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儿一大早就去找我爹,还特意把我安排去了账房,为的不就是防着这事?”张锦月不答反问,只是得意的抬了抬下巴。虽然没有明确回答,但也给出了令杜芙满意的结果。

“我总是在想,我是否多虑了?多疑了?没想到…”跟熟悉的人说话,最大的好处便在这里。根本无需言明,即便只是卖关子,也能彼此通晓深意。

“我也没想到,芙儿你一夜之间居然长大了。我本来还担心你会为情所惑,没想到…”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张锦月的脸色转为前所未有的郑重,“不管怎样,芙儿,相信锦月姐,哪怕是豁出命,我和我爹都会为芙儿守住将军府!”

“还有苏副将!”哪怕不是看在她爹的情面上,只要留住了张锦月,杜芙就成功的笼络住了苏俊。对于这位注定了日后必将飞黄腾达的苏将军,杜芙早已下定决心,必须死死的捏在手中!

“好好,还有苏俊。放心,只要锦月姐在一日,苏俊的心就是向着芙儿和将军府的!若是将军府有难,苏俊决计不会坐视不管!”提及心上人,张锦月又羞又恼,但也毫不保留的对着杜芙做了保证。

“嗯。”杜芙的这个点头很轻微,却让张锦月鼻头一酸,心头沉重的差点落下泪来。

在张锦月的心中,杜芙一直是养在深闺的柔弱千金,被他们所有人娇惯的不知世事。上有将军和将军夫人宠着,下有他们这些人护着,本该无忧无虑的安享一世荣华…孰料一夕之间,将军府的天就这样塌了…

其实昨日侯府夫人在灵堂上说的那几句话,张锦月亦心有不满,但却无从反驳。夫人的死,确实全了对将军的心,却亲手斩断了芙儿的一世安宁…此般举动,聪慧如张锦月,同样带着深深的无法苟同。

好在,将军府的账簿现下全部握在她的手中。仅凭将军留下来的金银,也够他们为芙儿筹备齐全丰厚的嫁妆了。想到此处,张锦月眉头舒展,心下稍安。

是夜,四下寂静的将军府庭院内,一抹轻飘飘的白影幽幽的穿行在庭院之间。最终,悄无声息的停在了姑奶奶杜鹃的房外。

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启,白影推开了房门,缓缓的走进内室。来到杜鹃的床前,白影静静的站了良久。随后,默默的坐在了杜鹃的床头。两只眼瞪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的紧盯着熟睡的杜鹃。

缕缕冷风灌进室内,飕飕的凉意冻得杜鹃有些发寒。不安稳的翻了好几个身之后,睡意朦胧的杜鹃迷迷糊糊之间,只觉得似乎有两道哀怨的眼神正一动也不动的注视着她?

“啊!”凄厉的叫喊声划破天际,睁开眼却被一张放大的脸吓得魂飞魄散的杜鹃浑身瑟瑟发抖,双手紧紧的抱着头,放声大喊道,“鬼啊…”

“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陪夜的小丫头是将军府的下人,今日才被管家张伯安排过来的。姑奶奶身边原先也带了人来将军府,只是都不愿意干守夜这等辛苦活。于是没有任何意外的,差事落到了小丫头的头上。

“鬼…有…有鬼,有鬼啊…”杜鹃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缩在床角哆哆嗦嗦的指着床头的位置。

“鬼?”被杜鹃这么一喊,小丫头脊背一凉,战战兢兢的举高了手中的蜡烛,顺着杜鹃指的方向望过去。然而,除了空无一物的床头,小丫头什么也没看到。诧异的揉了揉眼睛,小丫头试探性的回头看着杜鹃,“姑奶奶,您是不是睡迷糊了?”

“没有!我没有看错!有鬼,真的有个女鬼就坐在那!”披头散发的一张女鬼脸,不是鬼是什么?就是鬼!杜鹃信佛,更信鬼神,否则也不会初一十五非得去寺庙拜拜。

“可是姑奶奶,您仔细看看,房里真的没有鬼!”小丫头说着就拿手中的蜡烛去引燃了室内的罩烛,通亮的房内确确实实不见任何的异常。

“怎么可能?她明明就坐在…”因着小丫头无异于顶撞的话语,心生怒气的杜鹃放下捂着脸的双手,刚想辩解却…无从说起。床头,是真的什么也没有。

“姑奶奶,您肯定是刚换了地儿,在咱们将军府睡的还不安稳,是以才会忍不住胡思乱想。姑奶奶大可放心,咱们将军府从没闹过鬼,也根本不存在半夜女鬼一说!姑奶奶您先安心睡着,奴婢就在外面守着。”小丫头面上恭敬,心底则是烦透了杜鹃的无中生有。闹鬼这种事可不能瞎说,会败坏他们将军府的名声的!

