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转身,走回小客厅,翻看着那些撒得满地都是的打印资料。

这份报告的大概意思就是狄薇发现了“空气之虫”,但它们并不完全听从吩咐,还需要进一步的琢磨历练。满纸上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空气之虫”这个词,字里行间用了相当多的不确定语气,显示出狄薇书写这份报告时的困惑心情。

“沈南,从这些文字里,能发现什么?”何东雷早就失去了昔日的飞扬嚣张,变得异样的沉郁。

“狄薇在说谎,向所有人说谎。”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梁举的死,是港岛医学界的损失,而他为了这些诡异而荒诞的东西不惜只身犯险,更是一次最没有价值的尝试。很可惜,在他打电话来的那个凌晨,我没有意识到他的处境有多么奇怪,没能帮上他的忙,才导致了这种结果。一念及此,一股无法开解的自责又涌上来,弄得自己头昏脑胀起来。

“她是组织的人,曾受过严格的体能与智能训练,并且是上面最信任的一流谍报人员,我对你的结论无法苟同。”何东雷摇头,从栏杆边探出身子,俯瞰着黑暗中不停晃动的手电筒光柱。

按照惯例,能够独当一面的间谍人员的确具备了常人难以企及的专业素质,五角大楼方面对自己麾下的人马也应该有这样的自信、自傲。不过,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时时在变化,而裁判员的哨子也并非总掌握在美国人的手里。

综合之前发生的种种诡异事件,我能预感到红龙安排的“保龙计划”正在一步步浮现出来,从各个环节上突破围剿者的天罗地网。一旦那计划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也即是何东雷等人一败涂地的日子。

“她有什么理由说谎?被梁举收买了?抑或是被港岛黑道控制了?至少我没看出有这样的迹象,不是吗?”何东雷的目光仿佛被那些光柱吸引住了,不再转头看我,只是喃喃自问,企图以缘木求鱼的方式解开发生在中医大里的两次杀人兽事件。

我忽的一声冷笑:“何警官,我该走了。你说的没错,锄暴安良、惩治犯罪是警方的事,我该回去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妇科医生,没理由继续停在这里,再见。”

毫无疑问,他也在撒谎,为了隐瞒真相,不惜采用这种掩耳盗铃的愚蠢手段。再等下去,亦是自讨没趣罢了。

何东雷耸耸肩,向我伸出右手:“那么,不送了。”

我避开他的手,淡淡地提醒:“下次临阵杀敌,记得保护好自己的双臂,我可不想看到你坐残疾人专用座席离开港岛。”没有我那神来一枪,这条手臂早就给杀人兽咬掉了,聪明如何东雷,不会连这份人情都看不出来。

他的脸红了一下,以一声冷笑代替了所有未尽的客套话。

我穿过客厅,缓步下楼,半分钟后便已经站在楼外的空地上。

“谢了,朋友。”何东雷在阳台上招手,态度生硬得如同冬天屋檐下悬垂的冰棱。

梁举和狄薇的死把出现在中医大的线索全部掐断了,除了失望和挫败感之外,我在这里什么都收获不到。

“不必谢,湄公河蜘蛛黎文政是条令人钦佩的好汉,希望你能跟他一样。”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共同话题。

何东雷仰面长叹,突兀的喉结前伸,显得颓唐沮丧之极。

“你们喜欢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在官场中的人,又何尝不是‘身不由己’?”他欲言又止,连声三叹,佝偻着背伏在栏杆上,眼神黯淡地盯着我。

我刚刚要说什么,心口蓦的一疼,似乎是有一根锐利之极的绣花针直戳进来,刺到了心脏的最敏感之处。同时,双手脉门、双脚踝骨、左右太阳穴、脑后玉枕穴和百会穴都有剧痛传来,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立刻将我笼罩起来。

“喂,你怎么了?”何东雷翻身跃下来,单手抓住我的肩膀。

在我眼里,他的脸一阵阵扭曲变形,像是哈哈镜里映出来的古怪图像。刺痛感越来越重,渐渐地,似乎有二三十根绣花针依次扎入了我的血脉中,再随血液流动,边走边刺,循环流向心脏。

我说不出话,艰难地伸出左手,抓在何东雷腕子上,拼命地捏紧,再捏紧。

“喂喂,你醒醒,你醒醒!沈南——”何东雷的声音也慢慢地模糊了。

夜色墨一般浓黑,我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空气之虫’进入羊的脑髓体之后,改变了这种动物终生食草的天性,可以自由进食肉类、虫类。由此可以判定,‘空气之虫’自身也会自由进化,第三批被虫体控制的羊,能够改变同类的交流方式,发出简单的交谈词汇;而第七批则长出了两对翅膀,能够进行低空飞行,但这都不是我所需要的——”

