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别忘了,还有我们两个和四柄手枪在呢。只要你敢动杜博士一下,子弹立刻会在你脸上钻出四个小洞来。以前听说过你的飞刀绝技天下无双,今天能让我们见识一下吗?”握枪的白衣人气焰嚣张,他大概感觉以二对一,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

老杜退到白衣人后面,远远地看着我,脸上忽然浮起一层沉重的悲悯。在我看来,也许他并不愿意在沉寂那么久之后重新沦为何东雷的党羽,毕竟每个人都喜欢过快乐安稳的日子,一过三十岁,便渴望安定下来,远离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和打打杀杀。

“小沈,别怨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向我挥挥手,径直走向步行梯。

那是最好的理由,当一个江湖人感到对不起朋友、对不起良心时,便会用这句话来搪塞别人,当然也是在自欺欺人。

“我身上恰好没带飞刀,抱歉。”我摊开双手,凝视着白衣人的尖削下巴。

“那真是太可惜了,用四柄手枪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高手,传出去,会被人笑话。也好,我会给你个痛快,一颗子弹凿穿脑髓时,你会在最短时间内失去感觉,不会挣扎太久。再见——”他的食指稍稍发力,这柄军用手枪的扳机便开始缓缓后移。

我无法躲闪,因为另外三柄枪都在他们的口袋里等我,准备交织成一个严密的火力网,猫戏老鼠一般跟我玩下去,等到过足了瘾,才一枪毙命。

砰的一声,白衣人骤然向侧面翻滚出去,带起一串鲜红的血花,淋淋沥沥地洒落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他的同伴非常机警,在接下来的零点五秒内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一边向子弹来处射击,一边卧倒在地,急速翻身,躲到水泥柱子旁边。

又一声枪响,射杀第一名白衣人的那支狙击步枪再次发威,子弹击碎水泥柱子边角的同时,准确地穿透了那人的咽喉,攫走了他的性命。

汽车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一辆绿色计程车从大厅左侧尽头的坡道上一路冲过来,甩尾掉头时,将两名白衣人的尸体扫出很远,又一次让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气里无休止地漫延着。

“上车,我们撤,而且还有两个战利品。”方星从车窗里露出头,冷笑着打了个响指。

我向车子后座一望,任我笑横躺着,老杜斜压在他身上,两个人的嘴都被透明胶带封住,手脚则是被反绑在背后,动弹不得。

“你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我不由得感叹。老杜离开现场不过三分钟,方星已经完成了找车、擒敌、杀敌的全部过程。

车子驶上坡道,急促地转弯,沿着一条上行螺旋通道直驶出去。我向四周看了看,立刻明白此地是帝豪酒店的另一个出口,原来我们始终都在酒店的地下部分,布昆和那哑巴司机只不过是给我们演了一场好戏而已。

“布昆和哑巴都死了,现在去哪儿??”方星与达措交流之后,明显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但做事的效率则是越来越高。本来胜券在握的老杜,转眼之间就做了她的阶下囚,而且顺带俘虏了失去人性的任我笑。

当我发现试验室的保卫人员全部来自美国特遣队的时候,已经明白老杜的研究是为谁而进行的,这恐怕早就不是港岛黑道势力间的角逐了。于是,布昆的死和大亨的再次缄默将是可以意料到的。

“去我家吧。”我遥望车窗外那些霓虹灯火,帝豪酒店正在渐渐远去。

“我一直在奇怪,后面怎么会没有追兵?”方星从后视镜里警觉地观察着。街上的车子渐渐多起来,但我们始终看不到有跟踪车辆的出现。

车子拐入了一条寂静的斜街,方星缓缓停车,转头望着我:“何东雷并没有出现,他会眼睁睁看着达措飞升、任我笑被劫吗?”

我摇摇头,只是无法找到对方隐忍着不曾出现的理由。

方星从驾驶台上取了一包香烟,沉思着抽出一支,掐掉过滤嘴,在指尖上捏来捏去。

砰的一声,我从另一边拿到打火机后擦亮,举到她身前。

“我不吸烟,谢谢。”她的沉思被打断了,忽然惊觉自己指尖的香烟,倏的弹指,被揉搓得不成样子的烟丝从车窗里飞了出去。

“你没事吧?”我关切地凝望她的脸,仿佛窥见满腹心事正乱麻一样萦绕在她心底。

“我——没事。”她欲言又止,略显焦躁地在方向盘上轻击了两掌,无意中又碰触到了汽车喇叭,发出两声又短又急的笛声。

我没有催促她动身回小院去,潜意识里,自己希望在大战结束之后有一段短暂的小憩,好让自己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

老杜挣扎了一下,嘴里发出呜呜呀呀的动静。

方星回头看了看,沉吟着问:“你觉得,他们两个有盘问的价值吗?任我笑变成这样,再留着也是社会的祸患,不如今晚就直接处理掉,免得落在警方手里,又重新成为试验品。”

