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溪翘起了身子,往门口看了一眼:“向远呢?莫向远呢?他没事吧?”

江年锦走过来按住了听溪的肩膀,将她按回了床上,他的神色也有些疲惫,他稍稍顿了一下,可还是选择了告诉她实话:“莫向远失血过多还在抢救,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听溪眨了眨眼。

“他会死吗?”

江年锦抚了抚她额上的发丝:“不会的。”

“向远不能有事,如果他有事,我怎么办?”

是啊,她怎么办?如果这个男人为她丧命了,她的余生会在怎样的愧疚自责里面度过?

江年锦看着她水波盈盈的眸子,没有作声。

就在这个时候,陈尔冬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听溪已经醒了,她松了一口气。

“你吓死我了苏听溪。”陈尔冬皱着眉头,今天在深巷里面看到的场景,她还以为只能在电影里面看到,没想到竟然活生生的在她的面前上演了。若不是她看到苏听溪掉落的手机起了疑报了警,那后果,她还真是不敢想。

“你若出了什么事情,可让年锦怎么办?婚礼怎么办?”

婚礼…

听溪总算回神记起来了,等天再亮一点的时候,她就要嫁给江年锦了。她明明那么幸福,可这一夜之间怎么了?天堂掉进地狱也该有个过渡不是么?

“年锦。”她叫了一声。

江年锦走到了她的床头。

“对不起。”她握住了江年锦的几根手指:“婚礼…”

“我知道。”他打断了听溪的话:“你放心,我都会解决。”

陈尔冬看了看听溪又看了看年锦,微微的叹了口气。

阿府敲门进来,只往里走了两步,江年锦就绕过去拦住了阿府,示意他去门外,关门的时候听溪听到江年锦在问:“查到了吗?”

听溪闭上了眼睛,她不想知道这些…谁要害她此刻她一点都不在意,她只在意莫向远。

莫向远,本该让她恨着的莫向远,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愧疚?

听溪忽然想起,那一年,北城西山的木棉花开了满山,莫向远翘了课骑着自行车载她去看,木棉花没有绿叶衬托,可依旧美的让人窒息,树上花开的红艳热烈,树下落英也缤纷,听溪看呆了。

莫向远说,木棉花也叫英雄花。

她低头拾起一朵,问他:“那你是我的英雄吗?”

他笑了,摇头。

听溪瞪他。

他说:“做你的骑士不是更好。”

她红着脸傻乐,转个身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又调皮的将那朵红花插进了衬衫胸前的袋子里,踮起脚尖装作高高在上又盛气凌人的公主,继续不依不饶的问:“那请问这位忠诚的骑士,你可以为我献上你最宝贵的心吗?”

莫向远伸手过来抱她,说:“我可以献上更宝贵的。”

她仰头:“那是什么?”

“命。”

听溪感觉到手背上的针头被人拔去了,灌进血脉的热流忽然断了源头,她觉得有阵空虚的疼。

她睁开了眼睛,那时穿着白衣佩着红花的少年仿若还近在眼前,可她什么都抓不到了,这一次,也许他真的要为她献上了他的命。

莫向远是稀有血型,再加上医院血库告急,手术陷入了僵局。病危通知书下了一次又一次,听溪几欲崩溃。

最后,还是江年锦命人将莫向远一直被关在疯人院的亲生哥哥莫向临接到了医院。

医院迅速对莫向临进行了全面的检查,确定莫向临的身体情况与血型情况可以为莫向远供血之后,听溪才微微放了心。

手术彻底结束已经是在下午,江年锦一直都陪听溪等在手术室的门口,可是这整个过程中,听溪和他都各自沉默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听溪在走廊里见到了只在莫向远口中出现过的哥哥莫向临。莫向临的眉眼与莫向远有些神似,只是因为常年待在室内,他皮肤略显病态的苍白,他被两个护工拉着,走路一摇一摆的,时不时的扭头傻笑或者皱眉,看起来精神情况真的很差。

听溪看着他,这样一个高挑俊秀的男人却沦落到这步田地,她有些心疼。听溪想走过去,江年锦却从后面无声的一把攥住了她。她回头,看到江年锦凛着脸正冷冷的看着莫向临。

莫向临的眼神本毫无焦距,在看到听溪的那一秒忽然瞪大了眼睛。

“鬼!鬼!鬼啊!”

