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恨恨的答应一声,坐到角落里不肯讲话。梨蕊看见自家小姐笑的无奈,忙转回屋,翻了半日翻出一把精致小弓,悄悄儿走到自家小姐面身边递与英华,又对着青阳呶嘴。

这把小弓原是英华小时候的玩具,是柳家舅舅与外甥女的礼物,极是精致,连把手上都镶着一只雄鹰的玉雕。英华上了女学之后正经学骑射却用不得这样的玩具了,也没有想到居然还留着,她忙将这把小弓送到青阳面前,笑道:“这个与你顽。下回再有人欺负你家人,就用力射他一箭,好不好?”

“好!”青阳将弓抢到手里,用力握紧,恨恨的说:“那些欺负沈姐的人,我都要射他们一箭。”

英华鼓掌赞道:“有志气,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青阳你要努力哦。”

君子报仇,半天都晚

柳氏在院门外听见英华讲话冒失,头疼得紧。想到过不了多久,枫叶村王家都会议论王翰林家的二女儿是个莽张飞,她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喝道:“李家的事情自有李家长辈做主,英华,你胡说什么。”

英华这才省得自己方才讲的话不妥当,忙低下头,道:“母亲,女儿错了。”

在青阳看来,英华姐姐是因为他才受柳夫人责任的。英华姐姐并没有错,他立刻跑到柳氏面前唱了个肥诺,道:“孔圣人讲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同族相处,更当尊圣人教训。英华姐姐没有错。”

弟弟这是和人家抬杠,芳歌很怕柳氏脸上过不去,忙拉住兄弟轻声道:“你别乱讲话。”随对柳氏行礼,道:“英华姐姐不过是安慰我们罢了,请夫人不要责备她。”

这两个孩子倒还仗义,柳氏心里好过点了,细细打量芳歌,这个孩子穿着交领纱衫儿,玉色罗印花褶裥裙,外面罩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竹叶青绸半臂,虽然是家常打扮,头上的小小花冠上珠翠俱全,举止也很端庄,倒是个知府千金的模样。芳歌生得比英华略矮,眉眼儿也算俊俏,肉嘟嘟的小脸蛋看着蛮有福气,柳夫人不由对她添了几分喜欢。

柳夫人放低了声音,温和的说:“为了找你们两个,府上闹得人仰马翻,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青阳和芳歌对视一眼,芳歌便拿袖子挡着脸抽泣起来。青阳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们,我们是爬墙逃过来的。”

柳氏再问,青阳嘴巴闭的紧紧的,一言不发。芳歌只是哭。英华看她们的情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何况母亲的样子像是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吱声说人家方才是高高兴兴爬墙过来的。

柳氏瞪了三个孩子一会,无奈道:“我送你们两个回家去罢。”一手一个拉住芳歌和青阳,又横了女儿一眼,道:“回来再和你算帐。”便将姐弟两个送回李家,又风风火火的回家,问女儿:“她们是怎么来的?”

英华便将李家大少爷送她们翻墙过来的经过说与母亲听。柳氏一边听,一边冷笑,候女儿说完了,方道:“李知府居然能使出这样的计谋。这回他们本家算是碰了个不大不小的钉子。”

“他们本家吃了什么亏?”英华好奇的盯着母亲,柳氏哼了一声,就是不说。她连忙替母亲捏肩捶背,笑道:“娘,和我讲嘛,和我讲嘛。”

“你就是个二愣子。”柳氏在女儿额头轻轻弹了一下,“人家再不好,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子。谁知道过个三五年李家是什么情形,你和人家说什么报仇。他们有仇,也轮不到外姓人说!”

“我晓得我错了。娘,我以后一定讲话之前先想想。”英华挽着母亲的胳膊扭来扭去。

柳氏推开女儿,笑道:“别闹,叫我歇歇。我也不耐烦说给你听,你去喊老田妈来说书。”

老田妈原是柳氏的陪房,不但伶牙利齿,而且为人极有眼色,惯会套人话。柳氏有什么要打听的活都派她去,方才她陪着柳氏去过李府。听见小姐唤她,老田妈忙轻手轻脚进来,陪笑道:“夫人,可是要吃茶?”

