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苏言曾与谢昊曾悄悄会面,苏贤便命人给她紧紧盯着琼华殿,一有风吹草动就火速前来知会。

谢昊自恃四大家族之首的谢家家主,敢到后宫中跟嫔妃私会,如此胆大包天,有第一次,绝不可能没有下回。

如她所料,有宫侍发现这两人又在御花园幽会。

机不可失,苏贤立刻使出浑身解数,让君于远陪她到御花园赏花。

真是天助她也,看见谢昊伸手那一刻,苏贤眼前一亮,仿佛已经能看见自己成为了明国最尊贵的女子,和君于远站在明国的最高处,受万民朝拜…

两人不适宜的举动,众目睽睽,皇上震怒,苏言此次不被丢入牢狱,也该撵去冷宫自生自灭。

苏贤不忘煽风点火,以图让她万劫不复,却不想,谢昊与苏言寥寥几句,就将矛头又转向了自己。

听见君于远格外开恩,苏贤满心欢喜,毕竟皇上还是向着自己的。

可是…

安静的御花园内,“噼啪”的响声不绝。

绿儿被两名高大的宫侍用力抓住,无措地跪在地上。

李唐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朝她扯扯嘴角,便毫不留情地左右开弓。若是平日,又手下留情,区区十掌也就只让脸颊微红。

如今,绿儿整张脸又红又肿,嘴角被掌掴得裂开,鲜血直流。

苏贤暗自心惊,抬眼偷偷瞄向一旁的君于远,却见他嘴角含笑,丝毫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分明是默许了李唐的作为。

她不免忐忑,对于皇上的心思越发猜度不出。

眼见那一张脸肿得看不清五官,这十巴掌终于是结束了。

绿儿疼得几近要晕死过去,却不忘往苏贤身边爬,因为脸上的伤含糊不清地求饶着。

苏贤被吓得一身冷汗,睇着君于远,却不敢再胡乱开口求情。

他看也不看脚边趴着的宫婢,淡然道:“这贴身宫婢是苏家的人,苏美人素来念旧。李唐派人送她回去,好生照顾。待有了起色,就让她再回芝兰殿伺候着。”

“是,皇上。”李唐挥挥手,两人便抬着绿儿悄声退下了。

苏贤杵在原地,略显惊慌地小声谢恩了。

这场闹剧结束,君于远才转过身,望向了亭中的两人。

“苏采女与谢公子私下会面,有失宫仪,这便在琼华殿禁足半月。”

听罢,苏言愣了好一会,没想到她也被拖下水。

可是君于远惩罚的只是苏贤的贴身婢女,却直接拿她开刀?

这般迥然不同的待遇,苏言虽有微词,却也只能谢恩,再惶惶然地退出了凉亭。

心中的委屈,无处宣泄。她只得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浑浑噩噩地回到了琼华殿。

小月正候在殿门,却见自家主子面无血色,身子摇摇欲坠,惊得疾步上前。

苏言只觉眼前一黑,熟悉的晕眩如期而至,便倒在她身上不省人事了。

御书房内,一片寂静,伺候的宫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君于远一手翻着折子,一手执着朱笔,偶尔勾画,双目低垂,专心致志。

一旁伺候的李唐却看出,新帝眼神隐约飘忽,颇有些心不在焉。

平日那位苏美人或端来鸡汤、茶点,或娇笑着替皇上磨墨,似有若无地挨近,令这位大内总管烦不胜烦。

只是经过方才的教训,看到自家贴身宫婢的惨状,终于是晓得收敛了一些。

离开御花园后,苏美人便乖乖回去了芝兰殿,不再纠缠着君于远一并到御书房来。

如今皇上面色隐隐不悦,是因为苏美人自作主张,拖上他耍着不入流的小把戏;还是看见了凉亭之中,苏采女与谢家家主亲近的一幕?

