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说过一百遍了。”我禁不住苦笑着叹息。

龙藏香时浓时淡,我的额头上感受到了冰块的凉意。几分钟内,身体的热度降低,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我在五重鬼楼之下,沈南,还得麻烦你开启鬼门关弄我出去。没办法,冷七的智慧只能做为我的助手,做些外围工作,而无情又是女孩子,受盗墓者的诸多谶语限制,只能拜托你了。不过,你最好能快些动手,否则我就真的要像龙虎山法盘大师说的那样,‘生于盗墓又死于盗墓’了——”他骂了一句我最熟悉的脏话,然后语气里露出些许困惑,“这么多年来,我始终不明白法盘大师说‘生于盗墓’是什么意思,难道我是盗墓者的后代,我妈是在墓穴里生下我?真是邪门透顶!”

法盘大师是大陆著名的佛学高手,对于“鬼谷子香课术”和“诸葛神侯马前课”有超过五十年的深厚研究。他为唐枪卜过一卦,然后就给予了上面那句莫名其妙的解释。

“怎么救你?鬼门关在哪里?”我的身体轻松了些,吃力地睁开眼睛。

“你醒了?谢天谢地。”眼前出现的却是无情焦灼的眼神,近在咫尺地盯着我。

“唐枪呢?”我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自己的双腕上都在打点滴,双腿浸泡在一只盛满了黑色液体的木桶里。

“什么?哥哥并不在这里,他不是已经失踪了?”无情诧异地反问。她是坐在一辆轮椅上的,脚踝上打着厚厚的石膏。

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到处弥漫着消毒药水的怪味。

“我听到他在说话,要我开启鬼门关去救他。”我长叹,无法分辨与唐枪的对话是梦是真。

无情脸上泪痕未干,忽然之间肩头一颤,新的泪水又猝然滑落下来。

我看看腕表,从昏迷到醒来竟然已经过了十三个小时。在这种没有日光的密闭空间里,只能依靠表盘上的二十四小时日历来分辨白天还是夜晚,也真难为了兰科纳他们,能够将自己寂寞地封闭那么久。

假如“无线电通讯管制”真的奏效,他们应该对外面的世界变化一无所知,更不会明白联军已经接管了伊拉克的每一平方公里土地,并且正在对伊拉克的宿敌伊朗虎视眈眈。

“世界变化太快了——”我若有所思地轻叹。

“沈先生,你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对吗?”无情偷偷地抹去泪水,拿起床头果盘里的一只苹果和镀银水果刀,慢慢地削去果皮。

“对。”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自己在港岛几乎处于幽闭的生活状态,唐枪与我的关系属于君子之交,一年见不了几次,但却一直牵挂着对方。他总喜欢从全球各地寄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给我,其中不乏年代悠久且价值连城的古董,当然大部分都被司徒开软磨硬泡地要走了,成了他傲视港岛同行的珍藏品。

“那么,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会去救他——不管结果如何,真相如何?”无情的话有些古怪。

人类是永远无法探求到一件事的真相的,就像唐枪,毕生游离于古墓与古墓之间,梦想从死亡者身上发掘到历史的真相,但这只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绝没有实现的可能。

“我该找方星谈谈,无情,唐枪从来不要你参加盗墓的事,是有一定道理的。古墓是阴魂聚散之地,属于五行阴阳中的‘绝地之阴’,而女孩子的体质百份之九十九以上偏于阴柔、阴寒,最容易引发墓穴里的阴气沸腾。这件事你不必再插手了,我会全力以赴把唐枪找回来。”

我始终相信自己与唐枪之间有某种心灵感应,他亦是多次提到这一点,唯恐我不信,曾经举出几百种古今实例来验证。既然有感应,我就一定能察知他的准确下落。

无情削完了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匆匆摇着轮椅向外走:“我去请方小姐进来,她可能会很乐意喂你吃苹果。”

在方星面前,她总是显得很自卑,偶尔露出争强好胜的一面,却总是一闪即逝。

“好吧,你自己多休息,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心一些。”我向着她的背影叮咛了两句。她是唐枪的妹妹,也即是我的妹妹,我有义务好好关心她。

方星来得很快,脸上荡漾着胜利者的微笑:“好些了吗?沈先生,有美女亲自削水果喂你,应该会变得心情畅快一些了吧?”她夸张地指着那只果盘,眼神中飘过一丝淡淡的醋意。

我淡然一笑:“方小姐,坦白说吧,我感觉到唐枪就在鬼墓下面。我需要你的帮助,或者说,需要伊拉克士兵的帮助。不管你将来要做什么,我只要救了唐枪,就会带他离开,一刻也不耽搁,免得坏了你的好事。”

