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祁把赵阮拉回沐春堂,不过一会儿就怒气冲冲地出来。第二日,沐春堂让来请安的几个姨娘都先回去,这几日不用过来请安了。梅映秀不敢多言,低头就回了自己的倚霞居。叶蓉只觉得奇怪,以往夫人最喜欢在请安的时候耍主母的威风,怎么忽然间就转性了?

林淑瑶则心情大好,一路笑着回了兰溪院。赵阮以为郭雅心是她们这些个姨娘,可以任她搓揉的?昨日赵阮弄出那么大的动静,肯定把朱明祁气得不轻,应该是打了她,今日没脸见人了吧。还有这院子里的丫环婆子,全都换了一批,想必有些是特意安排来看着她的。

她跟赵阮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时常处在下风,倒不是赵阮有多厉害,而是她妾的身份摆在那里。再加上朱明祁宠归宠她,对她根本就不上心。一遇到郭雅心,赵阮不铩羽而归才怪。

年关到了,距离礼部试也越来越近,各路考生都在头悬梁锥刺股地备考,连叶季辰都收了心,少来国公府走动了。朱景尧和朱景禹回到家中过年,家里顿时热闹了许多。吃饭的时候,兄弟姐妹几个分在了一桌,气氛却不怎么融洽。

朱景舜坐在朱景启的旁边,总觉得战战兢兢。绮罗主动跟他换了个位置,坐在他们中间。朱景启可是听说这个六姐敢徒手捉蛇,想起上次把她吓得落水,心里有几分怕,又有点心虚,闹着要跟朱慧兰换位置。

朱慧兰作为姐姐,又知道这个小祖宗的厉害,便依了他。

朱景尧是几个儿子里长得最像朱明祁的,不仅长得像,连气质都很像,才十五岁,沉稳如山。他的学业一直不错,在京中也算是小有名气。朱景禹问道:“大哥的礼部试准备得如何了?”

“这届科举的能人太多,老师已经跟我说过,或许难取得好的成绩。”朱景尧淡淡地说。陆云昭,林勋,周怀远,叶季辰,这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国子学的同窗暗地里都叫这次科举为死亡之试。

“大哥何必如此妄自菲薄?总要考过才知道的,你当年可是神童啊。”

朱景尧沉默地吃菜。大概因为他是嫡长子,将来要继承爵位,被家里人寄予了厚望,同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几年他在国子学勤奋刻苦,但怎么都拔不了尖。人生有许多事,并不是努力就可以做到的。

丫环们进来上菜,朱景禹一眼就看见了玉儿。玉儿长得好看,身段玲珑有致,淡施脂粉便难掩姿色。她刚刚买通了一个丫环,特意争得了这个在几位少爷面前露脸的机会。她当然不会看上朱景舜那样的受气包,她看中的是朱景尧。可朱景尧只专注吃菜,看都不看她,反而是朱景禹一直盯着她瞧。

朱成碧皱眉问道:“玉儿,你怎么来了?”

玉儿恭敬地回答:“有个小姐妹肚子疼,奴婢便代她来了。”

朱成碧看到身边的朱景禹眼睛都直了,狠狠叫了声:“四哥!”她从前觉得娘有些危言耸听,硬把玉儿从她身旁调走。她这下有些明白娘的用心了。有这样容貌出色的奴婢在身边,男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自己。弄不好这个小蹄子还会把男人勾了去。

绮罗自然也看出了玉儿的心思。当初在应天府的时候,她没有选玉儿,就是看出她的心机和心气。但她回府这些日子,一直看不到玉儿,仔细询问之下才知道她过得并不好。

玉儿跟着送菜的丫环出去,心想着就算勾不到大公子,能勾到四公子也是不错的。可没想到她刚走了几步,就被人揪住耳朵往墙边拖。李妈妈道:“好你个不知羞耻的小蹄子,谁让你跑出来了!”

“李妈妈饶命!”玉儿叫道,“奴婢只是来上菜…”

“你以为偷偷溜出来神不知鬼不觉?你心里想什么,我跟夫人心里可都是有数的!走,跟我回去!”

