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没受过这等无视,却并不想刚来连府就留下骄横的名声。

“这个厨娘,你可听到本宫说话了?”

她略拔高了声音,对方依旧没有回音。

这一番冷对,着实让程元气火。

心道,你连府的老夫人不愿我嫁进来,几次三番的疏远我便罢了。连带着府里的丫鬟也敢无视我?

遂伸手扯住她道。

“做什么去?本宫还就不信了,连府当真会用个聋子当丫鬟?”

程元这一下拉扯,算是使了不小的力道。宁初二却站的稳稳的,只是面上现出几分不耐烦。

这是个男人堆里呆久了的,身子骨自然比那些养尊处优的女子结实些。

就见她撇了程元一眼,转身拿了把菜刀走到她近前。

刷刷两下子,将案板上的冬笋切成了一堆方不方正不正的块儿,然后抬起腿朝里面走去。

宁初二不想程元会不会给她穿小鞋,反正她早晚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而她,断不会因着这程元便不再来连府。

两个女人的战争,就是推翻彼此“政权”的开始。

今日的事,她心中是有计较的。

好端端的一块冬笋,生生被剁成了“滚刀肉”。

这让原本想要切片清炒的程元,险些晕倒在灶台前。

她自是想用厨艺讨好连十九的,如今这样一闹,还如何做?

“妾身刀工不好,还请县主见谅。”

程元待要发火,宁初二却比她先了一步。

堆着满脸的笑意俯身一礼。

伸手不打笑脸人,宁初二用在朝堂上的这些本事,到了这里越加游刃有余。

程元未及她会这般,不由仔细端详了两眼。

她穿的很素淡,一身乌丝缎绣木棉花饰的交领短衣,搭着一条湖水蓝六幅月华裙。头上拢着凌虚髻,只簪点翠,素净得宜。

细看之下那张脸,却并非如这身装束带来的淡雅。

略微上挑的眼尾,勾起一抹桃花般的娇艳,杏眼如丝,抬眸微笑之间弯成两只月牙,又添了几分娇憨。

这是一张很难让人讨厌的脸。

程元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原是本宫眼拙了,竟是连府的…前少夫人。”

她看过她的画像,之前之所有没看不出来是因为…

你见过哪个和离的女人会出现在前夫的后厨?!!

这事不荒唐?!

程元暗自沉住气,面上含笑不露声色。

宁初二比她更沉得住气,裣衽一礼回道。

“妾身姓宁。”

“哦?”

程元应了一声。

她当然知道她姓宁,不光这样,她还知道她有个孪生的哥哥在钦天监任职。

而宁初二,自离开连府以后便在家中照顾老母幼弟,连门都很少出。

小门小户的女子,即便在大宅里坐了几年主母,依旧难掩小家子气。出了这样的大宅,更是要如道旁苦李,没了颜色。

这是程元在没见到宁初二之前的认知。

如今见着了,却发现她同自己想象的,全然不同。

‘妾身’

这是个耐人寻味的词儿。

程元面上莞尔,伸手拉了她的手腕,姿态甚是亲近。

“在这处宅子能遇上宁姐姐,可见是极有缘分的,姐姐若是不嫌弃,不妨咱们找处地方吃茶说话?”

宁初二瞧着程元那一脸“温婉”,也笑言道。

“怕是不妥。妾身答应了翕儿要做酸汤鲈鱼,县主若乏了,便去正厅歇上一会儿,晚膳时再聊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连小兽的哀伤

宁初二说:“妾身的刀工不好。”

却一边跟大春聊着天,一边将萝卜切的头发丝般粗细。

程元眼见着她将豆腐雕成菩萨,雪梨刻成小花。

漂亮的六菜一汤,不出半个时辰就都做好了。

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宁初二脸上还挂着腼腆的笑。

“对不住您,妾身的刀工…只切不好冬笋。”

目光真挚的,真看不出是瞪着眼瞎掰。

程元奕奕然的点头,觉得宁初二这个女人,比她想象的聪明的多。

因为她知道在“大战开始”之前,如何宣示自己的存在。

攒花厅宴客,程元照旧摆着她的排场。

只是那羽毛扇在后厨呆的久了,所经之处难免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葱花味。

连夫人上座主位,连十九在左下首落座,程元还未待宁初二反应,便坐在了连十九的旁边。

“宁姐姐的手艺真好,怕是宫里的几位御厨看了都要汗颜呢。妹妹心里,也实在羡慕姐姐有这等好厨艺。只可惜如我们这样的皇室子弟出身,便是想亲手摘上片菜叶都是难的。”

又转脸对身边的丫鬟说。

“都愣着做什么?真当宁姐姐是来这府里伺候人的了?还不快些将她手上的汤碗接过来,仔细烫到了。”

这一出冷嘲热讽,宁初二却并未反驳,顺势挨着程元坐下,只道了句。

“县主客气了。”

程元没想到她在这时收了那一嘴伶牙俐齿,正纳闷时,突觉长袖被人拽了两下。

转头,一张胖乎乎的小脸正可怜兮兮的对着她。

“县主,您坐了翕儿的位置。”

如此,程元明白了。

缘何宁初二看见她坐在连十九身侧没有任何反应,缘何,她要坐在自己的下首位。

堂堂县主,能跟个孩子抢位置吗?