有个女人的声音在低语,我能听到她转着圈子踱步的声音。

“强大,我需要把任何试验品变得无比强大,并且极具贪欲和侵略性,生命的唯一目标便是毁灭眼前的一切。呵呵,这世界早该毁灭了,当所有生物被它们杀死后,一场自相残杀的终极战斗就会无可避免地发生。就像这个星球上最普遍的人类生物一样,不停地残杀同类,并且以这种残忍的游戏做为存在的最大乐趣。呵呵呵呵,那样就好玩了,我将是唯一的观众——”

她似乎是穿了一双金属的鞋子,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喀喀喀喀”的动静,并且引起了一阵阵深远的回声。

我努力保持沉默,听任她低沉的冷笑一再响起。

“祭司,太阳神的光芒就要进入金字塔的门口了,所有的民众都在跪拜祷告,请您让帝王谷的山坡上重现青草、遍地羊群,连尼罗河的王族们也都到了。”一个苍老的男声从几十步外传来。

“急什么?让他们等着就好了,反正生命从降生的那一刻便已经走向死亡,等与不等,都是在虚耗生命。我派你去建造的东西怎么样了?到底还有多久能完成?”金属鞋子的声音到了我的身边,缓缓地停下。

“‘五重鬼楼’的设计图纸太复杂,工匠们根本看不懂,只是按照建造金字塔的模式去做。结果,第十五次的结果仍旧是被尼罗河水冲塌,没办法飘浮在水面上。祭司,您说过的可以自由移动、涉水过海的大楼到底是怎么建成的,能不能再重复一遍,好让下面的人开窍?要不,杀了这批工匠,下一批还是只能浪费时间,一点成绩都没有。”老头子诚惶诚恐地禀报,看来对这女人极其敬畏。

我的身子忽然左右摇晃起来,像是坐在一只舢板小舟里,并且感觉被向上提升起来。

“看看,那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真是该死!我决定了,十五个月之内造不好那栋大楼,你们就都去死好了。”女人的声音似乎就响在我耳边,同时还有轻轻动荡的水声无处不在。

老头子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女人没好气地乱骂一通,用的都是我能听懂的语言,但他们两人谈到尼罗河、帝王谷、金字塔这些话题,似乎我所处的地方就是埃及沙漠,并且是在金字塔内部。

我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睛没事,不过是从明亮环境进入黯淡的空间,一时没有适应罢了。

“太阳神的力量有什么了不起,很快我就能得到能量,统治这个世界。‘空气之虫’的力量一定能帮助我达成这个心愿,是不是?”这段话说完,我眼前霍的一亮,像是一扇通向光明的大门一下子拉开了一样。

我看到一个满头都是黄金首饰的女人正站在金黄色的光圈下面,她的褐色身体近乎赤裸,用各种颜色绘着复杂古怪的象形文字。等到适应了外面的强光之后,我发现她的脸被涂成了猫的样子,嘴边沾着几丛乱蓬蓬的黑色胡须,看上去既可笑又诡异。

“我可以逃脱所罗门王的追杀十次,当然也能平安逃过第十一次,等到‘五重鬼楼’建成,自由飘浮于七海内外,他又能拿我怎么样呢?”这女人得意地笑起来,胡须不停地颤抖着,像是被狂风卷动的野草。

她的背后,是一张黄金铸成的巨大椅子,高度足有五米以上,需要踏上七级台阶才能坐上去。这里是一间空荡荡的大厅,除了那张椅子,再没有任何家具和装饰品,目光所及,只有坚硬的青色石壁。

“这是一个梦,也许自己是太累了,脑子里思考问题太多,把所有的敏感词汇都堆积到一起来了。‘五重鬼楼’在鬼墓下面,是不可能跟金字塔和尼罗河搅在一块儿的。何东雷呢?他的手下到底找没找到那只重伤的杀人兽?”

我相信自己开枪时的手感,连续的几次射击,每一颗子弹都没有落空,实实在在地钻进了那东西的身体里。

“没想到无意中救了何东雷,这家伙要是领情的话,大概能把达措灵童送回来,不至于让我跟方星两手空空吧?”能够在千钧一发之时阻止了杀人兽行凶,是我最近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救不了黎文政,能救下何东雷,亦是一种心理上的补偿。

一阵箭矢破风激飞的呼啸声传来,急劲之至,仿佛要将这间大厅射穿一般。

猫脸女人旋身一闪,三支闪着绿色磷光的长箭从她身边掠过,整整齐齐地钉在那张黄金椅上,箭镞、箭杆全部没入,只留下飘着碧色羽毛的箭尾。

她急促地伸手一捞,我感觉自己又一次被提了起来,猛然醒悟,自己竟然是被装在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随时都能被她攫在手里。