敷衍了这么几句后,小丫头干脆利落的吹熄了罩烛,也不管杜鹃作何反应,径自举着蜡烛慢慢的走出了里间。

第13章 心中有鬼

真的是她看错了?将信将疑的杜鹃哆嗦着躺回去,刚闭上眼睛又飞快的睁开。确定了床头没有异样,这才再度闭上眼睛。可是不一会儿,杜鹃忍不住忐忑的第二次睁开眼,眼带恐惧的朝着床头看了过去…

就这样来来回回反复了好几次之后,杜鹃终于说服自己,房内是没有鬼的!也是以,杜鹃总算安心的闭上眼睛,渐渐进入了梦乡。

就在杜鹃的鼾声响起的那一刻,帷帐后慢慢走出了一道纤细的身影。还有先前的那道白影,披头散发的来到窗前,推开窗留了一道缝。随后晃悠悠的走回床边,坐在杜鹃的床头。俯下头,开始轻轻的在杜鹃的脖子处吹着冷气。

冷风吹进室内,熟睡中的杜鹃不自觉的拉了拉被子。然而,脖子依旧凉凉的,就好像有人在对她吹着气…等等!有人对她吹…有…人?

杜鹃不敢置信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为恐怖的血脸。披散的头发甩开,长长的舌头吐在外面,正…正朝着她的脸靠近…

根本来不及尖叫出声,杜鹃双眼一翻,被吓得昏死了过去。

放任杜鹃就这样昏死在床上,白影的眼底冷光乍现,尖细的指甲一寸寸滑过杜鹃保养甚好的丰腴脸蛋。最终,还是强忍着没有留下痕迹。

外间的小丫头已经陷入沉睡,静悄悄的听不见半点声响。白影放轻了脚步,开门闪了出去。

皎洁的月光散在地面,将寂静的将军府笼罩在一片安宁的气息之中。白影迎风而上,飘渺的身姿如漫步般,轻盈的穿过无人的后花园。一阵轻风吹过,白影消失在了小青的房内…

次日清早,将军府所有人都被杜鹃房内的小丫头那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唤醒。一刻钟后,张锦月出现在了杜芙的房内:“芙儿,听说姑奶奶房里昨夜闹鬼了。”

“闹鬼?姑奶奶这又是玩的哪一出?”不屑一顾的撇撇嘴,杜芙慢慢的起身坐在梳妆台前,举止优雅的竖着如墨的秀发。

“谁知道?想必是跟咱们对着干呢!谁让我这个管账房的昨日没支银子给她添置新衣?闹这么一出,全府上下都知道咱们在苛刻贵客了。”张锦月自然不相信杜鹃的言语,来找杜芙正是为了商量应对之策。将军府闹鬼?亏杜鹃想得出来!飞羽将军的威名,帝都谁人不知?便是外敌,也是闻风丧胆的!

“那咱们就一道过去看看吧!”冷笑一声,穿戴整齐的杜芙带着张锦月以及一众丫头,慢悠悠的晃去了杜芙的院子。

“芙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一夜之间就闹出了这等惊骇世俗的大事?”杜芙过来的时候,杜鹃一家人都已经到了。见到杜芙,齐氏率先问出口来。

“大表舅母这是何话?芙儿刚过来,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呢!”似笑非笑的听着齐氏的指责,杜芙的气势没有半点示弱,理直气壮的反问了回去。

“芙儿,你别介意,嫂嫂关心则乱,并无其他意思。只是因着娘亲现下还昏迷不醒,所以才会着急的乱了方寸。事情是这样的,二表舅母跟芙儿细细说道说道。”比起齐氏,孙奇扬的母亲胡氏,着实会做人多了。此般轻声细语的解释完,胡氏伸手便要拉过杜芙到一旁说话。