老杜挣扎得更厉害,方星举手开了车顶灯,冷冷地盯着他。

如何处理任我笑是一个巨大的难题,方星说得没错,只要交给警方,一定会再次辗转落在何东雷手里。至于“处理掉”三个字,说说容易,做起来很难,毕竟他也曾是叱咤江湖的大人物,潜伏老龙身边之前,一直是一个口碑甚为不错的好警察。

“老杜,你有话要说?”方星再次开口。

老杜拼命点头,眼睛用力眨着,急得满头满脸都是汗珠。

我伸手揭掉了他嘴上的透明胶带,心里并不期望他能说出什么有意义的内容。

“小沈,我有新发现,你对任我笑有某种震慑作用。很明显,当他的十指刺在你的腰间时,突然有一种受到惊吓的感觉,才会一下子退回来,缩在柱子后面。我对他的不间断观测已经达到二十七小时,按照十分之一秒连续快照的分析结果,他的脸部表情和情绪起伏两方面都没有一点恐惧感,似乎身体的每一寸空间都充满了暴戾无匹的杀戮渴望。你,是第一个令他感到害怕的个体,这证明什么——”

他忘记了自己是阶下囚的身份,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满脸开始放光。

恐惧是人类意识力恢复的一大明显特征,无知者无畏,有知者才会体验到害怕的滋味。假如任我笑面对我时产生了恐惧感,一定是他在瞬间恢复了人性、脑子里的兽性大为减退的结果。

“他有感觉!他有感觉!也即是说,无论是植入脑部芯片还是异兽附体,你都会唤起他的感觉。他害怕你,所以才会被你打退,即使听命于笛声指挥,仍然无法突破这种恐惧。小沈,你太伟大了,如果这种情况通报给五角大楼,你将会成为……成为最受瞩目的大人物!”老杜越说越激动,抓住我的手用力摇荡着。

方星保持冷静,但眼角余光却在我脸上扫来扫去,细致入微地观察着。

我摇摇头,把老杜的手推开。

“小沈,相信我,这种研究是极其伟大的,因为我们可以揭开灵魂附体的秘密,真实地接触到‘肉体死亡和生命死亡有所不同’那一课题。想想吧,想想吧,假如我们能在这一领域登堂入室的话,那本……那本《聊斋志异》上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故事岂不都会变成现实?我们将在身体与灵魂的微空间里自由来去,做这个世界上的第三种人,遨游于所谓的‘阴间世界、亡灵世界’。啊、啊、啊——”

他激动得无法表达,双拳上去,在车顶上连擂了二十几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噪声。

老杜的祖上,曾有一个五服之外的支脉与写下千古奇作《聊斋志异》的蒲松龄老先生有关联,这一点他向我提过不下百次。细想起来,这也许是促成他研究精神课题的最初动力吧?那本奇书上记载了相当多的阴间故事,宣称人类死亡之后,灵魂一定会凝聚不灭,在另外一个黑暗的世界里永久存在着。之后,在阴间统治者的安排下,进入六道轮回,以另一种身份重回这个世界。

现代科学中,相当多的生物学家正在研究“肉体死亡后,精神去向何方”的命题,与老杜的研究有异曲同工之处。

在我看来,任我笑的异变是由猫科杀人兽附体造成的,后者的灵魂左右了他的思想,才会做出疯狂杀戮的危险举动。可是,我的体内又有什么力量能够震慑住他,难道是——“空气之虫”?

突然之间,我的全身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额头鼻凹里全都是滚动的汗珠。

“沈南,怎么回事?”方星的思路转变得没有那么快,暂时还想不到发生在中医大狄薇宿舍里那段情节。

“看看我这里,有什么?”我指向自己的喉结。感觉之中,一条蜿蜒游动的纤细虫子正穿过喉管,偷偷地游向我的琵琶骨和左胸。

方星凑近我,定神观察了几秒钟,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别动,我再仔细看看。”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笔形电筒,啪的揿亮,瓶盖大小的光圈一下子罩住了我的喉结。老杜伸长了脖子,从侧面凑过来,也在仔细观察。

“是什么?”我尽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但喉结一动,那虫子似乎受到了惊吓,游动速度骤然加快。

方星关闭电筒,连车顶灯也关上,车子里的一切顿时陷入了昏暗,只有临近楼宇上的霓虹灯光仍然明明灭灭地照着。我感到自己的左胸仿如被一根绣花针猛的刺痛了似的,那种直透五脏六腑的剧痛滔天巨浪般涌起来,令我产生了短暂的窒息。

