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锦云当然看到了孙丽娜的尴尬,但是他深知萧定坤的性格,他也不是那种会出头的人,生活已经教会他什么都装作没看到,所以他状若无事地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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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宝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个屋子里很简单,靠墙的土炕,角落里放着一个箱子,箱子旁边用木板和砖头支成一个小桌子,这就是房间所有的摆设。

福宝看到小桌子上有一张图,图上密密麻麻的许多线。

她纳闷了,小声说:“定坤哥哥,那是什么啊?”

萧定坤没说话,他正从木板桌子旁边的箱子里找出来一个罐子,打开来,然后拿来一个瓷碗,从暖瓶里倒了一些水。

霍锦云笑着说:“这是柴油机水泵的内部构造图。”

内部构造图?那是什么?

福宝听得一头雾水,不过定坤哥哥也没搭理她,她又和人家锦云哥哥不熟,也不好意思再问,只好小声“喔”了下,假装自己听明白了。

萧定坤回过头,一看她那懵懵的样子就知道怎么回事:“知道什么是内部构造图吗?”

福宝被看破了心事,羞愧:“不知道。”

萧定坤:“就是把柴油机水泵里面长什么样都给画出来,这样看着就能一目了然了。”

福宝想想,明白了:“怪不得锦云哥哥会摆弄柴油机水泵,原来是懂得柴油机水泵里面长啥样啊!”

萧定坤看她这恍然的样子,微微勾唇笑了下,不过他没说话,起身把麦乳精给福宝喝。

福宝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不由舒服地咂舌头:“哇,真好喝,这是麦乳精吧,以前我在我姥姥家喝过!”

定坤哥哥就是好,总是给她好吃的。

萧定坤看着她乖软的小样子,原本面上的寒气已经散去了:“麦乳精是营养补品,你还小,补补身体,这样才能长高。”

福宝听了,心里自然是喜欢,忍不住再次喝了一口,抿在舌尖,真是香甜:“好喝。”

正喝着,苏宛如跑过来了:“小姑娘,看我给你拿来个什么,这可是好东西,你见过吗?”

霍锦云看她一脸显摆的样子,露出温和的笑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出来什么宝贝呢。”

苏宛如一脸得意:“这本来就是宝贝啊!”

说着,还向福宝晃了晃她手里的盒子。

福宝看过去,那是一个方形的铁盒子,盒子上画着一对红脸蛋的小姐妹,戴着带白毛的红帽子,身上穿着棉袍子,脖子里还系着红领巾。

苏宛如打开铁盒子,从里面拿出来几块饼干递给福宝,又分给萧定坤和霍锦云。

福宝好奇地看着饼干,这个饼干和以前吃过的所有饼干都不一样,饼干上镶嵌着绿色的像菜叶的东西,好像还有红色的?

萧定坤低头看了她一眼:“这确实是好东西,你尝尝。”

福宝接过来一片,放在嘴里,一吃之下,清澈的眼睛中顿时绽放出惊喜来。

这个饼干自然是很好吃,喷香酥脆,是平溪生产大队的孩子做梦都吃不到的,但是这个饼干又和之前萧定坤给她吃的其它饼干不同,这个饼干里面带着烤酥了的菜味,还有一些其它水果的味道。

福宝馋嘴地吃完了一块,舔舔嘴唇儿,好奇地望着那盒子问:“这是什么饼干啊?”

这时候萧定坤和霍锦云也都吃了,萧定坤是吃了跟没吃一样,霍锦云是点头称赞:“以前还没觉得这饼干有多好吃,现在觉得真是好吃。”

幸福感是比较出来的,现在吃着窝窝头,再吃这饼干,那是人间至上的美味了。

苏宛如一看大家都喜欢,福宝又很好奇的样子,便把盒子拿到她面前,指给她看:“这几个字是,草原小姐妹。”

福宝看着那两个红扑扑脸蛋的小姑娘,好奇了:“草原小姐妹?这是什么?”