“二表夫人这话就不对了。大表夫人心急担忧姑奶奶的身子,咱们大家都能谅解。可仅仅因为担忧就可以随意指责我家小姐?莫非在你们心中,就因为我家小姐心地好、性子善,就可以随便欺负?将军府刚蒙大难,小姐更是心神俱伤,身子本就娇弱,你们还…未免太让人寒心了!”张锦月一番含枪带棒的哭诉下来,带着哽咽和气愤、更夹着痛心疾首的愤慨,直把齐氏和胡氏说出了万恶不赦之人。而张锦月此话一出,齐氏等人变了脸,将军府众人则沉下了脸。

“锦月姑娘这话是从何说起?我们哪里会欺负芙儿?芙儿可是咱们的心肝宝贝,咱们疼之爱之尚且来不及,哪里舍得让芙儿寒心…”没想到张锦月会突然发难,胡氏干笑着望向一言不发的杜芙,寄望杜芙能出言训斥张锦月的以下犯上。

“二表夫人确实没有这样说,可却是这样做了!”义愤填膺的瞪着胡氏,张锦月公然跟胡氏叫上板了,“虽说我家将军和夫人都不在了,可我家小姐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我们将军府上下所有人都会守着小姐,不准许小姐受丁点委屈的!”

“混帐!区区一个下人之女,这是要翻天了?谁给你的胆子站在这里大放厥词?谁准许你对主子出言不逊的?”杜鹃刚一醒来就听到了张锦月的顶撞之语。回想起昨日她不过是要添置两件新衣就被刁难,再念及孙奇扬气青了脸回来对她的禀报,杜鹃对这个张锦月极度不满,甚至咬牙切齿的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姑奶奶,您醒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大清早就听说姑奶奶房里出了事?”谁给张锦月的胆子?当然是杜芙无疑。而此时此刻,杜芙的接话到底是单纯的只因为担心姑奶奶的身子,还是刻意的想要维护张锦月?个中缘由,就见仁见智了。

“芙儿啊,有鬼,这将军府有鬼啊…”被杜芙问及昨夜的事,杜鹃惨白着脸有气无力的回道。

“鬼?无稽之谈!姑奶奶怕是看错了吧?咱们将军府不可能闹鬼!此等言语若是传出去,必然会有损咱们将军府的名声,还请姑奶奶慎言才好!”这种类似指责的话语,作为晚辈的杜芙自然不好说出口。不过张锦月就不同了,身为将军府的下人,理当以将军府的名声为己任。

杜芙还是没有斥责张锦月的不受尊卑,袖手旁观的站在一旁。换而言之,便是默许了张锦月对杜鹃的不敬。

“放肆!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奴才插嘴的份?果然是奴大欺主,当将军府没人做主了是吧?来人,给我按着打!打死为止!”昨日才出了一个因为不守规矩差点被杖毙的小青,杜鹃想当然的以为,即便她发作了张锦月,杜芙也不会阻拦。

“奴婢是将军府的下人,一心想要守着将军府不容侵犯的威严,何错之有?反倒是姑奶奶,一再不准奴婢说实话,还口口声声污蔑咱们将军府闹鬼…恕奴婢斗胆,姑奶奶恐怕才是真正的心中有鬼吧?否则,干嘛这么怕半夜鬼上门?”早在来之前,张锦月就得了杜芙的示意,无需给杜鹃留颜面。故而张锦月明面上看似只是在据理以争,实则正是故意挑衅,为的就是激怒杜鹃,令其失态。

第14章 牌位

“反了反了!芙儿,你还管不管这事?是不是非要眼睁睁的看着姑奶奶就这样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折辱的一头撞死在你这将军府?”就好像杜芙昨日拿小青开刀,杜鹃也是铁了心要借责罚张锦月来立威。张锦月在将军府的地位越是与众不同,她这位姑奶奶的责罚才越有威慑力!

“姑奶奶,您就别欺负咱家小姐年纪小,性子弱呢!您是小姐的长辈,您都以死相要挟了,咱家小姐能怎么办?也罢,奴婢自领责罚便是。敢问姑奶奶想要怎么责罚奴婢?”张锦月根本不给杜鹃辩解的机会,又是欺负又是以死相要挟,如此大帽子扣下来,要是就是杜鹃这位姑奶奶以后无法在将军府立足!

