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溪细心的捕捉到了他的变化,也只有在这一秒,她才敢确定,他们曾经相识,他们曾经相爱。

他兜里的手机在响,铃声才出来个前奏他就伸手给按了,可是她还是辨别出来,那铃声,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命运》,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钢琴曲。

他问过她,为何会喜欢这样急促的曲子,她说,她只是喜欢这个名字。

——命运。

生活所有无法解释的安排,所有无从安慰的不公,她都称之为命运。

就像她遇到他,就像他离开她。

“既然来了,好好玩,我还有事,再见。”莫向远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听溪眯了眼,忍不住冷“嗤”一声上前,“莫向远,让我在你的订婚宴上好好玩?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吗?”

“听溪…”他唤了她的名字,悠长的,无奈的。“别闹,好不好。”

别闹,从前他对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只有宠溺,如今呢,除了宠溺,什么情绪都有。

听溪真想让他知道,什么才算是闹。

她扬起了手。

身后有人靠近了,她被按住了肩膀。

“都说了人多不要乱跑,一转身就找不到你。怎么?遇上朋友了?”

听溪回了下头,江年锦站在她的身后。

其实,江年锦的声音也是极为好听的,偶尔的低沉,隐隐约约带着点磁性。静竹说这是妖孽,一开口就蛊惑人心的那种。

他在对她说话,目光却不看她,他牢牢的锁着对面的莫向远。

莫向远笑了一下,凛冽出寒意,听溪从没有见他这样的笑过,她在这一刻又忍不住怀疑,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暖的莫向远。

“江总,没想到你会来。”莫向远朝着江年锦伸出了手。

“听莫总的话,好像并不想见我。”

江年锦礼貌的握了一下,他的嘴角一翘,似是玩笑,可是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的笑意

“请帖都是姑妈准备的,她邀请的都是她想见的,她要见的,又怎么会是我不想见的?”

江年锦点头,“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来说声恭喜。”

“谢谢,是托你的福。”莫向远脸上没了笑意。

听溪抿紧了唇,看着这两个男人一来一去,好像高手过招,不会锋芒毕露,却也不愿落了下风。

江年锦是个人精,她早就有所预见。可是莫向远呢,他从来都是不善周、旋的人,何时也变得这样八面玲珑。

可见,岁月真的是把利剑。

只是,割破的是女人的脸和男人的伪善。

“和莫总是旧识?”江年锦低头看着听溪。

听溪抬眸看着莫向远。

莫向远的表情淡的没了边际。

“大学同学。”她闷闷的吐出四个字。说完忽然觉得心酸,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用这样简单的四个字就可以概括全部。

听溪不知为何到了最后的关头还选择了隐瞒,也许,她和莫向远真的不是势均力敌的对手,他对她这样残忍,可是她却还是对他于心不忍。

但是,说了,又能改变什么。

莫向远告了辞,好像是真的有事。他的背影也并没有因为听溪说了这样的话而变得如释重负。

听溪黯然,这个男人举手投足、低眉敛眸之间再不是那个处处以她为先的莫向远了。

她从江年锦的怀里挣出来,一路扶摇跌撞的往前,推开了阳台的门就闪了出去,凉风扑面的瞬间,才感觉自己刚刚苏醒。

江年锦站在原地许久没动,这样失魂落魄的苏听溪他不甚熟悉,以前无从解释的反常,这一刻好像全部明了了。

他跟了出去。

苏听溪的双手按在栏杆上,肩膀一颤一颤的。

江年锦站到她的身边,只瞥了一眼,就看到她脸上斑驳的泪痕。她没出声,他也只当没看到。

明明已经是春天,风却冷的很,是沁进肌骨的那种冷,可能,是心冷了。

江年锦的外套罩过来的时候,听溪正好抽了抽鼻子。鼻尖充盈了果香,甜甜的,不似他身上该有的味道,可是闻起来那样舒服,像是她刚刚饮下的果汁,暖人心胃。

听溪又想起了他们第一次遇见,最近她常常会想,如果没有遇到过江年锦,今天的自己会是怎样。

他就这样一直站在她的身边,不打断她也不安慰她,看她从无语凝噎一直到低声抽泣。

从没有做过这样极其绅士又极其不绅士的事情。江年锦的心情很挣扎。

良久,她终于停下了哭泣。

哭声停止的那一刻,他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远方晕黄的灯火一簇一簇的涌进视线里,她还是站着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

江年锦的好耐心终于用完了,他极力的忍住了想吼她一嗓子的冲动,只是轻描淡写的问她“你在想什么?”