玉儿的簪花也落了,头发被扯得零乱,只能低声呜咽。

赵阮如今身边心腹只剩下李妈妈一个,别的丫环婆子听话是听话,却总感觉是双眼睛,连长公主都对她淡了很多。她回家中去哭屈,于氏倒是怜惜她,赵太师却根本没有好脸色,还怪她乱传话,险些害了皇后跟勇冠侯府为敌。虽然勇冠侯在朝中的权势不如赵太师,可谁让满朝文武只有这父子俩最会打战呢?皇帝是十分看重他们的。

何况在父亲的眼中,她这个国公夫人,哪有一国之母的皇后和身为储君的太子重要?她真觉得憋屈。

赵阮听了李妈妈说玉儿私自跑出去上菜,正愁气没处发,当下就决定把玉儿打一顿发卖了。

玉儿在门外偷偷听见了,心中大叫不妙。她若是被卖给牙婆,凭她的姿色,那妓院可是最好的去处了。妓院是什么鬼地方?她不要去!她不是没考虑过万一事败下场会如何,只不过这些年大夫人只让她在沐春堂的后院扫地,再这么扫下去,青春一逝,她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她在园子里游逛,不敢回去,大夫人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了。半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她一惊,吓得跌坐在地上,见那透着微光的灯笼移到面前。举着灯笼的丫环俯下身来,正是绮罗身边的宁溪,她微微笑道:“你想不想要条活路?”

第二天,赵阮才知道玉儿不见了,大发雷霆。李妈妈安慰道:“那小蹄子能跑到哪里去?卖身契还在我们这儿捏着呢。且等着看她回来,老身怎么教训她。”

赵阮吩咐道:“她的卖身契呢?你去拿来给我看看。”

李妈妈应声去匣子里翻找,可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玉儿的卖身契。她询问丫环有没有什么人来过,丫环连忙摇头说:“没有啊,昨天到今天只五小姐和两个公子来过。”

“怪事,这卖身契还能凭空变没了不成?”李妈妈奇道。

赵阮懒得为一个丫环多花心思:“罢了罢了,横竖一个小蹄子而已。就当发卖了。”

几日之后,宁溪把东西交到绮罗手里:“奴婢用表公子的《临川集》跟五小姐换了这卖身契。五小姐刚开始还有些犹豫,后来奴婢把小姐教的话告诉了她,她便同意了。只不过,小姐为何要费这么大劲留下玉儿?小姐又怎么知道那夜五小姐会听我们的话去偷卖身契?”

“我跟她说要拿表哥的《临川集》跟她换玉儿的卖身契,以她的性子,肯定会去偷的。只不过这两者的价值实在相差太大,你跟她交换的时候,她才会狐疑。”绮罗收起那卖身契,笑着说:“宁溪,我刚学了一句话:女人长得漂亮就是最大的资本。漂亮的女人总归是有用处的,先把玉儿安置好,磨一磨性子吧。”

第27章 郭府

等过完年,朱明玉托人找了朱雀巷里的一处院子为新家,便带着郭雅心母女从国公府里搬了出去。

朱明祁挽留了几次,见都改变不了弟弟的心意,也只能随他去了。长公主给添置了很多东西,叶蓉和梅映秀也都有表示。

新宅子并不大,还不如应天府的家敞阔,跟国公府更是没法比,但好在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郭雅心真的给绮罗请了个舞娘教她跳舞,刚开始绮罗却是连个圈都转不动。她简直恨死了自己因为惜命而不控制的嘴巴,瘦下来恐怕要废一番大力气了。

回京之后,郭雅心几次写信回家,都被郭松林拒绝回府探视。加上礼部试郭松林虽然避嫌不为主考,但他是翰林承旨出身,很多事也要他帮着操持。

好不容易听说郭松林休了几日在家,朱明玉给郭雅心支招,让她直接带着绮罗回去。老人家看在外孙女的面上,应该就不会太计较了。

郭府坐落在离朱雀巷不远的龙门巷里,住着的多是京中新贵。郭雅心和绮罗下了轿子,守门的人看见郭雅心,连忙进去禀报了。

不一会儿,一个端庄的妇人迎了出来。绮罗在长公主寿辰的时候见过她,是郭松林长子郭孝严的妻子孟氏。孟氏拉着郭雅心的手说:“妹妹,你和绮罗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我准备准备。”

