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Fresh果果

  
验生石

一、夜娘
我从朝雾山上下来,手里端着木盆,草上的白霜沾湿我的鞋袜和裙摆。远山淡如水墨仙境,云霞氲氤,我驻足观望了片刻,发现就是这样的美景仍是抵不上杜仲笔下所描画的十分之一。
顺着溪流回到白竹林,大老远看去,像刚下过一场小雪。太阳这时刚露头,竹叶上的露水滴落在我发上,一阵凉意顺着头顶直灌到脚心。我行得慢,但是洗了一早上衣服,走起路来大气也不喘,我稍感欣慰。

竹林中风大,我本来系了绳子专门晾晒衣服。可是宇文浩来时训斥了我一顿,说让别的人来看见成什么体统。于是我便砍了两根白竹立在院中,用来系绳子。反正我来时,院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以前那些梨树小枣树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抖平了衣裳挂起来,很简单的白衫,朴素而单薄,我洗的时候总是很小心,生怕一个大力便把它弄破了。杜仲总共没几件衣裳,平日里就两件很旧的替换着穿,他自己不留意别人也不留意,还是我来时看不过去,又给他做了几件。因为依旧是白的,估计他也没发现和以前自己穿的有什么不同。

晾完衣服我又开始打扫院子,收拾屋子。整理杜仲的书房,看见他桌上放了副画,墨迹未干,估计是刚画好的。上面寥寥数笔,大面积留白,只有一叶扁舟却意境悠然。
我冷笑一声,出了房门,又去后山洞中接了壶水,杜仲爱喝那里清泉煮的茶。
提着壶往漫花亭走,瀑布的轰隆声越来越近。通常这时候杜仲都在瀑布旁凸起的巨石上静坐,二十多年风雨不改。

我在亭中帮他沏茶,小炉上的水沸腾翻滚着。杜仲的背影就在不远处,稳如泰山,飘然若仙。过去我在这亭中经常撑着下巴看几个时辰都不会腻,如今却不敢多望一眼。
看看日头,估计他快起身了,我便往回走。来了白竹林已三月有余,但因为我对他作息了如指掌懂得回避,所以并未和他直接打什么照面。
回去路上碰上燕商,仍是一副病怏怏有气无力的样子,纵然相貌再清秀,也像半焉的花,让人看了心头不爽利。我很想叫他鼓起精神来,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夜娘,师父最近怎么样了?”他问我,眼睛却不看我,目光盯着别处。
他是杜仲的二弟子,宇文浩是大弟子。我已经习惯杜仲的淡漠,宇文浩的高傲了,但燕商的礼貌和温和却总是让我不适应。他不敢看我我知道是因为朝雾山的清规戒律,和他本身性格的羞涩,再则是因为我脸上的疤痕。他或许觉得无礼吧,却不知道越是这样的人越怕别人闪躲的目光,反而愿意被人当作普通人。
我比划着手语,告诉他杜仲最近挺好的。
燕商点点头,继续往漫花亭走,应该是有什么事要汇报。

杜仲是朝雾山的掌门,世人号称水剑仙。因为有他,朝雾山得以和蜀山齐名。不过这些年,倒也不怎么理事了,全都交给了燕商和几大长老。
而我,夜娘,只不过一个伺候他衣食住行的下人罢了,连门中弟子都算不上。
三个月前被燕商从厨房调到了杜仲清修的白竹林,只因为派中大典时,杜仲和弟子列席,居然盛了我煮的半碗粥喝。传言杜仲已经从五年前基本上就不吃东西了,偶尔只吃点水果。虽是修道之人,却终究不是仙,杜仲也没有辟谷,只是吃不下饭。急坏了这个孝顺的二徒儿,四方的名厨都请了个遍。

