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淼。”

楚千淼立定回头,看到谭深。他站在另外一部电梯门口前,好像知道她会来找他似的,所以提前等在那。

他同事像是被他叮嘱过了,很自觉地站到了一边去。

她走过去,和谭深打招呼。

不等她说明意图,谭深先开了口。

他眼睛盯在她脸上,目光贪婪地看着她,柔声说:“我听我同事讲过钱四季,说他这个人,喜欢演戏,干什么都遮遮掩掩地,开公司时也是这样,还让他堂叔给他代持股份。所以,”他顿了顿,看着楚千淼说,“他一定没告诉过你他和鹰吉资本额外还签过一版投资协议的补充协议吧?”

楚千淼想,果然是这样。

她半仰头对谭深说:“阿深,能让我看看你们带来的那份投资协议的补充协议吗?”

谭深冲她笑,从公文包里直接拿出那份文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追下来问我要。给,拍个照吧。”

楚千淼觉得谭深也是个顶尖的人精了,连她追下来要干什么他都提前算到。

她对钱四季已经彻底失去信心,她担心钱四季后面提供过来的投资协议的补充协议还会有问题,所以她来追谭深,想从他那里把他那份拍个照留个底,日后和钱四季提供的版本也好做个对照。

而这些,谭深都提前想到了。

楚千淼有时候觉得,谭深在某些方面真的也是可以与任炎势均力敌的相貌、才能、运筹帷幄的能力。

只是奇怪,她能对任炎第二次动心,却一直不能对谭深第二次动心。她想她也许是不敢对谭深动心。他隐藏的桃花,太叫她没有安全感了。

快速地一页页拍完照,她把文件还给谭深。

谭深一边接过文件一边笑着问她:“打算怎么谢我?”

楚千淼立刻说:“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你尽管让我去做!”

谭深一眯眼:“还真有件你能帮我忙的事。”

楚千淼一副准备赴汤蹈火的架势,一扬下巴:“你说。”

谭深:“回北京以后请我吃饭吧!”

“……”楚千淼想了想说,“可我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北京……”

谭深看着她,目光深深地。他先叹口气,然后一笑:“算了,我这么想法子逼你请我也没意思,等你发自内心想请我的时候再请吧!”

楚千淼看着他那副笑容,又像他刚走进会议室时一样了,放低了自己,讨好着她。

她有点不忍心起来。

谭深对她继续笑,笑容里多了一丝郑重:“千淼,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但我不用你特意领我的情,你只要知道我愿意无条件对你好就行。”

谭深的同事就在这时走过来对他说:“车到了,我们该走了。”

谭深扭头应付他,让他先出去上车,他马上就跟过去。

他同事先出去了。

楚千淼已经心软得像一滩泥了。可她知道,她不能因为这份心软就动摇,这份心软到底是与喜欢无关的。

她对谭深说:“好吧,回去我请你吃饭,到时就叫上黄莹学姐一起。”

谭深的手机响起来。他接通,是他同事在电话里催他,让他也快点出去上车。

谭深说了声“知道了,别再催了。”这几个字他咬得很冷,耐心到达极限的状态被他彻底地展露给同事听。

同事不敢再啰嗦,挂断了电话。

楚千淼想,不知不觉,谭深已经在商场上颇具威严。

他收好电话,一脸正色地看向她,这回他一开口居然率先跳出的是任炎的名字。

“千淼,任炎他不适合你。他这个人,过分理智。过分理智意味着缺少情感,没人情味,你跟这样的男人相处会很累的,他不会让你知道他到底喜欢不喜欢你,或者喜欢你到哪个程度,你如果和他在一起,什么都要靠猜,你会过得非常没有安全感。”

顿了顿,他表情几乎凝重,“况且他还有很多秘密,你别想窥探到这些秘密到底是什么。一个有秘密的男人,其实是把你排除在自我内心之外的,这样的人你能跟他共度一生吗?还有,假如他有一天提出分手,那不管你会怎样挽留、怎样痛彻心扉难过得快要死掉,他都不会回头。他是一个冷情又硬心肠的人。”

听到后面那句话,楚千淼有点猜到他是从哪里得出的这些结论了。

但她还是问了句:“你为什么这么了解任炎?”