郭雅心这些年跟长嫂一直有书信往来,并不生分,她叹了口气道:“父亲的脾气嫂嫂你也知道,我几次写信询问,父亲都不让我回来。绮罗回京到现在,还没见过父亲跟大哥呢。”

孟氏看向绮罗,露出微笑,又在郭雅心耳边道:“父亲听说你们来了,嘴上不说什么,看得出来还是挺高兴的。进去吧。”

郭府不似国公府那般繁华,但建筑面积也颇大。郭松林年轻时有不少的妻妾,生有不少子女。有些成年后去外地做官,有些成亲之后搬了出去,如今府中倒没剩下多少人了。

郭松林威严地坐在明堂里头,戴着高装巾子,着交领襕衫,正和长子郭孝严下棋。郭孝严下棋是个半路子,看父亲板着脸,劝道:“父亲,妹妹人都来了,您就别摆着臭脸了。我们已经有许多年没见过妹妹了,还有绮罗…她刚出生那会儿,您还去应天府抱过吧?皎皎绮罗光,这名字可是您取的。”

郭松林扫他一眼,只顾落子。

“云昭的事也不能怪妹妹,他是被子参兄收为义子…”

“这话你也敢来诓我?没有你妹夫,曹子参会知道陆云昭是谁?”郭松林没好气地说,“该你下了,快些!”

郭孝严无奈地放下一子,这时孟氏带着郭雅心和绮罗进来。郭孝严要起身,郭松林重重地咳了一声,他只得老实坐着。绮罗走到郭松林面前,大声叫道:“外祖父!”

郭松林被这清亮的声音一震,侧头看过去,见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不知怎么的,他一肚子火顿时就没了,忍不住放下棋盒子,露出一点笑容来。

“你是绮罗?”

绮罗用力地点点头,把郭雅心拉到身边:“我和娘来看您了。”

“父亲。”郭雅心怯怯地喊了声。

郭松林并不怎么愿意同她说话,倒是把绮罗拉到面前,看了又看。绮罗问道:“外祖父看见我们不高兴吗?”

郭松林点了点她肉嘟嘟的鼻子:“怎么会不高兴?一转眼皎皎都这么大了,外祖父上一回看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郭松林伸手比划了一下,又问:“皎皎想吃什么点心?外祖父让下人给你做。”

绮罗说:“我什么都吃。娘说外祖父从小教她不能挑食,所以皎皎也不能挑食。”

郭松林愣了下,摸摸她的头:“好孩子。”郭家也不知道是什么风水,郭松林的儿女,生出来的多是儿子,就绮罗这么个女孩子。男孩儿在郭家见惯了,倒是女孩儿特别珍稀。绮罗依偎着外祖父,眉飞色舞地跟他说了许多在应天府的事情。郭松林只顾着跟绮罗说话,也忘记数落郭雅心了。

郭孝严和孟氏相视而笑,郭雅心也不禁松了口气。

郭孝严清了清嗓子说:“父亲,妹妹一家回来了,恰好云昭那孩子也在京中。等礼部试结束,咱们一家人好好团聚一下吧。”

“你若是想把我气死,尽管叫他便是。”郭松林立刻板起脸。

“父亲…”郭孝严好言好语地劝道,“云昭怎么说也是二妹的骨肉,您的亲外孙。二妹都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了,云昭那孩子又这么有出息,您怎么就不能接受他呢?”

郭松林猛地站起来,明显动了怒:“郭雅盈当初跟我三击掌断绝了父女关系,她生出来的儿子便跟我们郭家没有半点关系!我告诉你们,你们谁敢把陆云昭带到府里来,休怪我翻脸无情!”说完,他便生气地拂袖离去,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孟氏长叹了口气:“唉,这么多年了,父亲还是耿耿于怀。”

“云昭那孩子…真是可怜。”郭孝严微微皱了皱眉头,“都是我这个做舅父的没用,帮不上他。”

郭雅心摇了摇头:“哥哥别自责,父亲脾气执拗,你们也没办法的。”

孟氏对郭雅心说,“怀儿刚死那阵子,官人本来是要把云昭接回来照顾的。可是父亲怎么都不同意,还让京城的书院都不许收云昭。那时候打战,官人要去战场,照顾不了他,只能偷偷塞给他一些钱,让他去应天府找你们。”

其实郭孝严旧事重提还有点私心。他这外甥如今风头这么盛,来年必定荣登三甲,若再跟辅国公有点姻亲关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到时候恐怕想巴结都巴结不上。

“娘,我不管,我就要娶朱惠兰!”一个清亮的声音从明堂外面传来。

一个少年走到孟氏身边,孟氏推了下他的头,小声道:“允之,你怎么还敢提这件事?担心你爹和你祖父生气。”这是他们的小儿子郭允之,也是个自小被骄纵惯了的纨绔子弟。郭允之道:“别家的小姐我全都看不上,我只要朱惠兰!”