莫向临抽搐着推开了两边的护工,一下躲到了墙角,低头瑟缩在那里不敢再看听溪一眼。

听溪挣开了江年锦的手跑过去。

“你怎么了?你说我是鬼吗?”

“鬼…走开!”

莫向临表情狰狞的跳起来,一把将听溪往后一推,听溪措手不及,一下倒在了地上,着地的声音有些重,江年锦连忙跑过来搀起了听溪,然后一个健步冲上去揪住了莫向临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眼看江年锦就要挥拳,听溪赶紧扑过去将他的拳头拦了下来。

“年锦你干什么,他是病人,你不能这么对他。”

“以为装疯卖傻就做什么都没有关系了?”江年锦还在瞪着莫向临。

“你说什么呢,他哪里是装的?”

听溪把江年锦拉到了身后。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平时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冷静处之,今天却在这儿却同一个精神状况失常的人较起了劲儿。

莫向临也被两个护工攥住了,他脖子一梗一梗的,似是没有听到江年锦的质问,又开始傻乐,边乐还不忘指着江年锦说:“你才傻,你才傻。戴绿帽子的大傻。”

莫向临是胡说,可江年锦某根纤细的神经彻底被触动了,他二话不说甩手就给了莫向临一拳,莫向临倒在地上,捂着唇角上的淤青开始“嘤嘤”的哭。

“你疯了!”听溪一把将江年锦推开,蹲下去扶莫向临,他吓得全身都在颤抖,听溪忍不住再回头去苛责江年锦:“他傻,你同他计较什么。你让他变成这样还不够吗?”

江年锦怔了一下,他眯起了眼,目光噬人。

“苏听溪,你说什么?谁让他变成这样的!”

江年锦的火气瞬间蔓延到了听溪的身上。

听溪低下头,她的思绪很乱,她也不知道这句话为什么会从她的嘴里脱口而出。

也许是想到了莫向远之前对她说过的话,他说莫向临变成这样是江年锦造成的。她从来不信江年锦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是这一刻看着江年锦对莫向临一点就着的态度,突然心里起了疑。

也许,江年锦和莫向临之间真的也有着一段她所不知道的过去。

才刚刚觉得江年锦在她眼前已经慢慢通透起来,可是这一刻突然觉醒,原来这个男人之于她,依旧是个

谜。

两个护工把莫向临带上了车,听溪回头,看到江年锦已经朝着反方向离开了。他走路的样子显出他的急躁与火气。

手术室里的莫向远被推出来了,听溪犹豫了一下,没有去跑上去追江年锦。

莫向远的腹部缠着厚厚的纱布,他面色如纸,依旧昏迷不醒。医生说这两天是关键,只要顺利渡过这两天伤口不裂开不感染,莫向远就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了。

听溪如释重负但又隐隐担心这两晚会产生什么变故,她让陈尔冬先回去帮着照顾一下江年锦的情绪,而她,主动留下来照顾莫向远。

宽阔的病房安安静静,听溪默默的坐在床头的方凳上,看着病床上紧闭着双眼的男人。过往的一切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一幕一幕…甚至以为再也不会记起的那些点滴,都变得格外清晰。

她伸手握了一下莫向远的手,冰凉冰凉的,还带着死亡的温度。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听溪听到声响收回了手。

门口走进来一个陌生的女人,她穿着明黄立领的宽袖上衣,下配藏青色的一步裙,看起来靓丽又不失干练。

这个女人看到听溪坐在床头,微微愣了一下就回过神来。

“你好,我是杨蓉,莫向远的秘书。”杨蓉对听溪点了一下头。

听溪站起来:“你好,苏听溪。”

杨蓉把目光落向了莫向远。

“他说今天要开会的,我在公司等了他一天。”

听溪抿着唇,看到杨蓉的手伸过去,还没碰到莫向远的额角,就慢慢的收了回来。

“他没事吧?”