谭深嗤地一笑,说:“你忘了栗棠在国外和我是同学吗?当时任炎和她分手的过程,我很了解,栗棠那会是怎么熬出来的,我还历历在目。”

楚千淼想,果然。他果然是从栗棠那里听的。

她对谭深说:“阿深啊,我好像不只一次告诉你了,我和任炎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没有任何男女方面的私人关系,我和他,真的就只是上司和下属。”

谭深看着她。他终于又笑了。

他变脸一样,从刚刚有些淡淡阴郁的青年才俊一下又变成了曾经的阳光少年。

“我就说我还有机会的!”

“……”

楚千淼想了想,决定还是得表明态度:“阿深你也想多了。”

谭深却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一样,岔开它逗趣地说:“我得走了,再等下去我同事可能会和我失和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不回头却向后挥着手,用他挺拔的背影跟她说再见。

楚千淼叹口气。

她也说不清这口气到底在叹些什么。是这个项目的奇葩,还是谭深的执著,亦或他人对任炎的那番评价。

楚千淼乘电梯回到尽调办公室。到屋不一会儿,任炎也回来了。

他进屋时,手里拿着份文件。他直接走到楚千淼办公桌前,楚千淼感受到气场的压力后抬起头。

她和任炎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他无表情地看着她,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一样。

楚千淼几乎要在脑子里震荡谭深刚刚那番话了。但她马上遏制自己思绪地飞散。任炎到底有情无情,跟她有几辆毛线关系?

一两都没有。

所以何必想那么多。

任炎从楚千淼的表情中捕捉到了她那飞快一瞬的失神。他皱皱眉。

那一瞬的失神不知道是否与刚刚离开那人有关。

他把手里的文件递给她,说:“这是我从钱四季那里要到的投资协议的补充协议。”顿了顿,他说,“你应该去找谭深要了他手里那份了,两相对照着看一下吧,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楚千淼:“……”

她怔忪着接过文件。

她有时真想解剖任炎的大脑看看他脑回路是什么结构,那里是长了颗核桃树吗?!为什么他能把她做的每件事都摸得那么透。

想想真不够公平,和他在一起的人别想有事瞒着他;和他在一起的人也别想从他那里知道他的心事。

楚千淼把手机里的照片打印出来,与钱四季提供的那份协议文件对照着看。

两份文件倒是完全一致,所录条款相同没什么出入。这点可以放心了。

只是补充协议的内容又刺激得人想去骂钱四季的大爷了。

除了一票否决权,文件里还想当然地印着对赌条款钱四季和鹰吉资本做了业绩对赌。

楚千淼在心里数着数让自己冷静,别去点淘宝,别去买麻袋和棍棒……

可她真的很难不生气。之前他们这些中介机构方还特意问过钱四季,鹰吉资本和他之间有没有什么业绩对赌之类的东西。

钱四季一口咬定说没有。

他们当时还有点纳闷鹰吉资本真是个宽容的投资人,并猜测也许是鹰吉资本知道力涯快上市了,所以才没有设这样的条款。

可现在看,事实真相是鹰吉资本一点都不宽容,钱四季又八成不知道从哪里一知半解地听了什么,认为对赌协议很敏感不宜公开,所以对中介机构方像防贼似的防着。

她深呼吸,压下气,起身去找任炎。

随后任炎带着她和秦谦宇,又叫上唐捷和律师,再次出征到钱四季办公室。

楚千淼在任炎的示意下,首先对钱四季阐明这次大家来找他的来意。

“钱总,我们看到力涯和鹰吉资本之间存在业绩对赌。是这样的,根据《首发办法》及《创业板首发办法》的规定,拟上市公司需要在三年及两年内,保持主营业务和实际控制人不变。而对赌协议很可能会因为公司完不成预定业绩而导致公司股权发生变化,甚至可能会导致实际控制人变更。所以监管部门明确要求拟上市公司在ipo发审期间以及上市以后都不可以有对赌协议存在。如果有,那么在拟上市公司申报材料前,必须终止。”

和之前的态度一样,钱四季对于他矢口否认过如今却确凿存在的对赌协议,依然是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们是不是有点事事都太大惊小怪了?刚折腾完一票否决,又来折腾对赌协议。说实话这个对赌的事情,我如果不告诉你们,你们也不会知道,那就是说如果我们都不说,证监会就也不知道。既然全都不知道,那不就没问题了吗?何必这么大张旗鼓的。”

楚千淼再次无语。

这次任炎不再对他温和以待了,他变得态度强硬起来。

他郑重地对钱四季几乎是告诫地说:“钱总,您以为这份对赌协议会是密不透风的墙吗?没准您的竞争对手在您和投资人签了投资协议那天就已经知道了。假如这个问题我们没有查出来,等到力涯上会审核前一旦被人举报,公司就折戟在上市前最后一步上了!我们所有人的努力也全都会功亏一篑!”