这个密闭的空间无异于架在篝火上的火药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轰然爆炸,将玩火者送上西天。古人尚且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明智的人是不会将自己置于如此危险之处的。

“我们之间的确需要坦白相对,沈先生,也许你该试着了解目前所处的环境——这一大批伊拉克精锐部队沉潜于沙漠之下,为的是最后的绝地反击,所以凡是由地面进入地下的人,都没有再平安返回的可能。古井流沙那条路,本来就是单程进入的通道,想要离开的话,必须等到有第二批联络官带着开启鬼墓的钥匙回来。那个时候,也就是阿拉伯世界战火重燃的决战关口。”

方星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微笑渐渐隐没,脸是无比严肃。

“我知道,你会觉察到所有人的叙述中都存在一个悖论——为什么美国人数次探索鬼墓,却没发现进入地下的通道,而只是在那个沙漠废弃遗址里转来转去,毫无结果?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机关根本不是现代人设计出来的,而是由一个我们无法了解的族群开拓出来,被后来者无意中闯入占据。”

我安静地听着,反思那个旋转大厅里的机关设计的确相当巧妙,站在外面的人根本发现不了

“沈先生,据我所知,江湖上最擅于机关设计的是‘妙手班门’的弟子,但你我都应该明白,美国人的现代化勘探仪器能够穿透厚度超过二十米的固体,比班门弟子的祖传技艺何止高明百倍?可以断言,美国人都无法发现的秘密,别人就更不必痴心妄想了。其实,如果叶小姐在这里就好了,她做为数次进入伊拉克本土的联合国专家,更清楚当时美国人做过多少勘探工作,又是如何沮丧地无功而返——”

方星的踱步越来越急,显然心里也异常激动。

我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应该是把鬼墓的出现与地球上所有的远古建筑归结为一类,都看作是地外生命的作品。

方星停在我的床前,定定地凝视着一滴一滴落下来的葡萄糖液体,意味深长地低叹:“沈先生,假如我们有机会一起揭开鬼墓的大秘密,你愿不愿意跟我合作?愿不愿意把那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小心思抛开?”

“那么做,你有什么好处?”我敏锐地指出了她刚刚这些长篇大论里的唯一漏洞。

“哦?好处?”她慧黠地笑起来,托起我的手腕,轻轻地把一片翘起一角的胶布按下。

“方小姐,身在江湖,都知道‘无利不起早’的规矩。我很想知道,你处心积虑地监视我、再窃取了麦义的资料、、帮我进入伊拉克沙漠这一系列行动后面,隐藏的是什么样的居心?”

仔细回想,方星出现在我和关伯的生活中之后,很多事随即次第发生,瞬间打乱了我们平凡隐居的安静生活。

方星陷入了无言的沉默,在床前的圈椅上缓缓坐下。

我自顾自地闭目养神,不再理会她的黯然表情。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关伯平日里最爱自比英雄,所以才对叱咤江湖的过去念念不忘,也就对方星有了先入为主的良好印象。老一辈的江湖已经成了历史,二十世纪的江湖,鲜见“仁、义、礼、智、信”五个字,多的却是不仁不义、寡廉鲜耻之徒。

“也许,沙漠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方星自言自语。

我的肚子叽叽咕咕地叫起来,去见巫师之时,没能跟对方共进午餐,反而惹了一肚子谜团回来。从进入古井到现在,我已经接近二十四小时水米没进了。

方星按了床头上的电铃,向着通话器里吩咐:“沈先生饿了,送一份套餐进来。”

在这种地方,已经分不清吃的是午餐、晚餐或者早餐,只能依据生理机能的反应进餐。方星的语气,表明了自己已经与兰科纳等人打成一团。

“想不到麦义临死之前还做了件好事,把红龙一方最大的秘密留给了你。方小姐,其实你有更简单的赚钱机会,把那些资料拿去给美国人,不就万事大吉了?要知道,五角大楼的军事专家们对共和国卫队师的消失大为光火,认为是受到了情报机构的愚弄,打了一场高射炮打蚊子的大战,对美国的战斗资源造成了巨大的浪费。现在,有你的情报,军事专家们就不会急得嗷嗷直叫了。”

我不想阐明那些资料本来是属于我的,自己对政治战争毫无兴趣,也不会拿着几千人的性命开玩笑,只是借机讽刺方星的无处不偷罢了。

方星惭愧地摇头:“沈先生,不管我怎么说,你都不肯原谅我吗?”