“是一条红色的虫子——”老杜发出绝望的叹息。

“你是港岛数一数二的神医,能不能想到解救的办法?”方星沉声问他。

“如果是那种传说中的‘空气之虫’,就谁都无计可施了。据何东雷带来的资料显示,‘空气之虫’并非简单的线形生物,而是一种被施加了诡秘符咒的东西,其实就是中国南疆蛊虫的变种。你们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当然明白每一种蛊虫都有各自的施救方法,盲目动手的话,只会适得其反,加速蛊虫的反噬速度。小沈,我想你是有大麻烦了!”老杜向后缩了缩身子,顺手把任我笑扶起来,两个人并排坐好。

刺痛消失之后,我的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天旋地转的感觉一阵阵传来,已经坚持不住,恨不得马上找张床躺下来。

“回小楼去吧。”我低声呻吟着,喉结上下,传来一种被火炭烧炙过的强烈灼痛感。

“不,小沈,不如回试验室去。那些欧美来的先进机器也许能探查到你身体里发生了什么,从而对症下药。相信我,就算一定会死,死在手术台上也比死在家里安心,是不是?”老杜叫起来,在我的座椅靠背上用力拍打了两下。

“回去,做你的试验品?老杜,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吃力地摇摇头。

记得在关伯的卧室衣柜里,还藏着两盒天山雪莲,我希望那东西可以帮助我排毒杀虫,至少也能暂缓身体上的痛楚。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方星看到自己的狼狈之态,想一个人躲起来。

方星发动了车子,光柱洞穿黑暗,射向午夜的小街。

老杜陷入了沉默,每次当他遇到疑难病症束手无策时才会缄默不语,可见现在他对“空气之虫”毫无办法,只是走一步看一步,顺带把我当作试验室操作台上的小白鼠。

车子转入小楼外的长街,我突然发现楼里、院子里都有了灯光,陡的精神一振,急促地向前指着。不等我开口,方星已经扭头微笑,点了点下巴,示意我不必出声。

“喂,小沈,回这里来只是等死,听我的话,掉头回试验室去,戈——”慌乱之间,他说走了嘴,露出了某个人名的第一个字。方星的耳朵立刻捕捉到了这个疑点,向我眨眨眼,随即将车子停在小院门口。

“你回去,我安排好这两个人,十分钟后回来。”她关切地替我推开车门,顺手在我手臂上轻拍了一掌。

我报之以淡然的微笑,“空气之虫”突然来袭的威力令我身心俱疲,对于方星的好意只能心领,却再也没有精神理会老杜和任我笑的事。家里有了灯光,便一定是关伯回来了,我们只分开几十小时,却像是山水相隔、杳无音讯了几十年,渴望一步就能跨进楼里,亲眼看见他。

“一会儿见。”方星摆摆手,车子无声地向前滑去,消失在小街尽头。

我定了定神,举手推开院门,一束温暖的灯光从客厅门口的风雨灯里射出来,照亮了我的脚下。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灯影下,背负着双手,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一般矗立着。

楼上关伯的卧室亮着灯,我向上望了一眼,耳中隐约听到关伯的低微呻吟声。

“你回来了。”那个男人冷涩地开口,向旁边侧了侧身子,让出进入客厅的通道。灯光斜射在他脸上,深刻的皱纹清晰可见,正是见过一面的鬼见愁。

“关伯呢?”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楼上,受了一点伤。武功就像唱戏,最讲究‘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他想退出江湖的念头害了自己,连武功都荒疏了。结果——你自己上去看吧。”他轻喟着,踱向窗前的一盆吊兰。

我大步穿过客厅,登上楼梯,一个女人的声音缓缓地飘下来:“小关,你不要焦躁,胜败乃兵家常事。再说,事情并没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只是为星星打前站,就算不能全力剿除对方,总算也是给星星积累了迎战资料,多给了她几分胜算。听我说,安心养伤,下一次也许情况会变得有利一些。”

那是方老太太的声音,我犹疑着顿住脚步。

厨房的灶台上,一只冒着热气的锅子发出“卟卟卟卟”的动静,一股千年山参的涩味直飘出来。我的家里没有这种绝佳的补品,一定是方老太太等人带过来的。

关伯的回应显得异常虚弱:“大姐,我的确是老了,不能为你分忧,实在是惭愧。你该听从鬼见愁的劝告,跟他离开港岛,带星星一起走,暂避一时。鬼见愁已经在日本打下了很大的地盘,跟他走,至少能令我安心一点……”

方老太太一声冷笑,傲然低叹:“小关,能跟他走,当年早就走了,何须拖到今天?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思,为了当年承诺过我一句‘一个电话、舍命相陪’,就肯倾尽全力跟我站在一道,这样的人,除了你,还有谁?放心,假如咱们姐弟能挺过这一劫,待星星的事了断了,我会带你去澳洲的农场,骑马牧羊,喝酒品茶,再不过问江湖闲事。”

两个上了年纪的前辈,一旦触及男女情事,说出的话仍然滚烫火热,令人无限感动。

楼上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假如不是鬼见愁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或许我会打消立刻去楼上的念头。

