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撞上一位刚进门的发型师,热情同葛棠打招呼。

唐宣收了剪刀回头看。

葛棠朝他笑笑,指着楼梯位置,“我上去画个指甲。”

唐宣点点头,转过来继续剪发,没剪两下,手停了下来。

加喜在镜中看他,“唐宣,那是你女朋友吗?”

这句话让顾灵曦神色异样,望向款款上楼的葛棠,眼风不善。

唐宣怔怔忡忡地根本没听清,“什么?”

顾加喜指指楼上,“我见她经常来呢,好几次都走个碰面。”

唐宣回过神来,“哦,说葛棠啊,一个好朋友。”想了想又说,“你可能认识她姐姐,叫葛萱,我瞧跟加东挺熟的。”

顾加喜眨眨眼睛回想,“葛萱?哦,我知道,我哥的客户,打过几次招呼。”

唐宣没再多说,埋头干活儿,不时望一眼楼上,心不在焉得很明显。

顾灵曦哼一声,“你专心一点好不好,再弄坏了,阿喜可没有更多头发让你补救。”

唐宣并没有诚心隐瞒自己手伤痊愈的事实,不过他得承认,在葛棠面前,他故意不动剪刀,确实有误导的嫌疑。

手一直不好,葛棠是不是就能一直待在他身边?

明知答案是否定的,他也愿自欺欺人地多耽些时日。

他是这样想的,也就如实这么说了。

葛棠心里很明白,本来也没当真与他较劲,听了这番话,只说:“你这么大的人了…”

唐宣狼狈地抓抓刘海,“是,这件事我做得够傻的,可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不愿意让你离开。”

葛棠猛地遭遇表白,比想象中多了几分尴尬。

唐宣去握她的手,“葛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留在北京好吗?”

葛棠说:“不行,我欠你一那么大的人情,和你在一起,有种以身还债的感觉。”

唐宣鼓励她,“别说那么难听,应该叫以身相许,千古佳话才对。”

葛棠一笑,“说穿了还不是一回事。”

唐宣也笑,盯着握在一起的两只手。

一阵尖锐的铃声不够和谐地响起。

百岁发短信问:你还回来吗?不回来我们出去吃了。

葛棠没回他,手和手机一起揣进口袋里,笑眯眯地看着唐宣问:“为什么要留在北京?你很喜欢北京吗?”

唐宣一怔。

葛棠起身伸个懒腰,扭头看得到一楼爆满的座椅,前台迎宾此起彼伏的“您好,欢迎光临”“再见,欢迎下次再来”。吹风机轰鸣,顾客单点到的发型师号码,被大声呼唤到二楼来。

唐宣的手肘撑在二楼护栏上,俯视一眼忙碌,音色清冷而认真地回答:“北京还好吧,不过既然你不喜欢,我也不留恋。”视线收落与自己交叉相握的十指上,他低低笑道,“因为我觉得,我可能更喜欢你。”

葛棠侧着头,很善意地警告他:“你要想好,这可不是考验你能为我舍弃多少的游戏。”

唐宣的答案并没更改。他也没问葛棠是否喜欢自己。

葛棠给母亲打电话,问有没有什么想让她从北京带回去的。

母亲说把你自己好好带回来就行了,那么老远别往回折腾别的了。

葛棠预先透露说:“有人帮我拿。”

葛家妈妈想法倒很单纯,“你姐和江子也回来?不是说十一才回吗?”

葛棠大笑,“我提前走,还给你带个女婿回去噢。”

电话那头一痛数落,根本没信她。

就连电话这边的葛萱,对妹妹的话也是将信将疑,“唐宣跟你回东北?”

葛棠点头。

葛萱迷茫了,“什么个情况啊?你那天不是还说跟他只是朋友吗?”