楚千淼在一旁不错眼珠地看着任炎。她觉得他严厉起来真的很帅,比站在槐花树下还要帅。

她听他继续严肃郑重地说:“钱总,您必须得知道一件事,上市审核对信息披露的要求非常严格,如果这之后您再有什么文件还是提供一半藏一半,那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最终您的公司上不了市,而且那些被您藏起来的东西一旦被翻出来,您还会受到行政甚至是刑事方面的处罚!关于这一点,我丝毫没有吓唬你。楚千淼,”他突然转头看向她,目光撞上她目不转睛的视线,于是他停顿了下,然后才说,“你说下处罚规定。”

楚千淼有一瞬觉得自己像个被人抓了正着的偷看贼。

但她马上进入工作状态,在脑子里迅速过了遍条款。

她立马说了一遍相相关的处罚规定。

“钱总,如果您藏着对赌协议不披露,这就违反了《首发办法》中信息披露应真实、准确、完整,不得有虚假记载和重大遗漏的规定。这样的话,从上市角度来说,证监会不会核准公司上市;从行政责任角度说,虚假陈述可被处于最高60万元的罚款;从刑事责任角度说,虚假陈述严重损害股东或者其他人利益时,对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二万元以上二十万元以下罚金。”

钱四季听到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时,他的不以为然终于破掉了,他表现出了一点后怕的样子。

“哎,还真是够严重的啊?”他开始对着任炎为自己找补起来,“嗨,任总,您看我,天天地只顾着忙公司经营、忙和合作方应酬了,我哪懂这些啊!没关系,你们以后多提点着我,慢慢我就懂了!”

任炎却不给他只讲客套话的余地,他直接说:“您不懂没关系,这样吧,我们过几天给您和其他高管以及持股5%以上的股东和重要员工安排一场上市法规和证券市场方面的知识培训。对了,关于培训,一开始的项目进度表上应该就写明了,本来是安排在比现在稍后面一点,不过没关系,就先提前一下吧。”

钱四季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以为上市很容易,怎么让你们搞得这么复杂,突然又来了个培训。”

楚千淼替任炎解释:“钱总,这是监管部门的要求,不是我们单独针对您,是所有上市企业都得这么做才行。”

看到钱四季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她忍不住又说:“关于培训这件事,也不是‘突然来’的,我们在辅导期一开始就对柯助和他的秘书窦珊都说过这件事,也发了邮件。”

钱四季扭头去看柯明军:“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柯明军连忙说:“您见天地太忙太累了,我觉得这个培训不算什么要紧事,别分您神了,就没和您说!”

他说完看了楚千淼一眼。

楚千淼立刻说:“柯助说错了,培训并非您说的那样,无关紧要。拟上市公司高管接受培训也是监管部门的硬性规定之一,培训之后高管还得参加考试并通过才行。”

柯明军的脸有点挂不住了。

但他依然不忘机智地为自己狡辩,他微笑着语气温和委婉地说:“既然培训这么重要,楚经理应该一早就把重要性讲明白才是。”顶精纯的一招绵里藏针。

这边楚千淼还来不及说话,另一边任炎已经先出了声:“第一,希望柯助以后不要自行决断一件工作重要与否,它到底重要不重要是你领导决定的,不是你;第二,与上市相关的事,没有无关紧要的;第三,希望柯助今后能正视自己工作中的问题,不要只顾着推卸责任。楚千淼当时发的邮件也抄送了我,我记得很清楚,她有写明,对高管进行培训并需考试通过是监管部门的硬性要求。”

他这番话一说完,楚千淼的心又开始在胸腔子里擂大鼓。

他护犊子的样子比刚才严厉的时候更他妈帅了!

手机突然一震,她悄悄低头看一下,是秦谦宇给她发消息:“领导刚刚帅炸了有没有!!!”

她嘴角忍不住要上扬。她努力克制着嘴角不要上扬,给秦谦宇回:“有!!!”

回完她抬头,看到任炎转向了钱四季,对他说:“钱总,对不住,我越俎代庖了,但现在是力涯申请辅导验收和申报材料前的关键时期,但在这段时期却不断有新问题出现,我们必须引起注意紧张起来才行,尤其是作为您和中介机构之间纽带的柯助。所以我刚刚说了点重话,希望您别介意。”

钱四季连忙说:“任总说的对,关键时期,谁也不许给力涯上市掉链子!”