“沈南,干什么站在这里?小关受了极重的外伤,危在旦夕,你最好能上去看看。”他轻拍我肩膀,然后踱进厨房,掀开锅盖,专注地盯着那一锅参汤。即使做这些普通家务事的时候,他的一只手也是倒背在身后的,显出一派大宗师的架子和排场。

说实话,我对鬼见愁的印象并不太好,因为他只对方老太太低声下气的,那种恭敬和顺服,一看就是强自装出来的,并非发自内心。反之,关伯对方老太太则是语出赤诚,明眼人一看就能体会得到那种深挚的感情。

我轻手轻脚上楼,关伯的卧室虚掩着门,地上有一条淋漓的血线由走廊直接延伸进他的房间,怵目惊心。

“是小哥吗?”关伯的强笑声传出来。随即,卧室门打开,方老太太那张微笑的脸出现在门口。那时候,关伯正硬撑着起身,一条血迹斑斑的绷带缠绕在他脖子上,雪白的纱布早就被不停涌出的鲜血浸湿了。

我急步走进去,来不及在床边坐下,已经把他的左腕搭住。

“我很好,小哥,别担心。”他一开口,一阵咕噜咕噜的血泡涌出声从纱布下面传出来,可见那伤口一定是在喉咙和气管的位置。

“别说话——”方老太太几乎是跟我同时开口的,做为江湖上闯荡多年的大行家,她对疗伤救人也有自己的一整套经验。关伯的脉息正在急速消失,任凭我再怎么用力,只能探测到极其微弱的一点点。也许,下一分钟、下一秒钟一口水上不来,他就永远离开这个世界了。

如此严重的伤,就算送到最好的医院去,也不过是输液、打麻醉剂止痛那一套,对延长他的生命毫无用处。或许这就是方老太太没有送他去医院而直接回家的原因,既然无药可救,还是安心躺在自己床上的感觉好一些,最起码能让死者去得安心。

第十二部 末日天劫

第01章 为二十年相思一战的关伯

“大姐,我知道自己的命不会太长了,唯一的问题……是当年我问过的那件事,星星是怎么来的?但那件事已经不重要,假如她喜欢小哥,就让他们在一起吧。你能答应我吗?能答应我……吗?小哥是个好孩子,我亲手拉着他长大,跟星星在一起,不会辱没了她……”

恐怖的血泡“咕噜”声更频密地传来,鲜血沿着绷带的下边流出,将盖在他胸前的那条灰色军毯也染红了。

方老太太无言地坐在床沿上,握着关伯的右手,温柔但却坚定地回答:“小关,你不会死,所有的事等你康复了再说,好不好?”

关伯呛咳着强笑:“那样最好,但你现在就答应我,让小哥娶星星——当年,我追不到你,希望小哥和星星能完成这一夙愿。知道吗?小哥就像当年的我,也有很多女孩子追,要星星看好他,别像——”

他的脉息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双眼大睁,定定地却又是深情无比地看着方老太太。

“老鬼,参汤,参汤!”方老太太纵声大叫。

楼梯只响了一声,鬼见愁风一样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一碗淡黄色的参汤,犹自冒着腾腾热气。不过,以关伯的伤势估计,就算使出中医理论里的“参汤吊命”来,也是毫无用处的。他失血过多,伤口又处在致命位置,全凭一口丹田真气支撑着,才没有当场丧命。

“没用了。”我颓然放开关伯的腕子。

“小关,你醒醒,你醒醒……”方老太太伸手去探关伯的颈下主脉,手指插入绷带下面,只待了三秒钟,再收回来时,由指尖到掌心已经全部被鲜血染红。

“妙手班门,班兰亭,相思钩……”她趴在关伯耳边,柔声重复着这三个曾经令关伯念念不忘的词汇。在遇到大姐之前,班家大小姐班兰亭一直是关伯的梦中情人,至今念念不忘。

关伯脸上忽然现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似乎记起了什么,双手猛的抬起来,紧握着方老太太的小臂。

“小关,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还有,你问我星星的来历,还有那个雷电风雨之夜出现的神秘男人,我都会告诉你,但你得尽快好起来,听到了吗?”方老太太的唇紧紧地贴在关伯耳朵上,只有如此,才能让他集中最后的精神。

“塞外牧马背长剑,空手搏虎笑商周。问余借酒销谁愁,明月高楼相思钩……”关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念出了这首刻在储存相思钩的那个暗格小门上的诗句,肩头一震,握着方老太太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起身走出卧室。也许关伯最后的弥留时光应该留给方老太太,毕竟他也爱了她那么多年,生前得不到,死后的灵魂也许能永远铭记她的样子。