郭孝严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你要她,也得看她要不要你!我们派去的人,直接被她母亲搪塞了回来!”

郭雅心惊讶地问道:“怎么,哥哥派人到国公府给允之说过亲事?我怎么都不知道?”孟氏无奈地说:“允之这孩子不知在哪里见过朱三小姐,就跟着了魔一样,非要娶她不可。我们拗不过他,就请了个媒人过去…可人家压根儿看不上咱们。”

“林淑瑶不过是寄养在勇冠侯府的,还是个妾。她生的女儿也不知凭什么看不上我们。允之,这件事你不许再提!”郭孝严想起那媒人回来转述的话就一肚子火气。

绮罗在旁边说:“三姐好像要许给辅国公家的公子了。”

“什么?!”郭允之跳了起来,“不行,我要娶她,我一定要娶她。”

“像什么话!”郭孝严狠狠拍了下茶几站起来,“你是我郭孝严的嫡子,要什么姑娘没有,偏偏看上一个庶女。你没听见你表妹说吗,她已经许了人家了!你若敢再说半个字,我就打断你的腿!”

郭允之还是惧怕父亲,一下子站到了孟氏的身后。

“好了哥哥,允之还是个孩子,你别吓到他了。”郭雅心拉着郭孝严坐下,“你再让嫂子给他找几个姑娘相看就是了。”

与郭松林不同,郭孝严是武将出身,也有脾气性子。现在是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早前跟着林阳上战场,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各路官员都卖几分薄面。这次林淑瑶拒婚的事,若不是看在她是勇冠侯府出身的面子上,他非得去讨个说法不可。

下人匆匆跑进来说:“大人,世子来了!”

“快快有情!”郭孝严连忙起身吩咐道。

“哎哟,我肚子疼。”绮罗捂着肚子说,“娘,舅母,我想去一趟茅厕。”

“这孩子,没吃什么东西,怎么好端端地肚子疼呢?”郭雅心疑惑地问道。孟氏拉着绮罗说:“快别憋坏了,舅母带你去。”

孟氏跟绮罗前脚刚离开,林勋便负手跨入了明堂里,一个副将跟在他身后。他一眼就看见了郭雅心,却没看见朱绮罗。郭孝严过来行礼:“世子,您怎么来了?”

“我与步帅单独去书房里说。”林勋对郭雅心微微点头致意,便与郭孝严一同离开了。郭雅心以为自己看错,几时眼高于顶的勇冠侯世子竟会对她这个小人物在意起来了?

郭孝严请林勋坐下,命丫环去沏茶。林勋抬手道:“不必了。命个心腹在门口看着。”

“是。”郭孝严打从心底里对林勋只有一个服字。虽然他如今没有正儿八经的官位在身,但只要从前在军中打过仗的,没有不服他的。小小年纪,冲锋陷阵眉头从来不皱一下不说,上将伐谋,战无不胜。他的智谋不知救过多少将士的性命,跟着他打仗,伤亡总能减到最低。

林勋从袖子里拿出供状:“刺客我审出来了,西夏的。”

“这帮党项人还真是不安分!前年刚收拾回去,又出来作怪!”郭孝严握拳道。

副将说:“西夏的新皇登基,他们夹在回鹘,大辽,吐蕃和我朝的夹缝里,自然想着扩充土地。回鹘和吐蕃不足为惧,大辽国力强势,我朝重文抑武,积贫积弱,攻打我朝为上计。殿帅已经向皇上请旨,皇上不日就会下旨调配军马粮草,出征西夏,但不许世子同去。”

林勋沉着声音道:“我对兵部那些人始终不放心。”

郭孝严感同身受:“一群文官,哪里懂什么打仗的事,成天纸上谈兵,净喜欢瞎指挥!那个兵部尚书从前不就是主和不主战叫得最凶吗?巴不得我们像对辽国纳贡一样,也对西夏纳贡。枢府如今全是一群虚张声势的软柿子,根本压制不了他们。世子放心,我与殿帅同去就是。”

林勋抬手道:“有劳步帅了。我先告辞。”

“这么急?不多坐会儿?”