“这一次,看你再逃到哪里去?”一个雄浑有力的男声响起来。没看到这个男人,先看到一柄亮得逼人双眼的银色弯刀,刀光一闪,把那黄金椅子发出的光芒也一起压住,整座大厅里立刻充满了寒气澈骨的杀机。

女人飞身后退,我也身不由己地随她移动,回头望见一个披着银盔银甲的高大男人正穿越层层门户飞奔过来。

我对这两个人的恩怨战斗并不感兴趣,全部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十几重石门外的风景所吸引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两句诗最能形容我此刻看到的情景,最遥远处,半轮血红的残阳正要坠入地平线以下,凡是夕阳的光芒能够照到的地方,全部铺满了淡金色的沙粒。近处,无数衣衫褴褛的人虔诚地向这边跪拜着,老的须发皆白,小的还被包在女人身边的襁褓之中。

“真是一个怪梦、噩梦——”当那个男人的弯刀霍然脱手飞起时,我的困惑到达了顶点,情不自禁地低语起来。

第10章 所罗门王与猫妖的时代

弯刀啸空回旋时发出的灿烂银光映亮了整个大厅,那女人的身法快如鬼魅,我容身的这个瓶子激烈动荡着,只能闭上双眼,努力调匀真气,静待着场追杀的完结。

女人绕过黄金椅,逃向一条昏暗的甬道,一边嘻嘻哈哈地怪笑着,并不把追杀者放在眼里。我的眼前掠过无数黄金铸成的神像,每一尊都高过三米,庄严肃穆地凝立着。

“猫妖,这是你最后一次看大漠落日了,还要逃往哪里去?”银光一闪,追杀者化为一道闪电,瞬间横截在女人前面,半空回旋的那柄弯刀也恰到好处地压在她的脖颈上。

女人嬉笑着,右手一松,我随着瓶子一起自半空跌落。此刻,我的身体渺小得像一粒沙子,只能费力地仰起头,才能看见对峙双方的脸。

“五千年,又将是一个轮回,其实我期待这一次的终点很久了。所罗门王,再把我装进你的铜瓶里吧,五千年黑夜过去,我还是我,你就不知道将栖身何处了,呵呵呵呵……”女人自负地笑着,低头凝视着这只瓶子砰然一声炸裂在青石板上,碎屑飞溅出二三十步之外。

无论如何,这只是一个梦,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仍在中医大的校园里、狄薇的小楼之外,而且有何东雷和警员们陪在身边,不会出太大问题。

所罗门王和猫妖的战斗,存在于阿拉伯人的神话典籍里数千年,那个故事的最终结局,毫无例外是正义战胜了邪恶,无所不能的所罗门王将妖怪囚禁在铜瓶里,亲手贴上天神封印,然后投入大海。

“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吧,这一次,你将被投放到北极的冰海深处,不会有得救的机会,最终在铜瓶里化为一滴水。”银盔银甲的男人忽然有些感伤起来,慢慢地解开腰带,从甲胄内部取出一个五彩斑斓的长颈瓶子。

“真的?”女人脸上不见丝毫惊慌。

“当然是真的,你的轮回到此结束,一切都是定数,而埃及人对于神猫的恩宠也将在明天日出前结束。很可惜,你不会看到大群愤怒的奴隶赶到这里来,把这座专门为黑猫之神建造的金字塔捣毁为一片废墟。坦白说,黑猫祸乱埃及的历史结束了,你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最终被人类遗忘。”男人伸手拔下了那个银光闪闪的水滴形瓶塞,向瓶子里轻轻吹了口气,“好,就这样结束吧?”

女人妖冶万状地一笑:“我们总共交手了六个五千年,假如这一次是真的分手,我会想你的,你呢?”她摘下了围在脖颈上的一串细碎金铃,攥在手心里向男人伸过来,“这是唯一能送给你的,它代表了我的心。”

我站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缓慢后退,免得被两双巨大的脚掌踩到。瓶子炸开后,我明显地看到大团大团的透明丝线从碎屑里飘浮起来,如同深海中的美丽水母。当狄薇向何东雷出手时,手里捻着的也是这种东西,也即是她报告中反复提到的“空气之虫”。

男人迟疑着伸手去接,女人的五指蓦的一张,金铃变成了无数透明细丝,飞射入男人的胸膛。

“哈哈,我是不会死的,我的世界永远不会结束。神典上说过,黑色的猫要站在天神的马车顶上,亲眼监督审判日的每一项工作。它将是最令天神赞许的公正监督者,历数人类犯下的每一宗罪,然后将罪人带入黑色的火窟里。我忘了告诉你,翻遍神典,也没看到过关于所罗门王在审判日将要做的工作,现在终于明白,那时候你早就不存在了,已经死在我的手里。”