我来白竹林时,原本还有个下人伺候杜仲,后来被我使坏驱离了白竹林,重新回派里做了杂役。我便除了做饭,将她扫地洗衣的活也一并揽下来了。
回到房中,我坐在铜镜前打量脸上那道疤。从颧骨到耳根,细细的,其实并没有多狰狞,只是我总是用额发将另半张完好的脸遮住,露出有疤痕的脸。常人便忍不住会用想象力将另一半宁肯遮住的脸的恐怖程度在脑海中补完。
我捋起发,镜中的完全陌生的脸有着别样的妩媚与妖娆,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我对着镜子咧咧嘴,怕偶尔不练习一下,自己就忘了怎么笑了。

不会笑又怎么勾引男人?
是啊,我在朝雾山潜伏了两年,终于等到机会接近杜仲,不就是为了勾引他,跟他上床,毁了他的真身和道行么。
一个又哑脸上又有疤的女人,居然想勾引一个全天下女人都在觊觎的男人,旁人知道肯定要说我脑子摔出毛病了。
可是,我知道,没有谁能比我更清醒了。
——我要报仇。

 


  
二、燕商
我从漫花亭下来,步伐微微有些不稳。我跟师父说,我要去蜀中,那里的弟子传信来说有曾见过和师妹很相似的人出现过。
师父不允,说大师兄在外降妖,派内之事不可一日无人掌管。
我一向不曾违逆他,可是事关师妹行踪,我怎么可以置之不理?
师父却只是冷冷的扔出师妹的验生石道:“燕商,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肯面对现实。你跑遍了东南西北,有找到她么?”

我看着那颗紫色的小石子发呆摇头,只是一颗石头,一颗石头而已,怎么能证明师妹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证明,也没有人找到她的尸体!或许她只是贪玩或者生我的气离家出走,或许她只是受了伤失了忆,忘了回朝雾山的路……
我紧紧握住师妹的验生石往山下走,几乎要将石头捏成粉末,一度冲动想要丢到崖下却又忍住了。
这样的验生石一般仙门弟子入籍时都有一块,施了法术,滴上本人的血。若出外历练降妖或是其他什么时候有个三长两短,师门才知道是该救人还是收尸。
可是师妹的验生石,五年前随着她的失踪灭了光。我曾不肯相信的一遍遍握着石头向天祈祷,可它却终究成了有着怎么也擦不掉的血的普通石头。

我走到白竹林,回到以往师妹住的房间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师妹的验生石握在掌心中光滑温润,想必时常被人抚弄。师父看似不在意,其实他才是最伤心的吧。吃惯了师妹烧的菜,从那以后他连饭都吃不下了,也不再理派中事务。我到处寻找师妹的消息,最后却又一次次叫人失望,伤疤不断被人揭起,他怎能不难过不生气?
我看着桌上师妹为了给师父贺寿雕刻的白玉像,一尺来高,已经基本成形,只差了脸没有雕刻。当初为了挖这块玉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雕了几天几夜没合眼,却终究没来得及送出去。
二师兄二师兄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我几乎又要掉下泪来。这个我从山里捡回来的小丫头,一手抚养长大。这种为父为兄的感情师父永远没办法明白。

突然有人敲门,我开门,夜娘端着茶水,我摆手说不必了。
“我去蜀中一段日子,你好好照顾师父,我见他气色不是太好。”
夜娘点头,垂着眸子,她从来都不敢直视谁。我们俩说话总是各望向一边,气氛很奇怪。我知道她不管从哪里看都一点也不像师妹,可是我看着她总是特别容易想起菖蒲。

是的,菖蒲。当年我出外降妖,在漫山遍野的菖蒲花中捡到她,便给她取了这么个名字,花菖蒲。
她从小身子不好,在野外一天一夜,寒气入骨,多亏师父一直用心帮她调理。一直到两岁她才能走路,偏偏性子又淘气的很,我总是背着她陪她玩。门里的弟子也很喜欢她,就是大师兄和她合不来,两人在一起总拌嘴。然而过去那些快乐的日子,在师妹失踪后,再也不复返了。
师父抛下了派中事务,师兄也基本上不回来,甚至有传言他在外暗中扩招分派弟子,收买门人,想取师父而代之。
而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把师妹找回来。