楚千淼真想给任炎鼓掌。他简直滴水不漏了,打了柯明军的脸就赶紧给钱四季道歉找面子。

从钱四季的办公室里出来,任炎叫住了楚千淼。其他人走在前面,楚千淼跟着任炎走在最后。

她问任炎:“领导,有什么指示?”

任炎对她说:“明天你跟我回北京。”顿了顿他说,“和企业的人一起,我们去趟鹰吉资本,解决一下对赌的事情。”

☆、问题解决完

《服不服》第九十四章:问题解决完

第二天楚千淼跟着任炎坐车回北京。同行的还有力涯的一个副总。

按说这事应该钱四季亲自出面谈, 但钱四季借口坏了肚子,就把手下副总派了出来。楚千淼明白他只是肚子里坏水多不是真的坏肚子,这是他不愿意一起到鹰吉资本来谈判的借口, 因为他不想和他的投资人爸爸当面battle。

好在当时鹰吉资本投资力涯的时候,同行这位副总是全程从头跟到尾的, 负责了很多主要工作, 也和鹰吉资本方的相关人员全都认得。

所以到了鹰吉资本, 副总负责与鹰吉方面的人进行联络。副总给鹰吉的投资部总经理打电话,总经理在电话里直说不好意思,虽然提前约好了,但他临时有急事一大早就乘着高铁出差了, 还说当初负责投资力涯的投资总监已经离职, 他出差前指定了另外一位投资总监接替前面那位接手和力涯有关的所有事项, 他让他们到了鹰吉以后直接去第三会议室稍等就好,前台会帮他们叫人。

副总挂断电话后把通话内容复述给任炎楚千淼听。

他们进到鹰吉资本, 由前台带入第三会议室。前台去叫那位负责此事的投资总监时,楚千淼心里明白,等下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来的人,会是谭深。

她终于清楚谭深从力涯离开前为什么会说这几天等着她回北京找他了。因为她得帮力涯解决问题呀。

她现在甚至怀疑谭深是不是故意泄露出那两个问题给她知道的, 这样的话倒叫他们有了不得不一次次接触的机会。

如果真是那样, 她不知道该谢谢谭深用心良苦,还是该感叹他城府颇深。

大约两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果然是谭深走进来。

他满面的意气风发,走进来时脸上带着笑容。这回他倒没先跟楚千淼打招呼, 他直接望向了任炎,对他笑着,笑出一种隐形的短兵相接来。他就那么笑着对任炎打招呼说:“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就又见面,任总!”

任炎坐在会议桌前,抬头迎视他,也挑一挑嘴角,说:“谭总未免太客气了,我们的出现应该完全在你的意料之中才对。”

谭深笑着,走近会议桌前。路过楚千淼的座位时,他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像在和旧相识发送一个只有他们之前才有的亲昵打招呼的信号。

然后他走到会议桌的中心位置、力涯副总和任炎楚千淼的正对面,拉开椅子坐了进去,向椅背上一靠,很有气势地一摆手说:“好了,我们进入正题吧。”

正题部分由副总开了个头,接下来的谈判主要由任炎和楚千淼进行。

任炎讲话时,谭深直板板地靠在椅背上,眼神犀利地盯向说话人。不论任炎说什么,他总有反驳的话等着。他的反驳很密,但听起来又有理有据的,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而换到楚千淼讲话,谭深就把手肘架在椅子扶手上,用手托着侧下颌,虽然满面正色却眼底含笑地看着她。她说的话里,他赞同的地方他就温和地点头,他不赞同的地方想要反驳时,他会技巧地把矛头调转向任炎,冲着任炎去说no。

几个回合下来,楚千淼心里闪过一排排的省略号。

“……”总感觉她好像让任炎为她的发言躺枪了。

在谈判期间谭深低头摆动了一下手机。

然后他抬起头说:“好了,大家已经谈了这么久,我也明确地交个底吧。一票否决权我们这边可以和力涯补签份文件取消掉,但对赌协议不能解除。”顿了顿,他看着任炎说,“任总也不用再费什么口舌了,请回吧。”

他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虽然轻淡但意味坚决。

任炎看了他一瞬,说:“既然你这里说不通,那我们等你的总经理出差回来和他说吧。”

谭深立刻冲他笑:“既然大领导指明让我负责这件事了,你就算去找他也没用,你找完他他还是会把你的问题转到我这来由我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