我冷笑着反问:“原谅?除非你能动用目前拥有的力量,打破鬼墓,把唐枪救出来。”

假如兰科纳的人已经占据了鬼墓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会不会有最新发现,证明还有另外的隐秘空间存在?

跟我交谈过的女医生敲门进来,送上一只放满了阿拉伯食物的托盘,顺便替我拔掉了输液针头。

“沈先生,你的身体没问题,只不过是缺乏营养和睡眠而已。”她收拾那些针头和瓶子时,不忘见缝插针地偷偷向我抛了个媚眼。

我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阿拉伯风味的手抓羊排和莴苣拌饭味道不错,在港岛很少吃到这么纯正的阿拉伯菜。

“沈先生,我同意你的请求,只要有一线可能,就要找到唐枪。鬼墓的第一层是为世人所熟知的,可供任何人前来参观。第三、四层的秘密空间非常宽大,分给士兵居住,同时还做为弹药库、给养库使用。说起来大概有些可笑,当美国人决定在伊拉克南方港口登陆开战时,红龙却把精锐部队、现代化武器撤离阵地,运到鬼墓这边,深藏地下。我们所处的是第二层,据伊拉克古籍显示,鬼墓还有一个第五层,属于被所罗门王封印过的铁狱,没有人能进入。”

方星概略地介绍着鬼墓下的情况,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鬼墓下竟然藏着如此广阔的空间。红龙的智囊团做了最大胆的行动策划之后,留给美国人的是一座毫不设防的巴格达,怪不得联军坦克师能兵不血刃地进城,占领了红龙的巢穴。

“麦义属于智囊团里的中级角色,他与另一名代号为‘拂晓晨星’的军官,负责执行‘保龙计划’,将已经怀了红龙后代的孕妇秘密送出伊拉克,做为未来的伊拉克领袖。很可惜,红龙看错了人,麦义属于见风使舵的好手,一看红龙大势已去,便中途变卦,企图卷款逃走,最终命丧港岛。我得到的资料上详细说明了与地下军团见面时的联络暗号,一共多达六十多项,费了相当大的力气才记熟那些复杂的动作——”

在我吃饭的十几分种时间里,方星一直在做不间断的叙述。麦义已死,所有的真相无法考究,其实“保龙计划”里存在非常多的漏洞,譬如怀着红龙孩子的真孕妇去了哪里?“拂晓晨星”下落何在?除了麦义等人,是否还存在着另外一大群流亡海外的红龙属下,执行着类似的行动计划?

略微动动脑子,就该明白红龙在战争开始之后埋伏下的并非两三条退路,而是十条二十条之多,否则他不可能嚣张地与美国人叫板。

“我所知的,就这么多了。沈先生,士兵们进入地下后,途经的秘密通道已经层层关闭,无法从内部开启。所以,我们也没有退路,只能试着向下发展,看能不能进入前人没有探明的空间,找出第二条通道来。”

方星似乎对我寄予了无限厚望,可惜我不是唐枪,破解盗墓机关并非自己的强项。

把托盘上的所有食物一扫而空后,我的精神恢复了许多,马上下床,要方星带我去看通向地下的路径。

我们沿走廊前进,在迷宫一样的岔道上左拐右拐,进入了一个正方形的空旷大厅。

方星指向头顶的青色石壁:“那里是二层的入口,假如可以绘制一幅剖面图的话,从坚硬的石壁中上升约七十米,便是旅行家们频繁光顾的鬼墓废墟。那里只有沙子和残壁断垣,间或出现沙漠毒蝎或者其它蛇虫鼠蚁。你没有听错,的确是七十米左右的垂直距离,也即是说,当时来自巴格达的运宝车就是从这里凭空降落下来的,所有的士兵也是循着这条通道进来。现在,我们能够看到的,只是岿然不动的石壁,无论采取什么手段,都没办法出去。”

在中国古墓的机关设计中,经常看到“断龙石”这种东西,一经放下,便彻底断绝了墓穴内外的联系。头顶这块石壁,其实也就是“断龙石”的变种,只不过体积增加了无数倍而已。

“看这里——”方星走向这个三十米见方的大厅右侧,那里有一个凹进的石龛,半米见方,进深约为一米。石龛上凿着一张横竖各十二路的围棋盘,上面布满了红白两色的圆形棋子。

“沈先生喜欢下围棋,一定会以为这是一张缩减了的棋盘。当我们挪动棋子,摆成某种形状时,地面就会下陷,露出通往三四层的阶梯来。你看,棋盘上共有一百四十四颗棋子,能够组合成的排列变化是一个天文数字,假如不懂其中奥妙,随意拨弄的话,机关永远不会开启。”