三、杜仲
深夜,我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万籁俱寂,外面只有风吹竹叶的声音,就像下着小雨。
我披衣起身,推门而出,原本周身湿热,迎风一吹,凉意渗骨。
一步步朝山上漫花亭走去,我需要清静。瀑布的轰鸣声刚好能掩盖我内心的不平静,而这周围的安静,只能越发清晰的让我听到我内心的声音。

我立于漫花亭顶尖俯瞰千山,一手抚着旁边黑玉雕的象征朝雾山的玄鸟。
过去我常常抱着菖蒲飞到这上面,她毫不顾忌的把玄鸟当木马骑,一面指着各个方向问我是什么地方,我可不可以带她去。
我每次都点头,可是承诺太多,路太远,我们没来得及走完。

又是一阵凉风袭来,我忍不住咳嗽。月光皎洁,远远看到山涧小溪边有个黑色的身影。我知道是夜娘,她偶尔夜间会到溪边洗衣服,或者趁着天色未亮采集点花露。
我不过是偶尔吃了她一碗粥,燕商便专门调她过来伺候我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我依旧吃不下饭,但是她泡的茶倒是不错。以前菖蒲也吵闹着要帮我泡,不过每次再好的茶在她手里都是浪费。
还记得我望着茶盏里满满的一杯糨糊说不出话时,她就脸红的吐着舌头笑:“不好意思师父我茶叶放多了……”
我心头一阵抽痛,现在却突然很想喝她泡的茶。

其实我不想念她。
我曾以为菖蒲的死会让我很难过,毕竟多年师徒,我看着她长大。可是早没有了七情六欲的我握着陡然暗下去的验生石,当时除了大脑瞬间的空白,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离开的前三年里我都很平静,从未有过的平静,我的修为和道行猛增。只是到了前两年,突然开始频繁的想起她来,这三个月更是愈演愈烈,梦里成了挥之不去的魔障。
我很疑惑,自己到底怎么了?

夜娘走到小溪边,左右四顾,然后月光之下,突然脱了衣服。里面什么都没穿,莹白的身体突然从包裹她的黑色袍子里钻出来,玲珑有致,诱人之极。我的脑海划过一道闪电,虽依旧面无表情,呼吸竟有些不稳了。仓促的别看眼去,开始怪自己眼力太好看得太清楚。而穿透瀑布巨大的轰鸣声,我居然还能清楚的听见她小心翼翼步入溪水中,用手浇溅出水花的声音。

下了漫花亭,我轻轻叹息,那么多年,受到的诱惑难道还少么。修炼朝雾山的九天辰法最忌近女色,各大门派为了毁我道行,什么勾引下药的卑劣的手段都使出来过。见我不为所动,甚至连男子都有送上门来的。
如今我却因见着一女人裸身而心慌?真是越来越不济了。

 


  
四、菖蒲
丹参和我说过,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先让他痛苦再杀死他,既过瘾又痛快。然后可以抛开一切,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我当时听了只是摇头,一种深到想让对方去死的仇恨,真的可以那么轻易放下,然后重新开始么?
我上了这朝雾山,就没打算要活着离开。

丹参笑我傻,不过我这种傻人他见得太多了。他的雪狼把我的尸体从山崖下拖出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喊:“只许吃身上,头留给我。”
可是雪狼没有吃我,因为许多年前和杜仲去天山的时候我见过它一面,那时它掉下冰窟,饿得只剩皮包骨,我求杜仲救它上来。
可惜兽都有义,人却无情。

