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任总。”她这么回答时,客气得简直比刚才更做作。

任炎转头看向一边。他一手插在腰上,一手抬起捏了下额头。

他发了一个气声的笑。嗤的一声。

然后他放下捏额头的手,转回头,挑着嘴角笑着,有一点生了气的邪坏的样子。

“楚千淼,不如你说说看,怎么样你能恢复得正常一点。”

楚千淼抱着杯子微笑着给他行个礼“任总言重了!”然后她朝他背后一指,“任总,安鲁达安总来找您了!”趁他侧转身回头看,她从他身侧的缝隙里敏捷地钻了出去。

任炎只觉得鼻前留下一片馨香。

然后她就溜了。而他身后,连个鬼的影子都没有。

他捏捏额角,觉得更生气了。

小骗子!

楚千淼从茶水间脱困后,坐回到办公桌前时,回想了一下刚刚任炎的问题。

怎么样你能恢复正常一点?

这答案有那么难吗?你就向我道个歉啊,说你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我是不对的。

这有那么难吗??

置气归置气,但重要的事来了,楚千淼明白该办事还是要齐心协力地去办的。

之前申报了上市材料、处于排队状态的瀚海家纺,排队状态终于向前更近一步,从“已受理”变成了“已反馈”。反馈之后是预披露,然后是初审会、发审会。等发审会审核通过、拿到发行批文,瀚海家纺的io就真正地大功告成了。

这段时间,任炎带着大家从嘉乐远的项目上暂时分出大半的精力去忙瀚海家纺反馈的事情。反馈会之后,瀚海家纺很快收到了反馈意见,任炎立刻组织企业的人和各个中介机构按照反馈意见的要求对问题进行讨论准备回复。

反馈意见里需要回答说明的问题很多,每一条问题都需要经过认真的讨论后字斟句酌地去回复。这段时间楚千淼忙瀚海家纺的事忙得差点都忘了要客气了。

楚千淼发现事情越忙,麻烦还就越爱往一起凑。

她这边忙着处理反馈意见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偏偏谷妙语又遇到了个超级大麻烦。

谷妙语一夜之间,被网络暴力得连妈都叫不出。

楚千淼觉得谷妙语真的是活人上演教科书般的躺枪。

事情的起因是,谷妙语曾经接待过一对小夫妻的客户,她给小夫妻客户谈装修报价的时候,顺便把装修材料的清单也都列了。小夫妻对她的服务很认可很感动,然后拒绝了她去选了和涂晓蓉签了合同。

涂晓蓉自从被谷妙语拉下业绩第一的神坛以后,简直丧心病狂,不管什么单子都要抢,她靠着胡说八道和乱许愿,硬是把小夫妻客户抢走了。

这些倒也没什么,谷妙语是懒得和她计较的。只是后来涂晓蓉给小夫妻装好了房子之后,小夫妻带着他们的女儿月月搬进去,只一个多月月月就被查出了白血病。确诊没多久,月月就去世了。

小夫妻万万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说一定是装修材料饱含甲醛才夺走了他们宝贝女儿的命。

小夫妻跑到谷妙语的公司去维(要)权(钱),小夫妻里的丈夫还特意录下了妻子哭得撕心裂肺伤心欲绝的样子,以及涂晓蓉(差点被他妻子扯着脖领子勒死于是)动手推了她妻子的样子。涂晓蓉本着我可不能一个人倒霉的理念毫不犹豫把谷妙语拖进了纠纷中,她一口咬定,她是按照谷妙语的材料清单装修的,要是有问题那也是谷妙语的问题。丈夫于是把谷妙语也录进了视频里。

视频被发到网上,一夜之间发酵得天翻地覆。谷妙语和涂晓蓉都喜提了“杀人凶手”的称号。

楚千淼想,但凡有点理智的人仔细想想都能知道谷妙语是无辜的,但网络暴力中,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键盘侠们,他们是不需要理智的。他们只要有“正义”就可以了。正义让他们同情去世的孩子,同情哭得歇斯底里的妈妈,正义也让他们挺直了腰板辱骂谷妙语,天经地义地向她喊打喊杀。

键盘侠们神通广大,除了“正义”之外,他们还精通“人肉”。他们很快人肉出楚千淼和谷妙语租住的房子地址,然后不停有快递寄到家里来,不是刀片就是花圈。

楚千淼第一次切身地感受到网络暴力的可怕。

很快网络暴力就从快递刀片和花圈的正义10升级到了正义20开始有人放话,让谷妙语小心点,出门时注意点车和人,他们这些正义使者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赶到她身边来,替天行道。