苏宛如笑眯眯地开始讲了:“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她们是蒙古族的一对姐妹,叫龙梅和玉荣,她们利用假期去给生产队里放羊,结果遇到了暴风雨,这两姐妹为了保护受惊的羊群,冒着刺骨的风雪坚强拼搏,龙梅为了救一只埋进雪里的羊和羊群失散了,她们在冰雪中把脚冻成了冰坨子但依然顽强地保护羊群。”

福宝睁大了惊奇的眼睛。

她一岁前生活在尼姑庵里,后来就来到了平溪生产大队,所接触的无非是山里山下以及平溪生产大队的那些人,从来没想到外面的世界还有这样的地方,还有这么一对小姐妹。

她担心地问:“那后来呢?她们怎么样了?”

苏宛如看着她担忧的小样子,忍不住想笑:“龙梅找到了自己的妹妹玉荣,发现玉荣的脚冻成了冰坨子,就撕下自己的衣服包住了妹妹的脚,然后在风雪中背着妹妹往前走,后来是铁路工人和寻找他们的公社书记找了她们,她们顺利脱离了危险,并成为了草原上的英雄小姐妹。”

说着,她又拿起一块饼干来递给福宝:“这个饼干的牌子就叫草原小姐妹,是为了纪念这一对姐妹。”

当然她没说的是,这个草原小姐妹什锦饼干即使是在大城市里也是很昂贵的,一般人根本吃不起,不是一般的饼干能比的。

福宝听到那对小姐妹脱险,顿时松了口气,虽然这件事很遥远,但是她听着就替那对小姐妹揪心。

一时又想起刚才苏宛如说的话:“姐姐刚才说她们是蒙古族,蒙古族是什么啊?”

福宝还没上学,她还不知道全国有五十六个民族。

苏宛如正在那里啃饼干,霍锦云见了,便把中国有五十六个民族的事都和她说了,又详细地给她介绍了蒙古族,给她说了什么是草原。

福宝听得眼睛都睁大了,她只知道山,只知道河,只知道尼姑庵和平溪生产大队,终于李书记所在的公社,对她来说都是遥远而神秘的,仿佛晨间的大山,被笼罩上一层神秘的白纱。

她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遥远的地方,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还有那么可爱的一对小姐妹。

小小的心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洗涤,她忍不住感慨:“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大,有这么多民族,知青哥哥姐姐们都知道好多东西,都好厉害!”

她一连用了几个好,惹得在场的几个知青都笑起来。

福宝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她不知道几个哥哥姐姐在笑什么,她忍不住说:“还有那位丽娜姐姐,她也好厉害,她还会炼钢。”

“炼钢?”

她这一说,几个男女面面相觑,炼钢??

福宝一脸崇拜:“是诶,炼钢,宛如姐姐,你会炼钢吗?”

苏宛如傻眼,摇摇头,她,她炼得哪门子钢?

萧定坤皱眉:“孙丽娜说她会炼钢?”

她又不是钢铁系统的,怎么会知道炼钢?这年头炼钢是国家大事,炼钢厂是保密的,不会随便让人进去的。

福宝一脸认真:“是诶,孙姐姐在看炼钢的书。”

“炼钢的书?”萧定坤彻底狐疑了,孙丽娜?看炼钢的书?

霍锦云和苏宛如也是一脸懵。

“对,就是一本书,叫《钢铁是怎么炼成的》!”福宝用她的小奶音大声地这么说,眼中泛着憧憬的光。

“……”

几个男女愣了半晌,最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第60章 第 60 章

第60章顾卫东的理想

萧定坤受不了了,他让福宝坐下, 他蹲在旁边, 花了很多口舌给小福宝介绍《钢铁是怎么炼成的》这本书, 给她讲了苏联共和国, 给她讲了比喻的手法,给她讲了保尔柯察金。

小福宝听得都入迷了,她专注地地听着萧定坤讲那个神奇的故事。

到了最后,萧定坤不讲了,她意犹未尽:“定坤哥哥, 还有吗?后来呢,后来保尔柯察金的身体恢复了吗,眼睛治好了吗?”

萧定坤摇头:“没有。”

小福宝满脸失望, 不满地控诉说:“那怎么可以, 他那样的人, 是拥有钢铁般意志的人,为什么要让他全身瘫痪两眼失明?太可怜了!”

那谴责的小样子, 仿佛要让他去改写结局。

萧定坤无奈,挑眉:“书里就这么写的, 我也没办法。”

小福宝不明白了:“为什么书里要这么写?既然是书, 那就是人写的, 那就应该让他好起来,写书的人为什么心这么坏?”