我被丹参救醒的时候心里毫无感激,他却教我,当一个人活不下去的时候就要学会去恨。
我向丹参求了三样东西:一个是蓑缠草,一个是麒麟毒,一个假死药。前两个是留着给杜仲准备的,后一个是给自己吃的,为的是验生石,让杜仲以为我已经死了。
丹参要我当他三年丫鬟还他一命,然后用我的脸换那三种药。
我答应了。

丹参是世上最好的药师,也是最好的画师。
杜仲爱画景,丹参爱画皮。

我不知道他要我那张从崖上摔下已经千疮百孔的脸有什么用,反正是什么模样对我已不再重要。他给我换了另外一张妖冶妩媚的脸,说那张脸他已经玩腻了。
过些时日,我看见自己从前的脸已被修补好,挂在他收藏室的墙上,安静的合着眼,仿佛正在沉睡一般。

丹参是个妖冶的男人,换脸如同换衣服一样,我从来不知道他真正长什么样子。他有时候是男人,有时候也是女人,陪着他的只有各种动物。
三年后我带着蓑缠草和麒麟毒回到朝雾山。我毁了自己的脸,装成哑巴而且不识字。因为只有这样才更能靠近杜仲。

蓑缠草是一种慢性的媚药,能在不知不觉间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心神。每次,我只放一丁点在他的茶杯里。他的衣物,也用蓑缠草泡过的水涤洗。日复一日,他开始有了细微的变化。夜里时常噩梦惊醒,算好时间,我便去溪边采露捶衣。
我要让他注意我,可是不能有太多正面接触,他太聪明,我没把握不在他面前露出马脚,或者恨意。
要勾引一个男人很容易,可是对象如果是杜仲那就不一样了。如果没有蓑缠草,我绝不可能做得到。

我本还想再等两个月,有了万分把握再动手,可是隐约听到谣传杜仲有心退位让燕商接任掌门,宇文浩不满有篡位之势。我怕夜长梦多,十五那天,也就是花菖蒲死去的第五年零三个月又八天,我把麒麟毒和蓑缠草全放在了杜仲的茶里。趁着燕商去蜀中,其他门人没有允许不得上山没人打扰,这样的夜晚最适合不过。

杜仲丝毫没有防备的中毒了,这是我意料当中,丹参调制的毒药,就算是神仙也察觉不出,何况他杜仲还不是神仙。
我扶他在榻上躺下,他虽因药欲火焚身,又不能运功抵抗,额上隐有汗水渗出,意识却相当清醒。
“谁派你来的?”

我坐在他身侧,看看榻上的他,又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不为别人,只为我自己。”
我的嗓音丝滑诱人,极尽妖娆,却不是我原本的声音。当年脖子上的一剑伤了声带,丹参换脸顺便也一起换了。

“你想怎样?”杜仲语调平静,莲容不改,一身白衣仍如雪山一般神圣高远,而我现在竟妄图玷污亵渎。
“我爱你,杜仲,我想要你。”这是我第一次对他表白,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刻。

他看着我,眼中却甚至连一点鄙夷和轻蔑都没有,就像看一堆无关紧要的石头。
“不可能。”
“我知道一般的媚药对你没有作用,可是日日夜夜,蓑缠草已深入你骨髓。”
他依旧镇定,即将大仇得报,我心却有些烦躁:“不用想了,你还中了麒麟毒,使什么仙法道术都没有用的。”
我捋起长发,露出另外半张诱人的脸,他目光清澈的看着我,犹如佛陀。我冷笑,轻轻解开他的衣服,尽管努力控制自己,可是手还是忍不住颤抖。
五年前那个夜晚的痛苦反复凌迟我,我只是想让他也体会一下,无力反抗的感觉。

我埋头轻抚他的身体,却不曾亲吻他,或许潜意识里我已经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不想用现在这个人的模样去玷污他?
他虽一直冷脸不语,却仍在我的手探入他裤底时倒抽一口凉气。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怎么敢?这个我曾经那么崇拜那么敬爱的人……

我覆在他身上,衣衫半褪,目光迷离,极尽诱惑之能。然而整整一炷香的时间,他竟半点没有反应。我手下越勤,他一直被我□,脸上也隐隐有了愤怒的表情。
我舌尖从他胸上滑过,吻着舔着,轻轻啃咬。无法相信这样的状况之下,他还能保持理智,我就不信这世上真有无情无欲的之人。
我另一只手引着杜仲的手在我身体上游走,这种极大的痛苦和欢愉交织在一起的感觉,几乎将我逼疯。
我到底在干些什么?我真的不会后悔?