鬼见愁跟在我身后,那碗参汤仍旧端在手里。

我走进书房,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木然望着窗外的夜色。曾几何时,我还跟关伯一起在这里下棋喝酒,联手御敌,杀退麦义和他的爪牙。转眼之间,他就这样悲壮离开,如同白驹过隙,快得让我的记忆一片空白。

“沈南,要不要听我们做过什么?”鬼见愁出现在门口。

“做过什么?”我机械地应答。

“大姐发函到日本的时候,只说需要七大派忍者助战,布‘天阴鱼海之阵’与强敌交手。我义无反顾地来了,才知道她是要向盘踞在港岛多年的猫妖动手。猫妖第一次出现时,是在叶家——叶离汉,你知道这个人吧?”他停了一下,似乎是故意要给我时间,让我的心情能够平静下来。

我点点头,叶离汉是叶溪的父亲,我当然知道。

“那些往事牵扯到来自越南的纳兰世家,我不想详加解释了,猫妖的威力非同凡响,按说大姐不会无缘无故去招惹它。大姐说,目前猫妖仍藏在叶家的别墅里,虽然纳兰姐妹用‘魇婴’困住了它的灵魂,却无法最终将其消灭,于是便联合小关和我,准备剿除猫妖。沈南,其实在整件事上,我都感到很困惑,毕竟猫妖被困多年,根本不必管它,大家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可大姐一意孤行,而小关又极力拥护支持,最终引发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战斗。七大派忍者成功布阵,包围了那座别墅,却没有探查到猫妖的任何踪迹。小关追随大姐进了主楼,三十五分钟后,带伤逃遁出来。自始至终,我们没有见到敌人的任何一面,己方灰溜溜地铩羽而归。我只能说,大姐老了,小关一向有勇无谋,这是一次错误的进攻行动——”

鬼见愁沉郁地叹息着,燃起一支柔和七星,沉重地倚在门口。

“那别墅里有一个阿拉伯女人,对吗?”可以肯定,他们去的就是叶溪带我探访过的别墅。

“对,只有一个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的女人。我的人搜过她的身,毫无异常,她的身份只是伊拉克的非法入境难民,被叶离汉的女儿带来港岛的。”看来,雅蕾莎并没有引起鬼见愁的注意,假如他知道那是一个具有十条脉搏的女人的话,可能会对自己的大意懊悔不迭。

院门一响,方星急匆匆地走进来,几乎是全力撞开客厅的门,仅向鬼见愁点点头,便快速上楼,看都没看我一眼。

“星星是个好女孩,我一直都看好她。”鬼见愁望着方星的背影,若有所思。

关伯的离世让我痛彻心肺,根本无心听鬼见愁说话,只是茫然瞪着对面墙上的一副狂草条幅发愣。

“关于星星的来历,你知道多少?”鬼见愁走进来,在书桌对面落座,无声地弹掉烟灰,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笑意。

“不知道。”我对他产生了一股无法掩藏的厌恶,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把心里巨大的悲恸隐藏起来。

关伯为方老太太而死,其实也是为这么多年的相思殉情而死,到闭上双眼的那一刻,或许是无比欣慰的。因为他实践了自己当年许下的诺言,只要方老太太有招,立时倾力出击,毫不顾及自己的生死。从这种意义上说,他在今天结束了一次完美的人生,是值得击节赞赏的快事。

“沈南,我想其实咱们可以认真谈谈,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鬼见愁的声音低了许多,眉心上的皱纹展开,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来。

我厌恶地冷哼了一声,头也不抬,轻轻揉压着自己的两侧太阳穴。

“大姐和小关都说过,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从二十一世纪初期开始,日本皇室就制订了搜罗亚洲和环太平洋地区顶尖人才的秘密政策,只要是某一方面出类拔萃的人物,都会被列入争取对象,由日方提供最优厚的生活条件和发展环境,并且给予相当高的国家荣誉,进入日本政府部门中的显赫阶层。小沈,反正目前小关去世了,你一个人留在港岛,不如随我去日本发展,凭你的医术和武功,谋求名彪青史绝对不是问题。”

鬼见愁这些颇具诱惑力的许诺,现在听来,如同乌鸦聒噪一样,根本听不进耳朵里去,因为此刻我的头越来越疼,仿如有十几根风钻正在脑子里钻来钻去,噪声和痛楚同样令人几欲崩溃。

我站起身,想去厨房冲杯咖啡,但一望见紧闭的厨房门,蓦的想起从前关伯无数次端着托盘从里面喜滋滋走出来的情景,眼泪再也压抑不住,无声地奔涌而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可能大姐也没想到会损失掉小关这样的朋友——”鬼见愁跟上来,百折不挠地继续他的喋喋不休。

我霍的转身,来不及拭去眼泪,提气大吼:“让开!”这是自己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态,但关伯的死犹如一柄尖刀,直插在我心窝里,我能够挺住不倒下去,已经是万幸了。

