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氏在家早就反复想过了:“我想让他先读个书…若是有一天真有那造化,也不致荒废,菱哥儿是你的亲弟弟,天分是很好的…”

“若是一辈子都脱不了这官奴身份呢?”陆芜菱声音很冷静。

第103章 霖哥儿

不知道是陆芜菱的声音太冷浸,还是这事情直言过于残酷。

贾氏怔住,怔怔看着她,许久眼泪徐徐而下。

陆芜菱倒也是觉得有些怆然,只不过这样的事情,不认清事实实在不是好事。

她回想起自己当初,作为官奴尴尬地在罗暮雪家中待着,不知道生死孰是,不知道何去何从,她甚至不敢想如果一直是官奴,被罗暮雪当成一个以色事人的姬妾之流,连生死都不能自主…因为一旦去想,她会抵抗自己求生的本能,而宁可立时了结自己。

不知道,贾氏和霖哥儿是什么心情?]

如果风姿毓秀的霖哥儿即使有一天长大,长成一个好男人,也只能为奴仆,甚至连他的子女也只能为奴…他会怎么办?

宁可死还是屈辱地活着,尽量活得好一些?

许妈妈在旁边唏嘘,递上帕子给贾氏拭泪。

贾氏低头默想了片刻,开口道:“若是如此,也是他的命罢了,做娘的,谁不希望自己家孩子能过得好点,顺利点…”声音有些嘶哑,神色呆然道:“若是一辈子为奴,自然是希望他能托庇于你们,至少不被人欺凌。他断文识字,做个账房,管事,总是能胜任的。我知道我没这个脸求你…你不看我,看在姐弟情份上,将他留下来,看他读几年书,跟着他姐夫后头见见事,若是看他将来性情才干堪用,你们就留下他用用,若是不堪用,依旧打发回去跟着我,我们也绝无怨言。”

陆芜菱沉吟。

她确实没必要帮助贾氏,但是霖哥儿与她,还是有几分姐弟情谊的…

贾氏殷切又不安地看着她,心里后悔当初行事太过恣意,不知道给自己结些善缘。旦夕祸福,谁能先知?

“菱丫头…”贾氏颤声道:“我没脸求你,你倘能看顾霖哥儿,若是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也不惜我这条老命…”满眼央求地看她。

陆芜菱想了想道:“霖哥儿的事情,我会和他姐夫商量,尽量好好培养他。但是咱们家的旧案,证据确凿,想要平案子,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想求特赦,也是要立下大功,因缘际会…总之,希望实在不大。”

贾氏已经惊喜道:“不强求,菱姐儿,我们不强求…多谢你了。”

陆芜菱沉吟片刻说:“您也知道我们今日将陆芜荷和她姨娘赎了出来,芜荷那样,也没法子,只好我们费事给她找个婚事,青姨娘却不该我们来安排,正好您来了,不如您把她领走,她作为妾室,伺候您也是理所当然。”

贾氏眼睛一亮,又微笑道:“菱姐儿说的是,没有出嫁的姑奶奶管父亲的旧妾的道理,只管把她交给我就是。”

又迟疑道:“不知道给荷丫头找了什么婚事。”

陆芜菱心里略一犹豫,道:“她经过这些,名声已经不堪,能如何呢?做正妻是不成了。”

贾氏心里便自动补充,心想陆芜菱肯定是为了罗暮雪的仕途,利用陆芜荷的美色,去送给谁做姬妾了。

贾氏也不是不挂心不心疼她家桂姐儿,只是女儿和儿子毕竟不一样,而且陆芜菱对霖哥儿还是有好感,对桂姐儿却是没有。

若是翻不了案了,陆芜菱能去求得特赦,也只能求一人罢了,这个机会,肯定要给霖哥儿,霖哥儿出息了,桂姐儿也能有所依靠。

她若是做一辈子官奴,只能是给人做妾,可她这样的性子,又怎能做得了妾?自己又怎么舍得让她做妾?

若是想嫁作平头夫妻,只能找个管事之类的奴仆,自己的桂姐儿又怎能给下人糟蹋?