“你将李府的事情说与小姐听听。”柳氏托着腮笑道:“进了李家一转背就不见你,可打听出什么来了?说的仔细,赏你一块好茶吃。”

老田妈听得有赏,喜笑颜开,便将她打听来的细细说与夫人和小姐听。

原来李大人一早便带着大少爷出门,说是要去府城。李家那些同族打听得李家无男人,便纠集了一群泼皮男妇上门,李知府的夫人陈氏客客气气将他们都到请上房说话。那些人说不得几句话就胡扯李家少爷小姐都是抱来的,又嚷着让李大人过继远房侄子。陈夫人合她们吵闹起来。恰好柳氏带着人过去,帮着分说,那起人还不依不绕。

谁知李家公子突然从后堂跑出来,说看见弟弟被人抢走。陈夫人便让管家把前后门都下了锁,自己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拿着剪刀比着脖子让他们放人。那起人已是有些慌了,不曾想李大人又带着知县回来,堵住了前后门,来闹事的人一个都不曾放过,团团圆圆的锁了几十个。知县大人大怒,把这几十人俱按在李家大门口要剥了裤子打板子。陈夫人和柳夫人替妇人们求情改成罚纸(古代不太严重的罪,可以打板子,也可以交钱换不打板子,所以有各种罚,比方罚砖给文庙,罚纸是名目好听,很多时候都是折现交银的,科普哦,掩面),知县也准了。如今李家大门外打的正热闹呢。

青阳和芳歌明明是李公子亲自送过来的,怎么他说是被人抢走了?英华睁大眼睛看着老田妈,问:“你亲耳听见李公子讲他看见他弟弟被人抢走的?”

“千真万确。”老田妈笑嘻嘻的说:“合府搜遍了,找不到小少爷,又找不到他们家小姐,陈夫人急的待上吊呢,又举着剪刀要和李大人拼命,要和他和离,要自己带着儿子女儿过安静日子去,再不要和李臭虫过活。”

柳氏看英华还迷迷糊糊的,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没想明白么?这是李家特为设圈套收拾同族的臭虫。同族吵闹还不至于报官,闹到族长那里是李大人吃亏。这一说孩子丢了,又是未出阁的小姐不见了,朝好里说是藏起来了,朝不好里说,官眷被拐卖,知县的乌纱帽儿就是不掉,评语上也开不出好话来。陈夫人又一哭二闹三上吊,闹的人尽皆知。到了这个地步儿,知县也不敢把这个烫手山芋推到李氏族长那里,捡这些出头鸟打几板子,也是息事宁人的意思。”

“那这样打一圈板子,李家就无事了?”英华歪着头想了半日,犹豫着说:“大块肥肉吊在头顶,饿狼总是要想法子去吃的。”

柳氏感慨道:“李知府一个人积下这么大家业,收拾人也不算手软,我看臭虫们不见得斗得过他。李大人一家也算是同心协力斗臭虫了。换了是我们家出这种事,你大哥还不晓得会不会护着你呢。”

“咱们家又没有臭虫。”英华笑道:“娘,爹爹今日回枫叶村,会把哥哥嫂子和侄子们都带回来吧?”

一提大儿子,柳氏觉得头又开始疼了,她按着太阳穴,苦笑道:“自然是要来的,走罢,替你哥哥嫂子收拾住处去。”

因王翰林爱极第二进天井里的梧桐,柳氏就将第二进做了他们夫妇的住处。第三进有三个小院,英华便住在西南角的小院子里,自有一个小角门通着柳氏的后院。第三进剩下的两个院子堆着箱笼等物,急切间也收拾不出来。柳氏便命人将第四进分成两院,家具也匀成两份摆开。

柳氏站在夹道门口看家人搬东西,苦笑着对英华说:“从此以后家里有什么,都是你大哥和二哥一人一半,好在都不是我生的,也没的说我偏心。梨蕊呢,你看着人把二少爷的东西搬到西院去,东院留与大少爷罢。”

梨蕊答应着,指挥人手搬家俱去了。柳氏随便指了个婆子在大少爷院里守门,扶着女儿的手回屋歇息。吃过中饭,柳氏歇午。英华睡在母亲外间的榻上,回想李家少爷言行不一,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闷的紧,翻来翻去睡不着。索性起来披了件衣服踮着脚绕过屏风,对着守在廊下的几个媳妇子摆摆手,回她自己的小院子喊了个小丫头陪着,到第四进寻梨蕊讲话。

二少爷的院子里树荫底下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两大笼包子并几碟小菜一锅小米粥,大家都在埋头吃饭,只有梨蕊咬着包子还在吩咐要怎么摆家具,看见英华进来马上就站了起来。英华冲她们摆摆手,道:“你们吃饭罢,我自己转转。”

第四进原来和第三进的格局是一样的,都是东头一大西头两小一共三个院子,分给王家大少爷的东院正房左右厢房耳房俱全。归了王家二少爷的西院是一间大院隔成两院的,此时中间的围墙已经拆掉了,上面五间的两层楼,东西三间厢房抄手游廊,中间院子不小,因为一共就只有十六间屋子,就显得比东院宽敞许多。院里样样都收拾干净了,唯有拆墙留下的砖都堆在院子当中不曾运走,甚是醒目。

英华才皱眉,梨蕊已是笑道:“咱们院子大,我就想着在院子里整块平地,二少爷就有个地方练拳了。”便引着英华到正房廊下,又笑道:“咱们在京城住的恁挤,想不到老家乡下地方还有这么大的宅院。”

“听讲枫叶村也是挤的。大哥大嫂带着侄子侄女们只占五间房。”英华笑道:“我就想不通,挤成那样,大哥还非要我们回去住。幸好爹没有听他的。”

梨蕊抿着嘴儿只是笑,并不接话。英华看五间正房收拾的井井有条,床帐桌椅都安排妥当,只有书架是空的,哥哥爱的几样摆设也没有摆出来,便问:“二哥的书呢?”