鬼见愁耸耸肩膀,嗤的一声轻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跟随小关久了,自然会学到他的那些草莽习气,我不会怪你。”

我胸膛里的怒火燃烧更炽,陡的双肩一震,一个重重的左勾拳自下而上打了过去。要想让对方乖乖闭嘴,这大概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了。鬼见愁侧身滑步,又一次施展出他最得意的鹰爪手,扣向我的左肘。上次交手时,我察觉到大家的武功相差无几,要想打败他,只能动用飞刀,但走廊空间如此狭小,连举手出刀的机会都没有。

“小沈,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滋味不会好受的,难道你不明白?”他的脚下功夫相当敏捷,已经融合了北派的剑弹腿、地趟腿、流星腿的特点,还有日本忍术里的“飞燕提纵术”,几乎是在地面上滑进滑退,行云流水一般。很显然,他的武功十倍于关伯,只是平时不轻易表露罢了。

第二次错步进击时,我的左肋和右肩同时中了鹰爪手,两处的骨头几乎当场碎裂,立刻浑身软麻,无力地靠在墙上。

“你不是我对手,但我愿意提携你。”他缓步后退,从旁边的小桌上抽了一张纸巾,好整以暇地擦着指尖,仿佛是嫌我的衣服弄脏了他的双手,“年轻人,每年在日本的‘富士山千名高手比武大会’上,有无数人想投入我门下,甘心情愿拜我为师。结果,我没有一个能看上的,他们的资质实在平庸之极。现在,这样的机会主动送上门来,聪明的话,就不会拒绝,是不是?”

他是胜利者,有理由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向我炫耀,但我对日本人的荣耀毫无兴趣,从来都是如此。

“如果我有飞刀在手,你不会占到半点便宜。”我缓慢地揉着左肋,他的“铁喙鹰啄手”相当厉害,肋下的两层衣服都被啄透,连皮带肉,都在火辣辣地痛。

“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也不会有推倒重来的二次机会。我深知这一点,才会比小关活得更久,比大多数人都活得久,并且是活得最有价值的,能够不断地取得胜利,站到更高的位置上——”

他的话突然被方老太太打断:“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就是你活着的原则?”

鬼见愁吃了一惊,转身向楼梯上看,我也立即滑步后撤,重新进入书房。鹰爪手的武功最擅长贴身搏击,其中的“三十六大擒拿”和“七十二路小擒拿”属于短兵格斗中的经典手法,普通武功很难防御。所以,我必须避开他的长处,将战斗的空间拉大。

窗帘正在夜风里翻飞,但我闻到了一些非常古怪的味道,像是榴莲皮或者香蕉皮放了一夜后那种令人作呕的感觉。

“你很聪明,偷看了金九传授给沈南的破阵之法,提前一步打开老龙的‘九宫八卦激光阵’,然后破解‘青龙白虎龟蛇大阵’,拿走了四件神器,却用早就准备好的赝品放在原先的位置。居爷、大雷、小雷他们都是武夫,对阴阳五行、奇门阵法之类毫不理解,当然分不清赝品和真品的关系。于是,进老龙别墅盗宝这个黑锅让他们背了,而你却安心收藏起宝物,等待解开这四件神器上的秘密。老鬼,我送你去日本,是跑路避难,不是要你恢复元气后帮着外敌来找自己人的麻烦。现在,你最好把那些东西交出来,大家还能保住各自的面子,不至于拔刀翻脸,好不好?”

方老太太的脸色阴沉得怕人,紧跟在她身边的方星,则是满脸淡漠,仿佛已经完全忽视了我的存在。

“大姐,我只是想把事情做得更圆满一点,免得小沈和星星受伤。”鬼见愁的态度突然变得谦卑而恳切,伸出双手,准备去搀扶方老太太的胳膊。

“那么,四件神器呢?”方老太太冷冷地伸出右掌。

“就在我暂住的酒店房间里,并且锁进了保险箱,免得出什么意外。”鬼见愁做出一副极其无辜的样子,但大家都很明白,这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无论怎么伪装都蒙混不过去。这是真刀真枪性命搏杀的江湖,而不是小孩子好一阵坏一阵的家家酒。

“如果我需要那神器,多长时间内可以命令你的手下送过来?”方老太太失望之极,但还是要继续将这场戏演完,让鬼见愁自己露出真实面目来。

鬼见愁后退一步,挠了挠头顶,忽然爆发出一阵尖锐诡异的冷笑:“大姐,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早就加入了日本国籍,目前所做的任何事都与日本皇室的利益挂钩。那四件神器有利于提高日本七大派忍者在奇门遁甲方面的战斗力,所以皇室才密令我借你的召唤之机回到港岛。神器不可能还回来,七十二小时内将混在海上集装箱里运回日本,而我们大家的友情也该在今晚做个了断,未知你意下如何?”