楚千淼和谷妙语想,既然如此,那她们不出门好了。不出门总可以保住命的。

但正义的键盘侠们不允许她们这样自闭。他们马上又人肉出了把房子租给她们住的房东的电话,还正义地告诫房东说假如不把住在她房子里的人渣赶走,那她就是在助纣为虐,那他们可就要行使正义替天行道了!比如往房东家里也寄点什么,也关照房东出门时要小心之类的,还有没事可以泼泼粪帮房东光耀一下家里门楣。

房东怕了,虽然过意不去,但还是铁下了心,连夜把楚千淼和谷妙语请走了。

于是大半夜里,楚千淼和谷妙语以及她们的一堆行李,被一起从房子里清空出来,流落在大街上。

楚千淼从来没觉得这个都市的夜晚这样叫人心凉过。

她担心谷妙语已经快给网络暴力逼得抑郁了,所以她不能让谷妙语操心,她得赶紧想个办法安置她们两个人。

大半夜找房子是不成了,那就得住酒店。可住酒店她们还有这么多行李。或者她可以先把行李拉去律所,堆在张腾办公室里,等尽快找好房子再拉走。那么接下来,她要先找个面包车拉行李,安置好行李后再带着谷妙语去住宾馆。

她把一切想明白之后开始用手机上网查拉货小面包的电话。

她一手翻手机,一手揽住谷妙语,给她身体的和精神的依靠。

忽然58同城的页面被一个号码的来电给切换掉了。

谷妙语侧头,看到楚千淼眼睛盯着来电显示,脸上浮起一种很复杂的表情。她处在风口浪尖上,脑子早就木了,一时品不出楚千淼表情里的复杂到底是什么。像是有点高兴?也像是有点委屈。

总之她把电话接起来了。

电话那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抿紧了嘴唇。

然后她松开她,躲到一边去讲电话。

路灯的光投在她脸上,投出了她一种崭新的表情。好像一位公主困在冰山雪地濒临死亡时,她的王子从天而降地来救她了。

挂断电话后,楚千淼走回到谷妙语身边,对她说“小稻谷,我们有地方去了!”她笑起来,总算松口气的样子, “任炎从网上看到了这件事,他说他马上开车过来接我们,让我们暂时先住在他的一个空房子里。”

☆、第38章 我是前男友

《服不服》第三十八章我是前男友

下班之后, 任炎在外面随便吃了点晚饭, 回到家里就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多年来他的一条经验是, 只要让自己时刻陷入忙碌中, 他就不再有机会去被乱七八糟的情绪所烦扰。

桌上电脑旁, 摆着一瓶威士忌。威士忌旁边是他的车钥匙。他仿佛正在被电脑占有, 但其实一旁的酒和车钥匙才是真正在拉扯着他的罪魁祸首。

他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文档上的字一个又一个地跳进他眼睛里,却到达不了大脑皮层。他的脑子正被一道选择题所占据到底是喝一杯, 冲一冲胸口淤滞的那口气,还是直接开车出去兜几圈。

他本来一向把自己克制得很好, 很少让自己陷入烦心忧扰中。但最近他的克制功能好像出现了障碍, 似乎这一年的烦躁都提前被他透支用在了最近这一段时间。

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与被一个人不客气地对待相比, 被客气地对待才更是种惩罚。

选择题的答案还没有被他得出,手机却在桌面上连响带震地造起反来。

看着来电显示上出现“雷振梓”三个字,他不太想接电话。这会儿他的聒噪纾解不了他谜一样的心浮气躁, 只会更加加深他想酒醉或飙车的冲动。

他任由手机响和震着, 直到它停下来。

他松口气。

但马上手机进来一条信息, 弹在屏幕上赶紧接电话,出事了!

他想了想,叹口气, 拿起手机回电话给雷振梓。

电话一通, 雷振梓的声音就从听筒里窜出来扎进他耳朵撞击他的鼓膜。

“阿任, 上网了吗?算了, 你这远古人没有这个特长。来,我跟你长话短说,网上出事了!”雷振梓喘口气,然后把语速调整得更快,“你还记得上回我们俩假扮高端客户帮的那个姓谷的姑娘吗?她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有人在网上发帖子说用了她的材料装完房子之后,孩子得白血病去世了,发帖人痛诉,说她是黑心设计师和杀人凶手,现在那姑娘已经快被网络暴力给淹死了!”