一方尴尬的调整。

程元坐在了连老夫人的右下首,而连小兽则坐在了宁初二和连十九中间。

这场面,让程元看起来…挺像蹭饭的。

连老夫人首先打破僵局,夹了一筷子鲈鱼给她。

“让县主见笑了。”

过后的话却不说了。

也不讲明见的是什么笑,这里面又是怎么个意思。

宁初二瞅着自己的碗边,知道她“婆婆”是让她自己解释呢,低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辣椒面,毫不犹豫的往眼睛上一戳。

哭了。

“县主今日既瞧见,妾身也不好再隐瞒下去了。十月怀胎,一朝产子之痛。妾身虽和十九夫妻缘尽,但到底心里放不下孩子。自十九回京之后,妾身更是几次登门,求见孩子一面。”

“好在十九亦是个顾念旧情之人,准许我晚膳时分过来照顾孩子。妾身感念他的恩德,便时常会做些好菜给他。”

宁初二说着,鼓起两泡热泪感恩的看向连十九。

连小爷倒也配合,夹了一块豆腐放在嘴里。

“菜有点咸了。”

对于这种反应,宁初二多少是欣慰的。

至少这位爷没拆自己的台。

程元见状,也狠戳了下自己的眼角。

“…原是这样,可见姐姐是个心疼孩子的,本宫虽没生养过,但这份心情着实是理解的。姐姐做什么非要说出来,倒勾出本宫这许多眼泪。”

她当然不能在连十九的面前说宁初二的不是,即便她有多看不上她。

宁初二也理解她的心情,对视之下双双垂泪,里子面子都做的周全。

连小兽默不作声的挖着碗里的饭,估摸这个时候自己作为“被娘捧在手心的孩子”也该哭了。

小嘴一咧,也配合的满默契。

只不过相对于前面那两位,这位是真哭。

原因是。

他到今天才听明白。

自己的娘早就跟他爹和离了,而他娘当初离开,根本不是因为观音大士点化,被带去拯救苍生了。

而是她根本就不要他。

可叹连大人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会在连小兽幼小的心灵中生根发芽,长成这样一朵根不正苗不红的黑暗小花。

气的小家伙最爱的白糖果都少吃了小半口。

“好端端的”一场家宴,以连小兽险些哭断了气做了最后的结尾。

宁初二守在自己儿子房门口,也终于明白了,为何腓腓会说出:“娘,你会飞吗?你会降雨吗?你有神兽吗?”这样傻的二五八万的话。

连十九站在廊下,神色淡淡的看着不远处的莲池。

“不论在商会,还是朝堂,我都习惯用最简单的方式去处理问题,但是遇上你,我似乎一直在绕圈子。”

就连孩子问一句娘去哪了,他都要编织一个,自己觉得可笑又自圆其说的故事出来。

诚然宁初二不可能得道成仙,但是看到这样的连十九,她心里真的是说不出的难受。

“我知道你也很为难,可是世事,总难两全的。”

连十九看她。

“为何不能两全?我娶程元,你嫁封涔,也算两全。”

宁初二闻言,浑身都是一震。

“…你当真觉得她,合适?”

“为什么不问我是不是喜欢她呢?”

连十九凑近她,修长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还是你也会担心,即便再不合适的两个人,也会有发生什么的可能。那你喜欢封涔吗?我走的这一年…他有没有碰过你?”

“我们…”

她张了张嘴,连十九却突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好像,一点也不想听你们的事。”

宁初二的答案,最终被吞咽在两人相交的唇齿间。

她感受到他近乎噬咬的吮吸,辗转在舌尖的柔滑都伴着强势的攻城略地。

他鲜少会这样没风度,强迫她张开双臂接纳他,又惩罚一般的将她的唇齿吮的那样疼。

他在生气,像个孩子一样的暴躁。

“舍不得便回来,舍得,便再也别回来,大家安生。”

连十九说完这句话便推开她走了,及至她离开连府都没有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发晚了,对不起大家。小盎昨天太累了,直接睡过头了,感谢iC投来的手榴弹和大爷投放的地雷,么么大家。

第三十章 放屁也不开窗户

宁初二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会哄人的。

至少在钦天监,她就能将怪脾气的监正大人哄的一愣一楞的。

只是外人有外人的哄法,内人有内人的对策。

宁初二这回,真的是有些束手无策了。

就在前不久,连小兽因为积食,趟在床上哼哼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