女人骄傲地挺起了裸露的胸膛,大步跨过那佝偻着腰痛苦倒地的男人,向着甬道尽头的光明出口走去。

她刚刚说过的那句话,曾在一本比利时邪教的经书《天罪》里出现过。黑猫的形像总是与邪恶、奸诈、阴险联系在一起,所以才会被书写教义的人当作毁灭日的标志形像记录下来,但那个邪教早就被当局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了,除了喜欢广泛涉猎野史文字的人之外,很多读者连经书的名字都没听说过。

“这就是……我要的结局……”男人仰面向着大厅的青色屋顶,艰难地用渐渐僵硬的双臂捂住胸口。他的头盔已经滚到角落里,那身明晃晃的银色铠甲似乎根本无法抵御“空气之虫”的突袭。那只斑斓的铜瓶也跌落在地,就在我身前不远处,现在看来,它的体积要超过我十倍不止,是一个标准的庞然大物。

“所罗门王的封印铜瓶?”这东西如果让司徒开撞到,早就惊喜得纵声狂笑了,毕竟是仅仅在传说中出现过的宝贝,世人绝对无从得见。

男人摊开左掌,凑到自己脸前,专注地凝视着。从我站立的角度,能够看到那些纵横交错的掌纹中,有一条断头横纹突兀地将天、地、人三才纹腰斩,把大好的“川纹”改写成“卅纹”。

任何人的掌心里突现“卅纹”,都表示他的生命里出现了飞来横祸,瞬间惨死。这男人是神,不知道会不会遭遇同样的结局。

“她走了,你还不追出去?”我扬声提醒。

任由猫妖横行人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假如有人能够收服她,是万千百姓平民之福。

男人转过头,手掌一挥,把我托在手心里,缓缓地摇头:“追?她的宿命已经注定,我为什么还要追出去?这只铜瓶是专为她准备的,只要获知了她身上的气味,便能一直追踪下去,直到将她牢牢地禁锢起来。”

他有一双深沉而明澈的眼睛,青色的眉挺拔修长,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淡淡的伤感来。

“刚刚你说过,要把铜瓶丢在极寒的北极冰海中,令她永远不能复生。这种结局,还会不会被什么力量逆转?”我想的问题更多,毕竟港岛近期发生的许多事,似乎都跟毁灭日、猫妖有关,如果历史上的所罗门王真的彻底消灭了猫妖,这东西又怎么会再次危害人间?

“当然不会,铜瓶将会放在北极三大冰山环绕之下的一个冰窟里,不会被暗流冲走,也不会被别人发现。瓶塞上的封印将猫妖的法力消弥殆尽,无法自救脱困,只能老老实实地待在瓶子里,直到在时间的长河里化为清水。这个世界很公平,她做了那么多坏事,最终结果,就是要被死死地封闭起来,在狭窄的黑暗里反省过去。” 他的答案非常肯定。

阿拉伯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所罗门王的封印是妖魔鬼怪的克星,一旦被封,便是死路一条。

“你是谁?”他坐起来,伸手拿回铜瓶,紧握在掌心里,显得踌躇不决。

“我是一个与此事无关的人,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的。”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年代,都是梦里发生的情节,说什么话都不会招致祸患。

“人?你是人类?”他吃惊地扬了扬长眉,死死地盯着我,突然从甲胄的前胸位置抠下一面椭圆形的银镜,举到我的面前。镜子又大又亮,但我却急切间找不到自己,只是茫然地对着镜子张望。

“看到自己了吗?就在镜子的最下边。”他晃了晃镜子,终于让我看到了里面映出的我自己的形像。

我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要尖叫出声,但又强自忍住,努力保持冷静。

“看到了?那就是你。”男人悲哀地望着我,无可奈何地宣布了真相。

我怔怔地站在他掌心里,久久无法开口。虽然是梦,但梦到自己变成了“空气之虫”,总是过份可怕的情节,令人难以接受。

“那不是我——”我只说了四个字,银镜一晃,又回到他的铠甲前心上。

“是不是你没什么奇怪的,现在,我要继续去追赶猫妖了,要不要跟我走?”他站起来,捡回自己的弯刀、头盔和铜瓶。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一切都很正常,与那面银镜里照出来的完全不同,立刻在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追到她,你又不肯杀她,这种游戏还要玩多久?”我完全看出了他的心思。猎人与猎物之间一定是发生了某些非同寻常的事情,才会导致他失神地伤在“空气之虫”下。

男人大笑着转身,把我托在掌心,一起踏出甬道。

穿过大厅时,男人身上的弯刀自动地激飞出鞘,把那张黄金椅自正中剖为两半,轰然左右而倒。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回来,她也将不再留有退路。”他沉甸甸地苦笑着,昂然走向重重门户之外。门外起风了,狂沙满天,几步之外便只见沙粒,不见人影。那群衣衫褴褛的黑皮肤贫民仍然长跪在黄沙里,任由沙粒堆积掩埋着,兀自一动不动。