“那些东西先搁在太太那边罢。”梨蕊笑道:“二少爷不回来,我晚上都在你外屋睡,这边就两个婆子守夜,也不能放什么东西。”

“你也小心太过了,左右都是家里人,谁敢拿二哥的东西…”英华突然想到大哥一家要搬来,实是不晓得他用的人心性如何,梨蕊小心也不为过,便改了口道:“屋子里不能少人,楼上几间收拾出来没有?若是收拾出来先锁上罢。”

梨蕊欢喜答应一声,笑道:“楼上和厢房里还堆了好些破桌子烂板凳,不晓得还要收拾几天呢,待收拾好我就问老田妈讨锁。”

说话间,跟英华来的小丫头已是站在门外喊:“二小姐,老爷和大老爷回来了,太太喊你去见大老爷。”

英华从小就听父亲说这位富春书院的山长大伯极严厉,听得要去见他,小脸立刻皱成一团,拖着脚步不肯出门。

梨蕊推着英华,笑道:“大老爷再凶,也没有凶侄女的理,二小姐,你去请个安问声好罢了,难不成还要你当场做一篇八股文?”

“八股文我也会做的,就是不会做,也有时卷让我抄。”英华为难的扭着指头道:“你不怕大老爷,你陪我去?”

“我不陪你去。二小姐,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请个安就完了。”梨蕊又是拉又是哄,到底让英华回房换了见人的衣裳,把她送到上房门口。

隔着影影绰绰的帘子,可以看见父亲坐在主位上,母亲站在他身后,另一边坐着的想必就是大伯了。英华吸了一口气,微笑着掀帘子进来,先道:“爹爹回来了,路上可热?”

王翰林看到乖的小猫似的女儿万分满意,乐呵呵点头道:“还好,这是你大伯,快与你大伯行礼。”

英华忙转向另一边,双手交叉到腰间,口称万福。

王山长略扫一眼侄女,微笑点头道:“一转眼,孩子们都长成大人啦。”便不再理英华,只和王翰林说话。

柳氏冲英华使了个眼色,出来到英华的屋里,怒气冲冲的坐下,说:“当我们是死人呐。”

英华不解,看向老田妈。老田妈苦笑道:“听讲富春风俗,长辈头回见晚辈要给见面礼的,太太这是恼大老爷不当我们二小姐当数呢。”

英华捧了碗茶送与母亲,笑道:“大伯家的堂哥堂姐可是不少,大伯与我一件,娘回礼总要回七八件,不与我,娘才省银子呢。”

柳氏听得女儿说话天真,撑不住笑了,便顺着她的口气道:“明明是我要吃亏的事,我还要计较人家不给我亏吃,我可不是傻了么。”又道:“你大哥过几日必要搬来的。他用的人不晓得哪里找来的,还有你嫂子的陪嫁也不晓得人家的脾性如何,人来人往的就怕有谁手脚不干净,丢了东西事小,大家都生闲气何苦。我琢磨着,把第三进通夹道的门封了,只留我后院的角门出入,如何?”

“人多容易乱,这样最好。”梨蕊在一边笑道:“就是以后二小姐寻二少爷说话要绕远路。”

柳氏一向雷厉风行,决定了立刻吩咐老田妈出去喊人来封门。不过一个时辰,不只新封的墙涮上了石灰,就是二少爷院子中间的小校场都铺好了。柳氏便安排人手到大少爷院里洒扫除尘,又称银子叫买办去县城买白纸请裱糊匠回来糊板壁。王翰林送兄长到镇外回来,看见妻子为了大儿子忙的团团转,心里极是喜欢,拈着胡须笑而不语。

柳氏一仰头看见自家老爷那般模样,心里的闷气消了一半,本来是要和丈夫抱怨大伯不曾给女儿见面礼的,也就按下不提,只道:“跑了一天累不累,我叫人烧水去,老爷一会好好泡个澡罢。”

“好好。一会泡澡。”王翰林因女儿在一边打算盘算帐,除下折上巾就顺手递与柳氏,坐在女儿身边看她算帐。

王翰林一向都嫌算帐这种事俗气,今日实是反常,柳氏将折上巾转手交给丫头,好笑道:“老爷今日这般勤勉,想必有求于夫人。有什么事直说罢,莫要拐弯抹角。”

王翰林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哥见我们家屋舍极多又安静,让你两个侄儿到我家读几个月的书,正好我也能指点他们一二。”

有凤来仪

柳氏愣了一会,笑道:“三进是你女儿住,四进你儿子要住,府上的管家使女都住在第五进,安排我两个侄儿住哪里?”