连贾氏自己,都宁可陆芜桂一辈子不嫁人,待在自己身边,所以,也就不为此求陆芜菱。

陆芜菱既然辛苦做了人情,自然不愿意完全一副冷脸来白做人情,又问问贾氏目前情况可好。

贾氏目光黯然:“我们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拖着一条残命罢了,要说吃穿,倒是不缺,旁的也不敢多想。”

陆芜菱道:“无病无灾,不缺衣少食,已是万幸。”

贾氏点头称是。

贾氏随后让许妈妈去把霖哥儿找来,叫他给姐姐磕头,霖哥儿不知为何,却还是乖乖听话磕了头。

贾氏道:“霖哥儿本是你父亲在时起的小名,你父亲当时拿不定主意要取什么字做大名,因老来得子,便叫做霖了,如今你父亲不在了,要让他再来起名亦不可得,是以我做主,就以此为大名,他这一辈陆家行云,所以大名就叫陆云霖。至于字,回头请他姐夫给取一个罢。”

又吩咐霖哥儿道:“从今后就在姐姐家寄住,别把自己当来享福的舅爷,手脚要勤快,跟着你姐夫,谨慎行事,多学多问。”

霖哥儿惊讶,道:“母亲,为何?”申请一变,抱住贾氏腿道:“母亲,可是又有变故?”神色十分焦虑。

贾氏既心疼又安慰,爱恋万分抚摩他头顶道:“痴儿!没什么变故,为了你的前程,在你姐姐家读书,跟你姐夫学做事…若不放心母亲,每月可回去一次看看。”

霖哥儿怕母亲骗他,又眼巴巴看着陆芜菱。

陆芜菱自小失母,最容易对这样母子情深的场面内心羡慕感慨,看到他看自己,便点了点头。

霖哥儿这才放心,起身走到陆芜菱面前,又深深作了个揖,“只是太烦劳姐姐了。”

陆芜菱深目注视他:“只你知道珍惜,莫要辜负我的用心便好。”

霖哥儿再次深深一揖:“二姐尽管放心,弟弟不是不知好歹之徒。”

贾氏最后吃了点头,陆芜菱让人找来一盒精致点心,两罐好茶,四匹虽不华丽却厚实质地甚好的厚缎,两件青鼠皮袄,七八张完整的狐皮,给贾氏带回去,又让不要挂心霖哥儿在此的衣裳,自会给他做。

贾氏再三道谢,说回去收拾些霖哥儿的随身物什,让他的小厮金明送来,并留金明在这伺候。

陆芜菱也道明后日便将青姨娘送去。

霖哥儿同贾氏依依惜别。送到马车上便回来了,站在陆芜菱面前,有些不知所措模样。

陆芜菱略一思索,命人收拾出第一进外院师爷所住的东厢旁边的三间耳房给霖哥儿,一间做卧室,一间做书房,一间放东西。

屋里家具摆设都要不特意奢华,只以舒服大方,质地精良为好。

没有多余摆设,床铺却要用几床厚厚的新棉花褥子,地方要干净透亮,又将自己身边一个持重,容貌普通的二等丫鬟拨过去照顾他起居,免得金明规矩生疏,不像样子。

笔墨纸砚,样式丰富,都选的上品或中等以上的,该有的配备齐全。

又令给他做衣裳,选了密实质地好的茧绸厚缎,素净没什么花纹提花,又给了狐皮做皮裘,灰鼠皮做皮袄,虽然狐皮只是普通草狐,但是毛细腻厚软,光泽美丽,穿着很不错。

忙活了一下午,也没想到叫陆芜荷来见弟弟,等夜里罗暮雪回来,把此事一五一十相告。

“做得挺好的。”罗暮雪赞许道:“也算仁至义尽,也没烂好人…你弟弟的事不用担心,我来帮他找好的西席,他还小,不用跟着我跑来跑去,先读两三年书,把基础打牢了。”

第104章 行刺

下了一场大雪,新年便要来了。

青姨娘被送去了贾氏那里,陆芜荷并不知晓,还在寻找机会讨好陆芜菱和出现在罗暮雪面前。

年前也不便再找西席给霖哥儿,所以陆芜菱等霖哥儿几身衣裳做好,到了腊月廿三,便打发他带了些年货,回去贾氏的庄子上,约定正月十五元宵节后再来。

霖哥儿自然愿意回去陪他娘过年,便欢欢喜喜走了,并说回来要给姐姐带礼物。

罗家因为是新贵,仆人们情况也比较复杂,家生子这种老门第常见的奴仆罗家是没有的,他家仆役一般是三种,别人所赠,自己家才买和雇佣。

雇佣的如一些管事,绣娘和账房先生肯定是要回家过年的。

罗暮雪的师爷,亲随等亦是。

陆芜菱要提前叮嘱,准备好他们的工钱和过年的赏赐,如师爷,跟着罗暮雪一年是一百两加四季衣裳,茶水饭食,伺候他的小童,可现在遇上过年返乡,不但这个月的银钱少不了,还要额外送他年礼。