她拿起两枚红色棋子,与角落里的两颗白子进行交换。我发现棋子盖住的地方,除了十字交叉的刻痕外,还有一个五毫米直径的圆孔。

方星拿掉了棋盘最中心的九颗白子,全部换上了红子,大厅左侧的地面无声地裂开,露出一道宽约十米的阶梯来。产生动作的半边地面自动下落半米后,与另外半边重叠起来。

“我们可以下去了。”方星凝视着棋盘,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般的微笑。

在我看来,真正控制机关开启的是隐藏在棋子下面的某种动力系统,或许是磁力、电力、光动能之类的微妙机关。不明所以的操纵者,只能按图索骥一样进行棋子的挪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你发现了什么?”方星敏感地回头望着我。

我摇摇头:“没有,只是感觉你能在短时间内背熟那么多资料,实在难能可贵。”

做为全球顶尖的神偷,方星自身拥有的特殊能力毋庸置疑,比如她的绝顶轻功、超强领悟力、对高科技产品的掌握等等,足以令她永远领先别人一步。假如能跟她通力合作,一定能解开很多意想不到的谜题,但关键是,我们真的能够毫无保留地通力合作吗?

“我从你眼里看到了太多怀疑,唉——”她悒郁地长叹,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承认,在窃取麦义的资料这件事上,的确在你面前撒了弥天大谎。事到如今,不求你的原谅,只希望多做一些事,弥补我对你的歉意。”

美丽的女孩子诚心道歉时,总是太容易得到男人的谅解。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很想看到她的真心诚意,不过看到的只是一层迷蒙的荫翳,犹如那口以流沙将我们陷落的杀人古井。

“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带头走下阶梯。

一股阴寒之气迎面扑来,四周仍是那种散发着白色磷光的石壁,光线依旧黯淡微弱。阶梯是呈之字状向下延伸的,每一层约三十级,然后进入一个三十米长、十米宽的长方形平台。当我们跨过平台,再次转折向下时,我忽然感觉到了空气中蕴藏的隐隐杀机。

“方小姐,资料里有没有提到过这个‘特洛伊木马’计划是谁第一个提出来的?不知道阿拉伯人信不信风水学,反正我知道将这么多嗜杀的伊拉克士兵们藏在北方壬癸水的位置,实在是大错特错,最容易招致莫名其妙的大规模杀戮。你闻闻这里的空气,到处都是濒临死亡的味道。”

我不喜欢故作惊世骇俗之语,但“特洛伊木马”计划实在是一次不负责任的战略调配。

第07章 第四层墓穴里的诡异事件

“我又何尝不知这种布置的凶险?布置这个计划的就是扑克牌通缉令上的‘生化博士’,他能制做出这个冒险的计划,正是取材于中国古代兵书上的‘置之死地而后生’。沈先生,阿拉伯人对于中国古代文化也有很大的偏好,只是运用有些死板罢了。”

八次转折后,我们下到了墓穴的第三层,一条幽深宽阔的甬道直通入无尽的黑暗中去。

“这边是共和国卫队师的主力,隐入地下之前,红龙曾花费八千万美金购入了俄罗斯的最新式军火。粗略估计,现在这个师的战斗力比及五角大楼的推断要强悍三倍以上,只要开始反攻,将会令美国人大吃一惊。也许到了那个时候,美国人必须得为自己的情报不准确付出惨重的代价了——”

我们停在正方形大厅的石龛前面,方星谨慎地拨弄着棋盘上的红白棋子,每动一颗,都要皱着眉思考几秒钟。

甬道里同样沉寂,这一刻,我忽然想起过去参观大陆西安秦始皇兵马俑时的情景,那么多陶俑、陶马肃立在墓坑里,仿佛随时都能突然醒来,跃马横戈,冲锋陷阵。现在,鬼墓同样是一座深埋地下的墓穴,这里驻扎的却是活生生的士兵,在不久的将来,便会重见天日,纵横沙漠,成为联军的又一次噩梦。

“这种反复的杀戮战争,对于人类的发展有什么进步意义吗?”我摸着下巴上的胡茬,默然苦笑。

战争永远是为了国家利益服务的,当这种大国之间的利益分配到达了一个相安无事的临界点,水深火热的战争就会自然结束,不必联合国的专家们费心调停。在某种意义上说,战争只会令全球媒体感到兴奋,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那却是死神降临时恐怖的敲门声。