这一点,李唐就不得而知了。

“喀喇”一响,君于远手中的朱笔应声断开了两截。

殿内的宫侍瑟瑟发抖,生怕新帝的怒火要烧到他们身上。

李唐一身不吭,迅速将一支新笔呈上。

君于远盯着掌心里的断笔,单手一合,再打开时已是一手的粉末。

他笑了笑,接过宫侍递上的湿帕子擦了手:“李唐,内务府送上的笔越真是发不经用了。”

李唐暗忖着皇上根本就是迁怒,金银打造的笔杆也经不住这样一折,嘴上却仍是恭敬地问道:“是否要知会内务府,让他们重新再购一批结实的朱笔?”

君于远摆摆手,一言不发地取过新笔继续批阅奏章。只是刚才在亭中的一幕,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对着苏贤那张酷似的面容,除了起初有种熟悉的亲近感,如今他早已能视若无睹。

只是那位苏采女,至今却还能轻易挑起自己的情绪。

君于远手上的动作一顿,微不可见地蹙起眉。

心底仿佛有一道声音,在狠狠地指责着他——自己是有了新人,便要忘记冰棺里的那位旧人了?

他用力捏紧手中的笔杆,指尖略略颤抖。

爱上了苏言以外的人…

这样的事,君于远绝不允许!

操控

苏贤忿忿然地一手扫下桌上的茶具,摔在地上发出一阵阵“哗啦”巨响,破碎的声响不断,令守在寝殿外的宫侍面面相觑,暗自心颤,祈求这位主子可别把闷气都发泄到他们身上就好。

自那天从御花园回来,想起贴身宫女绿儿的惨况,苏贤就不由窝了一肚子的火。

苏言虽受了罚,要在琼华殿禁足半月。据闻那日回寝殿后晕眩昏迷,这两天才醒转过来——却仍旧不能让苏贤消气。

在苏家,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尤其是自己正受皇上宠幸,连大内总管李唐也不能不给她几分面子。

谢家家主和苏言却不留情面,那天在御花园里分明是联手对付她!

苏贤越想越气,抄起手边的花瓶玉器就使劲往地上摔。

那苏言在苏家的时候畏畏缩缩,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原来全都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博取爹的欢心。

整日哭哭啼啼的,又几番拒绝爹,要死要活的。

看似是烈女,不想却是欲拒还迎?

苏贤心头火起,抱起一张檀木琴,用力举了起来。

苏言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弹得一手好琴,会一点女红,如今的她又有什么比不上的?

苦练了一首古曲,还不是让皇上龙颜大悦,对她服服帖帖的…

手臂眼见就要落下,一人匆匆闯入,托住苏贤手上的檀木琴,急急劝道:“主子,这可是主母耗费千金让十位一流琴师打造的,明国可就只得这一把琴了。”

苏贤咬着唇,许久后终于是把檀木琴轻轻放下。

来人正是秦颜的贴身丫鬟紫儿,自从绿儿重伤后,苏家便费劲口舌,将她送入宫里,好生在苏贤身边伺候。

紫儿的年纪与苏贤相仿,自小性子沉稳,是秦颜跟前的红人,连任性骄傲的苏贤也不得不敬她一分。

在这冰冷吃人的宫里,苏贤难得看见本家人,也当紫儿是亲人那般礼待。

她扁扁嘴,委屈地道:“紫儿,你说皇上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紫儿生怕苏贤碰着了地上尖锐的碎片,扶着她到榻前坐下,柔声答道:“放眼宫内,皇上对谁有主子这般好了?”

拍拍苏贤的手背,她又笑道:“一月内连晋三级,这在历年来的第一次,可见皇上对主子的重视,主子怎可妄自菲薄?”

苏贤嘟着嘴,脸颊微红,不依道:“紫儿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难怪娘亲那么疼你。”

紫儿摇摇头:“主母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要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的。而且,奴婢这不是说着大实话么?”

苏贤被她哄得眉开眼笑,眨眼间又皱起眉头:“紫儿,娘亲让你捎话了么?”

