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涔就这么被带走了。

临走前,眼神幽怨的好似下一秒就会咬舌自尽。

宁初二默默在他怀里塞了十来个煮熟的鸡蛋,然后目送着他被“装”到车上。

她实是担心连十九会不给他饭吃的,但是也确实觉得,封涔住在她这里不甚合适。

之后的几日,她都在观星台练习跳大神。

连小兽再也没来找过她,就连她去连府,也故意躲着她不让她看到。

封涔拒绝吃连府的任何食物,每次她去,都要担当送饭的角色,多少有点秋后问斩,死前探监的意思。

他对初二说:“我整日看着这府里进出的大姑娘小媳妇,长相好的,倒真不在少数。”

她低头剥了只烤红薯给他。

“你要是有看中的,便也跟着娶了吧。”

封涔抿唇。

“看中了就能娶吗?…那你嫁我吧。”

宁初二觉得,那日的封涔还是满好看的。英挺的眉眼,落入午后余晖中的嘴角弧度,温润中伴着些许羞涩。

她想说:“别扯淡了,吃饱了赶紧睡吧。”

只是有人比她出手还快。

直到封涔脸上布满大米饭粒的时候,宁初二才反应过来。这劈头盖脸的一团,是刚刚路过的连十九丢的。

封大谷主站在原地,半晌也没反应过来“这东西”居然会粗鲁成这样,撸胳膊卷袖子打算跟他拼命,被一旁的初二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

日子过的鸡飞狗跳,上门来说亲的人却越来越多。

宁初二晃着脚坐在衙门里,悄没生息的在新皇历上又填了一笔。

肖兔者,着实不宜婚配,男子尤甚。

耳边是秋官叨叨咕咕的低语。

“三门外那家张掌柜的姑娘嫁了,男方是个瘸了腿的汉子。人是一表人才,可叹那姑娘是个没福气的,没过多久就咽气了。前几天那男人的娘给他说了门亲事,原本那男的是不乐意的,结果两下这么一见,倒是看对了模样,当真就这么定下来了。”

“我家那老太婆说,这男的薄情,媳妇死了没多久便再娶了。殊不知,这天寒地冻的,哪个爷们儿不想回家有个暖好的热炕头,也不能全怪了他。”

秋官的唠叨,是出了名的。偏生他又是个耳背,总觉着声音小了旁的人听不清楚。

这一嗓门下来,震的宁初二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

她不满的昂头。

“您老都多大岁数了,就爱聊这些。管好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儿不行吗?”

秋官抖了抖袍袖。

“这别人家的事,总比自己家的事容易想明白。大人,下官可是听说连侍郎准备往府里抬人了。”

宁初二没有吭声,只是盯着手里的皇历簿子。

她自然是明白的,也还是那句话。

她要管这事,纯属狗拿耗子,半分立场也无。

秋官倒好似非说的她烦似的,继续念叨着。

“现如今的闺女,哪个不愿意攀龙附凤,这连家的亲事,可是不愁没人上门。说将起来,这娶的要是位门第不高的倒还好说,若是个大家千金,只怕那府里的小公子…”

“冬官!”

宁初二站起身。

“戴着我的乌纱帽在观星台顶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就算没立场…她也得试试去。

封延赌坊。

皇城根底下最大的赌行之一,门面不大,却几乎囊括了半座城池的赌场生意。里面往来之人,多是富商员外,进门处一只乔扇木板,字迹分明的写着:良田万顷者进,妻妾成群者进,腰缠万贯者,请进。

这令人啼笑皆非的木牌,若是放在别的地方,只怕怎么被人砸的都不知道。偏生这东西自赌坊开业至今,一直立到现在。

豪赌之地,上下便是百万两的真金白银。不赊账,不放数,有银子就由着你坐着,没银子您就请回。

封延的生意,向来做的都是有钱人的买卖。

没人知道这位幕后掌柜是个什么来路,只知道得罪他的人,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宁初二穿着一身男装找上这里时,赌坊的门已经关了。站在门口的管事仔细打量了下她的长相,一本正经的说,咱们今日不开张,小爷请回吧。

她打着手中白纸扇,埋头就往前冲。

“我找连十九。”

坊里查账的时候,向来是门户紧闭的,这个时辰还不开门,连十九肯定在里面数银子。

“这位爷请止步。”

宁初二再次被管事拦住,不觉有些烦躁。

想到连十九定下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只能皱着眉头与他耳语。

“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

这个对子,是只有自己人才知晓的。出上联者,更是说明同连家关系匪浅。

诚然这个法子挺闷骚的,谁让连十九就是爱附庸风雅呢。

然而宁初二说完之后,管事却并未对下联,只是伸长了手臂站在门前。

“小爷请止步。”

新来的?

宁初二眉头皱的死紧,将下联也念了一遍。

但是对方,依旧是纹丝未动。

这是个什么情况?难不成是她记错了?

连十九手下商号繁多,这样的对子也多的很,记错了一两个也是正常的。

宁初二瞅着管事健壮的身板,觉得硬闯的话,咳…有辱斯文,便绞尽脑汁的又念了几个。

但是管事愣是一个也没回,就那么木着一张脸,铁面无私的跟门神似的。

说到后来,宁家小二怒了,抬手推他就要硬闯。

架势是满足的,动作也一点不含糊。

唯一不尽人意的就是,结果。

“梅花三弄,弄引梅花,梅花谱成琴瑟情”

“…”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

“你确定你是管事不是打手?”

