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时听着火锅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怔在那。心里本是有一点感动的,他为她那么用心。但想到前一天何落雨说的话,算算时间,那时谭深也刚和何落雨吵架冷战不久。

即便按照他把吵架冷战等同于说了分手,那他对她的动心,离他结束上一段感情,也还是太近了些。

所以当时除了一点感动,她更多的是有点百味杂陈的怕。

日料店的包间里,楚千淼看着谭深。

既然一切已经挑明,不如索性全都摊开说。

“阿深,你说感动总能变成感情,之前我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给你也给我自己个机会,我们再试试。我也在努力调动着除感动以外的情绪,比如喜欢、动心、依恋”

“可是我好像对你失去了安全感。尤其在何落雨学姐告诉我,你和她的关系、以及你和她如何不经明确地分手就开始为下一段感情用心安排了寝室联谊。听到你的用心我应该感动的,可说实话,除了感动,我更多的是害怕。我怕做你的女朋友,最后都是何落雨的结局。”

“我其实不想和你提起何落雨的,我们已经分手了,所有事都已经过去了,所以我想,就算了,让我们做个彼此留有体面的朋友,不是更好吗可是你一定要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再在一起。那我只好告诉你,因为你让我没有安全感。”

楚千淼一席话说得徐徐细语,娓娓道来。没有埋怨,没有苛责,只是陈述。

她已经尽量不去刺激谭深。

但谭深放在桌面上握成拳头的手在抖。

他笑起来,笑容惨烈“楚千淼,你太残忍了。”他抖着手端起清酒,一饮而尽。

“谁让你说这些话的你把它烂肚子里不行吗给我留个念想不行吗过去的事过去了,我现在是什么样你看不到吗”

他把酒盅墩在桌子上“所以你现在,是在给我判死刑吗是告诉我,我们没可能了吗不,我不接受,我再说一次,追你是我自己的权利,我不会放弃的你睁大眼睛看看,我现在不是以前的谭深,我是可以让你有安全感的谭深你看不到我的改变吗就看不到吗啊你告诉我,我,你”

谭深情绪乱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说点什么。他忽然“啊”的一声叫,狠狠砸了一下桌子。

碟子盏子都在桌面做了立定跳。

楚千淼按住桌子,扶起倒掉的酒壶。她看到谭深眼底阴鸷,脸色铁青,额上青筋在跳。她不由有些担心。

“阿深你冷静一点”她柔声地劝。

“我冷静不了”

“阿深啊”

“闭嘴”谭深断喝住她,“楚千淼你闭嘴求求你别说话了,求求你闭嘴给我留条活路”

谭深眼睛红了。楚千淼心里难受。

这世上什么都能勉强,她能勉强自己不顾厌恶给寡情的钱四季做项目,也能勉强自己忘掉崔西杰虚伪的样子和他笑呵呵,还能勉强自己为了大局暂时容忍乔志新继续沽名钓誉。

可只有感情的事勉强不了。她为此而难受,为谭深也为自己。

谭深的手机响了。

他狠吸了口气,对她摆手“求你闭嘴,求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你让我接个电话”

他吸气又呼气,一副恢复了冷静的样子。

可他发抖的手出卖了他,他接通电话时,手机在他手里颠簸跳舞。

他抖到错按开了免提键。

楚千淼听到有个男声在对他问“谭总,隔壁部门的副总监跳槽离职 ,今天晚上几个项目部的人要办个欢送arty,跟您确认一下,您晚上能来”

谭深简短地回答一声“能。”

电话挂断,他把手机甩在桌面上,手撑在腿上,垂头运气。

楚千淼静默无声地等着,等着他或者歇斯底里,或者冷漠到底。

可最终却都没有。

他再抬起头时,就跟他在一小时前刚走进来时一样,满面含笑,热情阳光。

“千淼,本来晚上想约你看电影的,但你看,我晚上有事。那我就改天再找你”

他拎起西装外套站起身,低头,对仰头看向他的楚千淼一笑,说“我先回公司了,就不送你了。对了,单已经买过了。”

