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棠在他刚刚的位子上,施施然地坐下来。

她上身微微前倾,对着任炎又轻唤了声“阿炎。”

任炎本打算告诉她,他有事也要先走。

栗棠却先出声留住他“我们坐一坐!”她的声音是不同平时的温软,语气中也格外蕴含了祈求,“自从分手后,我们还没有好好地坐下谈一谈。”

“我其实很想听你说说,楚千淼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栗棠快速丢出话题。

任炎已经曲起准备用力站起的双膝,迟疑了一秒后,卸掉了力道。

他坐回到卡座沙发里,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手托着腮,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你了解她做什么?”

栗棠眼神灼灼地看着他,对问题丝毫不闪躲“知己知彼才能打胜仗,不是吗?”

回答完毕,栗棠笑了。原来她和他在一起过的痕迹之一,就是后来她也习惯了使用反问句。

“我并不了解她,”任炎看着栗棠,语气淡淡,“你也没有什么必要特意去了解她。”

但这话没有让栗棠释怀,她脸上反而挂上了些许受伤神色。

“阿炎,”栗棠声音微沉下去,问话像卡在嗓子眼。似乎把那些话从喉咙里挖出去是令人痛苦极了的一件事,栗棠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你是在保护她吗?你觉得我会伤害她?所以替我决定我没有必要了解她?”栗棠摇摇头,平时清冷的气质全然不见,面容上只剩一片哀婉,“你从前从不会替别人做主观判断的。”

她忽然又笑起来“可她未必就如你想象那般弱?你也瞧见了我们留学生聚会那一次,她如何地骁勇善战。也许我们两个人里,我才是弱势的那一个啊。”

任炎挑起一边嘴角,无声一叹,淡淡一笑。

翻过手腕看看表,时间已经不早,再磨蹭一下,他今晚就回不了北京了。

于是他抬头,对栗棠说“栗棠,既然我们已经分手了,就谁都别再纠结过去了。”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字字掷地有声,“所有人都应该先前看。”

他和栗棠说了告辞,起身去前台办理退房,又走去电梯口回房间取行李。

他没再回头向后看。

栗棠的眼神追着他的背影,从他起身到他去前台,又从他从前台走去电梯口,直到他被电梯装走再也看不见。

她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

任炎当晚半夜回了北京。回程的路上,他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和谭深之间的对话。

第二天是星期五,所有人都用邮件发了工作周报给他。但楚千淼没有发。

他一整天都没有特意提醒她,想看她到底什么时候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与北京相隔千里的上海,星期五这天,楚千淼一早下楼,经过酒店大堂时和值班服务生微笑打招呼。招呼打完她忽然被叫住。服务生走过来告诉她一件事。

“楚小姐是?昨天晚上有位很帅的先生说是您同事,让我往您房间打过电话,好像是有什么事,但不久后他在那边咖啡厅卡座坐了一会儿又退了房。不知道他后来和您沟通过没有,为了防止漏掉什么重要事情,我想还是把这件事告知您一下。”

楚千淼“?”

她闻声一愣。随后她问“请问您,那位先生看起来多大年纪?”

“三十出头的样子。”服务生答。

“您还记得他姓什么吗?”楚千淼立刻追问。

“记得的!”服务生说,“他办理入住的时候,我同事接他身份证把他的名字叫成了四声,他当时还对我同事说,他名字那个字读二声,声同‘人言可畏’的任炎。因为他这么打趣了自己一下,所以我记得特别清。”

楚千淼一时怔在那。

她想他这家伙,背后还挺能自我打趣的。

人言可畏。那是她曾经背后打趣他又被他抓了个正着的话。当时她都把他给气笑了。

“人言可畏”这四个字,让她的心砰通地一跳。被压制的回忆差一点造反,顺势破土而出。

她按了按胸口,情绪一瞬恢复常态。

她谢过服务生,一边向酒店外面走,一边掏出手机给任炎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阵才通。

她叫了声“任总”,问“您昨天到过上海吗?服务生跟我说您找过我,可是任总您怎么没打我手机,我没关机的。任总,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任炎的声音听起来冷淡得几乎有点疏离“没什么特别事,只是想问问你项目上的情况。但临时有事就回了北京。”

楚千淼心里说着您老可真能折腾,嘴巴上却是一副毕恭毕敬“那我现在给您说说这边的项目情况?”