身子水蛇一般慢慢滑下,留念于曾经我最爱的怀抱,我忍不住喘息低吟,杜仲知我要做什么似乎也有些慌了。
“不要……”
我已用口含住,他双拳紧握,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羞愤的神情。
我得意,越发卖力。他闭上眼睛,我知道他在默念清心咒,可是蓑缠草不可能这样就抵抗得了,他只会越来越难受。可是让我震惊的是,又过了许久,他依然没有反应。

我抬起头来嘲笑:“杜仲,是你道行太深,还是你,根本就性无能?”
杜仲脸上反倒露出悲悯:“夜娘,我们无冤无仇,你何必自贱至此。”
“无冤无仇?”我仰天笑,趴上他身上,俯望着他的脸,“真的无冤无仇么……师父?”

他整个身子一震,双眼睁开,瞳孔放大,不敢相信的盯着我。
而让我更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有反应了。不由得冷笑起来:“搞了半天我白费力了,原来只要一声‘师父’,就可以叫你勃起。”
“闭嘴!”他终于大声怒斥。活了那么多年,我从未在一向淡然的他脸上,见过如此羞恨恼怒的神情。
“原来,你一直恋恋不忘的是你徒弟花菖蒲。”
“不准提她!”杜仲居然一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然而不论他再使劲,终究无力。

我伏在他身上剧烈抖动起来,我在笑,我怎能不笑,这难道不可笑么?他不许我提她?他爱花菖蒲?原来他爱一个人,那个人就必须去死?
我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他涨红了脸,大声道:“不许再笑了!”
我却仍是含泪笑望着他,我说:“你不是最喜欢我笑么?你不是说你会保护我么?每次大师兄把我弄哭你不是都会替我训斥他么,师父,你都忘记了?你忘记菖蒲了么?”

杜仲的脸刹那间苍白如纸,整个人瞬间垮下去了般,眉间只剩下恍惚。
“菖蒲……你没有死?”
我伏下身子,与他肌肤相贴,甜腻的声音道:“师父,我做鬼,来找你报仇了。”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仿佛完全被抽离了力气。
“不要怪师父……”

我笑:“我不怪你,我只是想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想了整整五年,也没有想明白。”我捧起他的长发在掌心轻轻一吻,我是如此迷恋他,哪怕到了现在。
杜仲摇头:“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我有心魔,怕伤害你。”
我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师父你保护我不受伤害的方法就是让大师兄来杀了我?我是真的不知道,原来你竟爱我爱到这种程度。可是我偏偏就是喜欢被你伤害,你无非就是怕被美色所诱,几十年修行前功尽弃。我知道,你是掌门嘛,你是堂堂水剑仙,全天下人都看着你,你怎么会允许自己爱上自己的徒弟?可是……”
我靠近他,轻咬他的耳朵,感觉他完全絮乱的呼吸和身体的微微颤抖,心里很有成就感。摩挲着他的脸,我一面吻他眉眼一面低声呢喃:“我不知道,原来师父对我这么没有抵抗力。”

他身子越发滚烫起来,声音嘶哑:“菖蒲,不要这样。”
我诚恳的道歉:“对不起啊师父,菖蒲太笨了,这是唯一能想到的报复你的办法,不然,你再教教我?”
我的唇不断往下探索,侵略一般攻城夺池,惊奇的看着他和方才完全不一样的反应。
“菖蒲,杀了我,不要再伤害自己来报复我,不值得。”
我抬头,我喜欢他的反应,我从没想过他也会有这么狼狈失控的一天。