楚千淼看他穿好西装外套,看他走到门口,看他忽然停在那。

他没回头,把背影对着她。他的一只手撑在门上,低着头,说话时声音发闷。

“千淼,我也恨过去的我自己,太我行我素,太自我为中心,太不定性。但我真的在改变,你别一棒子打死我。”顿了顿,他低笑一声,语调里有一丝自嘲和凄然,“千淼,你是我的执念,我不能没有你。”

他说完拉开门走出去。

楚千淼看着他的背影,心情低落。

她很想问问他,是不是得不到的就会变成执念。可是等得到之后、执念被满足过,一切就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了,他也还会珍惜吗

况且人这辈子不是对什么有了执念,那东西就该归他的呀。她也有执念,不然不会栽到在同一个人身上两次。但她把执念放下了,不再折磨自己。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执念,何尝不是

她希望所有人都能把执念放下,所有人都立地成佛。

第二天下午,秦谦宇在会议室里表面上听培训实际上跟楚千淼缩在后排聊八卦。刘立峰不知抽什么风,以前培训他都坐在第一排任炎旁边,听得认认真真。但现在他变了。这次培训楚千淼和秦谦宇坐在哪,他就跟着坐在哪,楚千淼和秦谦宇但凡聊天讲话,他就在一旁阴阳怪气地添砖加瓦。

秦谦宇小声告诉楚千淼“弟弟,听说上午质控部新来个大美女从投资公司跳来的”

楚千淼“哥,我是女的,有来大帅哥的消息你再告诉我。”

刘立峰阴阳怪气“呵楚千淼,新来这姐姐冷艳性感,你可别以为公司就你一个人漂亮。”

楚千淼“谢谢啊,又一次提及我漂亮。”

刘立峰表情一噎,瞪眼“你自我感觉怎么那么良好呢脸皮真厚”

他声音有点大,任炎回头瞅了他们这边一眼。几个人立刻正襟危坐互不搭理道貌岸热。

任炎把头转回去,楚千淼对刘立峰呲牙“刘立峰你等我考上保代你做了我小弟,我第一件事就命令你撕烂你自己的嘴。”

“呵。”刘一峰冷笑。

秦谦宇拍刘立峰“你一边去,别打岔去,阚轻舟在那边坐着呢,你去克他去”他转回头,对楚千淼小声说“千淼你听我跟你说重点,这个重点是,前台于丽子告诉我,那美女上午来公司报到的时候,找任总说了好一会儿话。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俩认识,好像眼神里还挺有戏”

楚千淼心里咯噔一下。

投资公司跳来的。冷艳美人。和任炎认识。

她想起谭深昨天接到的电话,电话里说,隔壁部门副总监辞职跳槽。

她又想起之前在上海做项目的时候谭深说过,栗棠在力通有熟人,有关系。66

她想所以跳到力通质控部这个人,不会就是栗棠

她小声问秦谦宇“秦哥,质控部新来的美女,叫什么啊”

秦谦宇一翻白眼,想半天,又翻回来,拍大腿说“哎哟,我想不起来了。对不起,我被我老婆训练得丧失了可以随意记住其他女人名字的能力”

刘立峰在一旁阴阳怪气“猪脑子,还准保荐代表人呢那女的叫栗棠。”

尽管多多少少地猜到了,但听到答案正式公布,楚千淼还是没忍住“啊”了一声。

会议室前排的任炎回了头,看向他们这边。楚千淼下意识地一缩脖。

隔了几秒,楚千淼秦谦宇刘立峰的手机集体一震。

部门工作群弹出消息。

任炎秦谦宇刘立峰楚千淼,晚上各写一份今天的培训总结发到我邮箱。

楚千淼

秦谦宇哀嚎,刘立峰扭头对楚千淼说“祸水”

楚千淼顾不上怼他。她隐隐觉得,栗棠来势汹汹。

☆、第八十一章 敢动我的人

会议室前的直角大屏幕上, 专家正在讲着投行实务需要注意的一些问题。专家们特有的那种催眠语调已经在会议室后排催出几缕浅浅起伏的鼾声。

楚千淼一边下意识地记着笔记,一边在脑子里开了段小差一心二用。

她怎样也没想到栗棠会走这步棋她会居然会跳槽到力通证券的质控部来。

后台质控部,全称质量控制部。投行里的每个项目在报送到证监会之前, 都要经过本公司质控部人员的现场核查。除此之外项目在报送证监会前还要经过公司的内核程序, 而内核会的组织和召开,也得由质控部来负责。