葛棠说:“多新鲜,你和我江哥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成了两口子的。”

葛萱最不会辩论,“那‘雾发妩天’怎么办?那么好的买卖。”

葛棠得意道:“这还用你提醒我?挪个地儿继续开呗。”

葛萱挥挥手,“别闹了。”看下手表,拉着妹妹去午餐,路上跟她讲,“我知道你也不是非回东北不可,咱妈昨天打电话都跟我说了。”

葛棠鄙视她,“来不来就给咱妈招供了。”

葛萱说:“你还记不记得Geoffrey?”

“那个澳大利亚人?”葛棠意外道,“干什么?给我介绍对象啊?我觉得咱妈不能同意我找那么大岁数的。”

葛萱辩道:“也没多大岁数——”眼睛一翻,这死丫头真能打岔,“他不是要招一个秘书吗?”

葛棠摇头,“拉倒,没兴趣啊,别给我踏那人情。”

葛萱愣了一下,才听出来她的意思,“什么踏人情?你要是去做他秘书,是他踏我的人情知道不?他现在到处找不着合适人选。”

葛棠撇撇嘴,“假洋鬼子真挑剔,就光北京都比全澳大利亚人多,挑不出一个给他打工的?”

葛萱叹道:“他那人对别的没太大要求,就是一定得信得着的。”

“这么事事儿的人,你居然想让我去侍候!”葛棠果断地扭头,“不去。再说我也没当过秘书。”

身后兀地传来一语,“你姐跟我之前也没做过秘书。”

光听这种毫不顾忌歧意横生的讲话方式,葛棠就知道是什么人了。

余翔浅,葛萱的老板,当年曾追求葛萱,一直追到东北来。虽然只见过一面,葛棠倒是对这张脸印象深刻的。

白白净净貌似斯文,细框眼镜下的两只半月眼则尽是调笑。他个子不高,与葛萱几乎比肩,所以每每站在她身边都挺胸抬头,看上去气质好极了。

葛萱稍有惊讶,“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进门就听你要把亲妹子送去渣滓洞。”余翔浅推推眼镜,“改行做HR了?”

葛棠恭敬道:“给您当秘书,肯定得是全才啊。”

余翔浅假装听不懂,呵呵笑着转移话题,“小棠还记不记得我?余大哥。”

葛棠好笑道:“您去年才去的我家,用不着发出多年不见的感慨吧。”

余翔浅摸摸鼻子,“姐妹俩倒是一样不给我面子。我无所谓,到了Geo那边别这样,他那人平常随和,但工作上不是一般的严厉啊。”

葛萱瞪他一眼,“你别越帮越乱了。”还说什么渣滓洞…

葛棠坚决道:“谁说都一样,我真是不愿意去。”

当天晚上回到家里,葛萱很头疼地对江齐楚说:“这丫头说什么就要回东北,真是死犟。”

江齐楚在线上忙和着,随口答:“要么说是你妹妹吗?”

葛棠在操着菜刀警告他们:“讲究人不好小点儿声吗?”

江齐楚在身边女友的瞪视下干笑,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你非得回去干嘛?葛叔他们都说来北京过年了。”

葛棠当当切菜,答道:“他们过他们的,我回家过自己日子。”

葛棠泄气地说:“你看,就是怎么也不肯留这儿了,也不知道北京什么东西方着你了。”

厨房里一声巨响,被葛棠碰掉的锅盖,啪哒啪哒在地板上乱蹦。

江齐楚若有所思,拉住要去厨房帮忙的葛萱,附耳说道:“你直接给Geoffrey约面试吧。”

葛萱摇头,“不行。我约完了,小棠要不去,我怎么跟人交差啊?”

江齐楚眼中一抹算计,“你不觉得先斩后奏对小棠很管用吗?”