“你当初若不想留我,怕我害了你,为什么不逐我出师门?”
他眼中突然流露一丝狠厉:“逐你出师门?让你和燕商远走高飞么?你生是朝雾山的人,死是朝雾山的鬼,天涯海角、黄泉碧落,都只能是我杜仲的徒弟。”
我陡然愣住:“杜仲,你好自私。你早就知道我爱你,以为我就这样死了,就永远是你一个人的了?”
杜仲苦笑:“你又要我能如何?娶你?还是拒绝你?”
我摇头:“这五年,你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斩钉截铁:“若再来一次,我仍杀你。”

我喉头涌上咸腥,硬生生吞下。
“好,我也不悔。你不是这些日子夜夜与我梦中欢好?现在,可以美梦成真了。”
过去,我凭一个女人的本能去爱他,如今,凭一个女人的手段去勾引他。过去,我得到他的心,现在,我要得到他的人。
“菖蒲!”他惊叫。
我却已撑着他身子坐下,他低喘出声。我摇摇欲坠,疼痛让我既麻木又清醒。

“你何苦作践自己,要我的命你说一声便是。”他知道大势已去,面若死灰。
我冷笑:“反正我身子已经脏了,再多一个男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紧抓住我双臂,指甲陷进肉里:“菖蒲,你在说什么?”
“你要我死,杀了便是,何苦要故意折磨我?”
杜仲面色苍白,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浩儿对你做了什么?对你做了什么?”

我依旧冷笑,我只是不明白他既然要我死,为何不亲自动手。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我一边哭一边挣扎一边叫着师父救我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一个个耳光、毒辣的踢打和宇文浩冷冷的嘲笑。
“叫他来救你?你难道不知道,要我杀你的就是他么?”

那一瞬间生无可恋。
被宇文浩抛尸山崖,丹参说我仿佛经历人间炼狱般浑身都是伤。可真正遭受炼狱的,是我的心。
那个我称作师父的,我曾经最信任,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的人。竟然派我的师兄来杀我?
现实很残酷,可是真相更加残酷。如今的花菖蒲,只是名叫夜娘的行尸走肉,用这么一具残破的身子,来占有这高高在上的仙人,难道不是最好的报复么?
我轻轻的扭动身子,脸带微笑,却泪流满面。杜仲痛苦而愉悦的喘息,高潮那一刻他突然用力伸手将我抱进怀里,我听见他几乎哽咽的低喃。
“师父对不起你。”

我面无表情推开他,站起身来,穿上衣服,也给他穿上衣服。郑重而缓慢,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虽然麒麟毒没有我给他解药,他也是必死无疑,但是我还是要亲手杀他。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
我从墙上取下他的佩剑,寒光四射。我提着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他此刻反倒面色平静,一副任杀任剐的模样。这世上,只有我知道他那清奇脱俗的外貌之下,其实是怎样一颗卑鄙自私的心!
可是,我仍然爱他。

一剑下去,刺中他左肩。鲜红的血顺着我为他做的白衫流下来,我竟双臂无力,再刺不进去。便重新拔出举起,再刺下去一剑。
他不怒反而大笑的看着我。
“我的菖蒲长大了,师父很欣慰。如果你当初便是这样坚强勇敢的人,或许我肯放手让你走。我当时却只是想,与其逼你离开我,你不能活,还不如把你杀了。我从小,就舍不得你受一丝苦,也舍不得看你受苦,拿了安死丹给浩儿,他却忤了我的意,反倒害你受更多苦。我如今,是真的后悔了……”
我颤抖着举着剑,看着他的脸,往日场景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可是又如何,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咬牙对着他的心口再次用力刺了下去。

门外却突然一阵掌风,把我震开老远。
我一看,竟是宇文浩。
“师父,你没事吧?”他上前查看,看杜仲浑身是血,而且朝雾山九辰天法已破,道行全失,身重剧毒,不由大惊失色。
“你这妖女!好大的胆子!”