萧定坤:“……”

突然头疼起来, 他并没有哄小孩的经验。

旁边的苏宛如看到这个样子,憋着笑都憋得肚子要疼了。

她也是早就认识萧定坤, 他这个人可是天不怕地不怕,逞凶斗狠很厉害的,但是现在,竟然被个小姑娘问得哑口无言,那个窘样,这辈子没见过!

霍锦云对萧定坤投去了同情的目光,不过面上却依然带着笑,无能为力的笑。

萧定坤在片刻的无奈后,突然想到了:“福宝,麦乳精好喝吗?你都喝了吧。”

说完,端起来,让她继续喝。

福宝顿时想起来了,刚才听故事听得入迷,都忘记那碗麦乳精了,顿时转悲为喜,端起那碗麦乳精,美滋滋地喝起来。

萧定坤舒了口气,看来哄小孩很容易。

福宝喝完后,满足地回味着这甜奶香,舒服地叹了一小口气,之后突然说:“比起保尔柯察金,我真是幸福呀。”

那小语调,那小叹气,那最后一个稚嫩“呀”字里面的幸福和满足感……

苏宛如笑得收不住,最后过来摸摸福宝的小辫子:“小孩儿真好玩,太好玩了,福宝,你以后一定要过来找哥哥姐姐玩儿知道吗?不然哥哥姐姐们好无聊!”

顾卫东从陈有福那里兴匆匆地回来的时候,福宝正在和萧定坤他们说粽子,她详细地说了那粽子如何如何好,说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最后说:“我觉得一定很好吃!”

苏宛如听着不对劲了:“你没吃过吗?”

福宝笑得满足:“我以前没吃过,不过今天就能吃到粽子了!”

萧定坤听了,顿时皱眉了。

是在聂家没吃过粽子?

正说着,恰好顾卫东回来了。

原来他是陈有福叫过去问问当初去市里开会学习的一件事,说是陈有福那里要写报告用。

顾卫东回来后,本来还想再和霍锦云请教下那内部构造图的事,不过看福宝来叫自己,想想家里包了粽子,便也不好耽搁,就带着福宝匆忙回去了。

福宝心里却在琢磨着,粽子那么好吃,真是可惜了,她没办法把自己那个偷偷带出来给萧定坤他们尝尝。

回去后,这边苗秀菊热腾腾的粽子正闷在锅里,就等着他们父女俩了,小孩子们一个个闻着香味望眼欲穿,见到顾卫东和福宝回来了,一个个都蹦起来:“吃粽子了,吃粽子了!”

苗秀菊笑呵呵的:“别急,都别急,现在都系上红绳。”

她这一声令下,几个媳妇拿着红绳,给家里各个孩子都系上,福宝的是系上手腕上,幼滑雪白的纤细手腕,系上那红绳后,看着红艳艳的好看。

都系好了红绳后,苗秀菊便把粽子从热锅里拾掇出来,只见每个粽子都被里面的糯米撑得圆滚滚,翠绿小胖身子还用红线给拴住。

大家围上去:“分粽子啦!”

一人一个粽子,粽子烫手,小孩子们一边哈着气倒手,一边迫不及待地想扯开上面拴着的红线开始吃粽子。

福宝不着急,她慢慢地吹着气,吹得不那么烫了,才解开红绳。

解开红绳,剥开外面的粽子叶,就看到了里面软糯紧实的糯米。因为有大红枣的缘故,糯米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白了,而是蒙着一层甜软的暗色。

糯米的香味此时已经完美地融合了苇叶的清香以及大红枣的甜美,轻轻咬上一口,香味在舌尖蔓延,满心都是喜欢。

福宝想起来曾经被人丢在井台下面的那片粽子叶上沾着的那粒糯米。

她后来时不时想起来,想着粽子应该是怎么样的滋味。

她现在终于尝到了。

原来竟然这么好吃。

吃完粽子后,苗秀菊带着几个媳妇把艾叶烧成了一大锅水,晚上让一家子都用这种艾叶水洗洗。

“洗脚,脚不疼,洗头,头不疼。”

用苗秀菊的说法,洗哪里,哪里就不会疼。

她年年用艾叶洗腿,她腿到了冬天依然疼得厉害,但她依然对此笃信不疑。

艾叶烧好了,一家子闲的没事在那里说话,顾卫东咳了一声,开始和苗秀菊和顾大勇商量了。

“爹,娘,我现在有个打算,想和你们说说,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想法。”

