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了声“好”,马上行动起来。

楚千淼向柯明军要了一份钱四季的简历。她也顺便要了一份钱四季堂叔钱奋斗的简历。

根据访谈结果,钱四季说,当初力涯制造创办时,他有别的工作,不方便做控股股东。

根据规定,政府职员、公务员、军人、国企领导、发行人的主要客户和供应商等,不能对企业出资成为企业的股东。

楚千淼对照钱四季的简历,发现力涯创立时,钱四季的确有一份工作,但那份工作既不是公务系统内的,他当时所就职的企业跟力涯制造也没有什么业务交叉,那家企业也不是什么国企。既然这些情况都不存在,按说钱四季自己直接持股力涯制造完全没有问题,不存在什么不方便。

所以钱四季所说的因为当时的工作原因而不方便持股,这个原因是不成立的。

针对代持情况,这么两番调查下来,倒离实情好像越来越远了。越是这样楚千淼越觉得,这次代持行为应该没那么简单,多半是有些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隐情。

楚千淼把新一轮尽调结果汇报给任炎。任炎沉吟了一下,说“可见工作不便只是个托词,一定有别的原因,很有可能是为了掩饰出资来源。但出资问题恰恰是io上会时会被重点关注的问题,所以接下来,你要找钱四季了解清楚,他当初创办力涯制造的资金来源是什么。”

楚千淼着手尽调出资来源的问题。

对于这个问题,钱四季给出的回复很明确“开公司的钱,是我的积蓄,我有几套房子,卖掉变现了。另外我早前还有家贸易公司,我和我妻子一起合开的,从那个公司也赚了些钱。”

楚千淼问那家贸易公司现在运营得怎么样?

钱四季说,已经注销了。

他还宽楚千淼的心,说“放心,不是因为怕查账才注销,是想专心做力涯才注销的。那个公司的财务账务全都在的。”他还交代柯明军把贸易公司的账目送到尽调办公室去给楚千淼他们看一下。

楚千淼和秦谦宇、刘立峰一起查看了账本,确实没发现什么问题。

所以出资来源也是没问题的。

“那钱四季为什么还要让表叔钱奋斗代持呢?这不是多此一举?”刘立峰问出了大家心里的疑惑。

秦谦宇告诉楚千淼“监管机构对代持问题很关注,这事儿咱们一定得弄明白,要不然感觉这就是个让人心不落底的坑。”

楚千淼也这么认为。要是代持这事儿没弄明白,她的心也一直没底。

晚上下了班吃过晚饭,楚千淼回到酒店打算学习。手机忽然响起来,屏幕中央闪烁着谭深的名字。

电话接通,她听见谭深对她问“在北京吗?我回北京了。我们什么时候看电影?”

楚千淼告诉谭深“我在工业大省出差呢,新项目。”

谭深有点失望,问了声“那得做多久啊?”

楚千淼说“一个io,刚开始。且做着呢。”

谭深马上打起精神“没事儿,等周末我开车看你去,咱俩在你出差那边的城市一起看个电影,别有风味!”

楚千淼眼下顾不上风味不风味。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对谭深说“阿深,现在找我们做上市的这个企业,叫力涯制造,你们鹰吉资本还是力涯制造的股东呢!”

谭深一听来劲了“我跟我们公司打报告,我要申请过去出差!”

楚千淼制止他“别闹!”她告诉他,“我现在有正事想求你帮忙。”

她把当初钱四季的股权是由他堂叔代持的情况说了一下,然后问谭深“你们公司投资力涯制造的时候肯定也进行过尽职调查,不知道你们当时对这个代持问题是怎么看的?”

谭深说“这个项目似乎是我们部门领导牵头投的,你等我,明天我帮你问问。他快离职了,这会儿问他刚刚好,反正都要走了,平时可说可不说的那点事儿,到了现在就变成说也无所谓了!等我好消息,明天问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楚千淼第二天没等到谭深电话的时候,先等到了一个年轻女孩。那女孩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年纪,二十五六岁,长相甜美,打扮时髦。

她和楚千淼乘同一部电梯上楼。电梯里,女孩微扬着下巴打量楚千淼,眼神中有些微的敌意。

楚千淼对这份从天而降的莫名敌意不是很懂。

那女孩出电梯前问了她一句“来找董事长的?”