王翰林皱眉想了一会,英华已经不小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侄儿自然是不能安排在第三进住的。第五进住着仆婢,更不能让侄儿受委屈,算来算去只第四进合适,便道:“就在第四进罢,先安排在耀宗那里。就是耀宗回家,也当和兄长们好好亲近亲近。”

柳氏连忙答应,一叠声喊人去收拾。英华情知梨蕊早就把二哥的地方收拾好了,母亲这般说话不过是在父亲面前卖好儿罢了,忍不住笑了一声,捏着的毛笔洒下一点黑汁在桌上。

柳氏瞪女儿一看,嗔道:“快擦掉,算完了没有?”

“算好了。”英华就将帐本挪到母亲面前,又道:“女儿去大哥屋里瞧瞧收拾的怎么样。”便笑着跑开了。

“这个丫头,疯魔了。”柳氏抱着胳膊对女儿的背影摇头,说的虽是抱怨话,其实带着浓浓的欢喜。

王翰林将手搭在妻子肩上,笑道:“女儿到底像你。”

英华跑到院门口止步,早有跟她的一个小丫头追上来。英华就边走边问:“你梨蕊姐姐可还在后面?”

那小丫头小声道:“梨蕊姐姐在后面看人收拾厢房。”

英华就叫这个小丫头去老田妈那里要几把锁送到梨蕊那里去,她独自一个先到大哥的院子门口,一个婆子拦住了道:“请了好几个裱糊匠在糊板壁,二小姐待收拾好了再来瞧?”

“二哥那边有裱糊匠吗?”英华边问边朝西边走。

那婆子笑眯眯答:“大少爷这边明日都不晓得能不能收拾好,二少爷那边要等后日了。”

东院人来人往热闹的紧,西院就显得冷落许多了。英华推开院门,就见梨蕊站在正房廊下发呆,眼圈儿红红的,像是才哭过。英华便咳了一声,笑道:“天就要黑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呢?”

“没什么。”梨蕊笑道:“方才风吹砂子迷了眼,二小姐一个人过来的?”

“我让海棠去老田妈那里要锁去了。大伯家的两位堂兄要在我家暂住,爹爹说让他们住在二哥这里。”英华指着正房道:“二哥不喜欢人家动他东西,正房可不能给别人住。收拾好了先锁起来罢。”

“夫人安排两位堂少爷住东厢还是西厢?”梨蕊推开门看了正房一眼,又回头问:“大少爷和堂少爷几时来?”

“还有几日吧,东厢还是西厢随便安排啦。”英华看着一群倦鸟落到院子里的桂树上,轻轻吐了一口气:“我真想二哥早一天回家。”

“天黑了,我陪二小姐回去罢。”梨蕊依依不舍的扭头看了上房两眼,扶着英华出院门。东院里已经点上灯了,灯火通明,笑语喧哗,英华和梨蕊各有各的心思,都视而不见。

过了两日,东西院俱都收拾妥当,柳氏便请王翰林去看过,就使了个管家去枫叶村通知耀祖搬家。王翰林晓得夫人办事极妥当的,他在家无事,带着一个苍头,骑了头小毛驴去县城访旧友去了。

柳氏估摸着耀祖差不多要到的时候,使了管家到镇外迎接,她自在上房摊开一堆帐本算帐,就连英华,都禁在了她的小院里,与她布置了六百大字的功课。

耀祖对于搬到梅里镇和父亲同住,其实心里还是期待的。一来枫叶村人多房少,他一家住着几间房确实很挤。二来他对于当初被父亲打发回老家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前几日父亲自至枫叶村喊他搬过来一起住,他觉得多少挽回了面子。待他踏进第三进东院,更是满意。

东院里屋舍俱全,院子里有假山花木点缀,不论是耳房还是正房,俱都用上好白纸糊得雪亮,院门口还立着两个婆子两个丫头,看见大少爷齐齐行礼。耀祖便是想抱怨也无从抱怨起,便和妻子黄氏一起看家人搬箱笼。他手里掌管着亡母的遗产,箱笼不少。

英华院里一个小丫头路过,看着一长串的箱子流水样抬到第三进东院去,回来就在阶下和同伴讲:“大少爷箱笼极多呐,搬了有一柱香功夫,都不曾搬完。”

英华写大字写的极烦燥,听得帘外闲话,便把笔搁在笔架上,道:“娘的意思不过是让我不要出这个院门罢了,我到楼上看看大哥搬家,是无妨的。”便拉梨蕊一起上楼看热闹。

梨蕊不肯动,自顾自绣帕子,笑道:“我不去。教夫人知道,必是要拿我做伐子打板子的。”

其实柳氏待梨蕊极好,从来不曾弹过她一指甲,倒是英华,因为淘气没少挨过母亲的板子。梨蕊这一样说,英华气闷,趴在桌上道:“是是,要有小姐样子。可是看看又没什么。”

梨蕊笑道:“不过是些箱笼铺盖,还能看出一朵花儿来?小姐,六百个大字呢,你写了多少了?”