雷振梓讲到这里时,任炎并没有觉得这有多大的问题。他寡淡的认为,每天都有人在网络上披着假名字说三道四,不去听不去理也就好了。

但当雷振梓继续说下去,他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现在那姑娘已经被网上一群暴徒给人肉出了个人信息,包括工作单位手机号码和居住地址。有人在寄刀片和花圈过去,还有人扬言要上门去收拾那姑娘。”雷振梓顿了顿,直切重点,“千淼不是和那姓谷的姑娘住一块吗?这俩姑娘住的地方估计已经不太安全了,所以你要不要打电……”

后面的话被任炎切断了。

他在雷振梓讲电话的时候,一边听一边上网搜关键字,他看到了满屏充斥着戾气的道德审判,也看到了无数人给对谷妙语发出人身威胁的人点赞叫好。

他当即切断了和雷振梓的通话,拨打楚千淼的电话号码。

那一刻什么矜持克制,什么心理博弈,什么内心秩序,他都想不起来了,他只有一个担心她的室友有危险,那她也一定陷在危险中。

楚千淼揽着谷妙语站在一群行李中间,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出任炎的来电时,那一刻,她不知怎么,鼻子忽然一酸。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接通的电话。好像有点委屈,也好像有点高兴。

电话一通,她把声音语调尽量调整到一个和平常一样的若无其事的状态。她喂了一声。那时她心底的堡垒还是坚固的,她还是坚强的。

可任炎直接说“我从网上看到你们的事了。虽然我不了解你发小,也不了解事情的经过,没法从事件本身去评判她是对是错。但她是你朋友,从你的品质推及她,我相信她没有做过那么坏的事。”

听到这句话,她心里的堡垒一下就垮了一个角。她一下就不那么坚强了。她赶紧放开谷妙语走去旁边的路灯底下接电话。

她仰头看着路灯,让灯光冲散她鼻子里涌起的一股微酸。

她说谢谢你能相信我们。

这回她没有用那么客气死人的气人语气。

她听到任炎在电话那边好像松口气。她想她这几天的客气可能真的给他治得够呛。

然后她听到他说“我看到网上有人扬言要去堵你们,你们现在住的地方已经不安全不能住了。不如这样,你们现在赶紧收拾点东西,等下我开车去接你们,我有处房子空着,你们这几天就到那里去住。”

楚千淼在电话这边只喘气,不说话。她的沉默让任炎以为她还在怄他的气。

于是他像狠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吸气又长长一出气,声音压得都低了柔了,说“之前开会我吼你,是我不对,但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有人扬言要上门会会你们,即便这些人不会真的要你们的命,但真落他们手里被他们打骂一顿羞辱一顿,这结果值得吗?”

楚千淼听到任炎的道歉,心底的堡垒又坍塌了一大半。

但她还是嘴硬地回了句“他们敢?这是个的社会,法律可以保护我们!”

任炎语气变重“法律给你的保护是滞后的你应该比谁都懂,它不能提前保护你们不受到暴徒伤害,它只能在你们被暴徒造成实质伤害以后才去惩戒暴徒!那时法律是保护了你,但你们的伤害也已经造成了!”他喘口气,叫了声她的名字,叫得像叹气似的,说,“楚千淼,我之前吼你不对,我向你道歉。所以现在别置气了,好吗?”

这声好吗,尾音婉转,余韵悠长,一下温软了楚千淼的柔肠。她心底的堡垒整个地塌掉了。

路灯灯光打在她脸上,投出她一种崭新的表情。她目光明亮,嘴角微扬,握着手机说“好学长,我原谅你了。我住的小区你知道的,但我们要带的行李有点多,可能你的奔驰装不下。”

任炎表示他还有辆七座的车,他马上开那辆七座的车赶过去。

挂断电话后,楚千淼走回到谷妙语身边,告诉她,等下任炎会来接她们,会把她们先安置在他的一套空房子里去。

谷妙语抬头看着楚千淼。落脚的地方终于有了着落,这让她心神安稳了一些。她想虽然任炎一直以魔鬼混蛋这样的字眼出现在楚千淼和她的聊天中,虽然他听起来有一点拽有一点淡漠有时还挺气人,但其实他是个好人,是个虽然会凶楚千淼,但也会对她挂心的人。

任炎开车到了小区楼下,当看到楚千淼和谷妙语坐在她们的一堆行李上时,他才知道两个女孩已经被房东扫地出门了。

连他这么性情寡淡的人都忍不住要同情那两个女孩,但她们两个当事人却跟没事人似的,跟他问好,向他道谢,往车里搬行李的时候一个比一个像男孩子,膀子都抡圆了地使劲。

行李和人都上了车之后,起初谁也不说话。车里一片静谧的尴尬。

后来是楚千淼先受不了了,她又开始道谢。

“谢谢任总。”

