充斥着我的鼻子,但我宁愿相信那是一种错觉,毕竟我们现在是处于百米深的地下,不可能出现那么多同类。不过有一点很令我们感到奇怪,那就是在前进过程中,我们谁都没有呼吸滞涩、缺氧憋闷的感觉。

如果这是一条具有通风换气系统的防空通道,那就不足为奇了,偏偏它不是。

又走了十几步,方星忽然抱着胳膊停步:“沈先生,据我所知,红龙为了抵抗联军方面的穿透式炸弹袭击,经常与贴身部下躲在高强度防空洞里过夜,一旦情况不好,随即转入阶梯式的深度堡垒里。咱们看到的,会不会就是红龙筑好的防御堡垒?”

她的脸再次变得苍白起来,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对方如果暗中下手,我们只能够杀死最初的几十人。

我考虑了几秒钟,缓缓地摇头:“联军最终占领巴格达后,红龙的人马已经彻底溃散,不会再有任何抵抗力。时间过了这么久,就算这里是陷阱,也不过是弃用的废墟罢了,没有担心的必要。”

红龙的失败属于“兵败如山倒”式的连锁反应,当他的亲信部队一枪不发撤离巴格达时,基本已经宣告了大势已去。假如我们进入的是他们的地下秘密掩体,估计也是空无一人的,没有什么可怕之处。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件“好事”——假如红龙的人马四散溃逃的话,那些确确实实存在的金钱宝藏呢?岂不成了没有主人的死物,可以随意地被第一个找到者处置?

“宝藏?”方星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不再东张西望,专心致志地向前赶路。

她是飞贼,天生对金银珠宝、钞票古董感兴趣。一旦有宝藏现身,她会不遗余力地去偷、去抢,使之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我稍稍驻足,回头向来处观望,那只黑体红眼的怪兽已经消失在昏暗里。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我才不敢轻易下“这是红龙巢穴”的结论。怪兽与现代化军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出现在地下堡垒里的可能性不大。

“沈先生,快走啊?”方星越走越快,不得不停下来等我。

我摇头苦笑:“方小姐,你名下的财产已经足够多了,为什么仍然对宝藏念念不忘?”

据黑道消息灵通者透露,方星的大部分财富都存在瑞士国际银行里,截止到二零零五年,已经是一个令许多小国总统咋舌的天文数字。终其一生,都无法将它们挥霍完毕。

“钱,总是越多越好,不对吗?”她用最通俗的答案回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