杜鹃也不是善茬,瞬间就听出了张锦月的用意所在。心下委实恨张锦月恨的要死,杜鹃索性就豁出去的大声喊道:“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杖毙杖毙!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杖毙?杜芙无声的扬起了嘴角,侧过身正好看见冷着脸的苏俊带着一对士兵走了进来。这一下,好戏可该开场了…

“姑奶奶,您这是作甚?奴婢敬您是长辈,不愿您为难咱家小姐,才多多忍让。您却狠心要置奴婢于死地?咱们将军和将军夫人如今尸骨未寒,姑奶奶您不但不伤心落泪,反而无中生有的故意拿女鬼说事。先是败坏咱们将军府的名声,接着又要当着咱家小姐的面,越俎代庖的打死咱们将军府的下人?”不怪张锦月不把杜鹃放在眼里,杜芙给她下的命令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把杜鹃一家赶出将军府!

“你…你这贱婢!你…来人!赶紧来人!”杜鹃本就因为昨夜闹鬼一事面色苍白,此刻被张锦月的顶撞一激,更是怒的直拍床铺,“马上把这贱婢拖下去杖毙!”

杜鹃话音落地,苏俊一行人已经在屋内站定。只不过,却并未有人按着杜鹃所说那般,将张锦月拖出去…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贱婢拖下去啊!”杜鹃在漠西城的孙家也是惯于发号施令的,眼下见苏俊居然不听她的话,登时怒红了眼。

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杜鹃,苏俊冷冷的勾了勾嘴角,随即转向杜芙扬了扬手:“末将见过小姐。”

“苏副将有礼了。”杜鹃已然自诩将军府的主子了,杜芙却不再是前世对杜鹃言听计从的小丫头。权当没听见杜鹃方才的咆哮声,神情从容的回道。

“末将听闻这个屋子昨夜闹鬼,特前来查探究竟。”见到杜芙颌首,苏俊挥挥手,身后的士兵立刻领命,开始在屋内翻找查探。

“你们这是做什么?大胆!放肆!你们居然敢乱闯姑奶奶的屋子?你们都住手!出去!”她娘好歹也是杜芙的长辈,如此作为何曾把他们这一大家子放在眼里?深觉受辱的齐氏黑了脸,摆起架子喝道。

“芙儿,你看这…姑奶奶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让下人随便乱闯?赶紧让他们停手啊!”不比齐氏的拿乔威吓,胡氏显然有眼色多了。她们现下还没在将军府立足呢,摆谱骂人?谁会理睬?

“够了!”杜芙正欲开口,杜鹃忽然强撑着虚弱的身子下了床,几步来到杜芙面前,指着杜芙的鼻子骂道,“杜芙,我是你爹的亲姑母!是你的亲姑奶奶!你竟然让他们如此羞辱我?好!很好!你就不怕你爹死不瞑目?就不怕你爹半夜来找你问罪?”

“姑奶奶!您这是作甚?您要奴婢的命,奴婢给了您就是!您怎么可以拿将军大人的威严来胁迫小姐?您…”张锦月双膝一弯,视死如归的跪在了地上,“奴婢生是将军府的人,死是将军府的鬼!只要姑奶奶别再欺辱我家小姐,奴婢任由姑奶奶处置便是!”

将军府众人本就对杜鹃一家极为恼怒了,见着张锦月如此委曲求全的举动,更是全都发自内心的生了恨意。仗着长辈的身份就欺负他们家小姐,还肆意草菅人命,接下来是不是要将他们这些下人全都赶出去,然后把将军府的牌匾换上“孙府”两个字才肯罢休?

面对杜鹃的指责,看着张锦月咬牙跪在地上被逼求死的悲愤神情,杜芙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径自出了杜鹃的屋子。

苏俊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终于明白了杜芙昨日为何会私下找他,也彻底通晓了锦月那句“见机行事”的深意。

将军的姑母是吧?杜家的姑奶奶是吧?苏俊不屑的冷哼一声,非但没有令士兵们停下翻找,而且还亲自拔剑来到了杜鹃的床前。二话不说,挑开被子划破帷帐,将床上的被褥搅得七零八落…

“你们…你们…”杜鹃气得捂住胸口,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敢此般放肆。明明连杜芙都被她骂走了,明明张锦月已经乖乖跪在了地上,明明该是她占了上风才对!

杜鹃占了上风?去而复返的杜芙面无表情的走回到杜鹃面前,将双手捧着的东西往杜鹃面前一送,轻声说道:“姑奶奶若是想要跟爹爹告状,就只管说吧!”

“呀!”谁能料到杜芙根本不是被骂走,而是去拿杜飞羽的牌位?杜鹃正气得火冒三丈,话还没说完就被杜芙喊的回过头来。随即,正面对上了杜飞羽的牌位。杜鹃当场吓得一口气没上来,又一次的晕死了过去。

“娘!”