楚千淼“……??”

这是哪跟哪啊。

她摇头,告诉对方“我是券商项目组的。”

那女孩眼中的敌意散去了些,点头冲她一笑“辛苦了。”

她说完转身走了,踩着高跟鞋,奔去了高管办公区。

???

楚千淼一头雾水。

柯明军正好走过来,她随口问了句“柯助,刚刚过去的那位女孩是……?”

柯明军扶扶眼镜,告诉她“哦,刚才那位是董事长夫人。”

???

柯明军“董事长的第二位夫人。”

“……”

楚千淼一瞬里心情百变。

等她进到尽调办公室,发现任炎还没来,但其他人都在。

她一进屋就立刻被秦谦宇拉去讲八卦。

秦谦宇八卦兮兮地对她说“弟弟,记得吗,刚来那天吃见面饭的时候,我旁边坐的是力涯的一个副总。那天我们俩喝得挺好,昨天我要问他点业务与技术方面的问题,就跟他单独约了顿晚饭酒,然后我们俩边喝边聊。这么一聊,得,你猜怎么着?”

楚千淼尽职捧哏“嘿?这我可猜不着,要不您说说?”

一旁刘立峰在喝水,噗地就喷了。

“你们俩配合这么好,在投行耽误了,去天桥上班!”

崔西杰笑呵呵地说“天桥哪够千淼施展才华的,对不对啊千淼?”

楚千淼也呵呵一笑,没回这茬。

秦谦宇接着说“说出来惊呆你!原来啊,钱四季有个小夫人。”

楚千淼“小夫人?”

这是什么玩意儿?

秦谦宇看她一脸懵,不含蓄了“就是情儿!三儿!”

楚千淼心里一咯噔。

“而且这情儿和钱四季有个儿子,今年都好几岁了!”

楚千淼觉得耳朵旁边呼呼地刮风。其实屋子里风平浪静,那风声是从她脑子里刮出来的,那是被她混乱的思绪刮起来的风。

怪不得柯明军在说起高丽雅的时候,用了个“前”董事长夫人。

情儿的孩子都好几岁了……那说明高丽雅还没去世时、甚至她和钱四季还没离婚时,那孩子就已经出生了。

她一时愣在那。

说好的夫妻深情呢???说到妻子时的眼红流泪呢???那些情深义重原来都是假的吗???

她坐在办公位上,消化着这些虚情假意。

手机突然响,是谭深给她打电话。

电话接通,谭深对她说“我问出来了,结果可能会有点颠覆你的想象。”

谭深反馈过来的信息,的确颠覆了楚千淼的认知。

原来钱四季的一切情深义重、眼红流泪都是假的。

什么恩爱怀念,可歌可泣也都是演出来的。

真相是,当初力涯制造成立时,钱四季正在和前妻闹离婚,以前妻不能生小孩为借口。而那时他情人给他生的儿子已经一岁多。为了这个儿子,钱四季铁了心要离婚。

“你当他妻子怎么生病的?”谭深在电话里对楚千淼说,“乳腺癌,气的。”

楚千淼握着手机的骨节都泛了白。

谭深还告诉她,因为力涯制造创办在离婚前,钱四季担心离婚时会被高丽雅分走一半财产,于是找堂叔代持了股份。

后来离婚时,公司的股份一分也没被分走。

直到三年前高丽雅生病去世,钱四季把股权转回到了自己名下。高丽雅没了,他不用担心会被高丽雅起诉分走公司股份。他开始张罗公司上市事宜。

“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扮演夫妻情深的戏码呢??”楚千淼极度不理解钱四季的戏精作为。

“因为公司要上市,他不想自己是一副渣男形象。”谭深说,“当初代持这事儿,我领导说他也好奇,但也怎么都问不出来。后来还是我领导说,如果不说出真相,那这个项目就不投了,钱四季才交了底。”

所以这才是代持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一个婚内出轨的男人不想在离婚时被妻子分走公司股份。

楚千淼挂断电话后,起身下楼。她站在办公楼的空地上大口呼吸。

她觉得憋闷得慌。

她想资本市场可真是能考验人性和人心。这里简直是个大戏台,什么情深似海,什么颠倒黑白,这的人全都能演,个个是影帝。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夫妻情深吗?这就是所谓婚姻吗?婚姻里有这样的实例存在,还真他大爷的令人沮丧。