“这群人都已经死了,又是猫妖做的,对吗?”我无法弄清那女人杀生的理由,但她能出手暗算这个男人,足见心地之歹毒。

“对,这是她生存下去的必须手段,只有吸取人类体内的生命力灵气,她自己才能活下去。”男人迈开大步,迎着风沙向左前方走去,几十步后便踏上了一条陡峭向上的阶梯,稳稳地逐步攀登。

世界各地的沙漠都有自己的独特味道,现在我闻到了埃及沙漠的味道,并且风沙里还挟带着来自尼罗河的咸腥气。

“我们去哪里?”这个梦又乱又长,我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去一个能够俯瞰沙漠、俯瞰尼罗河的地方。”他闷声闷气地回应着。

我来过埃及,深知要想在沙漠里看得更远一点,唯一的办法就是人爬到某座金字塔的顶上去。连续向上攀登了许久之后,我们终于踏上了一个巨大的青色平台,这里的高度超出了风沙的影响范围,极目远眺,可以看见肆虐的风沙如同贴地翻滚的长蛇一样东突西蹿。

男人在台阶上坐下来,沉默地望着前面漫卷的黄沙。

“我给过她很多时间、很多机会,这一次仍要多给她一些时间,但机会能不能掌握住,就要看天意安排了。你说,我这样做,会不会对不起那些黄沙中艰难活着的人?她说过,再给她机会,她将会获得无人可以阻止的永生不死。我暂且相信她这句话,等到她确信自己了却了一切牵挂,再释放铜瓶禁锢她。接下来,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耐心地等着。”他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也不管我在不在听。

风沙平静了些,我恍然发觉环绕着这座高台竟然矗立着数以千计的金字塔,只不过塔身全部都是漆黑一片,与以前见过的土黄色金字塔迥然不同。远处,一条银白色的大河横穿沙漠,一直向北,如同蜿蜒游动的巨大银蛇,蔚为壮观。

“她说,一俟‘五重鬼楼’建成,重生计划便再没有阻碍了。也许她能成功,毕竟之前她屡次从轮回的裂缝中借机逃脱,超过了我之前遇到过的所有罪犯,希望这一次也会一样。我老了、倦了,只要她获得成功,彻底逃脱铜瓶封印,我也就得到最大的满足了。其实,封印是有弱点的,你要不要听一听?”他转过脸,面容异样的严肃。

假如他一定要把秘密泄露给那女人知道,我就成了两人间的唯一联系通道。

我沉默地摇头,远眺尼罗河方向,竭尽全力地辨认着高台所在的方位。猫妖是人类公敌,应当被牢牢地禁锢起来,免得为害人间。

“真的不想听?其实破坏封印的方法非常简单,只要将人类的热血涂在上面,封印的力量就会自动消失——”

“沈南,沈南,快醒醒,快醒醒!”有人用力摇晃着我的肩膀,把我从昏睡中唤醒。

那是何东雷的声音,我慢慢睁开眼,他的脸那么近地贴过来,五官面目都被过度的焦灼弄得扭曲变形了。

“喂,你到底有没有事?别妨碍我们工作好不好?”看到我醒过来,他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重新变得冷淡,身子也缩了回去。

我躺在草坪上,不远处就是狄薇的小楼,这里没有黑色金字塔,更没有所罗门王和猫妖的封印之战。警员们垂头丧气地聚拢在四周,显然今晚的行动遭受了空前的巨大挫败,非但一无所获,更赔上了好几个警员的性命。

“我只是有些累了,不好意思。”我硬撑着站起来,心口的剧痛时断时续,令我无法顺畅呼吸。

“你们几个,送沈先生回家。其余人再次清查现场,看那只怪猫死在哪里了,我就不信它中了那么多子弹,还能生生逃到天上去?”何东雷大声吼叫着,以图提起警员们的士气。面对突发事件时,假如带队的长官不能迅速调整心理状态,丢开失败的阴影,整队人的情绪就都糟糕透了。看得出,他不想就此收队放弃,更不甘心这种两手空空的失败。

三名警员搀起我,走到距离小楼百步远的主路上,然后用对讲机呼叫来了一辆警车,准备送我回家。

“我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怪事?”我问领头的小队长。

“我们找不到那怪猫的尸体,何长官气得都要发疯了,算上刚刚布置下的这道搜索命令,他已经是第五次下令彻查这片楼群。兄弟们累了一夜,总得有个休息的时候吧?”小队长拉开门,愤愤不平地上车,对何东雷的不满溢于言表。