“奶奶!”

孙家人全都慌了,纷纷上前去扶杜鹃。将军府众人则是不无鄙视的撇撇嘴,脸上都现出了幸灾乐祸的嘲笑。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杜鹃重新躺回到了床上。床还是那张床,却被苏俊搅得乱七八糟。齐氏本来想为杜鹃换个屋子,可跪在地上的张锦月立马就说了:姑奶奶只是借住将军府,三两日就走,无需费事再折腾一回。

齐氏着实被噎得气不打一出来,正想扭身去跟杜芙理论。就见杜芙抱着杜飞羽的牌位,静静的坐在了杜鹃的床头:“芙儿和爹爹一起守着姑奶奶。”

第15章 反击

所有人都被杜芙这一举动弄懵了。张伯愣了愣,刚想上前劝阻,就被张锦月用眼神制止了。

其实张锦月又何尝不生惊?虽说她事先就知道杜芙要跟杜鹃一家撕破脸,但也没想到杜芙居然会…居然会把将军大人的牌位也搬过来…抬起头看着杜芙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张锦月皱皱眉,不知怎的心里就生出了些许的陌生和…畏惧。

苏俊倒是不以为然的挑起眉头,打心底佩服杜芙的魄力。能做到面不改色的抱着将军的牌位坐在杜鹃的床头,杜芙不愧为飞羽将军府的小姐!

反应过来的齐氏走上前两步,又顿住了。杜芙这幅冷着脸坐在床头的模样着实吓人,浑身上下都阴森森的感觉…

胡氏也是心下大骂晦气,只恨不得立刻掉头走人。跟死人的牌位同处一个屋子,还离得这么近,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不由的,看向杜芙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表妹,你不要这样。奶奶说的是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也别惊扰了…”孙奇扬强忍着复杂的思绪走近杜芙,想要伸出手去碰杜芙的肩膀,却又碍于杜芙怀中抱着的牌位而打消了念头。杜芙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抱个死人的牌位?哪怕是她爹爹,也…也太阴沉了…

杜芙却是不理会众人的各异反应,打定了主意就这样抱着杜飞羽的牌位坐在杜鹃的床头。

“咳咳,奇扬,那什么…你先出去,别扰着奶奶歇息。”实在不想自家儿子跟杜芙怀里的牌位靠的太近,胡氏拽拽孙奇扬的袖子,故作自然的叮嘱道。

“可…好,那儿子就先出去了。”为难的看了一眼杜芙,孙奇扬有不甘心,可又不想真的去碰触死人的牌位。想了想,还是顺从了胡氏的话,先行出去了。

前脚刚出将军府大门,还没回到医馆又再度被请过来,年迈的老大夫心下只埋怨杜鹃此人的折腾,但又不得不摸着胡子给出诊断:并无大碍,喝两味药就好。

在场诸人都知道,杜鹃是被气晕过去的。杜鹃一家也心知肚明,无奈杜芙才是将军府的主子,他们这些寄人篱下的亲戚纵使心头有气也只得咽回肚中。

假笑着送走了大夫,对上没有半点离开之意的杜芙,齐氏等人皆是焦急又害怕。再也不敢小瞧杜芙这个双亲过世的小姑娘的同时,都纷纷寻了借口往外走…

杜鹃醒过来的时候,正对上的就是杜芙那波澜不惊的双眼。有那么一霎那,恍惚之间的杜鹃差点没再度晕厥过去。

一身素白的杜芙就这样一言不发的抱着杜飞羽的牌位坐在她的床头,而且还是昨夜那个女鬼坐着的位置…

朦朦胧胧之间,昨夜的女鬼跟眼前的杜芙交叠成一个人。女鬼好像就是杜芙,杜芙好像就是女鬼…

打从昨夜里到今早接连饱受惊吓的杜鹃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渐渐就开始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幻影哪个是真人,头疼欲裂的只觉她下一刻就要崩溃了…

“姑奶奶,您醒了啊?芙儿和爹爹都在等姑奶奶用膳呢!”看出杜鹃眼底的猜疑和恐惧,杜芙抱着杜飞羽的牌位向前倾了倾身子,扭头看向了等在一旁的张伯。

“小姐稍等,老奴这就让他们把饭菜端进来。”杜鹃昏迷了一个时辰,杜芙一直坐在这里守着未动,张锦月亦是跪在地方没挪地。张伯心疼之余,对杜鹃的憎恨更是加深。亲自出去布置膳食,自然是别有深意。

“姑奶奶别动,大夫交代了,要先喝药的。锦月姐,你来伺候。”一个时辰,今日着实委屈张锦月了。张伯离开前的脸色,杜芙有看到。始终杵在一旁好似要杀人的苏俊满腔的不满,杜芙也有感受到。这一战,她即将赢得漂亮!