☆、第76章 别自作多情

《服不服》第七十六章别自作多情

楚千淼回到尽调办公室时, 已经调整好状态恢复了平静心绪。

秦谦宇还在和刘立峰、崔西杰他们聊天,他们在交流着各自从业经历内, 通过股权代持所延伸出的各种奇葩事。

楚千淼放出耳朵去听了一下, 三观简直一再被刷新。

秦谦宇正在讲的一个案例,比钱四季的虚情假意还要精彩、还要夸张。

“之前我有个其他券商投行部的同学做过一个项目, 那个项目也是, 公司的真老板把股份交给他哥哥代持, 因为他开公司的钱来路有点说不清,他哥做买卖, 就找他哥代持了一下, 觉得对外能说得通。因为是亲哥俩,也没写什么书面字据。后来真老板打算让公司上市,就和他哥商量着把股权转回到自己名下来。他哥说没问题本来就是你的。但是还没等转呢, 祸不单行,真老板突发心梗, 人没了。

“他没的太突然, 也没来得及立遗嘱,结果家里就乱了套了。真老板的妻子跟真老板的哥哥往回要股份,理由是,他哥哥只是代持, 股份其实还是她们家的。但他哥哥的老婆,他嫂子就死活不让, 还劝得他哥也翻了口径, 一口咬定股份在谁名下就是谁的, 所以弟弟没了,公司就是他们两口子的。”

刘立峰啧啧两声“呵!真够乱套的,后来呢?”

秦谦宇说“这才哪到哪,更乱套的在后面呢。后来又跑出个年轻女人来,还带着个孩子,上门找心梗去世真老板的老婆,跟人家表明,她领着的孩子是真老板的,还随手献上一份亲子鉴定,是真老板生前做的。”

楚千淼听到这握紧手里的笔。又是一个老板和小三加私生子的标配。有钱人的世界这是怎么了?不找个三儿不和三儿生个孩子会觉得钱白挣了吗?

她听到秦谦宇继续往下说“这年轻女人,是真老板的情儿。她带着孩子找到老板妻子,跟人家说,姐姐,我知道你心里恨我,但咱俩现在先别窝里反,咱俩得联合起来跟孩子的大爷大娘斗,咱们得先把咱们男人的股权齐心协力夺回来才行。这股权我可以不争,毕竟我没名分,但我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有合法继承权的呀!”

楚千淼在一旁一边听一边气得笔都差点掰断。她想如果她是那个妻子,一定二话不说先扇一嘴巴子过去。

谁是你姐姐?谁跟你算一个窝里的?哪个王八犊子是咱们男人?找谁和你齐心协力呢?还要不要脸!

楚千淼手都抖了。气的。

“后来呢后来呢?”刘立峰在追问。

秦谦宇公布大结局“后来啊,这项目就停了,我同学他们都撤了出来。但听说那正妻也不白给,她先扇了小三儿一嘴巴,然后腹黑地放小三儿出去和大伯哥往死里斗,她在后方看戏。小三儿和大伯哥两口子撕得那叫一个欢,到现在几方人还僵在那,公司都快黄了个屁的,想上市等下辈子。”

刘立峰听完摇头唏嘘“股权代持可真是个坑,多少人栽进去。”

楚千淼愤慨的重点却和他不太一样。女人和男人的关注点可能永远都不太一样。这些事里最让她意难平的地方,是那些男人为什么要背叛婚姻,背叛家庭?有些女人为什么明知道一个男人有家有妻,还要扑上去做三儿做情儿?她们到底爱的是别人的丈夫,还是别人丈夫的钱包?她们可真是没志气。

她愤愤不平地运气。讲完八卦的秦谦宇走到她旁边,拍拍她肩膀,安慰她“又被刷三观了?没事儿,啊!有人的地方就有道德沦丧,再多看看就好了,再多看看你就能像我这样把它当个笑话或者八卦讲了。”

楚千淼笑一下。这个笑是硬挤出来的。

她想投行可真是个见识人情冷暖的名利场,想必是见识多了,人也就会渐渐变得麻木了,再看什么奇葩事都无动于衷不觉稀奇。

像任炎一样。

知道了代持的真正原因,任炎想办法把这个原因帮钱四季美化了一下,上会时如果被问到也会说得过去。

任炎问楚千淼,之前给钱四季做访谈的时候,给钱奋斗也做了吗。楚千淼说“没做成,钱四季说暂时联系不上钱奋斗。”