“它就在那棵最高大的法国梧桐树上——”我向小楼西面指了指,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正在夜色里摇曳婆娑着,平伸出来的两根巨大枝丫,诡异地横压在小楼顶上。

“什么?”小队长一怔,刚刚掏出的车子钥匙哗啦一声掉在座位上。

“那里是它的巢穴,现在,它已经彻底死了,不会再伤到任何人。”我提高了声音,脑海中浮现出一幅清晰的画面,那只杀人兽的四爪死死地插在树干里,浑身上下共有九个伤口,都在不停地向下滴血,打湿了梧桐树的叶子。

“可是……可是你一直都处在昏迷之中,怎么能知道它在哪里?”小队长的右手缓缓地探向腰间的手枪,同时向另外两人发出了警戒手势。

我不明白那幅画面是如何出现的,甚至之前自己都没注意到那棵大树,只是一边走一边专心回忆着自己做过的怪梦。

“呼叫何长官,这里出现了一些新情况。”小队长砰的一声关门,隔着车窗玻璃,死死地盯住我。

我走向路边的休闲椅,坦然镇定地坐下,等待何东雷赶过来,并且再度梳理着自己的梦境。校园再度恢复了宁静,被警员们惊动的师生都熄灯睡了,懒得理会这边的手电筒光柱。时间会冲淡每个人的记忆,相信狄薇的死也会渐渐被人遗忘,就像从前的梁举一样。

相比这些现实中的新闻,人们似乎更愿意记住远古时期发生过的神话,譬如所罗门王、猫妖、天帝神佛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代代流传并且添油加醋,越来越演变得精彩纷呈。

“我看到的那男人和女人,又曾经演绎了什么样的传奇故事呢?”渐渐的,我发觉自己似乎感染到了蕴藏在那个男人身体里的哀伤,对前途和未来充满了迷惘。当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的时候,我根本无力改变什么,只是眼睁睁看着,沉默地接受一切结果。

五分钟后,何东雷飞奔而来,铁青着脸站在我的身前。

“还好,你没有如临大敌一样拔枪指着我,总算给我一些面子。”我努力装出笑脸,平静地望着他,准备据实回答一切怀疑和指责。

何东雷开口之前,首先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只怪猫果真就在树顶上,爪缝上还带着警员身上的血肉。它在树干上掏出了一个洞,里面胡乱丢着一些嚼不碎的戒指、手链之类的金银饰品,可见梁举并非是它猎杀的最后一个。刚才,我已经命令警员将它的尸体送回去解剖,以确定这种生物的出身来历。”

我点点头,保持沉默,不想立刻打断他。有黎文政的遭遇在先,我不信何东雷对猫科杀人兽的存在一无所知,他们之间应该有密切的信息交流,黎文政知道的,他一定会了解得清清楚楚。

“问题是,你没有参与搜索,怎么会一下子指出它的下落。那个洞非常隐蔽,爬树的警员搜索到第二遍才找到洞口——沈南,我不相信你有那么强悍的观察力,这种现场勘察报告递上去,上面也不会有人相信的,你最好能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说到最后,何东雷的目光中隐约闪现着绝望的光芒,似乎已经把我看作异端妖孽。

“没有理由,大概是一种突如其来的预感吧,信不信由你。我现在有些累了,想回家休息,不过临走之前还得提醒你,让老杜好好照看任我笑和达措灵童,千万不能想当然地给他们服用现代化西药。这两个人脑子里藏着太多重要资料,死掉任何一个,都是警方的巨大损失。”

我无法解释更多,就像当时在梁举惨死的现场无法给警方提供帮助一样。有些事情只可意会,无法言传,只能看对方的理解能力如何了。

何东雷想要说什么,却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就这样吧?不必兴师动众地用警车送我,再会。”我疲惫地起身,一个人走向中医大后门,不再理会悄悄跟在后面的警员们。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就算他们一直跟踪我回家,再加上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控,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结论。

“狄薇、空气之虫、杀人兽、梁举、十命孕妇雅蕾莎、叶溪——这些元素是通过一条怎样的线索联系在一起的?当死亡事件演化到仅剩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或许谜底就要水落石出了,是这样吗?”