“也许,让这些士兵们永远长埋地下,彻底地消弥战争的导火线,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令我激灵灵地打了个冷颤。毕竟是几千条人命,无论他们是否甘心效忠红龙,愿意为了红龙的理想献身——都不该让他们承受这种不公平的命运。

“沈先生,我们该向下去了,第四层里驻扎的是红龙的特别近卫团。阿拉伯世界的媒体曾经无数次报道过,他们是红龙的忠实拥趸,几乎所有人从第一次海湾战争起就跟随他、拥戴他。”

方星的脸色有些不太好,但还是努力装出淡然的笑容。

我指向那条甬道,不经意地问:“鬼墓下的建筑真有那么广阔吗?能轻松容得下几千人?”

方星一笑:“比所有人的想像更大,其实第一次海湾战争时,红龙便是将精锐部队撤回到这里,才成功地避开了美国人的连续空中轰炸。可以想像,假如没有上一次的理智退避,哪里还有力量在事隔十二年后,与联军进行第二次对抗?”

我们缓缓地踏上台阶,情绪不约而同地变得沉甸甸的。

在经过第一个平台时,方星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险些向下滚落,幸好被我一把拉住,才脸色惨白地稳住了脚步。

“我好像也感觉到了杀气,不好意思沈先生,现在我们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方星的喘息变得有些急促,匆匆地自口袋里取出一瓶药丸,倒出一粒噙在嘴里。

我冷静地摇头:“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假如能跟唐枪汇合,我就有信心把大家都带回地面上去。”

困境之中,信心是最重要的,而做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我最擅长的,就是给予身边的人无穷的信心。

方星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在我的搀扶下继续前进。

这一次,没有其他人的打扰,我们能够心平气和地讨论一些问题,也算是彼此敞开心扉,真诚袒露。

第四层与第三层的格局相同,只是墙壁上少了那个可以拨动棋子触发机关的石龛。走遍整个方形大厅,我们都看不到地面上有什么缝隙存在,仿佛这里是整块石头切凿出来的,再没有向下的入口。

“看,沈先生,令伊拉克人最困惑的,便是古籍上明明标着鬼墓存在第五层,偏偏无法打开入口。兰科纳已经命人用高速钻机在地面上打孔钻探过,十五米深度之内全部是坚硬的石头,他只能判断这里就是鬼墓的最后一层,再也无法继续深入了。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方星把地面上那些十厘米直径的钻探孔指给我看,其中两个,大概是被小剂量塑胶炸药爆破过,洞口残损得厉害。

军队中多得是炸药和爆破高手,可以想像,他们把能用上的手段都施展了一遍,确实无法突破才最终住手。

“如果唐枪要进入鬼墓的最后一层,他会怎么做?当然是寻找保护层最薄弱处打穿一个盗洞,然后借助钢索悬垂下去,盗宝而还。”唐枪向我描述过许多次精彩的盗墓例子,那些东西若是能编纂成书,销量一定比西方魔幻体小说更畅销。

假设在方形大厅的范围内,四层以下是足够厚、足够宽的石头基础,其它位置呢?也许会有石壁特别薄的地方。伊拉克人忽略了这一点,只能证明他们思考问题的方式太死板了。

“兰科纳有没有选择其它位置钻探过?如果随机选择一百个点在第四层里钻探,一定会有意外发现。”我很肯定自己的直觉,墓穴的平面面积如此宽广,其深度也会相应地无限度扩展。

方星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摇头:“他想过,但没有实施。红龙下达的命令只是隐匿等待,并没有赋予他探索鬼墓最底层的使命。我们中国人喜欢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对这种中庸之道深有研究,所以干脆停止钻探,过着自欺欺人的日子。不过,我的预感跟你完全一样,第四层的下面,一定隐藏着更幽深的空间。”

“那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我很荣幸。”我微笑着伸出手,跟她那只冰凉的右手握在一起。

唐枪曾出现在我的幻觉里,告诉我自己被困在“五重鬼楼”这个地方,要我一定去救他。如果方星与我有同样的预感,至少就会有继续钻探的希望。她借用了麦义的资料,从某个方面来说,正在促使事件向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去发展。

“你的手那么冷,怎么了?”我觉察出她的不对劲。

“我的心跳忽快忽慢,丹田里如同塞满了冰块一样,又冷又硬,真气不能运转。现在,另外两股寒气从脚底‘涌泉穴’升起来,直逼脚踝和膝盖上的脉络。”她苦笑着,用力跺了跺脚,像是三九寒天里被冻坏了的孩子。