任炎默了下,从后视镜里看楚千淼一眼,说“下班时间,叫学长。”

“……”

“谢谢学长。”楚千淼换了称呼重新道谢。

“不客气。”

又是静默。

“学长我们搬到你的房子去住,不会给你添麻烦?你不会因此没地方住?”楚千淼再度找出话来聊。

“不会。”任炎说,“我房子挺多的。”

“……”

楚千淼觉得不想聊下去了。

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决定强调一下之后再终止聊天。

“学长,我们俩先暂时借住你的房子,等风头过了,我们就会搬走的,绝对不会耽误你自己住或者往外租什么的。”

任炎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说“你们可以一直长住。”顿了顿,又说,“那点租金可有可无。”

“……”

楚千淼真的不想再聊下去了。一个月三四千的租金,原来叫可有可无……

任炎很快把她们拉到一个高档公寓小区,地方离楚千淼原来租的房子不算远。

小区门卫人好,推着板车帮他们一起拉了行李。

进了任炎的精装三居公寓,楚千淼觉得那点“可有可无的租金”被她低估了,三四千是不能够的了,起码要七八千万把块。

客厅里盘踞着高档真皮沙发,沙发前是天然大理石的茶几。两个卧室一间书房,卧室里每张床都是kgsize,那尺寸让人觉得一个人睡在上面是对不起那张bed的,应该再找个人来两个人一起在上面谱写点什么精彩夜曲才不枉那张床之为床。书房更夸张,除了一整面墙的书柜和书,还有疑似黄花梨的办公桌和四把办公椅,这些全让楚千淼有夺门而逃的冲动。

谷妙语这个行家打眼看了下屋里的装修后小声告诉楚千淼“这房子的装修起码一万一平。”

楚千淼很想拖着谷妙语出去住宾馆算了,住在这她简直有心里压力。她和谷妙语站在屋子中间,沙发不敢坐,床也不敢躺,书桌更不敢碰。

任炎宽慰她们“放轻松,以前房子便宜的时候我多买了几套。这里只是我不住了的地方,我搬去了更好的住处,所以你们不用这么拘谨什么都不敢碰。”

他这番“安慰”说完,楚千淼和谷妙语差点双双跪下。

事情还在网上继续发酵着。

谷妙语除了配合行业协会做必要的调查,平时就待在任炎的公寓里。赶上双休日时,楚千淼在家里陪着谷妙语。

这几天家里很热闹,除了任炎会来,周书奇和邵远也都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他们另外两个室友,他们是来帮谷妙语撰写声明揭穿事实真相的。

楚千淼觉得本来挺大的北京都让他们这几个人给显得小了原来周书奇和邵远居然是室友,而邵远是谷妙语带的销售、是任炎的直系学弟;谷妙语是她的发小,她又是任炎的合作伙伴也是被他忘记过的学妹。

所有人的关系都串在了一起,这感觉真是奇妙。

邵远带着其他两个室友一直在忙活着,周书奇时不时地溜号,他不停地围着楚千淼打转。

但可惜,他还没跟楚千淼说上几句话,楚千淼就被任炎给叫去了书房里。他把人叫走的理由冠冕堂皇楚千淼,过来,得写瀚海家纺的反馈意见回复了。

楚千淼抱着电脑进了书房。任炎站在书房门里、面朝外,看了周书奇一眼,慢慢悠悠地把门关上了。

周书奇愤愤地走到邵远身边,愤愤地说“你看看,看看里面那司马任炎之心,多险恶!他就故意拆散我和学姐的互诉衷肠呢!”

邵远从电脑前抬起头,看了眼周书奇,对他说了句“你清醒点,你学姐衷肠里没有你。”

楚千淼坐在价值不菲的书桌正位上,任炎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

他们的阵容像在嘉乐远似的,但彼此间距却比在嘉乐远小得多。

楚千淼甚至能闻到任炎身上有种淡淡的清新味道,很好闻。她悄悄抬了抬眼皮瞄他。

虽然是双休日,他还是穿了衬衫西装,但没打领带。领口的纽扣也没有系,衣领微敞着,脖颈的线条被收在那里,若隐若现地,很禁欲系。

楚千淼有点出神地想,这男的不说话不和她置气的时候,多好多养眼啊。可惜一说话就终结所有聊天和所有想象。

比如眼下

“楚千淼。”

“到!”

“我脸上有反馈意见吗?”

“……”

她谢谢他没直接问你瞅啥?你再瞅试试!

放在桌上的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是有人发来请求视频的提示音。

楚千淼本来想按掉,但手忙脚乱之中她点的却是接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