在计程车里,我对着后视镜中隐约闪现的两辆警车,自我解嘲地微笑着。目前只有雅蕾莎和叶溪还活着,她们两个谁会成为解开谜底的最后一把钥匙呢?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计程车司机猛然回头,惊异地望着我。

“什么?”我愣了愣,因为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安静地斜倚在后座上。

他开了转向灯,迅速停靠在路边,解下安全带,逃命一样地开了车门跳出去,站在人行道上。这种异常举动,立刻吸引了行人的目光,纷纷驻足观望。

“朋友,你想干什么?”我有些恼火,但还是冷静地在后视镜里照了照自己的脸之后,才摇下车窗玻璃,不悦地瞪着他。

后面的两辆警车加速冲过来,尖锐的刹车声几乎响彻了半条街,然后车门大开,八名训练有素的警员平举手枪,从四面围向这辆计程车。我相信自己的身体很正常,不会吓到那名司机,但他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车子里发生了非常古怪的事。

“警官,请让这位先生下车,我不做他的生意了,他的……他的身上带着一柄长刀。”计程车司机扑向持枪警员,结结巴巴地哭诉着。

我下了车子,张开双手,坦然地等待警员过来搜身。别说是长刀了,连随身携带的飞刀都在狄薇的小楼上用光了,现在我已经手无寸铁,可以接受任何检查。

“他的身上真的有一柄刀,是阿拉伯人常用的弯刀,极长,从颈下一直延伸到小腹。还有,那刀是银色的,没有刀鞘,就那样竖直抱在怀里。我猜他随时都会拔刀行凶,所以才紧急停车的。”计程车司机的话越来越离谱,就算是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也可不能大摇大摆地抱着一柄长刀招摇过市,何况是我这样的守法良民。

第十一部 以杀止杀

第01章 金牌催眠师

围观的路人哄堂大笑起来,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我身上不可能轻松藏匿下那样一柄刀。

两名警员走上来,例行公事地对我进行搜身,再把计程车内外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相信是司机在谎报警情,马上向我道歉。幸好这里距离我家已经不远,我可以步行回家,不必麻烦这位司机老兄了。

回到小院,关伯竟然还没回来,这可有些不大对劲了。以前他很少离家二十四小时以上,从不在外面过夜,到哪里去、做什么事都会提前跟我打招呼。

我冲了杯黑咖啡,慢慢地踱进书房。从方星出现、麦义事件开始,这个房间里已经发生了太多事,恍惚之间,我觉得书房里的一切变得好陌生,仿佛自己变成了第一次踏入房间的陌生人,映入眼帘的每一件物品都生疏起来。

“也许是太累了的缘故吧?”我摸摸额头,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生怕自己会突然染病而耽误了大事。如果方星在就好了,能够把梦里的情节跟她探讨一次,弄明白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可惜,她正在陪大雷疗伤,分身乏术。

天亮之前的几个小时,我就在书桌前捧着杯子虚度了过去,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呆坐着,无法凝神思考问题。直到晨色点亮了窗帘,我才懒懒地站起来,走向储藏室,准备检视一下关伯究竟带走了什么东西。

做为一个闯荡江湖四十多年的黑道人物,关伯曾经有个收藏暗器的嗜好,储藏室的三面墙壁上都做了体积各异的壁橱,放置着几十件堪称经典的暗器发射机关。当我将所有的壁橱门一一打开时,才骇然发现他已经带走了所有的藏品,包括其中几件来自蜀中唐门的大杀伤力暗器。

“他要去跟人决斗?抑或是去刺杀什么难缠的人物?”我的脑子里立刻变得一团混乱。最近一段时间,自己忙着处理与十命孕妇有关的事,与关伯的交流太少,对他的事也不太关心。如果现在他出了事,我势必会愧疚一辈子。

走出储藏室之后,我的眼前突然金星乱冒,足有五秒钟时间里无法移动脚步,只能伸手扶住墙壁,慢慢挨进书房,取了两颗安神凝气的药丸服下去。

“自己的身体怎么会变得如此虚弱?难道是中了毒?”以我自身的武功修养来看,即便是中毒,也不至于体虚到满身冷汗、四肢疲软的地步。从储藏室到书桌前一共有四十二步,每迈一步,我都感到体力高速消耗如同阳光下的残雪,丹田中的内力也懒洋洋的无法凝聚。

“叮零零”,电话突然响起来,与此同时,走廊里的大钟也悠悠地敲响了,刚好是早上七点钟。

我拿起电话,先听到一阵急促慌乱的喘息声,对方似乎极度紧张,以至于在我“喂”了三声之后仍旧无法开口,只是延续着刚才那种老牛耕地一样的咻咻急喘。

“喂,是哪位朋友一大早就寻我开心?”我自己的身体很不舒服,再听到这种怪声,五脏六腑也被弄得绞痛起来,忍不住用力挂了电话,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电话只安静了几秒钟,便再次振铃。我忍住气,慢慢提起话筒,不主动开口,只耐心地听着对方的喘息声。

“沈……沈南先生是吗?我是……我是司徒……”对方终于发出了正常的声音,但两句话已经令我毛骨悚然,因为话筒里传来的分明是司徒开那种略带闽南口音的国语。我们相识了数年,对这种口音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喘息声再次加重,想像当中,对方应该有一个抬手擦汗的动作,以免满脸汗珠滑进电话机里去。

我长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四个字:“请继续说。”