英华愁眉苦脸拿起笔,想了想把椅子踢开,写了几笔,又道:“手酸。”将笔搁下,提着裙子跑到楼上,从窗缝里看外头。果然大哥和一个妇人并肩站在东院当中,指挥着管家们在搬箱子。院子四角堆着四堆箱笼等物,看上去大哥身家丰厚的很。倒是隔壁二哥院子里几个人颇有趣。一个戴绿色折上巾的胡子在院子当中对着几个管家指手画脚,一个妇人拉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讲话。剩下来的三个年轻人手里都举着本书坐在廊下摇头晃脑的念。一堆箱子铺盖堆在院子当中都无人管。

父亲明明说是有两位堂兄来,怎么有三个人?英华觉得不大对劲,立刻提起裙子下楼,吩咐:“梨蕊,你看看二哥院子里的情形,我先到娘那里去。”

“三个人?”柳氏皱眉。她为了避免大儿子第一天搬回来就和他发生冲突,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露面,连英华都禁了足,却没有想到还是出了纰漏。一个两个是住,三个五个也是住,又何必计较两个变三个。柳氏叹了一口气,道:“既然他们不告而来,那我也没有殷勤款待的理。他们带了几个人来的?”

英华摇头,道:“我看二哥院里都是咱们家的人,。”

柳氏便叫人把梨蕊喊来,问她二少爷的人可搬过去了。梨蕊回答还不曾,柳氏便道:“等耀祖回家你们再搬罢,那边院里与他们一个洒扫看门的婆子就够了。”又吩咐老田妈:“过去瞧瞧,看看我们家大少爷和我那两个侄儿少什么。”

老田妈去了一会,回来禀报:“大少爷那边无话,少夫人说要安置箱笼,一时不得空,待收拾好了屋子就来与夫人请安。二少爷那边是姑老爷两口子送两位堂少爷来的,姑老爷问小妇人讨上房的钥匙,说他要住,又说人不够使,让夫人拨几个人过去。”

“这都是什么亲戚!”柳氏怒道:“快使人去县里把老爷请回来,他的亲戚他打发了,我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

不请自来,占了人家的房子住,还问人家要人服侍,而且这人还是自己的姑父。英华愣了好一会,才道:“真是我姑父?上回父亲不是央人帮姑父寻了梁王府长史的差事么。”

柳氏压抑不住怒火,没好气道:“他给你爹爹写信说要学陶渊明,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你爹爹气的要死,说再不肯替富春第一才子走门路了。”

英华忙替母亲捏肩,笑道:“娘别生气,姑父送堂兄来咱们家,就是他不说,咱们也要留他住一二日的。老田妈,你就说我二哥不日即归,他不喜人动他的东西,所以夫人将他屋子锁了。”

老田妈口里答应着,眼睛却看着柳氏,看柳氏微微点头,方去了。柳氏冷静下来,道:“我只当不在枫叶村住可以省掉许多麻烦,看来还是想错了呢。若是个亲戚都似你姑父,还不如在枫叶村大家挤着亲香。你回去写的你大字儿,写不完六百个不许吃饭。”

柳氏使的人快马加鞭到县里寻到翰林老爷,也不敢把夫人的原话当着人面说给老爷听,只说:“大少爷和堂少爷都到了,姑老爷陪着来的,夫人请老爷回家。”

王翰林深知这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妹夫来了准没好事,只得和朋友告个罪回家。好在县城离梅里镇并不算远,骑上驴快走,半个时辰也就到家。一进门他便直奔前堂。

前堂静悄悄的,竹帘初卷,阶下满是落花,后门洞开,凉风穿堂而过,后院里只有一个婆在浇花。难道夫人把妹夫请到上房了?虽然说至亲内眷不避嫌,乡下地方也不甚讲究,然夫人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王翰林喊住那婆子,问她:“姑老爷在哪里?”

那婆子指指后边,道:“在二少爷院里骂人呐。”

王翰林大感头疼,自夹道先进了梧桐院,问柳氏:“他来干什么?”