副将叹气道:“唉,世子还得读书备考礼部试呢。要我说考什么礼部试,直接弄个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什么的,又不是当不得!殿帅就是对世子要求太严苛了。”

郭孝严知道勇冠侯对世子十分地严苛,非常小的时候就请了最好的文武师傅来教。如今这般人才,却不知小时候吃了多少苦,反观自己家中那几个纨绔子弟…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没办法像勇冠侯那般狠心的。

绮罗在茅厕里磨蹭了很久,直到听丫环来禀报说林勋已经走了,才像滩泥一样走出来。孟氏牵着她,关心地问:“这么久,不要紧吧?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绮罗摆了摆手,只觉得膝盖酸麻,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孟氏和绮罗往前面的明堂走,路过花园的时候,忽然间有一个身影从墙上翻下来,“哎哟!”地喊了一声。

第28章 求郎

孟氏让丫环过去查看,丫环拉了一个少女回来。

那少女豆蔻之年,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襦裙,容貌却十分美丽,艳若桃李。她被孟氏的丫环拉着,叫道:“大胆!你快放开我!”丫环被她吼住,回到孟氏身边,委屈地说:“夫人你看她!”

孟氏只觉得这个少女眉目之间依稀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少女双手抱在胸前,用高高在上的态度问:“林勋呢,是不是在这里?”

孟氏看她这副样子猛然间记起来,这不就是皇后所出的仪轩公主吗!她连忙拉着绮罗跪下来:“不知公主驾临,有失远迎,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丫环们全都惊慌下跪,哪里能想到一国公主居然穿成这样去翻臣子家的墙?!

赵仪轩指着自己:“你…知道我?”

“上次您生辰的时候,臣妾进宫参加宴席,跟您说过话。公主贵人多忘事,想必把臣妾忘了吧。”孟氏笑着回答。

赵仪轩作为帝后最宠爱的公主,拍马逢迎的人不计其数,不记得孟氏也是人之常情。她点了点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快告诉我林勋在不在。我找了他半天了,刚才看见他的轿子停在你们府门前。”

孟氏如实回答道:“世子是来过,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走了?!”赵仪轩的柳眉倒竖,十分气恼的样子,“真是的!之前在皇宫里就不告而别,今天好不容逮到他,没想到又晚了一步。”

“公主请息怒。您若是要找世子,去勇冠侯府不就好了吗?不管世子去了哪里,最后都会回家的。”绮罗建议道。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赵仪轩一拍掌,又多看了绮罗一眼,想不到这个胖子挺聪明的。她又吩咐孟氏,“若是有人来找我,就说没看见我,也不能告诉他们我去了哪里知道吗?”说完,也不等孟氏回答,便自顾转身走了。

绮罗把孟氏扶起来,丫环嘀咕道:“夫人若是不说,奴婢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竟然是公主。”孟氏叹道:“若是别个公主自然是不敢如此,但这位仪轩公主出生时,天降祥瑞,帝后甚为宠爱,又惯是个无法无天想什么做什么的主。皎皎你居然还给她出主意,世子这下可有麻烦了。”

绮罗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她的确是故意的。那人一向高高在上,顺风顺水,给他找点麻烦也好。

林勋回到侯府,径自去了书楼。他把斗篷解给丫环,坐到一楼靠窗的黄梨木书桌后面。这个书楼在湖边,共有三层,窗外风景宜人。三面都开着横风窗,屋内摆满了书架和八宝架。书架上排着各式各样的线装书,帛书和书简,分门别类,藏书丰厚,还有很多绝版书籍。自从印刷术广为流行之后,人们都更愿意买线装书来看,帛书和书简越来越贵,但多用来收藏。

丫环进来悄无声息地行礼,生怕弄出什么声音。然后轻轻打开书桌前的麒麟顶鎏金博山炉,小心翼翼地添了几枚香片,便退了出去。

林勋捧起书,轻靠着椅背。常年行军和严格的训练养成了他十分端正的坐姿和挺拔的脊梁,纵然是坐着也有一股英武的阳刚之气。屏风后面有细微的响动,林勋喝道:“什么人!出来。”随着他的喊声,外面的护卫蜂拥而入,齐刷刷地拔出剑。

赵仪轩扭扭捏捏地走出来,走到林勋身边:“是我啦!”