不管接下来对方要说什么,我只用平常心对待,把一切惊诧、骇然、疑惑都一扫而空,重新恢复了心静如水的状态。毕竟我曾修练内家功夫那么多年,根基深厚纯正,不会轻易被伤病和恐惧打倒。

“我是司徒守,司徒开的弟弟,以前曾在哥哥的拍卖会上见过面的,还记得吗?”受了我的声音感染,他的情绪也稳定了许多。

我一下子记起了他,一个内向孤僻的年轻人,比司徒开足足小了十五岁。他们之间的关系像父子多过像兄弟,古玩界很多热衷于八卦传播的人士曾爆出内幕,说他是司徒开的私生子。我们曾在一次拍卖行上匆匆见过一面,却没有过多的交谈。

“有什么事?”我现在已经焦头烂额了,没有余力再管别人的闲事,以目前的状态盲目去帮助别人,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沈先生,我遇到一件怪事,不得不过来打搅你。哥哥生前说过,假如以后他出了意外,任何事都可以找你讨教。无论如何,请帮我解答这个难题——”他的语气越来越坚定,跟司徒开的说话方式完全一致,对方不答应就死缠烂打不放,不达目的绝不停手。

一提到司徒开,我的心立刻软了,毕竟他的死间接与我有关,几乎是在我眼皮底下出了意外。

“请来我家,我们当面谈。”我刚刚点头同意,小院的门铃便“叮咚叮咚”地响起来。

“沈先生,我已经在门口了,请开门。”司徒守的回答让我哭笑不得,幸好答应了他,否则给这样的人守在门口,定会拆解不开、纠缠不清。

司徒守仍旧是那幅老实木讷、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衣着全部换了欧洲名牌,腕表也是价值数百万的顶级牌子,油光可鉴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抿在脑后。他递过来的名片正面,端端正正地印着“金牌催眠师”这个头衔,不免让我讶然。

时至今日,催眠术已经发展成为一种受人尊重的职业,不再是昔日黑道江湖上的鬼蜮伎俩,而“金牌催眠师”的头衔是由世界催眠医学会亲自颁发的,每年只有十个名额,能够荣获这个称号的,每一位都是这一行业里的顶尖人物。迄今为止,华裔人士获得这一尊贵荣誉的绝不超过十人,料想不到年纪轻轻的司徒守会赫然在内。

“沈先生,这一次,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我——”刚刚走进书房,司徒守便开始满脸苦笑地哀求,从臂弯里挟着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本记事簿,翻开几页后递给我。

我把窗帘全部拉开,阳光和新鲜空气迎面而来,整夜的郁闷疲惫总算稍微减轻了些。

司徒守在书桌对面落座,双手平摊在桌面上,瞪着自己的掌纹发呆,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他的长相与司徒开迥异,但声音却几乎一模一样,所以才在电话里让我大吃了一惊,以为是司徒开重新复活了。

记事簿上没有文字,只画着一匹瘦骨嶙峋的骆驼,高耸尖削的驼峰上驮着两大包货物。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想浪费时间来猜哑谜。

“那就是我,假如你不救我,几周之后,我就会变成那个样子。”他一字一句地认真回答。

我再度审视着这幅形神毕肖的速写画,那只骆驼的鼻息喷得老长,可见背上的货物沉重之极,压得它都有些举步维艰了。

“嗯,这是一只大沙漠里疲惫艰苦的骆驼不假,但你怎么会变成它?请解释一下。”一大清早就被这种没头没脑的怪问题纠缠着,我的心情又一次感到压抑起来。

昨晚何东雷提到过要把猫科杀人兽的尸体送去解剖,在我看来,最该解剖研究的应该是狄薇才对。

做为五角大楼的优秀间谍,她是怎样从忠于组织、竭诚赴命的正常人转变为一个操控“空气之虫”杀人的怪物的?她的“空气之虫”又是哪里来的?难道她是梁举的同谋,两个人一直都在共同研究那些埃及典籍,而不是之前她自言自说的“替梁举翻译资料”?

现代医学研究虽然一直都在以突飞猛进之势发展,但对于“人脑、思维”这一领域的探索始终都是空白,再先进的仪器都无法探知别人在想什么。如果是我主持解剖工作,我会对狄薇的大脑、五脏做精细切片观察,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细菌侵入了这些地方,从而导致了她的怪异言行。

何东雷是名优秀的警察,却不是医学研究专家,当然不会想得这么深,很容易将上述问题忽略掉。换了老杜在场的话,也许——

我忽然有点怀念老杜了,毕竟他是西医领域的天才,不必我提醒,就能完全想到这些。达措灵童能活到现在,亦是多亏了他的细心关照。

“你没有在专心听我说?”司徒守一下子站起来,满脸通红,一直延伸到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