我用右手食指、中指切在她的右腕上,惊讶地发现她的脉息正在持续减弱下去,从正常情况下的每分钟七十次,迅速降低为每分钟三十次。

“来,我背你回去。”虽然不清楚她的体内发生了何种变化,首先要做的就是带她离开这里。

我蹲下身子,她顺从地趴过来,凑近我的耳边低声问:“这个大厅里的确是有些古怪,对不对?其实,在麦义的资料中已经数次提到鬼墓第四层发生过的怪事——”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身材粗壮的军人已经从侧面的甬道里大步走出来,右手提着一支微型冲锋枪,脸色阴沉得吓人。

“是卡莱队长吗?”方星扬声打着招呼。我相信她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只要是麦义的资料上有的,她会完全记住,不差分毫。

“你们是谁?”喀啦一声,对方拉动保险栓,枪口笔直地对准了我们两个。

我察觉到他的眼睛红通通的,如同刚刚喝足了烈酒一样,但空气中却又闻不到一丝酒气。

“我是红龙委托的联络官方星,正在对士兵们的驻扎地进行检查。”方星的中气变得非常虚弱,强撑着说了这几句话后,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息着。

卡莱队长没有停止脚步,更没有垂下枪口,木然而僵硬地大步向前。

我察觉到了危机的迫近,马上举手示意:“请止步,站在那里,不要过来。”微型冲锋枪的最有力杀伤半径为十步之内,他现在已经到了我们身前的二十步左右。

“嘿嘿——”他突然呲牙一笑,一瞬间,他的牙和舌头竟然也是血红色的,像极了一只刚刚撕咬过猎物的豺狗。

方星垂手掏枪,我的手腕一抖,飞刀已经抢先一步射了出去,嚓的一声钉在对方的右腕上。

“哒哒哒哒”,一梭子子弹漫无目的地射向大厅顶上,在石壁上迸射出一连串火星。如果不是那神来一刀,这些子弹大概会招呼到我和方星身上了。

“卡莱队长,你要干什么?”方星大喝一声。

卡莱一边诡异地冷笑着,一边快速接近,丢下冲锋枪,左手从靴筒里拔出一柄战术折刀,唰的甩开刀刃。

“他被恶鬼上身了?”我微微一笑,双手搂紧了方星的腿,让她趴得稍微舒服一点。

“去死吧!”卡莱吼叫着,疯牛一样挥刀直搠我的前胸。他的身体相当健壮,步法手法也非常敏捷,但他面对的不是战场上的简单对手,而是来自港岛的中国武术高手。我轻巧地纵身,避开刀锋,左脚旋踢在他的右侧太阳穴上。

卡莱踉跄后退,我顺势双脚连环飞踢,一脚踢中对方心口,一脚撩中对方下巴,令他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麦义提到过近卫团的人时常出现发疯的个案,最后都被军法处置,就地枪决。沈先生,我们最好能活捉他,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方星的精神稍微恢复了些,立刻做出了更为明智的选择。

假如同样的诡异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最大的问题应该在于第四层墓穴的本身,而不能简单地判断是士兵的思想出了问题。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考虑问题不是他们的强项,所以才只会以杀人来制止问题的发生。

卡莱挣扎着爬起来,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喷着热气,死死地瞪着我。

“卡莱,住手!”兰科纳的吼叫声响起于台阶上。他的身边站着另一位头发已经白了一半的军装中年人,身后则是四名荷枪实弹的士兵。

卡莱吃力地扭动着脖子,看清台阶上的几个人后,陡然嘴里“嗬嗬”大叫数声,弹跳起来,向着台阶上奔去。

四名士兵迅速闪身,挡在兰科纳面前,怀里抱着的冲锋枪一起对准卡莱,但他们没有得到长官的命令之前,是不敢随便开枪的,这也就给了卡莱的杀人时间。

“咔嚓、咔嚓”两声,他的双掌以虎爪之势,突然插入了两名士兵的小腹,一发即收,掌心里已经多了两串鲜血淋漓的东西。

“射击,射击!”兰科纳后悔不及地大叫。

剩余的两名士兵瞬间便重蹈覆辙,喉结在卡莱的虎爪下粉碎飙血。

军装中年人霍的举起手枪,扣动了扳机,近距离地射中了卡莱的眉心,但卡莱并没有因此而仰面跌倒,反而以更暴烈的手法抓住中年人的双肩,张嘴向他的颈部主血管咬了下去。

我的第二柄飞刀恰在此刻飞起,嚓的一声嵌入了卡莱的后心脊柱大穴。

只要有活擒的可能,我一定不会下重手,否则十个卡莱也死在我的刀下了。这一刀切入卡莱的中枢神经,会让他暂时失去了继续逞凶的能力。

方星长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没让他伤了将军。否则士兵们发生暴乱,就难以收场了。”