现在,我总算明白碧血灵环没有发生效力的原因了,是鬼见愁提前掉包,只留了赝品给居爷等人。既然鬼见愁连赝品都准备好了,可见他回到港岛根本就是政治利益的驱使,与追不追方老太太无关。

“了断?”方老太太下楼,缓慢地跨进书房,忽的吸了一口气,脸色暗变。

“对,就是这两个字。一切了解,恩怨两断,然后大家就大路朝天、各行一边,绝不相互干涉。”鬼见愁笑得像一只偷吃了小鸡的黄鼠狼,脸上那些深刻的皱纹慢慢舒缓展开。一个人在开心时大笑并无奇怪之处,但皱纹成形多年,绝不会因笑容而道道舒展。

在相书中,对“眉心抬头纹舒展”有一个笃定的定义——“回光返照,大祸临头”,只有死人或者准死人的眉心纹路才会大方地展开。我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阵兔死狐悲的凄惨感觉,因为今天所见的杀戮太多,江湖中人的生命实在太不值钱了。

我也是江湖人,或许有朝一日倒在别人面前时也会如此。

“如何了断?”方老太太在沙发上落座。

“你交出星星的来历秘密,我带走她,回日本去做更深层次的分解研究。”鬼见愁轻轻巧巧地笑着,倏的打了个手势,窗外的夜色里突然钻出六名挺着灰色弓箭和吹筒的黑衣人,把方老太太团团围住。

“就这么简单?”方老太太冷笑。

鬼见愁呼的长吁了口气,大概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了,随之放松了警惕,站在黑衣人后面大笑:“大姐,七大派忍者跟我过来,并不是听任你调遣的,而是有自己的目的。你是目前江湖上硕果仅存的五行阵式高手,他们很希望汲取中华异术里的精粹部分,弥补自己的不足。我想,假如他们能成功地控制星星,想必你就会不吝赐教,是这么回事吗?”

图穷匕见之后,鬼见愁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方老太太有心召集旧部杀贼,反倒是引狼入室,一朝铸成大错。这一点,完全违背了她的初衷。其实回头想想,江湖上的新旧更替如维多利亚湾的潮水涨落一样,每时每刻都在频繁发生着,所有友情、爱情都无法承受时间大潮的侵蚀,该变的早就变了,而且是面目全非,令人不忍卒睹。

“控制她,就凭你们的日本忍术?”方老太太有些动怒了,举起手,向那六名黑衣人指了指,但右臂突然在半空僵直,无法动弹。

“这是富士山狩魔派忍者的‘天蝎座之魂’,只要进入入呼吸道,就会在未来四十八小时内功力骤减,直到降低为零。不过,只要安心调养,大约一周之内可以恢复正常。”鬼见愁摸着下巴奸笑着。

日本忍者门派众多,而且每一派都擅长闭门造车,研究出很多古古怪怪的药物和暗器。自古以来,日本各派互相不通来往,所以很多东西被藏之于秘室,很少公诸于众,仅仅是内行人物才略知一二。

关伯的旧友遍及天下,见识更是广博,昔日浪迹东北时对日本忍术也颇有涉猎。他对我说过,所谓“天蝎座之魂”实际就是日本浪人进入西藏后秘密收购曼陀罗花和尼泊尔“千仙迷醉”,然后杂之以日本岛的鬼眼章鱼毒液混合制成。这种东西经常用于忍者的偷袭行动,与中国的“鸡鸣五鼓断魂香”有异曲同工之妙。

方老太太冷笑:“你果然早有计划,知道我的‘龟息功’已经练到最高层,普通迷药无法奏效,才带来了这种东西。昔日咱们联手作战时,每个人的弱点都不会瞒过自家兄弟,没想到今天却被你用在了这里。”

“大姐,我不是故意恐吓你,之前小关离开这里出门时,狩魔派忍者便潜伏到此地,只等一个最恰当的机会现身,毒药早就放置在小楼的各个角落里,安心伺候你们几个上路。”鬼见愁嘿嘿冷笑起来,每一步都落在他的计算当中,方老太太和关伯的轻信,令他的计划执行起来相当顺利。

黑衣人的袖口上果然刺绣着一只高擎尾巴的红色蝎子,那是狩魔派忍者的特殊标记。六个人扇形围拢过来,准备出手。

方老太太用左手握住自己的右腕,强行将右臂拉下来,脸色越发难看。被自己的好兄弟、好朋友出卖是件令人非常愤怒的一件事,特别对方还是过去的仰慕追求者。两下对比,才更显出关伯的真情宝贵。

“沈南。”方星突然转向我。

我猛的一愣,意识到她是有话要说,但此时我的双脚也正在变软,仿佛耳边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一直在说:“躺下来吧,躺下来吧。”