“不知。”柳氏指着一桌子摊开的帐本道:“我这里忙的丢不开手,又怕你儿子多心我去数他的箱笼,所以我也不曾使人到后面看。是英华听见吵闹声过来和我说,我才使的老田妈去瞧瞧。一见是令妹夫,我就使人喊你回来了。”

柳氏一问三不知,王翰林只得重到前堂坐下,使人请姑老爷过来。过得一会,姑老爷和姑太太一齐来了。柳氏使人传话只提到姑老爷,并不曾提到姑太太也来了。王翰林看自家妹子身后,除去两个侄儿,还有妹妹的宝贝儿子,后面再没有别人,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堆出笑脸道:“伯远几时来的?”

姑老爷板着脸道:“早来了,大哥贵人事忙,都不肯见我们。”

王氏为难道:“大哥一早就出去了,又不晓得你来。”

姑老爷横了妻子一眼,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你去后头收拾屋子去!”

王氏不由退了两步,眼圈儿已是红了。

王翰林见不得妹子受气,冷笑道:“这里是王家,不是我王某人的妹子说话的地方,更轮不到旁人说话。来人,送客!”

“你富贵了,就瞧不起我们。我们走!”姑老爷扭头就走。王氏拉住丈夫,看向哥哥,为难道:“二哥…”

“你还没有富贵,就瞧不起我妹子,好走不送!”王翰林把妹妹拉到一边,指着大门道:“我妹子和我外甥我要留下住几日,你走罢。”

两个侄儿并外甥都低头看脚背的看脚背,抬头看藻井的看藻井,并无一人敢吱声。便是姑太太,看二哥的样子是动了真怒,也不敢再开口。姑老爷怒气冲冲走到大门处也无人上来留他,只得慢慢走出去了。

王翰林将侄儿和外甥打发回去收拾行李,将妹子请到梧桐院里正房坐下,方问她:“伯远陪着孩子们过来也罢了,你怎么也跟着他胡闹?”

“张家建祠堂,伯远为了凑份子钱把房子典掉了…没有地方住,大哥接我们回去住。”姑太太羞愧难当,脸涨得通红,“他和大嫂吵架,我们在大哥那里住不下去了。”姑太太结结巴巴道:“二哥,你借几间屋与我们住,我会劝他不要和二哥吵架的。”

“这个张伯远,死要面子活受罪!”王翰林怒道:“他受罪是自找的,还连累你们跟着他受罪。我不管他,你们先在我这里住下,衣裳器皿少什么和你嫂子说。”王翰林扭头看柳氏。柳氏微笑着冲姑太太点点头,便道:“姑太太在这里暂坐,我去后面瞧瞧还少什么,若是家里没有,就叫人现买去。”

姑太太犹道不少什么,柳氏已经大步出门,顺着台阶边的石板绕到角门,径直进了女儿的院子。英华房里无人,只有楼上传来嬉笑声。柳氏绕到屏风后蹬在胡梯中间,喝道:“都给我下来!”

英华捂着嘴儿,笑的花枝儿一般乱颤,一阵风似的跑下来,几个小丫头子都忍着笑下来,喊了声太太,各自散去。最后才是梨蕊,虽然板着脸,但嘴角都在抽抽。

“娘,堂哥们在院子里就把铺盖打开了,他们分不清谁的铺盖归谁,还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真好笑。”英华摇着母亲的胳膊,娇憨的说:“笑一笑嘛,笑一笑嘛。”

“为娘笑不出来。”柳氏拍开英华的胳膊,道:“你姑父一家都来了,听你姑母说她们连房子都典了,要在我们家长住。”

英华对姑父张伯远的脾气略有所闻。当年祖父主持富春书院,认为张伯远有宰相之才,便把小女儿许给他。谁知书院里的学生接二连三考取功名,只有他累第不中,是以这位才子老来性子越发狂狷。

英华想了一想,安慰母亲道:“大哥比他还要别扭,还不是要和他相处一辈子。娘,姑母家就是再难,也不能在我们家住一辈子的,你就别往心里去啦。”

“就数你嘴甜。”柳氏听得女儿宽慰,果然是这么回事。大儿子别扭到了极点,再多个别扭的亲戚也不过是那样,因道:“便是养他们家一辈子,也不过一日多几碗米罢,我也不是那等小气人。只是咱们才回老家,今日是侄子来借住几月,明日是妹夫来借住几年,不晓得再过几日,还有什么亲戚来投奔,想想就觉得怄。就不该由着你爹买大宅子。若是买个三进小宅,哪有这么多事。”

“和大哥挤在一个院里,我要和他吵架的。”英华扮了个鬼脸,从梨蕊手里接过茶碗送到母亲面前,笑道:“堂哥们还在院子里发愣,要不要派两个人过去帮忙?”

柳氏想了一会,道:“方才下楼,你看你大哥院里箱笼可曾收拾好?”