“暂时没事。”听溪答的谨慎。

杨蓉又点了一下头,然后开始沉默着不说话。

听溪给她挪了一个方凳过去,让她坐她也不坐,就默默的看着莫向远,那漂亮的眼睛里,细看还有泪花。

“只要过了这两天,就算度过危险期了。”听溪连忙宽慰她。

杨蓉脸上总算多了一丝微笑的表情,但眉目里的担忧依旧没有减少一分。

她没有多做一刻的逗留,就说要走。

“莫总出了事,公司上下人心惶惶,我得替他看着。莫总,就麻烦您了。”杨蓉对听溪说。

听溪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蓉转了身,朝门口走了两步又扭过头来看着听溪。

“苏小姐,你能送我出去吗?”

听溪看了一眼莫向远,他依旧紧闭着眼睛,丝毫没有要醒的意思,她起身跟了出去。

杨蓉穿着细长的高跟鞋,为了走路的时候不发出那么大的声响,她刻意走的很慢。听溪陪着她走出老长一段,可她还是不说话。

“杨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话对我说?”听溪侧身拦了拦她,她不能再陪着她走了,莫向远一个人躺在那儿她不放心。

杨蓉低头看了看听溪的手,她笑了一下:“忽然觉得苏小姐和莫总很像,拦人的动作都那么像。”

听溪有些尴尬的站好,她这个动作的确有几分神似莫向远。当年他和她并肩走路的时候,每次他想到什么要说的,总喜欢这样把她拦下来…她又想起这些琐事来了,听溪按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得回去了。”

“苏小姐和我们莫总,以前是恋人吧?”杨蓉忽然问。

从杨蓉进屋之后,听溪一直隐隐觉出不一样的防备,她是料到了杨蓉会问这样的问题,所以没有因为这个问题显出一丝慌乱。

听溪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反问回去:“杨小姐只是为了问这个吗?”

杨蓉摇头:“我无意窥探老板的隐私,只是忽然想起来,我在莫总的笔记里见过苏小姐的照片。”

听溪不说话,继续等着杨蓉的下文。

“还有…还有安培培小姐在的时候,在她嘴里也经常听到您的名字。从那个时候,莫总言语之间就很护着您。”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我还是不知道你说这些的意思。”

杨蓉轻叹一口气:“我知道这些话本不该我说,只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旁观者就忍不住多句嘴。莫总从来到加安之后就一直在失去,这一次,更是为了您险些失去了性命。他爱了您这么多年,我希望这一次他的所作所为能打动您。过去已经过去,不如再给他一次机会…”

“杨小姐,我要结婚了。”听溪打断了她:“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情,我已经是江年锦的太太了。”

“可是,偏偏就是发生了这件事情。是上天不让您嫁给江年锦。”

“杨小姐对江年锦有意见?”

杨蓉敛眸:“江先生是加安城内呼风唤雨的人物,我怎么敢对他有意见。只是我相信,一切发生的事情,都有它发生的意义。希望苏小姐

你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好好想想,毕竟嫁人是终身大事。”

杨蓉走了,留下听溪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反复咀嚼着这段意味深长的话却始终不得要领。

十里寒螀6 二更

莫向远为救苏听溪身负重伤这条新闻,一下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莫向远和苏听溪曾经的恋人关系也被踢爆,舆、论一片哗然,喜欢搬弄是非的八卦杂志更是旧账重提,将当时莫向远和安培培的分手的原因也归结到了苏听溪和莫向远往日的旧情上。