我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爬起,擦掉嘴角的血迹,轻轻笑道:“大师兄,好久不见!”
宇文浩退了两步,脸色惊疑不定:“你!居然是你!你还没死!”
“对不起,一不小心,又活过来了。”
我眼睛只看着杜仲,一步步向他靠近。
说起来,这些年,尽管亲手杀我伤害我的是宇文浩,我竟一点也不恨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找他报仇。
我只恨杜仲,因为我只爱他。

宇文浩又惊又怕,怒道:“花菖蒲!我既然可以杀你一次,就可以杀你第二次!”
“不要!”
我最后,只听见杜仲惊恐的喊声,原来,他的声音,也是可以这么凄绝的。
凛冽的剑迎面飞来,我无处可躲,感受着曾经伤我千百次的它,再一次撕裂穿通我的身体。我飞了起来,就像过去无数次杜仲带我御剑一样。

四周寂静无声,我低头看见自己被剑穿心而过钉在墙上,像一只可笑的四脚蛇。
我太累了,可是总算报了仇了。丹参,其实我不是像杜仲眼里那样无用的,是吧?

流着泪,我慢慢闭上眼,拖了他,这次,我总算可以安心去死。
隐约仍记得,那日,漫花亭中,我等他静坐完一起回白竹林,百无聊赖中,抱着书迷糊睡去,他踏清风而来,为我披衣,我正待睁眼,大叫吓他,却不料他竟俯身,吻我的唇。
那一瞬间,万物静止,月光倾城。


五、燕商

我收到消息,今晚大师兄的人会同时发动,大规模夜袭。我唯恐师父有事,连夜匆匆赶回朝雾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惨烈的景象。夜娘被钉死在墙上,师兄在地上连滚带爬,不停求饶。师父再不复往日风神落落的模样,双目血红,白衣鼓舞,提着剑,犹如修罗。
“欺师灭祖,杀!”
“不仁不义,杀!”
“背叛师门,杀!”
“残害同门,杀!”
……
他每说一个杀字,便狠狠刺下去一剑。一连十多个,大师兄浑身都是血窟窿,不断抽搐着,最后竟被师父伸出手活生生将脑袋拧了下来。

我当时整个人都震傻了,只有一个念头,师父疯了。
他几处要穴都扎了银针,虽能激发出人体所有潜能,可以让人力量速度瞬间提高好几倍,可是再不拔出来,很快就会死的。
我叫声师父,冲上前去,望着银针和他一身白衣上怵目惊心的红色,竟有些无从下手。他一生慈悲,手上从不沾血,是怎样的愤恨和悲痛,竟让他用这样的方式清理门户?

他看也没看我,径直走到夜娘那里,轻轻拔了剑,小心翼翼把夜娘抱在怀里,低声唤道:“菖蒲……”
我头晕目眩,刹那间已明白了一切。

看着师父抱着菖蒲,摇摇晃晃往外走。我只能捂着嘴一路跟着,几乎哭出声音。
师父一步步往漫花亭的方向去,眼神空洞,只是一直默念着师妹的名字,。
这是今生我走过最长的一条路,终于,听见瀑布的轰鸣声了,漫花亭就在不远处。可是师父体力已到极限,终于倒在了漫花亭不远的梨树下,抱着师妹,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跪在树下痛哭。我寻了五年,却是这样的真相这样的结果。

一个月后,我继任朝雾山的掌门。站在漫花亭里,我将师父和师妹二人的骨灰洒进瀑布下的寒潭。掌心里已成普通石头的两颗圆润光滑的验生石,被我用内力深深嵌进了亭上玄鸟的眼睛里。
从今往后,你们可以日日遥望朝雾山,再也不分开了。
我转身,带一身露水,沾几朵梨花,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