“不曾。”梨蕊在一边代答:“院子里还堆着三四十只箱子。”

柳氏沉吟了一会,道:“我去后头看厨子安排饭食,英华,你带几个人去你二哥院里帮帮忙,让老田妈陪你去,梨蕊留下看家。”

英华连忙答应,随喊了几个婆子和几个小丫头,由老田妈带路,到第四进西院,甫一进门,便笑道:“三位哥哥好,妹子来帮忙来了。”

“英华妹妹。”年纪最大的耀文曾到京里探望过叔父,认得英华,笑道:“我是你三哥,这是你五哥,那是你表哥文才。”

“三哥,五哥,文才表哥。”英华笑盈盈万福,“哥哥们请歇一会,这些事情让我们来吧。”

旁人还罢了,张文才第一眼看见婷婷玉立的英华,便痴了。

一见钟情

夕阳西下,东西厢门窗洞开,屋里已经黑了。一团一团的绯红色云团镶在天边,院子里显出粉红的光亮。在一半黑暗一半光亮当中,英华笑语嫣然,好似一朵滴露的海棠,带着新鲜凛烈的青春芳香,在张文才心里绽放。

方才几位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都认不得自己的铺盖,英华就不多事,随指一床铺盖就叫丫头搬到东厢或是西厢。将两位堂哥安排在西厢,将姑母和表哥安排在东厢。

几个丫头巴着箱子看看上头的记号,都不消英华吩咐,就把堆在院子里的十几只箱子分送到东西厢房。方才几位书生束手无策,英华一来,不消一柱香功夫,屋子里就点上灯,铺好了床,甚至还在窗边摆上了一尊小香炉,晚风一吹,香烟袅袅。

耀文听说这个堂妹自小娇惯,初一见面又觉得她娇滴滴的,不曾想她指挥仆妇有条不紊,言谈举止又大方洒脱,便是和家里终日操持家务的姐妹们比,也可以用“能干”二字形容。事毕耀文连声道谢,五少爷耀廷也拱手作礼,只有张文才,愣愣看着英华,目不转睛,耀廷拉他几次,他都浑然不觉。

在英华心里,这位表哥和两位堂兄一样,都是书呆子。况且姑父脾气古怪,说不定这位表哥性子随姑父。是以英华也不曾留意人家发呆,还了个礼,便带着人出了西院。

英华在东院门口略停,老田妈指着院子里的那堆箱笼,小声道:“走罢,莫叫人误会你是来看他家当的。”英华愕然,老田妈拉着她出夹道,附耳告诉她:“大少爷一向容易多心,他现管着前头黄氏夫人的陪嫁。二小姐不是和他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还是避嫌些好。”

“好。”英华微微皱眉,想了一会道:“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二哥和大姐都有份。”

“我的二小姐哎。”老田妈笑道:“他们要怎么分怎么用是他们三个的事,我们太太是不会管的。”

“知道了,我也不能管,不能问,不能提。”英华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还是把老田妈的话听进去了。

梧桐院小花厅面对院子那面的十二扇隔扇都下掉了,当中摆着一架鲤鱼跳龙门花样的黑漆螺钿屏风。柳氏正看着人摆银筷银匙。看见女儿过来,柳氏隔着老远就招手问:“那边都妥当了?”

“都收拾好了。”英华笑道:“一个婆子守夜看门怕是不够,姑母那边还当派个人服侍起夜。”

柳氏想了想道:“老田妈你挑个人过去罢。就便请堂少爷和表少爷到前头书房去,老爷说考他们功课。”

“莫说爹要考他们,只说找他们闲话。”英华笑嘻嘻道:“不然他们说不定要带小抄的。”

“你当个个都是你二哥!”柳氏嗔道:“先去见过你姑母,快洗手回来与我摆桌子。亲戚在家住着呢,再胡说八道仔细你的皮。”

英华扮了个鬼脸,提起裙子跑到上房。一个年纪大约四十来岁,衣饰寒酸的妇人坐在椅上,神情焦虑不安,看到有人来连忙站起来。英华看她生得和父亲,和自己都很像,晓得这就是从来没见过面的姑母了,忙上前施礼,道:“姑母好,奴是王英华。”

“英华…”王氏愣了一下,笑道:“好孩子,都长成大姑娘了。”她从手腕上脱下一只银镯子塞到英华手里,带着歉意说:“不值什么钱,就是个见面礼儿。”

这只银镯子就是再平常不过的蒜头镯,顶多重二两,确实值不了几个钱。英华看姑母头上连个冠都没有,只得两根木钗,想来这是她身上最值钱的首饰了,实是不忍收,待不收,看到姑母那个亲热样子,又不能不收。她心里还在转心思,王氏已经把镯子给英华套上了,拉着英华到灯下细瞧她的长相,赞道:“生的好模样儿,这眉毛这眼睛,跟我二哥一模一样。”又问英华几岁了,上过学没有。