“想家。”她答。

“那走吧。我送你回去。”他的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腕,却没有牵动她。

“这里没有我的家。”听溪的目光在光火里明灭。

江年锦愣了一下,她的手真冷,披了他的外套却还是冷。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谢谢你这一段时间的照顾。”听溪扭了头过来看他,“我明天就会递辞呈,离开加安。”

“苏听溪!”他终于把刚才忍下的那嗓子亮了出来。“你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就想到了这个?要走?要逃避?”

听溪摇头,不,不是的。

从她得知莫向远和安培培的关系,从她跟着江年锦站在众人的目光里,她就已经萌生了这样的念头。

莫向远的婚事木已成舟,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出现会挽回战局。

她来加安的目的只有莫向远,现在既是退无可退,那么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江先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你也许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很多人注定不是属于自己的,既然得不到,那么我离开,也不算是逃避,只是对自己的放手。”

“逃避就是逃避,没有任何借口。放手?那不过是胆小鬼的自我安慰。”江年锦的语速出卖了他的情绪。

听溪眨了眨眼,这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个从不显山露水的江年锦,她的情绪也不自觉的激动起来。

“好,就当我在逃避,那么如果换做是江先生你,遇到自己无法掌控的命运,会怎么办?”

江年锦冷哼出声,他往听溪面前挪了一步,忽然双手张开了往栏杆上一按,将听溪彻底桎梏在自己的胸前。

听溪无路可退,惊的揪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他凑过来,伏在她的耳边低语。

“如果是我,掌控不了,那就毁掉。”

梦俱明灭2

浮光深处终遇你,梦俱明灭2

听溪仰起头来看他,这个号称360度无死角的男人果然从这样隐晦的角度望过去都是风采无边的。ai悫鹉琻哪怕他的眼里藏着暴戾,藏着危险,可是却一点都没有让她觉得害怕和陌生。

她抬手推了推他,轻轻的一下,他就松了手。

“我不是你。”听溪说。

江年锦耸了耸肩,束手站到她的身边。两个人的情绪都退了潮。

“苏听溪,还记得我在巴黎和你说的话吗?罘”

听溪不摇头也不点头,只是扭头看着他。

“我说我可以给你机会,可以等你考虑。”江年锦抬肘伏在栏杆上,他的面前是一片荒芜的夜色和暖的能化开人心的灯火,他的侧脸从来不曾这样温柔且明媚。他说“也许你忘了,可我还在等。”

“我…”听溪语塞,只是想问,自己何德何能飓。

“我不是逼你更不想趁火打劫。”江年锦打断了她思绪,“我可以继续等,等你自己说愿意。”

她自己说愿意?怕是,再等不到了。

只是哽在喉头的拒绝,在开口前一秒生生吞回了肚里。这一刻的温情,她终究是不想破坏的。

江年锦抬起手来,他的大掌霸道的覆住了听溪的面颊,让她无从躲闪。她抬手想去拂,他温柔的指腹却小心翼翼探出来抹去了她的泪痕。

听溪怔住,他却翘了嘴角。

“进去吧,仪式该开始了。”他的手滑下来牵住了她。

玻璃门推开的瞬间,暖气也扑面而来。

屋内人头攒动,觥筹交错之间欢声笑语不断,眼前的欢愉太过华丽,而她的悲伤太过渺小太过微不足道,除了身边的江年锦,根本没有人意识到。

身上的温度一点一点在回暖,她低头望见江年锦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才惊觉他的手这样的凉。

“江先生…”听溪埋在他掌心里的手动了动。

江年锦闻声没有扭头看她,而是将手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大厅里的灯光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忽然一齐暗下去,仅留下一束落在二楼旋梯处。

场内的空气似乎凝了一秒,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听溪没了言语,她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随着主持人一句“欢迎我们美丽的女主角出场”,掌声就零零落落的响起,不一会儿就汇聚成整齐的节拍来回撞击着听溪的耳膜,头疼的厉害。

她腾手挤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侧目之间,看到莫向远正站在那个圆形的光圈之外。换了白色正装的他在黑暗里那么显眼。

她从来没有见他穿过白色的衣服,果然,好看的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莫向远专注的望着众人瞩目的那个方向,好似那里有他唯一的星光。

听溪的鼻尖一酸,涌进眼眶的泪水又悄无声息的落下。

什么时候,他们的位置变得这样的尴尬,她看着他,而他的眼里,只有别人…

安培培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出场,“星月相随”礼服在她的身上美到了极致,这璀璨的光芒不来自这水钻,而来自她的心底。