这个年礼要视他的家庭状况,家乡距离远近而定。

比如说现在这位师爷,山西人士,家中有一妻二子一女,长子已婚,一女待嫁,幼儿尚小。一旬前便要回乡过年了。

陆芜菱考虑到他回乡路途不算近,如腊肉火腿生鲜瓜果等年货是不给他带了,他有妻女,便要送他厚缎四匹,两匹颜色老成的是给其妻,两匹鲜艳的给儿媳和女儿,另外送了一匣子宫花,笔墨纸砚两套,好茶叶两罐,金银锞子各两对,又送程仪二十两。

别的管事账房也大都是这般原则,若是路途近,便要多给些难得的生鲜并腊肉腊鱼等物,若是家中女眷多,就要多给些绸布小首饰等。

另要根据他们的品级,表现来作出删减。

不可悭吝,亦不可过于大方。

所谓赏罚分明。

而买来的下人,如有家在本地,亦可过年空出几日回家,需提前同管事或者管事妈妈们报备,再由管事统一筹划。安排妥当。

因真正过年期间事情并不多,伺候的也只得主子和主母二人,所以不少人都获准回家。

到了除夕夜里,罗家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人口。

繁丝和淡月都是不回家过年的,繁丝上次看了那男子,已是首肯,陆芜菱打算年后便要给她准备嫁妆。

陆芜菱写了不少春联,罗暮雪兴致勃勃,同她一起四处贴上,又有桃符等物一一准备。

吃食自然极为丰富,除了年糕,饺子什么的,除夕夜的菜品也是应有尽有,无论是海鲜还是山珍,都不缺少。

鲥鱼,鱼翅,飞龙,熊掌…有的是圣上赏赐,有的是别家所赠,有的是下属孝敬,极少有自家采买的。

陆芜菱颇通此道,什么东西,何时好吃,如何吃最佳,配什么,乃至推陈出新。

鲥鱼清蒸最好,只此时的鲥鱼并不算好吃,所以干脆用冬笋香菇红烧。

鱼翅是干的,水发开和秋天备下冻着的蟹黄一起做成羹。

飞龙做汤极为鲜美,又加了几种长白山特有的野菜。

熊掌是程果毅送的,罗家厨子还真不会做,专门拿到玉肴楼去请了大厨做好。

另外又准备了几样别致的炒菜,精美的点心汤羹。

酒喝了秋天时陆芜菱自己带着丫鬟们酿的葡桃酒,酒体紫红澄澈,罗暮雪和陆芜菱等人都没喝过太好的葡萄酒,自然也不会去挑剔酸度和单宁结构,只觉得比起粮食所酿的浊酒更为甜美芬芳。

罗暮雪自然夸奖了陆芜菱一番。

过年前后足足一个月的休沐,再也不用一大早半夜就起床天黑着出门去上早朝,虽然偶尔还要巡视一番锦衣卫,却比平常清闲得太多了。

罗暮雪很是享受了一番同陆芜菱整日粘腻在一起的时光,同吃同睡,恣意交欢,一起看书练字,或是罗暮雪练剑,陆芜菱在旁边观看,罢了给他用准备好的汗巾拭汗。

又或一起在下雪后在花园里烤肉。

五天飞一般过去。

期间除了陆芜荷一定要“给姐夫拜年”,跑了出来一次,一直都十分完美。

初六初七出门去给一些同僚拜年,并在家也接待了一些来拜年的下属,初八初九他们去前两年同去的庄子住了一夜,又泡了两次温泉。

这次罗暮雪终于得偿所愿,同陆芜菱一起洗温泉。

事后陆芜菱红着脸,看都不肯看他,罗暮雪因此直到晚餐时止不住嘴角上扬。

他们本来打算住到初十,干脆去旁边庄子叫了霖哥儿一道回城。

可惜到了初九中午,突然有锦衣卫下属快马来报,圣上遇刺。

罗暮雪自然是闻之色变,立刻安排人打算稍后送陆芜菱回京,自己则是快马加鞭,同他的下属先赶了回去。

陆芜菱自然也不免心惊胆战,好在说是圣上无事,并没有受伤,只是几个刺客脱逃,锦衣卫没有立刻抓住。

于是罗暮雪走后,陆芜菱独自收拾行李,也顾不上再去叫霖哥儿,只是叫庄子上的人去那边说一声,说是本待过来叫上霖哥儿,谁知京中出了急事,如此便还是如旧议,过了正月十五再派人来接霖哥儿。

陆芜菱同繁丝等丫鬟收拾停当,由人护送,便坐上马车回京了。

到了家里,找外头跟的人一问,罗暮雪并未返家,而是径直去了皇宫。

陆芜菱一时也无心旁骛,她焦急不安在家里等着消息,一直等到天黑,才传了消息回来道罗暮雪今日要在宫中值夜了。

陆芜菱有些怅然若失,只好自己回房去睡。

繁丝给她薰了苏合香,鸡翅木妆台上铜镜擦得锃亮,旁边一个定窑花瓢里是几支腊梅,还有一盆水仙在窗台上开得正好。杨黄色锦缎被子上绣了各色灯笼和折扇,柳青色丝缎枕头拍得又轻又软,又用黄铜雕花鎏银汤婆子将被窝里焐得暖暖和和。