“主母只让奴婢带一句,让主子稍安勿躁,该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紫儿凑上前,低声转述道,脸上一派笃定。

苏贤听她这么说,患得患失的心情终究是平静了下来,一双丹凤眼灼灼生辉。

娘亲总是会将最好的送到自己的面前,以前是,往后也定会如此。

紫儿利索地打扫好寝殿内的一片狼藉,熟门熟路地取出药丸,又倒了一杯温茶递到了苏贤的手边:“主子,是时候用药了。”

苏贤张口吞下,忍着药丸里一股子的腥味,灌下了足足半壶茶水,这才缓了过来。

“紫儿,那李御医可信得过?”

站在镜前,苏贤抬手覆上自己的脸颊。

虽然服药后不再疼痛搔痒,这容貌也没有丝毫改变,她还是禁不住的担心。

谢府中能人无数,那李御医真的能寻出药方,替自己摆脱谢昊的控制?

紫儿低眉顺眼地道:“主母曾查探过这位御医,自小家境贫穷,如今入了太医院,家族得以受惠,膝下却只得一子,宠爱有加,恣意挥霍,不到几年就将积累的一点家财花尽了。不得已,李御医才会答应我们,铤而走险。”

苏贤点点头,娘亲办事,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谢当家如今还没有发现?”

“自是察觉了,”紫儿此话一出,她不由大惊失色。

“走漏消息了?这该死的御医,果然靠不住!”苏贤忿忿地跺脚,眉宇间是掩饰不住的惊惶:“那娘亲她怎么就不把方子直接抢了?苏家多的是钱,我就不信不能请到比李御医更好的大夫!”

“主子莫急,”紫儿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帮苏贤顺了顺气:“主母早有防弊,这御医的独子上月迷上了春晖楼的花魁,却苦于没有大笔的钱银,把人赎回去。主母便顺水推舟,把花魁的卖身契要了过来,送到郊外一处别院藏着,又悄悄知会了那御医的独子…”

“妙哉,不愧是娘亲。”苏贤喜形于色,秦颜用花魁把李御医的独子捏在手心里,就不怕御医不乖乖就范。

如此,她这才放下了心头大石。

“这么说,谢当家也寻上那李御医了?”苏贤愉悦地笑着,慢条斯理地梳着略显凌乱的长发。

紫色连忙接过她手中的木梳,轻声答道:“主子果真聪慧,确实如此。”

闻言,苏贤眼底喜色更甚。

不可一世的谢当家,却被她们玩弄于股掌之中。等以后真相大白,不知那张脸上会浮现出什么样的神色?

愤怒、羞辱,还是震惊?

思及此,苏贤只觉浑身通爽,尤为解恨。

只要谢家一倒,苏言没了靠山,又失了宠,更不会是她的对手了。

到时候自己在后宫只手遮天,无声无息地除掉一个人,何其容易。

可是,苏贤有点等不及了。

“将近月余,娘亲还没说服谭老御医站到我们这边来?”苏贤厌恶地撇撇嘴,这位太医首顽固得就跟石头似的,油盐不进,让人无可奈何。

偏偏皇上有令,琼华殿苏采女的病症,一概由谭司浩全权负责。

连药童也不得擅自进入寝殿,药材的挑选,甚至汤药的煎服,他亦从不假手他人。如此小心谨慎,令苏贤无从下手。

若能将此人争取过来,苏言这颗刺入她心口的刺,就能很快拔掉了…

紫儿在秦颜身边长大,自是有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又与苏贤相处多年,一看就知晓她肚子里的曲曲折折。

主母确实有意招揽谭司浩,却并非借他之手除掉苏言。

毕竟苏采女服用的汤药,一概由这位老御医经手,若出了事,自是跟他脱不开关系。

到时候牵扯颇多,指不定会把苏家扯进来,实在得不偿失。

只是那位苏家大小姐的身子究竟如何,却是秦颜最想要清楚的。

可惜太医首谭司浩没有多少特别的嗜好,不图财,不爱美色,独喜药理。但是,民间的医药孤本又怎比得过宫中的藏书?