“这小楼是你在港岛唯一的栖身之所,如果有人要把它瞬间炸毁,与强敌同归于尽,你会不会恨对方?”她的神色如此冷漠,如同一块毫无意义的白色坚冰。

我立刻点头,无声默认。与关伯在小楼里住了那么久,对楼里的一桌一椅、一床一凳早就有了深厚的感情,不想失去它。因为这是我的家,而且是普天之下唯一的一个。

方星一声叹息:“对不起,我不该提这种问题的,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我的心情忽然一动,她提及这个问题,一定另有隐情。

接下来,我和方星几乎是同时软倒在地的,但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相隔十余步。

“大姐,你怎么说?”鬼见愁逼近方老太太。之前他向对方温言软语时,谦恭得如同一只听话的哈巴狗,此刻却语气轻佻,直把方老太太当成了自己掌心里的猎物。

“告诉你星星的秘密不是问题,但现在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什么事都可以自己作主,你为什么不问问她的意思?只要她点头,我就把秘密公诸于众,让所有人明白,就不会再处心积虑地惦记了。”

方老太太一语双关,但暂时的低头忍耐却是必不可少的,唯有如此,才能拖延时间,让所有人活下去。

鬼见愁啪的打了个响指,转向方星。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猝然之间,窗户中灰影一闪,又跳进来一个人,脚尖在窗台上轻点,随即扑向鬼见愁,双掌并立如刀,喀喀两声,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后背。立刻,鬼见愁的前胸露出两只血淋淋的怪手来,鲜血立刻在他的脚前滴沥成了两团暗红色的血泊。

鬼见愁负痛大叫:“是谁?是谁?”

我看得一清二楚,那个人正是关伯。

第02章 闪电中从天而降的男人

关伯的双掌穿入鬼见愁身体里,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长啸,十二柄半尺长的月牙弯刃从脖颈、肋下、腰间、髋胯、双膝、脚踝六个地方骤然弹了出来,将鬼见愁的身子牢牢锁住。顷刻之间,两人身上的血迹混在一起,血花乱飞之中,谁都分不清哪些来自关伯,哪些来自鬼见愁。

“对大姐无礼者,杀无赦!”关伯又是一声冷涩的断喝,嘴里狂喷出一大口鲜血,洒落在鬼见愁后脑上。

月牙弯刃死死地切入鬼见愁的肉里,他只要稍微动弹,被割裂的伤口处便会飞溅出一道血箭。

“小关,你终于肯动用‘相思钩’杀人了。昔日你不是说,毕生只用它怀旧,绝不用之于杀人。兄弟,咱们跟随大姐闯荡江湖时,曾歃血为誓,一起立下‘轻生重诺、诺毁人亡’的誓约。现在,你毁诺出手,或许就是最终的死期到了——”鬼见愁脸上仍然能够浮起笑容,比起气息奄奄的关伯,他的战斗力要强盛十倍。

“不错……‘轻生重诺、诺毁人亡’,大姐一声令下,无论水里火里、刀山剑林,我也绝不说半个‘不’字。这一生,我只为她信守诺言,退隐港岛一隅,绝不离开半步,随时等候她的召唤。我没有毁诺,比起大姐来,天下女子都是凡俗草芥,不值得我挂怀,只有……你……”关伯艰难地扭过头,向着方老太太微笑着。

强敌环伺之中,他的目光如此深情,完全抛掉了老年人固有的羞涩。

方老太太的眼眶中微微有泪光闪动,就算我身为男人,听了关伯的表白,都会大为感动,何况是身为当事人的她。

“你的表白,来得实在——太迟了!或许早一年、早五年说,我们就不会各自活得如此悒郁。小关,其实我心里……我心里早就……”她的脸陡然羞红了半边,举手拭泪,借此遮掩窘态。这是一个最不适合表白感情的时刻,而且也是关伯最后的弥留阶段,他像一根燃烧到最后一滴泪的红烛,生命即将随着末日的辉煌而结束。

“你喜欢死,那就去死好了。”鬼见愁的笑容愈加诡秘,身子一扭,立刻脱开相思钩的月牙弯刃,瞬间钻入地下,又在三步之外冒出来,双臂一振,扭住关伯的肩膀。凭他的大力鹰爪手功夫,此刻撕裂关伯已是易如反掌。

“小心!”我的提醒来迟了半步,关伯刹那间受到反制,毫无还手之力,在鬼见愁双爪的一抓一捋之下,啊的一声惨叫,双臂从肩至腕,已然骨节寸断。鬼见愁的“忍者隐形术”极其高明,在场的所有人都低估了他。

“我有那么多人在外面,你还敢反抗?”鬼见愁撮唇呼哨,院子里忽然冒出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足有一百余个,把小院塞得满满当当。他向方老太太隐瞒了太多事实,包括从日本带过来的援手人数。当然,他的驰援港岛本来就是一幕演给别人看的话剧,现在大概到了谢幕之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