繁丝看陆芜菱面带愁色,宽慰道:“圣上无事,想来将军也没什么,最多是辛苦几天在宫里轮值。”

陆芜菱点点头,道:“车马劳顿,今天不用给我值夜。你也早些去歇着。”

繁丝道:“我睡外间,夫人有事便叫我一声。”

陆芜菱换了亵衣,钻进被窝,繁丝给她吹熄了蜡烛,便走了出去。

第105章 夜访

陆芜菱喘着气,心里飞快思索。

四皇子身上带着血腥味,想必受了伤,必然是参与了行刺皇上,现在不是和手下失散就是走投无路,居然胆大包天跑到自己这里来。

先稳住他就好了。

“殿下,”陆芜菱放缓了语气,“您既然已经如此,如今天下大定,就算您杀了当今圣上又能如何?”

四皇子笑笑,声音里却不免有些怅然:“菱儿,答应你让你做皇后的,若是我流亡南疆,你难道愿意同我同甘共苦?”

陆芜菱无语。

本来自己就没想做他甚劳什子贵妃皇后,现在说起来,倒好像自己是因为他夺嫡失败了才不愿跟他似的…

可这时候自己在他手里,自然不好直接说,于是陆芜菱想想道:“我若真心喜欢一人,自然不怕跟他吃苦。”

四皇子听了却甚喜,侧头在她面颊轻吻了一下,道:“其实我也不耐烦做什么皇帝,我看了南疆那边都是许多小国藩王,虽是化外之地,倒也物产丰饶,我现在手下还有十余万人,倒是可以占地为王,咱们自己建个小小的新国家,开开心心过日子可好?”

说着却又怒起来,拧着她小巧的耳垂道:“你这个小骗子,又在哄我!背着我跟人跑了,还居然嫁人!”

陆芜菱心里再度无语,脑子一转,却道:“殿下也不过说着好听,您就算去了南疆,难道能不娶您表妹反而娶我?”

四皇子笑道:“岂能久受制肘?舅舅生病卧床,我现在已经控制住舅舅手下大半兵力了,等舅舅不在了,那死丫头谁爱娶我就把她嫁给谁!”

说着用手指捏着陆芜菱的下颌,把她的脸扭过来,认真道:“芜菱,你若真心跟我过,不嫌弃南疆苦热,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不会欺负你,会把你放在心头,好生爱重。”

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认真看着她,竟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

陆芜菱看着他双眼,竟说不出话来。

他凑过去一下压住她嘴唇吮吸,碾压挑逗,陆芜菱竭力扭头想摆脱他,用力推他肩膀,却发觉手上粘腻腻湿漉漉的。

虽然讨厌甚至憎恨他,陆芜菱却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不敢再用力。

僵硬着身子被他亲了个够,四皇子才满足抬头离开她嘴唇。

陆芜菱凑着微暗的烛光看到手上都是血,四皇子的肩膀上也是被深色濡湿了一块。

疯了,真是…

受伤如此倒要先做这般事情。

四皇子喘息着,眼睛却明亮,透出愉悦光芒,甚至把探入她亵裤的手也抽了出来,低笑道:“虽然是个小骗子,倒是有良心,还知道心疼我受伤。”

陆芜菱心中甚怒,她不过是习性使然,谁要心疼他呢?不过此刻自然是保持沉默不语。

四皇子手在她脸上揉捏了一番,道:“乖乖的,我以后不会同你翻嫁人的旧帐,一会儿半夜就有人接应,你只要乖乖跟着我就成,不用你安排我逃走。”

陆芜菱虽然想稳住他,却也无法闭着眼睛说瞎话的答应他。

只好含糊着。

四皇子笑道:“如今还早,先亲热亲热以解相思。”说着便伸手扯她衣裳。

陆芜菱头皮发麻,按住他手道:“来日方长,你还受着伤,不如我给你把伤口包扎下。”

一边想,怎样才能让外间的繁丝知道去外院报信,而又不让她惊慌失措冲进来白白送死。

说着她便待披衣起床,四皇子很警觉,按住她肩膀轻笑:“小骗子,你可别犯傻,若是叫了你的婢女进来,不过是送死罢了。”

陆芜菱蹙眉道:“我不过是打算给你处理伤口罢了。”

四皇子道:“你拿个你的银镯子宽阔些的在烛火上烤热了,把我伤口烫一下,再拿个亵衣抹胸给我包裹住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