简单说每一个项目在送到证监会审查之前, 都得要和质控部打几番交道, 得先要过了质控部审核这关。如果这关过不去, 那后面的事都拉倒别提。很多项目都是立项或者内核时,因为通不过质控部的审核而被毙掉拉倒。

楚千淼觉得从这里看,栗棠的思路是对的,除了直接到任炎部门来,和他最有机会产生交集的恐怕就是质控部了。在项目报送前, 大家必定产生密切交流。

但从力通证券的内部规定员工之间不可以发生恋爱关系, 从这一点看,她几乎要佩服栗棠了。栗棠为了任炎, 这算是豁出去了吧,为了近水楼台先得任, 她一定是已经提前做好了得任之后就辞职离开的准备。

在入职时, 就做好了离职的准备, 这份对任炎的渴求之心简直是自杀式的。楚千淼能感受到栗棠是豁出去了。

不过这些与她无关。与她有关的是, 培训到今晚下班就结束了, 她明天一早马上就要扛着行李箱继续踏上出差征程。

她想平平静静地度过这培训的最后一天,做个岁月静好的投行女子。

可惜奇葩阚轻舟部门的奇葩手下夏风永, 非要嘴贱惹她。

培训的时候,任炎总能听到会议室最后一排有嘁嘁喳喳的交谈声。

他知道那是所有坐在后排的人一起发出来的声音,不只是楚千淼他们几个。但他每次回头去看,他们总能心虚地自投罗网,一副他们刚刚的确在闲聊被他抓了个正着的模样。

既然他们主动给他抓到,不处理一下他们,倒显得他变得好说话没威严了。

于是他从手机里调出部门工作群,勒令楚千淼秦谦宇和刘立峰各写一份培训总结。

消息发出,三声手机震动同时在后排响起。他听到细细的倒抽气声。

很好。

看眼窗外,他觉得今日天气还算不错,北京的春天如果忽略掉漫天飞的杨柳絮,倒还是个好季节。

他刚要把手机揣回口袋里,手机却在他掌心中一震。

解锁看,是栗棠发消息给他。

阿炎,方便的话,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吧。托人给你外婆从国外带了药。

他收起手机,想了想,起身出了会议室。

任炎去了栗棠办公室。

见他来,栗棠一张美丽冷艳的面孔难得绽出笑容。

她连忙起身把任炎让进会客的沙发里,她自己坐在他对面。

她穿着纱质长袖白衬衫和宝蓝色一步窄裙,盘着发,靓丽又不死板的职业女性打扮。

把一个纸袋一边递向任炎,栗棠一边说“这是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药,给外婆吃正好。”

任炎接过纸袋,淡淡说声“谢谢,有心了。”在国外时他经常给外婆买药,被她看到过,她因此能记住,他是感谢的。

顿了顿,他问“多少钱,我转给你。”

栗棠一笑,笑得有点委屈“何必连这点小钱都要算得这么清。”

任炎坚持“小钱积少也能成多变成大钱。”

栗棠拗不过,只好说了个钱数。任炎把钱转过去,收起手机,一时没急着走。

上午她来报到时,他们打了照面,他很意外她会跳槽到力通来。但那时周围人多,不好多问什么。

所以趁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他问了栗棠一句“怎么会突然跳槽到力通来”

栗棠两眼直视他,眼神犀利,毫不遮掩“想争取我想得到的眼前人。因为,”她一笑,笑得志得意满,笑得不成功便成仁,“我已经没什么时间可以再犹豫浪费。”

任炎也直视她。

她本来还不闪不躲、不惧不避的视线,不知怎么,和任炎的视线一交锋便败下了阵。她半垂下眼眸,抬起右手去捏了捏耳垂,又抬眼,偏偏头对任炎笑一声“是不是觉得我像喊口号似的有点幼稚”

任炎看着她,表情始终没有变,只有眉梢轻轻一挑。然后他抬起手,对她捏着耳垂那只手的衬衫袖口一指“掉颗扣子。”