葛萱眨眨眼,看看厨房里忙碌的妹妹,茅塞顿开。

在意失去还是失去的人

葛棠果然被江齐楚说准了,听完面试安排,一边抱怨,一边换上姐姐的职业装出门。

葛萱不放心,跟余翔浅打过招呼,一起跟去陪试。

Geoffrey是葛萱的大客户,葛棠是不想害姐姐难做。至于如何推掉这差事,她心里也有对策,去是去,面试不过关,就不是自己的责任了。

没想到一见面,拨好的算盘珠子就乱了。那Geoffrey竟是熟人,一场面试变做了叙旧。

公司前台才将姐妹二人迎到会议室,Geoffrey就过来了。

葛棠心下一颤,站了起来,“大哥。”

这假洋鬼子有着道地的东方人五官,眉眼与小凯七分相似,只是气质迥然。

一直听姐姐叫他英文名字,原来竟是小凯的亲哥哥。

孟兆亭点头,“真的是你,我刚在外面还没敢认,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

葛萱没明白这种语气算什么,仇家还是故人啊?本来想开口介绍,变成傻傻站在他们之间,来回地看着两个相互问候的人。

葛棠反过来介绍道:“葛萱是我姐。这是我朋友小凯的哥哥。你还记得小凯吧?我跟你提过的。”

葛萱对人的记忆力向来不错,脱口便说记得,又问:“小凯现在哪儿呢?”

室内一片诡异的静默。

孟兆亭在椅子上坐下,“没跟家里人说过吗?”

葛棠瞄一眼姐姐,“就是我这两年旅行的事,其实是和小凯结伴的。”

葛萱迟钝如葛萱者,也有些不安了,掩口低呼,“你居然一嘴都没提过!”

葛棠不语,貌似被指责的心虚。

孟兆亭却忽然说:“谢谢你,小棠。”

葛棠轻描淡写,“没什么的。”她把葛萱打出来的简历放到孟兆亭面前,“这边如果着急用人,我愿意帮您顶一阵儿。听我姐说了,语言方面我肯定没问题,但是秘书的工作,我没经验。”

孟兆亭欣慰道:“已经再好不过了。”

葛棠还在读初中时就认识孟兆凯。两人相差五岁,小凯那时已经开始工作,他自幼父母双亡,没读过什么书,只有一个哥哥在国外,也就是孟兆亭。

最初出现在葛棠生活里,小凯是一个追求者的姿态。他让哥们儿扮成流氓欺负葛棠,然后自己假装英雄出现。老掉牙的戏码。葛棠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是他朋友,笑得要死,觉得这人真是相当有喜感。毕竟还都年纪小,少不了儿戏意味,追到后来追成好哥们儿,常常混在一起玩。

小凯查出有病那年,葛萱刚从师范校毕业,回到老家一所中学教英文。

有一天小凯来找她,问想不想去旅行。

葛棠得知他的病情,答应陪他度过人生的最后阶段。

半年前,小凯病发去世,葛棠替他走完约定好但没法完成的行程,顺便调整心情,准备回家继续自己的生活。

直到她自己说出这些,葛萱和江齐楚才知道,葛棠放弃工作出去旅行的原因。

葛萱问:“那你和小凯,算是男女朋友吗?”

葛棠答不具体,“算是吧,也不是…”

江齐楚听了半天,一直想问个失礼的问题,攒到最后才出声:“他为什么不出国接受治疗?哥哥在国外,应该有这个条件。”

葛棠沉默片刻,“还没发现有效的治疗手段。”

葛萱迷糊着惊叹,“什么病啊得上了就只能等死?”

客厅门锁咔啦一响,百岁开门进来。

江齐楚拍拍手起身,“好了,事儿都过了。咱出去吃饭吧,庆祝小棠入职。”

百岁听见这话心头一喜,扭头看葛棠,正迎上她飘飘忽忽的视线。一脸的笑,生生转成揶揄,“您不是说打死不从吗?”

葛棠瞥他一眼,“面试之后,被我们老板的魅力征服了。”

百岁轻笑,“走吧,楼下新开一家馆子,我看礼炮的彩纸沾在地上还没扫干净呢。”

江齐楚提醒他,“那可是家火锅店,你想好了吗?”

四人说说笑笑,各自穿戴好了出门。

葛萱等着妹妹锁好门,忍不住又问:“小凯到底得的什么病?”

葛棠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他是HIV并发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