秦颜费了不少心神,至今仍是无从下手,却也并不焦急。

紫儿心里明白,少一个谭司浩,也不会坏了主母的好事,先搁下亦无妨。

只是,秦颜千叮万嘱时时盯着苏贤,免得她自以为是地动手,打乱了这场辛辛苦苦布下的局。

当下,紫儿俯身道:“谭老御医一直保持缄默,怕也对咱们有所顾忌,没有正面表态,却又有何惧?”

听罢,苏贤满意地颔首,笑得眉眼弯弯,再也不提此事,安然地梳妆打扮起来。

皇上随时随地会来芝兰殿,她又怎能不将最好的一面呈现在他跟前?

苏言感觉自己在漆黑中摸索前进,脚下沉沉浮浮,仿佛是一片沼泽,在慢慢地将她吞没。

她伸手拼命挣扎,想要张口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惊恐、无措与绝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苏言勉强睁开眼,看到了不远处的岸边,一人正悠然地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

明黄的龙袍,俊美的面容…

苏言瞪大眼,就要扬声呼救。却看到那人身边的女子挽着他的手臂,转过头,正是她自己的那一张脸…

苏言蓦地惊醒过来,身边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与啜泣声。

小月用温热的湿帕子替她擦着手臂和颈侧,红着眼道:“主子突然晕倒,在榻上躺了一天两夜了。”

一天两夜,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苏言仍有些迷茫,有人踏入寝殿也不自知。

“主子,谭御医送汤药来了。”小月稍微退开,细心扶起了她。

双眼转向了榻前的老者,苏言回过神,认出了这位一直以来照料她的太医首。

没有迟疑,她就着小月的手一口气把汤药灌了下去。

里面放了很多甘草,嘴里并没有留下多少苦涩的味道,苏言朝谭司浩感激地微微笑了:“…有劳谭御医了。”

“苏采女客气了,”谭司浩低下头,诚惶诚恐地摆手道。

苏言刚醒,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和干涩,说起话来有点吃力,有些事却不得不问。

她向小月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带着殿内一干宫侍出了去。

“自数月前大病一场,我的身子不复以前。可是这次的晕倒,究竟为何?”苏言从苏家大小姐的身体醒后,便时不时开始头晕。她只道大病后身子弱,这才如此。

但是这段时日以来,头晕加剧,还伴有眼前擦黑。服药后有所改善,却并未曾根治。

苏言心下不解,服用的汤药没有异样,莫不是诊治的御医学艺不精?

谭司浩低着头,恭谨地应道:“回苏采女,确实是病后体虚,又未曾及时进补,这才落下了病根。此事需循序渐进,不宜急躁,否则会适得其反。”

“臣下此次换了几味药,又加重了药量,定能药到病除。”

既然太医首这般说,苏言虽还有疑问,也不宜多问。

难不成还当面质问谭司浩的医术,乃至是医德?

命小月送走这位老御医,苏言暗地里琢磨着,要不要寻师傅验一验那帖药方?

下毒

“洛南江家近日蠢蠢欲动,此事重大,还请先生亲自查探不可。”君于远这日密会萧霖,单刀直入地说道。

萧霖眼底隐隐掠过丝犹豫,疑惑道:“萧门人才辈出,想必也无需在下前去,亦能替皇上将事情一一办妥。”

明国新帝睇着他,缓缓笑开了:“先生,这世上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一个了。”

转过身,背对着萧霖,君于远又道:“据闻先生已经取得谢家家主的信任,借此抽丝剥茧,定能把江家之事轻易查个水落石出。”

听罢,萧霖一声不吭,似是还在考虑。

君于远回头一笑:“先生莫不是担心苏采女在后宫的安危?我以小惩为名,让御林军严守琼华殿,内里又布下了不少暗卫。这般周密,绝不会令刺客有机可乘。如此,先生可是放心了?”

萧霖直视着他,坦坦荡荡地道:“苏采女以一曲救下了李霜,在下还欠她一个人情。”

君于远颔首:“先生说的是,霜姨能痊愈,多得苏采女的一手好琴,我自是不会亏待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