栗棠怔了怔,把手从耳垂上松开,转着手腕看了下。一排四颗扣子,中间第二课缺掉了。

栗棠放下手臂,有一点赧然的神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掉的。”

扣子的插曲一过,前面的话题彻底被岔开。任炎拎着纸袋又说声谢谢,从沙发上起身,打算离开。

栗棠唤了他一声“阿炎”欲言又止的尾音里是无声胜有声的挽留。

任炎对她说“我还有点事要出去办一下。”顿了顿,他忽然说,“如果你刚刚说的想要争取的眼前人是我,抱歉栗棠,我必须得明确地告诉你,我们不会再有机会做情侣。”

他说完要举步,栗棠叫住他“阿炎,为什么”

任炎看着她,眼神犀利明亮。他忽然挑着嘴角笑了一下“你知道原因的。”顿了顿,他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在公司谈私事。”

说完他举步走了,再没迟疑和停留。

栗棠追他到门口。

她倚在门框上,看他的背影。挺拔英俊的男人,走路时一手抄在口袋,步伐向前迈得不犹豫不彷徨。内敛又潇洒,人中的龙凤。可惜跟她客气得什么似的。他想用客气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这真叫人不甘。

任炎不是托词,他的确出去办了趟事。他先顺路把药送去外婆那里。外婆最近几年身体越发不太好,记性尤其开始变差。叮嘱保姆照顾好外婆吃药后,他从外婆家里离开,出去办事情。

事情办得很顺利,可不知为什么,他心情却好不起来。

开车到公司楼下,正停车时,他接到电话。

秦谦宇打来的,声音火急火燎,向被狗撵上了墙。

“领导领导你在哪呢千淼和阚轻舟他们部门的夏风永吵起来了领导”

任炎心里一悸,停好车熄掉火,问了声“因为什么吵架”

他知道楚千淼经过这两年的历练,已经是个有分寸也能忍耐的人。一定是有什么缘由激怒了她,她才会在公司里和人吵起来。

秦谦宇飞快陈述“是这样,本来大家都在培训,我们都说困,千淼就自告奋勇去给我们做咖啡喝。结果她路过前台的时候,看到阚轻舟部门的夏风永正在给咱们投行部老大吴劲吴总打小报告”

秦谦宇快速为任炎还原现场。

起因是楚千淼经过前台去茶水间时,看到夏风永拦住了刚从办公室里出来准备要往会议室去的北京投行部负责人吴劲。夏风永拦住吴劲,给他溜须拍马屁。

那马屁拍得粗制滥造,愁得楚千淼想给夏风永改病句。她听不下去,到茶水间去做咖啡。

直到做完一杯端出来,她看到夏风永还在拉着吴劲说个没完,甚至他把吴劲拉到前台不远处用半开放玻璃墙隔出来的一个小会客间,两个人坐进了那里聊。

那里正好是从茶水间出来的必经之路,所以他们聊什么,楚千淼一走一过的时候听个一清二楚。

如果夏风永是单纯地拍马屁还没什么,可他的马屁拍着拍着就开始夹带私货,他使劲夸阚轻舟,又使劲踩任炎。

楚千淼刚到力通来的时候听秦谦宇他们说过,吴劲快退了,阚轻舟对北京投行部负责人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他一直在想法设法要干掉任炎,好坐上领导宝座。另外吴劲对候选人的推荐意见也很重要,所以阚轻舟有事没事就爱绕着吴劲套近乎。

楚千淼也知道阚轻舟的那些手段小家子气得很上不了台面,但她没想到这回他的手段已经是下作,直接指示手下跑到领导跟前去捧自己编排任炎。

她想了想,端着咖啡走进半开放的会客间,问了声吴总好,拉开椅子坐下。

论拍马屁,她是夏风永祖奶奶级别的。她不像夏风永那样裸地歌颂阚轻舟,她不直接夸任炎,她只讲任炎他是怎么工作、怎么带着他们做项目的。

她讲任炎如何有效率有魄力,有头脑有决断。吴劲听得连连点头。

夏风永于是不乐意了,说谁家领导不是这么做项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