“是。”一个时辰,张锦月的膝盖由生疼跪到麻木,心里当然有怨气。不过为了芙儿、为了将军府,值得!更何况,张锦月深信不疑,芙儿不会让她白白吃这个亏!这不,报复的机会立刻就来了?

因着受不了杜芙的阴沉,本该守在床边伺候的齐氏和胡氏都已离去。就连杜鹃带进将军府的下人,也都生怕沾惹了晦气退至了一旁。此刻杜芙开口,张锦月接话,愣是没有一个人过来抢活。

至于杜鹃,脸色难看的正想拒绝,却听杜芙温和的安抚道:“姑奶奶,芙儿知晓,方才惹姑奶奶不高兴了。姑奶奶莫生气,芙儿跟您认错。锦月姐以往是跟在我娘身边的,最会伺候人了。就让她来亲手喂您药,好好给您陪陪罪。”

“姑奶奶,奴婢也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看在奴婢跪了一个时辰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来,奴婢伺候您喝药。”脸上带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张锦月舀了一勺黑乎乎的药,不管不顾的喂到了杜鹃的嘴边。

“拿…”杜鹃摇摇头,刚要呵斥张锦月拿开,嘴里就被强行灌了一勺比黄连还要苦的药汁。

药汁太过苦涩,杜鹃一进嘴就想吐出来。岂知张锦月似乎早有预料,拿着勺子的手直接抵住杜鹃的下巴:“姑奶奶,大夫说了,只要您乖乖喝药,很快就会好的。”

被逼喝下嘴里的药汁,杜鹃怒不可遏的伸手就想推开张锦月。然而她的手再快,也快不过不知何时立在她床前的苏俊已经出鞘的剑。锋利的剑刃就指在眼前,杜鹃张张嘴,不假思索的想要高声叫人…

“姑奶奶,您说昨夜里遇上了鬼,不知是男鬼还是女鬼?芙儿听说,女鬼都比男鬼吓人,披头散发的飘在半空,满脸是血还吐长了舌头,想想都心惊胆战呢!要不,芙儿让爹爹陪着姑奶奶好不好?爹爹可是英勇善战的大将军,有爹爹在,任何恶鬼都不敢近姑奶奶身的!”杜芙一提到鬼,杜鹃整个人就陷入了极度的恐慌。等见到杜芙真的将杜飞羽的牌位摆在她的枕头旁边,杜鹃惊惧的瞪大了眼,维持着张大嘴的姿势,浑身僵硬的一动也不敢动,彻底消了音。

“锦月姐,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姑奶奶喂药啊!”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杜鹃,杜芙冷冷的勾起嘴角,佯怒的训斥道。

“是。”被杜芙的话语和举动惊的些微失神,张锦月飞快的按捺下心头的异样,脸上再度浮现出谄媚的笑容,语气恭敬的又舀了一勺药喂到杜鹃张大的嘴巴里,“来,姑奶奶,咱们继续喝药。”

床前被杜芙、张锦月和苏俊三人围着,床上的杜鹃因为极度惊吓失去了挣扎和怒吼,周遭下人均是耳听八方的低着头…室内的气氛就这样安静了下来。乍一看上去,满屋子的温馨和祥和,甚至不失美好的错觉…

第16章 疯了

杜鹃就这样僵硬的躺在床上,哪怕被张锦月灌完了药,依然不敢动弹。

“姑奶奶,您先歇着,奴婢先下去了。”在杜芙的眼神示意下,张锦月一脸若无其事的收了碗,施施然的转身离开。而苏俊,亦收了剑,尾随其后。

“姑奶奶,您还好吧?”久久没等到杜鹃的反应,杜芙一边温柔的笑着,一边轻轻为杜鹃拉了拉被子,“姑奶奶莫不是担心我爹爹一个人护不住您老人家?这样吧,姑奶奶您先等等,芙儿这就去把娘也请来。有爹爹和娘一左一右的护着姑奶奶,姑奶奶今夜肯定能睡个安稳觉。”

听着杜芙的话,本就频临崩溃的杜鹃脸色白了又白。双眼一翻,再也受不住惊吓的昏死了过去。她本就年纪大了,信佛又新鬼神,半点经不得吓。杜芙接二连三的手段层出不穷的摆在她面前,杜鹃哪里承受得住?