那中年人被骇得跌坐在台阶上,手枪也啪的一声落地。方星没有主动要求从我的背上下来,反而更紧地搂住我的脖子,不停地发出幸福的叹息声。

“四层里很是古怪,要想在这里住下去,一定得彻查中级军官们的背景。沈先生,那位就是共和国卫队师的最高统帅南加将军,你该认识他吧?”方星苦笑着,腮边垂落的头发散步在我脸上,痒丝丝的煞是好受。

南加将军在扑克牌通缉令上的排名为红心十,属于红龙的嫡系亲随,否则也轮不到他来执掌这一重要位置。

南加站起来,惊魂未定地长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联络官小姐,难道我们永远都无法摆脱来自鬼墓的困扰?”他在卡莱身上狠狠地踢了一脚,转身向着兰科纳发泄着不满,“喂,又是近卫团的人,你看看该怎么处理?这已经是第五十一个了,你是不是非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不可?”

兰科纳拖着卡莱走下台阶,无奈地看着我:“沈先生,谢谢你刀下留情,不过按照以前的惯例,疯掉的队员马上就会出现脑死亡,根本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相信卡莱也会一样,我们都相信,那是来自鬼墓的诅咒。”

我拔下自己的刀,点头表示对他的理解。

兰科纳拖着卡莱一直走进甬道里去,这更令南加不满,几乎要愤怒地咆哮起来:“兰科纳,管好你手下的人,把那些疯狗全部关起来!”他的头发刺猬一样根根倒竖起来,黑白错杂,显得非常怪异。

南加在第一次海湾战争时便追随红龙,最擅长伏击战,曾被阿拉伯半岛电视台誉为“阿拉伯的隆美尔”。当然,这是一种严重的谬赞,假如他有当年隆美尔的军事指挥能力,也就不会被联军地面部队打得节节败退,三天之内丢掉二十五处阵地了。

“沈先生,早听过你的大名,当红龙准备在亚洲范围内挑选妇科医生时,你是大家力保的首选人物。不过,现在你到这里来,那个‘保龙计划’是否还能顺利执行?”南加下了台阶,整了整军服,才郑重其事地跟我握手。

“当然,对于这一点,我很有信心。南加将军,我早说过,沈先生与麦义接洽后,已经安排好一切。你们的任务,不是关心这些外围的杂事,而是潜心蛰伏在此地,等待红龙的最终召唤。”方星轻描淡写地接过话题。

我的确是与麦义“接洽”过,但最终结果却是他被格毙当场,怀有红龙后代的孕妇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被狙击手射杀的假孕妇。

“一切都会没事,南加将军,谢谢你的夸奖。”事到如今,我只有帮方星一起做戏。

南加将军的独眼里射出精神奕奕的光芒:“那就好,红龙之光,将永远照耀沙漠,照亮海湾之水——”

他的话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从前江湖上的几大邪教,无一例外地喜欢玩弄这种华丽的辞藻,向最高领导人歌功颂德,粉饰太平。不过,邪教终究是邪魔外道,总有一天会灰飞烟灭,成为世界的笑柄。

“联络官,对于鬼墓存不存在第五层的问题,你和沈先生怎么看?”南加走向那本该有石龛的墙壁前面,伸手在石壁上摸索着。

方星皱了皱眉,冷静地回答:“暂时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我们商量了另外一个结果,假如近卫团的人持续出现诡秘异状,不如暂时把这批人调入三层驻扎,将第四层完全空出来,顺便封闭进入四层的阶梯,你看呢?”