英华一一回答,胆战心惊的等着姑母问可曾许人家了没有。她这里心提的高高的,王氏偏偏就不问这句,反问英华的大姐瑶华嫁给哪家,生了几个孩子。

英华松了一口气,晓得姑母已经放过自己了,连忙回答:“姐姐嫁给同府梅大人的长子。梅大人前年升了扬州太守,全家带去任上。我们离京时姐姐托人寄了信来,说是已有一子。”

王氏叹息许久,道:“她刚生下来时喜欢哭,那时我还没有嫁,她一定要我抱着才肯睡。一转眼她都成婚生子了,时间过的真快。”王氏说起未嫁时,便有许多话要讲,拉着英华的手,说个不停。

英华听她说黄氏嫂嫂如何如何,便晓得她说的是大哥的母亲。因为老田妈方才说的那些话,她已经拿定主意凡是和大哥有关系的闲话一句也不话,是以姑母说什么,她都只听不说。

王氏只得文才一个儿子,平常在家极少与人说话,今日遇到一个听话的侄女,却是说了个畅快。柳氏使人看了一回,又亲自来看了一回,见王氏滔滔不绝,不好打扰,又转回花厅去了。

王耀祖带着妻子儿女过来与父亲请安。一头撞进上房不见父亲,只有姑母和英华,他便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姑母,问英华:“父亲在哪里?”

英华连忙道:“爹爹在前头书房,这是嫂子和侄儿们?”

黄氏忙着跟姑母问好,又让孩子向英华问好,英华忙着认人,又喊人去她屋里拿她绣的小荷包给侄男侄女当见面礼。一阵混乱之后,几个女人才发现耀祖出去了。

英华便笑道:“嫂嫂暂坐,母亲在花厅,我去请她回来。”拦着黄氏让她坐,提起裙子跑到花厅把柳氏拉出来,小声道:“姑姑给我见面礼了,就是这个银镯子。”就着花厅檐下的灯光把手腕上的镯子亮给母亲看,又道:“我猜这是姑母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我本来不想要,又怕伤她的心。”

柳氏心里也甚感动,这个小姑子虽然穷,可是比起大伯来就实诚多了,她沉吟了一会,安慰女儿道:“收下罢。她拿咱们当亲戚看,咱们也当她是客人尊敬。给他们的见面礼我都准备好了,就在我卧房窗前的小箱子里,左边的三只小匣与你堂哥表哥。右边的几只小匣拿绳子捆的,那是与你嫂子和孩子们的,你去取来。”

柳氏理了理衣裳,牵着女儿的手回上房,趁着黄氏拜婆婆,孙子跪奶奶的时候,英华便去母亲卧房把见面礼拿了出来。少时王翰林带着子侄过来,看见孙男孙女们都里都捏着小匣儿,晓得柳氏给孩子们见面礼了,便打趣道:“只偏心孙子,要不得哟。”

“媳妇也有。”黄氏将柳氏与她的见面礼献与公公看,笑道:“婆婆没有偏心。”

英华捧着一只小圆盘凑过来,笑道:“哥哥们的在这里。”王翰林看那上面有三只小匣,便与侄子和外甥一人一只。耀文带着兄弟们谢过叔叔又谢婶婶,大家一团和气。

耀祖冷着个脸站在一边,不住冷笑,黄氏看见,走过去拉他衣角,与他小声商量孩子的功课,方混过去了。

唯有文才,自进门一双眼睛就不离英华,英华走到哪里,他的眼睛就跟到哪里。起先只有耀廷发现,指与耀文看,两个暗笑。柳氏也察觉到了,从前在京里带女儿出去走走,爱慕英华的少年不在少数,赠词送帕子的都有,睃两眼的更不在话下,她却是不以为意。

黄氏看这位表弟神情像是被小姑子迷住了,不过一笑。英华自顾逗最小的侄女玩耍,实不曾想这个屋子里的人大半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王翰林和王氏都发现了文才的异样。王翰林觉得文才虽然和英华是表兄妹也不该这样盯着表妹瞧,此举有些轻浮,是以他心里不悦的很,不过当着王氏的面不好发作,只道:“吃饭罢。”就抱起一个孙子先出门。

王氏看儿子如此,就在心里掂量张王两家结姻的可能性。本来两家是骨肉至亲,表兄妹成亲也是顺理成章,然哥哥做了十几年的翰林,已是富贵了,自家穷的屋子都没有的住,丈夫是白身,儿子的前程也不晓得在哪里,这个时候去提亲,就算哥哥看在自家骨肉的份上同意了,嫂子也不会同意的。英华虽好,不是张家媳妇。王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柳氏露出苦笑,道:“嫂嫂请。”

柳氏拉着王氏的手要一起走,又吩咐英华:“扶着你大嫂,仔细路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