“姑奶奶想要歇息了?那芙儿就不叨扰姑奶奶了。”就好像没看到杜鹃是被吓晕的一般,杜芙轻笑着站起身来,贴心的为杜鹃放下帷帐。随后,不动声色的将屋子里的下人全都遣了出去,顺带还帮着杜鹃关上了房门。

“姑奶奶方才喝了药,需要好生歇着。都在外面守着,别惊扰了她老人家。”听着门外的下人们都点头应是,杜芙这才提脚离开了杜鹃的院子。

看着杜芙离开,齐氏和胡氏本想立即进屋看看的。不过…杜芙没有带走杜飞羽的牌位?也就是说,牌位留在了屋子里!

想到这里,妯娌两人忽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转身,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还是等杜芙回来把杜飞羽的牌位拿走了,她们再进去伺候娘吧!

“月儿,你没事吧?”回到张锦月的房间,苏俊卸下对着外人时的疏离和冰冷,关怀的问道。

“没事。就是跪久了,腿有点麻。不过,值得!”看到杜鹃最后被他们吓得一动也不动的模样,张锦月眯起眼睛笑了笑,脸上不禁带上了自得。

“小姐可真够折腾的。”将军府内宅之事,苏俊本不欲理会。不过杜鹃一家的手伸的太长,确实该受点教训!

“别说,我都差点被芙儿吓晕过去了。亲眼看到芙儿把将军的牌位抱进屋子的时候,还有芙儿最后把将军的牌位放到那位姑奶奶枕边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心底发怵了。”杜芙的举动着实太过出人意料,饶是张锦月也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

“小姐胆识过人,堪称女中豪杰!”没有道明其实他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吃惊,苏俊神情认真的夸赞道。

“可…”芙儿是真的变了,变得她都快要不认识了。然而,不管芙儿再变,也是她张锦月的妹妹,是将军府的小姐!

想通了这些,张锦月也不再纠结其他,摆摆手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不管芙儿做什么,我们都得站在她这一边。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帮着芙儿保住将军府!”

“嗯。”伴随着苏俊没有任何迟疑的坚定回答,门外的杜芙心下微暖,眼底的薄冰浅浅的化去了些许。

“锦月姐,在吗?”刻意等了一会儿后,杜芙礼貌的敲了两下门。听见屋里的回声,这才推门而入。

“锦月姐,今日委屈你了。我从房里拿了点药膏,是之前爹爹凯旋而归时圣上的赏赐。你试试看,效果应该很好。”将手中的药膏递过去,杜芙的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

“芙儿,这万万使不得。圣上赏赐给将军大人的药膏,怎么能用在我的身上?你还是拿回去,我…”没想到杜芙居然会送来圣上的赏赐,张锦月说不出的感动,受宠若惊的推拒道。

“锦月姐,我说过,偌大的将军府,我能信任的只有你和张伯两人。你们是我仅剩的亲人了,如若你们有半点闪失,我…我一个人真的会支撑不住的!”没有张伯和张锦月,杜芙没把握能够独自挑起将军府的大梁。哪怕林倩和戚铭文都给了她承诺和应许,然而侯府毕竟不是将军府,杜芙需要的是自己人,真正为她所用的自己人!

“好好,我用我用!芙儿你千万别哭,姐姐收下你的好意便是。”听着杜芙话里的担心和害怕,张锦月连忙接下药膏,拍着杜芙的肩膀柔声哄道。芙儿年幼,本就性子柔弱,却孤助无缘的被逼迫到现下的境地…杜鹃一家未免太过可恨!

军营之中,出生入死的兄弟情义永远是血性汉子们最为看重的。苏俊也不例外。然而此刻,看着张锦月和杜芙两姐妹情真意切的依偎在一起,他忽然就燃烧了斗志:将军府,只能是杜芙一人的!

杜鹃疯了!