任炎默了一瞬,似乎在思考,然后说“捡重点说,剩下的细枝末节,等我过两天去上海你再当面汇报。”

他的声音一板一眼。

楚千淼立刻讲了几个重点情况。任炎表示这几点要她继续跟进后,没再说别的什么,挂断了电话。

陶冶院线离酒店不远,楚千淼走路过去。她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呼吸着上海冬晨清凉的冷空气。

又是一个冬天了。去年冬天,她正在嘉乐远的项目上。而前年冬天的这个时候,她在做瀚海家纺io。

前年冬天的这个时候……她忽然在熙熙攘攘地早高峰人行路上,顿住脚步。

她飞快从外套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调出一个群,翻找最早的聊天记录。

那是当时给任炎过生日的群。最早一条记录发于那一年的昨天。

昨天,是任炎的生日。

楚千淼怔在人行路上,来来回回匆忙赶着上班路的人群错着她的肩膀擦过她。所有人都在为生活奔忙,只有她停滞在那里。

她收起手机,抬头向前,重新迈步。

她想不会的,他不会是因为过生日想见她一眼才飞来上海的。不然他不会没看到她就连夜又走。

她大踏步地往前走,越走越笑起来。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像《东京爱情故事》最后一集的赤名莉香。面对喜欢过又不能在一起的人,重逢时灿烂地笑以面对,告别时转身大步向前走。尽管也曾热泪盈眶,但终究能潇洒地说爱过,说再见。

那一天楚千淼情绪有点莫名的怏怏,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事。

晚上吃完晚饭,她下到一楼咖啡厅,谭深和她约好在那里展开阿深老师的一对一财务教学小课堂。

辅导结束后,她和谭深乘电梯返回房间。进门前,谭深约她“千淼,明天我带你出去逛逛上海的特别景点怎么样?”

楚千淼立刻眼睛发亮地搓着手问“特别景点的进程里,有白马会馆吗?”

谭深“那是什么地方?”

楚千淼“一群肌肉小哥哥可以光着膀子陪姐姐妹妹做游戏的地方啊。”

谭深“……”

他怒了,也不管人是站在走廊里的,一把解开西装扣子,把衬衫下摆从西裤里拉出来,露出腹肌和少许马甲线,还抬手拍肚皮拍出个响来,给楚千淼看“怎么的,肌肉这种家伙事儿我没有?!游戏我不会做?!还得劳驾你去找他们?!”

楚千淼低头扶额笑。商务人士泛起中二病,真他吗没眼看!!

笑过之后,她委婉谢绝了谭深“就算你明天带我去的地方有白马,我也去不了。明天我有约了。”

谭深一脸失望,但他又马上提起精神“你是真和人有约吗?算了不管是不是真的,你不喜欢我就不逼你。”顿了顿,他手撑在墙壁上,半壁咚地低头问楚千淼,“你是不是觉得我攻势太紧了? ok,我降速,高铁变动车,但不能更慢了啊,用绿皮车的车速追你,我可能要追到八十岁!”

他衬衫下摆被拉出来,一副衣衫不太整的样子,看起来有点落拓不羁的帅。

楚千淼被他的话和他的样子逗笑。她觉得和他好像一起回到了无忧无虑地大学时代。

走廊里开启一道房门。栗棠从里面施施然走出来。

楚千淼扭头看她,一愣。大家原来都住在同一层。

栗棠看眼楚千淼,又去看谭深,看他落拓不羁地半壁咚着楚千淼。她笑起来“走廊里就这么忍不住了吗?”

她紧跟着又对谭深说“明天是我约了千淼,你就不要跟我抢人了。”

第二天栗棠把楚千淼直接带去了一家人均消费一千起的红牌餐厅。那里尽管菜价昂贵可依然人满为患,栗棠是提早好久就预约了,才拿到了位子。

吃上东西的时候,楚千淼并不觉得这里的食物有多么好吃,甚至肉丸子并不比弄堂里的串串香更可口。但人们还是趋之若鹜地来,只能说来这里消费不是为了真的吃,而是请客人想展示自己的体面。

整个进餐过程,栗棠并不怎么和楚千淼聊天。等吃得差不多时,她用餐巾印了印唇角,去洗手间补了个妆,回来之后才正式展开聊天。

楚千淼想她真的是位优雅女子了,食不言寝不语被她执行得非常优秀。

栗棠红唇轻弯 ,先对她一笑,然后说“你知道吗,昨天任炎来过。我们一起喝了杯咖啡,然后他就走了。他这么来去匆匆的,一定蛮累。”

楚千淼在一瞬里飞快跑过一个念头。

还好昨天早上她没想太多。

她对栗棠报以淡然微笑。

栗棠微微一挑眉。她本以为能从楚千淼脸上看到她吃醋或者惊讶的表情。但这两者没有任何的浮现。

楚千淼大大方方地回答栗棠“任总不远千里赶过来和你喝咖啡,那我得恭喜栗棠学姐你,得偿所愿了。”

栗棠观察着楚千淼,半晌后她一笑“是我看错了吗?你居然一点吃醋或者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你难道不是亲口告诉我,你喜欢他的吗?”

楚千淼仍是大大方方地“以前我是喜欢他啊,没错。但既然确定过我和他之间没可能,那我干嘛还要继续喜欢他?谁还能揪着一件没可能的事一直不放时时耿耿于怀呢?”顿了顿,她对栗棠说,“人总是得向前看的,不是吗。”

栗棠一下怔在那。然后她轻轻皱眉,嘴角微带苦笑。

“这句话,是他教你的?”