苏听溪日日夜夜在医院照顾莫向远,而和苏听溪临时取消婚礼的江年锦,去向却成了谜,各路狗仔日夜潜伏,顺藤摸瓜,终于拍到他深夜醉酒后来到了沈庭欢的香闺…这出闹剧化成记者笔下的文字之后更加的扑朔迷离誓。

为了采访到苏听溪这个当事人,记者们更是日日夜夜的守在医院门口,让听溪寸步不敢走出病房的门。

江年锦两天没有联系她,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医生终于宣布莫向远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江年锦才派阿府来接她回去。

莫向远还没有醒,听溪起初还不愿意离开,直到阿府说:“苏小姐,江家两老是今天的飞机。马上要走。”

听溪猛然回神,这两天她一颗心全都悬在莫向远的身上了,差点忘了江年锦的父母还在加安。婚礼取消虽为被动,可到底也是因为她,她应该回去道个歉。

一向沉稳的阿府今天开车都显得有些急躁,听溪坐在副驾驶座上发困,可是怎么都睡不着。从停车场开出来的时候看到门口那么多的记者,她更是心惊肉跳。

“阿府,这次的事情查出来了吗?”

阿府摇头:“对方的手脚很利落,没有留下什么证据…”

阿府欲言又止,听溪没有多问,她知道江年锦心里一定自有分寸,加安城里和他有过节的人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她心里,也有答案敦。

“我看到报纸,江年锦去找过沈庭欢了?”

阿府往后视镜里看了听溪一眼,点头。

“可是沈小姐已经不住在那里了,连Ailey小姐一起,搬走了。”

听溪惊讶:“搬走了?去哪儿了?”

阿府摇头。他随江年锦去的时候,家里的仆人说沈庭欢前两天说要带着Ailey出去玩,出去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我会尽快查到的,可是苏小姐,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这些,是江先生…我知道你这两天承受的压力很大,可江先生承受的不比你少。”

“我知道。”

“你不知道。”阿府无礼的打断了听溪。

听溪自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阿府,阿府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重了,他撇了撇嘴,没有再作声。

听溪来到江年锦给他父母安排的别墅,一下车就看到江年锦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了,阿府连车都没有下,掉了个头就等着送江家两老去机场。

这样留给她的时间也只够道个歉和道个别。

她刚刚进门,就听到江老爷子江淮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人这一辈子,有些坑踩进去一次就已经是奇耻大辱。你那么聪明,怎么在婚姻这点上这么糊涂,明知是同一个坑,还接二连三的踩进去。”

听溪往门缝里看了一眼,江年锦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一言不发,任凭他父亲数落。

江年锦的母亲江夫人一个劲儿的在拿胳膊撞他丈夫,示意他别再说了,可是江老爷子依旧一脸的怒容。

“我江淮自问这一辈子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走在大街上也可以昂首挺胸,可是因为你,我这张老脸丢了多少回了?”

“好了!儿子的幸福重要还是你的面子重要!”江夫人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了江老爷子。

即使隔着这么远,听溪还是能感觉到江年锦的无力。她微微的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怯生生的唤了一句“伯父伯母。”

本来,应该唤做“爸妈”的,可是是她福薄。

江老爷子看到听溪,先转了脸,脸上的怒气平静了些,可也不说话,倒是江夫人站起来过来拉她。

“怎么样?听溪你没事吧?”

“我没事。”听溪说着,看了一眼江年锦,他抬了头,目光也正落在她的身上。

“那救你那个小伙子呢?”

“他还没醒。”

江年锦挪开了目光。

“你说好好的喜事儿,怎么会这样?”江夫人气急攻心的捶打着胸口。

江年锦站了起来,扶住了他母亲。

“这件事情我会解决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你和爸爸先回去。”江年锦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搀着他母亲去拿行李。

屋里只剩下了了听溪和江淮。听溪走到了江老爷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