任炎告诉她“他那会儿这么说,可能是怕我们知道他代持的真正原因,所以不想我们联系到他堂叔。但现在我们不再和他纠结代持原因了,想访谈钱奋斗应该会变得容易一点。”

他交代楚千淼,那么接下来她要想办法做成这个访谈。钱奋斗是当初的股权代持人,得通过访谈确定他代持时股东身份的适格性,以及确定代持还原后不存在潜在股权纠纷等。这是为了上市所必须要有的步骤。

楚千淼立刻执行要求。她先联系董助柯明军,再次提出希望访谈钱奋斗的要求。

柯明军皱了皱眉,说“其实钱奋斗只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除了种地什么也不管,就没这个必要了?”

楚千淼耐心地解释,对代持人和被代持人进行访谈这不是她或者她所在的力通证券所制定的规定,这是监管部门制定的上市要求。

柯明军皱着眉去请示了钱四季。钱四季赏脸,亲自接待了楚千淼。

钱四季双目有神,面目堂堂,一身正气的样子。楚千淼想,她要是不知道钱四季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该有多好,那么现在面对他时,她就不用表演着表里不一的戏码。

钱四季先笑着问楚千淼“楚经理,我堂叔就是一个代持人,你们还有必要非要访谈他吗?”他似乎有那么一点不耐烦。

但楚千淼很耐烦地又解释了一下,这是监管部门提出的要求,他们券商也是照本宣科地按要求去执行。

钱四季还是笑着,但手指敲着桌面,咚咚的声音显出手指主人的不快意。

最后咚咚声停下来,钱四季说“我堂叔在国外,给他做访谈不太方便。”

楚千淼看到柯明军不安地推推眼镜。

她没有陷柯明军于不利之地,没提柯明军已经不小心对她交了底你堂叔应该在乡下?他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大爷啊。

她想钱四季也应该是看准了钱奋斗是个老实人,才选了他给自己代持股份。

她对钱四季笑着说“没关系的钱总,不能当面访谈,我们就做个电话访谈,访谈时录个音,也是一样的。”

钱四季让了步,把国外的电话拨到了国内的一个乡下,联系上了堂叔钱奋斗。楚千淼在通话中例行公事,和钱奋斗确认了股权已经还原完毕,不存在潜在纠纷。

钱奋斗挂断电话前还声若洪钟地半吼着“股什么份的,都还了都还了,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有事你们直接找四季去说,耽误我干活!唉你们可真够烦的!”

楚千淼连说抱歉抱歉打扰了。

客气地谢过钱四季和柯明军后,她退出董事长办公室。

她没有直接回到尽调办公室。她乘电梯下了楼,到办公楼前的空地上透口气。

已经是春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季节,哪怕是工业气味儿浓厚的空气里,也飘散着几分春日的生机。

她吸着春天的空气,独自冥思。以为自己再看见钱四季的时候会闹情绪,会意气用事甩出不屑的脸色。结果她可真让她自己意外。她居然一点没把心里的鄙夷外露出来,并且她还佩戴上了微笑面具。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成长了,还是离原本的自己越来越远了。她不知道当初的同学们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正站在职场的困惑里。

她想职场可真是个大型打磨机,从学校毕业的时候,她和同学们每一个都青春飞扬棱角分明。可是职场渐渐把他们的青春飞扬挫骨扬灰,把他们的棱角分明搓扁磨平,让他们不知不觉都变成了时不时就戴上面具的人。

这个面具是市侩圆滑,是话说三分,是人心隔肚皮。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变化很没意思,这样的变化真有点令人沮丧。

一道声音响在她耳边。

“又怎么了?”

她循声扭头,看到是任炎正站在不远处抽烟。他应该刚出来不久,那支烟像刚刚才点上。

她想了想,问他“学长,我想问你个问题。”

任炎夹烟的手一震,为着她忽然叫他的那一声。

刚刚在楼上,他顺着窗口看到她在楼下盘桓散心。他听秦谦宇他们说,她被项目上一桩桩一件件的奇葩事刺激了三观,正在做心态上的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