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却有“掩耳盗铃”之嫌。

南加“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做为隐蔽部队的最高统帅,失去了外界信息联络后,他已经成了被蒙住眼睛、捂住耳朵的又聋又瞎的残疾人,对很多事都会产生错误的判断。现代军事专家太依赖于分析现有的消息和数据,一旦失去这些外部资料,立刻变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消失了。

“我累了,再见,将军。”方星拍拍我的肩,我会意地向南加点头告辞,背着她踏上台阶。

“他们的‘无线电通讯管制’真的得到了严格的执行?”我必须得确认这一点。

“绝对是百分之百的严格执行,你注意看的话,这里连最基本的电话线路都没有。要找人的话,除了电铃,就是派人转达。早期活跃在阿富汗地区的恐怖分子之所以能够屡屡躲开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闪电搜索,就是占了通讯方面的便宜。他们可以利用购买自俄罗斯的无线电信号接收机,成功地截获美军的作战命令,从而自由合理地选择是打还是逃。伊拉克人应该知道,这是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而不是国家公园里的野战游戏。”

方星的回答非常明确,这也就验证了另外一个问题,这群人连红龙的被捕都不知情,以为此刻他们的领袖仍然活跃在阿拉伯世界里。假如一直隐藏在此,过几年出去,他们大概连战后重建的伊拉克都不认识了。

世界形势变化太快,很可能几年后美国与伊拉克已经成了友好国家,人民自由通商,美国的各大品牌为战后城市带来夜以继日的巨大繁荣——“那将会成为一出悲剧,海湾战争的悲剧。一群为国家而战的人,突然发现他们熟知的祖国已经面目全非,成了另外一个大国的美丽附庸。”

我的心情再次变坏,沉默地向回走。

“为什么不问问我,最终目标是什么?沈先生,上一代不断地教育我们,随机应变,事急需变通。我们要进入鬼墓,就无法绕开这些士兵,只能采取迂回战术。因为我们不像唐枪那样,只凭一个四十厘米直径的盗洞就能深入几百米之下。我们必须认清形势,沈先生,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请你斟酌处理吧。”

方星变得异常焦虑,可能是目睹了卡莱的异变之后,更加认识到形势之糟糕,出乎自己的预料。

我们回到第二层,兰科纳已经为她和无情安排了两个相邻的小房间。

“要不要去看看无情?你现在很需要好好看看她,而且要看清她——”方星话里有话,从我背上挣扎着跳下来,走入属于自己的那一间。她举手挡住即将关闭的玻璃门,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沈先生,我从十六岁闯荡江湖,一直是千里独行,从不跟人合作。如果你愿意,将是我的第一个合作伙伴。”

我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旁敲侧击地反问:“你会帮我救唐枪出来吗?”

很多时候,我会把别人的生死看得非常重要。归根结底,我是一个出身清白的医生,正因为了解到死亡的可怕,才更珍惜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每一条生命。

方星一笑:“你很担心他?其实,母亲一直教育我,比死亡更痛苦的是好朋友之间的背叛。你可以全力抵抗死亡的威胁,却永远防范不住朋友的背后一刀。沈先生,你虽然生活在港岛多年,对于江湖上的诡诈变化了解得还不够深,我说的有道理吗?”

“我只有唐枪这一个朋友。”我淡淡地回答。

我们之间的连续对话变得答非所问,彼此心里都存着很多顾虑,没法把话说得足够透彻。

“我答应你,助你救唐枪,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无比。

“什么?”我心里的石头落地,马上变得浑身轻松。

“假如再出现卡莱发疯的那种失控局面,我要你第一刀就取对方性命,绝不要牵连无辜的人。沈先生,我很明白你之所以迟疑出手,是为了试探我的身体剧变是不是装出来的。刚才,几秒钟之内死了四名士兵,你的试验目的达到了吗?”

方星冷笑了两声,返身走进去,那扇玻璃门紧随着徐徐关闭。

“试探你?考验你?”我无奈地摇头苦笑。用人命来做试验这种事,我是绝不会做的。方星失态、卡莱失控时,我明显地感觉到甬道之内杀机四伏,仿佛有几千头怪兽沉潜于黑暗之中,随时都会扑上来择人而噬。

“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我叹息着推开无情的门,缓缓走了进去。

第08章 一沾即死的致命毒药

这是一个仅有四米见方的单人房间,室内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如同港岛普通公寓楼里的最小单位。

无情斜倚在床头上,手里捧着一个笔记簿,正在飞快地写着什么。她的腰部以下,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张草绿色的军用毛毯。

“脚伤好些了没有?”我把自己的声音放缓到最柔和的地步,因为她不仅仅是个病人,而且是唐枪的妹妹。

“还好,谢谢沈先生的关心。”她的态度很客气。

我在床前坐下,看到她的笔记簿上绘着一张路线复杂的地形图,很多地方,用重重的阶梯线标示出来,应该是对应着曲折回环的大段楼梯。

“哥哥已经失踪了很多天,我没有办法,只能凭着记忆描绘他以前讲过的鬼墓地形。现在,最令我困惑的是,那甬道里的情况与他说的大不相同,是否我所听到的鬼墓内部情况,也会有所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