整整一个下午,宁初二都盘腿坐在赌坊门口念对子。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她那飘零的小身子骨确实单薄了些。

说到嗓子冒烟的时候,赌坊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一身月白常服,外披金锦过肩纹貂裘的连小爷,拢着手炉缓缓自里面踱步而出。

他的脸上略有些倦意,懒洋洋的打着呵欠,就这么慢悠悠的自她身旁走过去了。

门口一辆马车,早有人打了帘子。

宁初二见状赶紧站起身,抖着发麻的双腿道。

“连十九,我有事情跟你说。”

连小爷却连眼皮子都没抬,转脸便上了车。

一旁的管事凑到宁初二近前,轻声道。

“求人难,难求人,人人逢难求人难。”

是她第一次暗语的下对。

宁初二将手里的折扇摇的唰啦唰啦的,气的脸都绿了。

“你现下说这个是不是晚了点?!”

管事的也满为难,一面歉意拱手,一面自怀中掏出一张画像。

“对不住您,不是对子的问题,实在是连爷吩咐了,这张脸不许入内。”

她看着对方手中自己的小像,只想说七个字。

连十九,你大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败家连小爷

暗自骂了这句粗话,宁初二也没时间再啰嗦,抬腿就去追马车。

但是双足难敌四蹄,两条腿要是能赶上马车,宁初二就不用在钦天监混了,直接请调兵部算了。

所以她还是花了些银子,租了一辆…驴车。

赶车的老汉挺热情的,一面晃晃悠悠的打着鞭子,一面调侃。

“公子爷这是看上哪位姑娘了,这么火急火燎的。”

她捂着额角快要蹦出来的青筋,艰难道。

“大爷,甭管追的是哪位了,能不能先让这车别在原地转圈了。”

这驴子自从她上来之后就没挪动过几步。

“啊,忘了跟公子爷说了,这是老汉家拉磨用的驴子,走的最多的就是圈。一分钱一分货嘛,您坐稳了,仔细转晕了。”

宁初二“…”

加了五枚铜钱之后,驴子开始走直线了,宁家小二也终于在天黑之前追上了连十九的马车。

在这期间,连小爷一共去了三家商号,五家店铺,对宁初二的“形影不离”一直表现的十分淡漠。

说话间,转眼又转悠到了彭生阁。

张掌柜的迎着连十九的马车走出去,喜笑颜开的作揖。

“连大人,快请屋里上座。前些时日来了新货,小老儿琢磨着,这样式您准保喜欢便一直留到现在,可是把您给盼来了。”

连十九闻言轻笑,抬脚在店内的八宝圆椅上坐了。

“拿出来瞧瞧。”

他自来稀罕玉器,尤其钟爱玉石为柄的兵刃。四九城里但凡有些头脸的人都知道他这一项癖好,因此有了新货都早早给留着。

宁初二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也不管那茶是不是招待她的,进去便牛饮了一口。

“连大人看看,这魏晋时期的东岳长剑可入得您的眼?”

掌柜的双手捧上宝剑,看到连十九颇为满意的点头。

“剑身直而具两刃,剑上血槽戾而表面光润。剑柄触手温和,这流苏坠子也打的好,应该是铸剑大师冯彦先生的手艺,你倒是掏愣着了好东西。”

“放眼咱们皇城,也就连大人有这等眼力了。”小老头笑的好似一朵干瘪喇叭花。

“这东西确是冯彦先生亲手所铸,外头叫价喊的天高,小老儿愣是没舍得卖。”

做生意的,耍的就是嘴皮子上的功夫。连十九这种金主,看重的从来都不是银子。

“开价吧。”

连小爷随手将东西放下,这便是要收了。

张掌柜的见状搓手,笑眯眯的说。

“连大人是老主顾了,价钱自然不会多赚了您的。就收…这个数。”

他用手比了个五,小指微微勾起,算是个不多不少的数目。

宁初二本来在旁边喝茶,一看见这手势眼睛都直了。

五百银子?!真看连十九拿钱不当回事呢。

最关键的是,“败家子”已经在示意招财拿银票了。

“等等!!”

宁初二一嗓子喊出去,挺有午时问斩那一瞬,刀下留人的架势。

奈何屋内两人,一个得了东西正端详着,另一个赚了银子正暗自欢喜着,一时之间竟然无人理会。

眼见那银子就要落到张掌柜手中,宁初二索性直接将银票抢了过来。

“五百两银子一把的东岳剑,掌柜的不觉太黑了些?”

此时的宁家小二,一身竹青长袍早有些脏了,几分儒雅的脸上也因着驴车没有顶子,生生被小北风吹出了“红二团”。

饶是张掌柜的阅人无数,也看不出这位小哥是个什么来头。

只是连小爷没说话,那便肯定是有些关系的,因此拱手作揖。

“这位爷,咱们彭生阁小本生意,向来做的都是实打实的买卖。连大人时常光顾小店,小老儿又怎么会胡乱开价呢。”

宁初二撇了连十九一眼,径自拿了他手中长剑。

“所谓名剑,先观头尾,后视轻重。其尖必锐,其槽必锋,你这把东岳剑颇具锐气轻重却不够。若是在坊间打铁铺子,五十两银子能买把顶好的。但是剑身修长,剑柄玉器又是个上乘货,便给你再加三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