这一路顺阶而下,安培培的嘴角始终扬着甜蜜的笑意。她踏遍无数的T台,这大概是她走过最幸福的秀。

至始至终,安培培晶亮的眸光只望着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莫向远。

听溪觉得自己做不到,这样平静的站到仪式的结束,这样平静的看着他们含情脉脉的眼里只有彼此。

她转了身,江年锦破天荒的没有攥住她。

而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的一秒,随着女人的一声尖叫,人群里发出一阵巨大的哗然。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耳边炸开,场内的灯光忽而又全部亮起,这突如其来的光线扎着听溪的眼。

人群一窝蜂的往旋梯那边涌过去。听溪被挤得缩成了一团,她困难的扭头。

旋梯上的女人不在视线之内了,是安培培,安培培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听溪吓得抬手捂住了嘴,唇边那声尖叫才没有亮出来。

莫向远第一个冲了过去,挡开了部分哗乱的人群。有不少记者闻声都闯了进来,场面一度失控。

听溪不过距江年锦两步之遥,这会儿却被生生挤散了。

慌乱的面庞中他沉着的俊脸时隐时现,听溪隐约听见他在喊她的名字。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安培培,独独他在找她。

听溪心里的暖意还来不及散开,就已经被推到了最前面。

莫向远蹲在地上,安培培就躺在他的脚边,他皱着眉头,却依旧还是冷静的指挥着现场。

“都不要碰她,快叫救护车,通知安保疏散这里的人群…快点!”

听溪捏紧了江年锦的外套,恍然想起的却是那一年那一个撞见她痛经都手足无措到要叫救护车的莫向远。

她疼的辗转呻吟,他在一旁的急的满头冒汗。

事后她笑他大惊小怪,他却抱紧了她说以后再不许这样吓他。

是彼时情重,还是此刻爱浅?

听溪觉得自己可笑,直到这一秒竟然还心存了希望。

会场救援队的医护人员很快赶到了现场,他们伸手就把莫向远也拦到了身后,莫向远退了两步就退到了听溪的身边。

听溪仰头看着他,除了凝重的神色,他的情绪与刚才相较看不出一点变化。医护人员不让他插手,他就真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平静的更甚一个普通的旁观者。

文森特太太在仆人的搀扶下从二楼奔下来,看到地上的安培培,她险些晕厥过去。天堂和地狱,不过一秒之间。

医护人员对安培培做了紧急处理,才一齐小心翼翼的将她抬放到担架上。

听溪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这一幕,心仿佛也被提到了嗓子眼,可是目光像是被黏住了,她挪不开。

安培培的身下有一片斑驳,星月相随沾染了鲜血,红愈加红,白愈加白。

听溪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双腿就开始发软,她想要抓住什么,而手边能抓住的,只有江年锦外套的袖子。

头晕目眩的瞬间她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给环住了,那人将她的脑袋按进了自己的颈间。

是江年锦,光是这熟悉的味道,她就已经辨出,是他。

现在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的人,也只有他。

“不能看,却总是要看,苏听溪,你喜欢自虐?”他的声音有些恼,是担忧的恼。

听溪抬起头,莫向远从江年锦的背后匆匆过去,她不确定莫向远有没有看到躲在江年锦怀里的自己。她只知道,他并没有转过脸来,他的侧脸冷漠的像是凝了冰霜。

不能看,却不愿挪开目光。

不能来,却还是忍不住要来。

是她不好,是她活该。

这场聚集了加安各路名流的订婚宴,没想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周围很多人都在唏嘘轻叹,倒是江年锦一贯的沉静如水。

“听说,这安培培,怀着孕呢…”

“怪不得…啧啧…”

听溪被江年锦塞进车里的时候,耳边还充斥着各种风言风语。心中的郁结浓的更是化不开,头也还是晕的厉害,视线之内的那抹红好像怎么都挥散不去。

她觉得害怕,不敢闭眼只怕梦魇缠身。

车子一路驶进听溪住的居民区,江年锦都没有开口问她任何问题也没有说话。

这样宁静的氛围让听溪微微放松也觉得甚是安全。

巷口的大排档还是热闹的很,那种闹热气腾腾的,与刚才会场里的那种不一样。

听溪降下了车窗,那香香的味道飘进车里,很家常,像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温存。

“我饿了。”她说。

江年锦侧过头来“怎么不早说?”

“现在说也不晚。这里的菜味道不比餐厅的差,你要不要也下来尝一尝?”听溪没喝酒,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的邀请他。

他果然皱了眉,“你要穿成这样坐在那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