顾卫东开这个口很难。

他知道他说出来后注定遭遇到的是反对,但是没办法,他年纪也不小了,三十多岁了,他得试试自己的想法。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于是他想了想,把最近自己一直考虑的事情说出来:“咱农村的棉絮收了后,做成棉被胎,拿到城里,人家城里人老喜欢了,可以要钱,也可以要粮票布票,很容易卖出去,这个肯定赚。”

他这话一出,顾家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

鸦雀无声。

顾家几兄弟像没听到一样,沈红英撇嘴,刘招娣揣着小心思赶紧看苗秀菊的脸色,牛三妮惊讶得瞪大眼睛,至于顾大勇,则是依然木着一张脸,保持着他这些年一贯的本色。

苗秀菊板着脸,盯着顾卫东:“说啥呢?好好的日子不过,弄什么幺蛾子?”

顾卫东这辈子最怕他娘了。

他娘不容易,他娘吃了不少苦,他当儿子的得孝顺。

他娘脾气大,他娘性子急,他当儿子的得让着。

所以顾卫东从来不会和他娘对着干,他娘说啥就是啥。

但是现在,平生第一次,顾卫东勇敢地迎视着他娘的目光,坚持着说:“娘,这个事我琢磨了很久了,我觉得可以试试,我也问过知青,他们也这么认为。”

说着,他补充说:“现在是夏天,这个事就得开始干了,先筹集一些钱,想办法订购棉花,收棉花,做成棉套子,到了一入冬,就背着到城里去卖。”

苗秀菊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知儿莫如娘,她当然知道四儿子心里的小算盘。

可是这么干,不可能的,他几个哥哥都不会同意啊!

庄户人家,哪能干得起这种买卖?

苗秀菊沉着脸:“好好的吃你的粽子过你的节,别想有的没的!”

一语定调,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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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卫东碰了一鼻子灰。

几个儿子媳妇各自回屋,自然各有一番计较。

沈红英眯着眼在那里叨叨:“做买卖?也忒异想天开了,他怎么不想想,祖祖辈辈都是土里刨食的,他是那块料吗?到时候赔了怎么办,还不是咱们给他兜底!”

平时沈红英叨叨小叔子妯娌的,顾卫国总是劝她,劝她想开些,劝她和妯娌和睦,可是今天,平生第一次,他木木地躺在那里,望着上方那个熏黑的屋顶,一句话没说。

老四到底想什么呢,他不懂,但是做什么棉絮买卖,他一听就怕,赔了怎么办?赔了怎么办?

沈红英瞥了一眼自己男人,嘲讽一笑:“你这个弟弟啊,早晚折腾得咱们都跟着受累!”

她叨叨了这么多年,男人终于明白,他这弟弟靠不住了吧?

而就在隔壁老三家屋子里,刘招娣也开始琢磨了:“老四到底想啥呢?该不会是他琢磨着咱娘的钱吧?”

顾卫军皱眉:“想啥呢,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想干点事,不想土里刨食。”  刘招娣却不以为然。

她觉得家里几个媳妇,如果说能干会生儿子,她肯定不行,可如果说起琢磨事儿,她肯定是最能琢磨的。

她琢磨了一番,慢腾腾地说:“我觉得这件事肯定不那么简单,一个老农民,屁事不懂,老四凭啥想着去城里做买卖?他肯定是心思不在买卖上,而是在咱娘的钱上。”

“咱娘的钱?”顾卫军不懂了:“啥意思?”

刘招娣撇嘴,暗地里哼了声,之后才开始酸:“最近咱家运气好,又是打到鱼,又是挖到山参,咱娘手底下攒了几十块钱,这可是一笔大钱,老四心里惦记着,明里要不到,就想歪法子,他想做买卖,从咱娘手里挖出来,回头他说没挣到钱,说赔了,咱找谁说理去!”

顾卫军恍然,恍然过后又说:“不至于吧,老四从小就老实,不是干这种事的人。”

刘招娣鄙视地看了顾卫军一眼:“你啊,这榆木疙瘩脑袋,就像你爹,你是根本没想明白吗?要不然老四干嘛要做买卖?老四的本钱从哪里来?”

顾卫军低头不语,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