消息一经传出,不过片刻就轰动了整个将军府。而杜芙,则是再一次的带着张锦月和张伯赶了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天色已经暗黑,将军府内却是处处通亮,杜芙一进门就怒声质问道,“姑奶奶白日里不还好好的吗?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

“启禀小姐,姑奶奶从清早喝了药就一直在屋里歇息,午膳和晚膳都没起来用。方才大表夫人和二表夫人一道进屋,谁知…谁知就看到姑奶奶这样了…”指了指正抱着杜飞羽牌位傻笑的杜鹃,昨晚守夜的小丫头惊慌失措的禀明情况。

“午膳和晚膳都没用?姑奶奶没起身,你们也都不上心点?出了此等大事,你们担得起吗?”杜芙倒是没想到杜鹃竟然就这样疯了。不过,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杜芙抿紧了嘴唇,暂时不做定论。被吓得?未免有些荒谬!

“小姐,还是先请大夫过来看看吧!”面对杜鹃一脸痴笑的模样,张锦月第一反应就是不信。杜鹃这一疯,就更有理由赖在将军府不走了!不行!必须先请大夫过来诊治一番,方能确定杜鹃是否别有阴谋!

第17章 杜鹃之死

疯病,向来没有判定的标准。哪怕没疯,只要行为举动异于常人,都能被定义为疯子。杜鹃便是如此,极为顺其自然的就被大夫诊断为疯病。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尽管拿不出确实的证据,张锦月依然认定了杜鹃发疯一事有诈。

“我也这样认为。”点点头,苏俊亦是同样的看法。怎么可能说疯就疯?太诡异了!

“不管是不是装的,姑奶奶一家恐怕都将就此赖在咱们将军府了。”屋子里只有杜芙四人,张伯便也不再遮掩情绪,长叹一声,着实有些发愁。

听着三人的言语,杜芙眼底闪过幽光,却也只是静静的坐在上位,姿态从容的喝着茶。杜鹃到底是不是疯病,一切答案,很快就能揭晓!

夜已深,将军府的嘈杂和混乱尽数归为平静。白衣素裹的杜芙抱着林灵的牌位,跨进了杜鹃的屋子。

“小姐。”守夜的丫头还是红梅,将军府的下人。初始的惊慌之后,现下已经镇定下来。见到杜芙到来,立刻起身行礼。

“怎么是你守夜?姑奶奶身边跟着伺候的人呢?”左右没发现其他身影,杜芙奇怪的问道。照理说,杜鹃疯了,孙家从漠西城带来的下人应该守在一旁服侍才是,怎么会一再见不到人?

“姑奶奶怀里抱着将军大人的牌位,她们都怕了,所以就躲开了。”提起孙家的下人,红梅忍不住撇撇嘴,语气里尽是不屑。

“你不怕?”没有漏掉红梅脸上并不明显的嘲讽,杜芙抱着林灵的牌位走近红梅,跟着问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咱们将军府的人,才不惧怕鬼神一说!将军大人一生戎甲,驰骋沙场、奋勇杀敌,何时滥杀过无辜?若是连将军大人的牌位也怕,奴婢有何颜面自称将军府的人?”说起“将军府”三个字,红梅下意识的抬头挺胸,甚是引以为傲。她娘临死前跟她说,能成为将军府的下人,能得到将军府的庇佑,便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福气!她惜福,也感恩!

“你叫什么名字?”杜芙记得红梅这个丫头,却不知道她的名字。而今,红梅的言语着实令她刮目相看。

“回小姐的话,奴婢叫红梅。”能被心中认定的主子问及名字,红梅激动的红了脸颊。

“好,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了。”杜芙房里不缺服侍的人,可以为之所用的却并不多。眼前的红梅,则被杜芙看中了。

“是!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好好伺候小姐!”如今的将军府,杜芙是所有人心中唯一的主子。能够跟在杜芙身边,更是红梅盼望不已的。

“轰隆”…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杜芙拉回心思,率先走向里间:“先去看看姑奶奶。”

“奴婢陪着小姐,姑奶奶怕是会伤着人。”说起杜鹃,红梅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严阵以待的说道。

“嗯。”深深的看了一眼红梅,杜芙并没有过多考虑便点了头。

进了里间,床上的杜鹃还是那般痴笑的呆傻模样。目不转睛的盯了杜鹃良久,杜芙慢步轻挪,来到了杜鹃的面前:“姑奶奶,爹爹一个人会寂寞的,芙儿将娘亲的牌位也给您送过来了。”

“飞羽,嘿嘿…飞羽…”仿若没有听见杜芙的话,杜鹃低着头,用尽了全身力气似得,紧紧的抱住了杜飞羽的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