“?”这回轮到楚千淼一怔,随后她一笑,“这么浅的道理,如果还得用他教,我不是白活了。”

栗棠看着楚千淼,目光变深。所以这话是在说她呢,是她白活了。

“你现在这样,是在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栗棠的问题越发直接。

楚千淼“呵”地一笑“我刚才的话没白说,但栗棠学姐你白听了。我说,人总是得向前看的。既然向前看,何必跟身后那点事玩以退为进的把戏。”

她不想再和栗棠纠结在这么点格局的话题上。

她主动发问,引发其他话题“谭深说他和你都是来上海抢同一个项目的,不知道你们俩谁更有胜算?”

栗棠一笑,笑容清冷艳丽“应该是他。毕竟我来这里,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目光别有深意地看着楚千淼。

顿了顿,她说“谭深那小子,现在就是我们公司的拼命三郎,天天拼得很。”她对楚千淼一扬下巴尖,笑着说,“他是为了你?他待你真的很好,你可别辜负他。”

楚千淼低头一笑,然后摇摇头。再抬起头时,她的笑意还在唇畔,那笑意里,栗棠瞧出了点嘲谑的味道。

“学姐,假如我对你很好很好,你会把你的房子你的财产你的珠宝首饰都给我吗?”楚千淼忽然开口问。

栗棠回以微笑,没回答。

“亲自否定显得你不够优雅,但沉默以对,说明你不会的,对?”楚千淼顿一顿,接着说,“那我对你不是白好了么,你这不是辜负我么?你说我这样,算不算道德绑架?”

栗棠挑挑眉。她知道楚千淼是在哪儿拿话等着她了。

“栗棠学姐,谭深对我好,我很领情,我也会报答。但假如他对我好,我却不接受他,就要被你认为是辜负他,那你和刚才例子中的我一样了,都是在对别人进行道德绑架。”

栗棠两手交握放在餐桌上,保持微笑地看着楚千淼。一副在防御中准备攻击的样子。

楚千淼决定一鼓作气不客气到底。栗棠那种淡淡的隐形于无声无息中的凌驾感,让她不舒服了整顿饭。

“栗棠学姐,不管我接受不接受谭深,我都和任总没什么关系。所以你大可不必用道德把我和谭深绑在一起。我发小有句鸡汤,送给你共勉这世上最好的自己,就是只管做好自己,别去轻易评断别人。”

栗棠看着她半晌,戏谑地开了口“之前是我小瞧你了,你嘴巴真的厉害。”

楚千淼灿烂一笑“当然,我可一点都不容易对付。”

栗棠耸耸肩,忽然笑起来“下次轮到你请我了!”

楚千淼说“那得劳烦学姐别选太高档的地方,因为以我目前的薪资水平还不想为了面子硬摆阔。”

中你的圈套和你比高雅,我或许会落败。但我做自己,一点不愁打败你。

回到酒店后已经是下午。楚千淼登陆网校准备学习时,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条信息。

她低头看。信息是任炎发的。

只有三个字,但居然配了两个标点符号。

“周报呢?!”

☆、第68章 有没有动心

《服不服》第六十八章有没有动心

楚千淼被那个问号加感叹号的搭配震了一下。

她一拍脑门想起周报这事来了。昨天她怏怏的, 总觉得忘了点什么事,原来是忘记了上交周报。

她赶紧措辞编辑消息“对不起任总, 昨天我忙忘了, 这就补给您。”

但消息刚编辑完,还没等点发送, 对话框里又起了新变化。

下一秒, 手机屏上那配了两个标点符号的三个字像被上帝之手凭空抽走了, 只留下一排灰色小字

“任炎”撤回了一条消息。

楚千淼???

她正懵怔着,一条新信息重新投掷到位。

“周报。”

楚千淼“……”

这回是句号。

她把刚刚编辑好的那行字发了过去。

随后对话框上方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 可显示了半天, 楚千淼也没等来下一条消息。

她想任炎是不是正在组织着痛批她的词句?是不是每一次所组织的词句他都觉得痛批的力度、不够不足以表达愤怒,所以删掉已写重新编辑更生猛的造词?

楚千淼有点瑟瑟发抖, 她飞快打下几个字巩固刚才的认错态度“对不起任总, 我以后下不为例!”

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消失了。

最终对话框沉寂下来,什么新消息都没有再被投掷过来。

楚千淼明明该松口气,但盯着对方已输入看了那么久,对方却什么东西也没有输入过来,她心里反而有种悬而未决的不踏实感觉。

她拍拍脸, 调整精神,打开电脑开始写周报。

写好周报发到任炎邮箱, 她想了想, 给秦谦宇发消息。

楚千淼“秦哥, 任总发信息一般都怎么使用标点符号?”

秦谦宇回她“???怎么忽然问这么猎奇的问题?”

楚千淼“想通过标点符号的使用规则揣摩一下咱们主子的圣意。”

等了下, 秦谦宇直接发给她一张截图。是任炎和他以往的对话记录。

任炎“到我办公室来。”

秦谦宇“马上!”

任炎“下周二出差。订票, 你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