“公主?”林勋抬手,护卫们依次退出去,训练有素。

“你的耳朵怎么那么好?我偷偷躲在父皇的御书房好几次,他都没有发现我。”赵仪轩说,“我让守门的人偷偷放我进来的,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

林勋站起来,面容严峻:“我让人送公主回宫。”

“不要,我不回去!”赵仪轩上前,一把抱住林勋,“我想你了。”

林勋的双手半抬起来,沉下目光:“公主乃金枝玉叶,请自重。”

“自重?在你面前我早就什么脸面都不要了!”赵仪轩抬头看他,“我不懂,我究竟哪里不好?从小到大,那么多人喜欢我,我却只喜欢你一个。你为什么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担心娶了我之后,就要帮着我三哥和母后。我跟母后说还不行吗?不让你参合那些事。”

林勋把赵仪轩的手臂从自己腰上放下来,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臣要准备科举,实在无心男女之事。”

赵仪轩咬住嘴唇。她是金枝玉叶,也有骄傲和自尊。偏偏这个人油盐不进,无论她如何放低姿态,一次次地追求,他都不肯接受她。但父皇也说过,林勋是难得的人才,在科举这件事上,她如果胡搅蛮缠,可是会毁了他的前途的。她点头道:“好,我且让你安心读书,等你金榜题名之时,我看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我!”说着,她便要转身出去。

林勋叫住她:“臣让人护送公主回去。”

“不必了,我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赵仪轩摆了摆手,自己离开了。

于坤在外面看到一个女子出去,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进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世子,刚刚是不是有位姑娘出去了?小的怎么看她的背影觉得有点眼熟…”

林勋道:“把今天看书楼的人全给我撤了!”

“是。”于坤不知道那些个倒霉家伙又犯了什么事,把手里的篮子放在书桌上,“这是世子要小的找的白狐狸,好不容易从山中一个猎户那里买来的。这玩意儿特别稀少,可费了一番功夫。您瞧瞧?”林勋看过去,见篮子里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可爱至极。他走过去把它抱在怀里,它的身体微微发抖,却极为乖顺。他的心里涌上一股失落,这不是小白。小白会咬他,会龇牙咧嘴地凶他,狡猾起来会把他的袍子藏在草堆里,撒娇起来赖在他的被窝里怎么都不肯走。

这世间终究是不会再有一只叫小白的狐狸了。

“放了吧。”林勋把狐狸放回篮子里,吩咐道。

于坤应是,又试探地问:“世子是不是想小白了?”林勋侧头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刚毅如刀刻般。他是想小白了,他也想搞清楚,那个叫朱绮罗的丫头为何会频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第一眼看时她眼里的恨意,到面对蛇时的勇敢狡黠,还有那天撞到他怀里的感觉,她无意间对他奇怪的称呼…难道她真的是小白的转世?否则怎么解释她莫名其妙的敌意,却又好像在冥冥之中跟他有某种牵连?

“世子?”于坤叫了他一声。怎么感觉世子最近有点怪怪的?

“出去吧。”林勋复又低头看书,不再多言。

过了正月,真宗皇帝正式对西夏宣战,派林阳为主帅,率五路大军攻打早前被西夏占领的云州。西夏原是本朝的属国,但历经几主,李氏的野心越来越大。由于本朝的制度,重文抑武,削弱了军队的实力,导致对外的战争几乎是频频失败,领土越来越小。

直到林阳父子的出现,虽然没有收复失去的广大领土,但与大辽签订了停战协议,恢复了北部边境的太平。又把西夏,吐蕃,大理拦在国境线以外。没想到夏熙宗登基,竟然派人来刺杀真宗皇帝,重新挑起两国的矛盾。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一度争论不休,如同先前文昌颂变法时一样。最后由于皇帝的支持,主战派占得上风,但仍有大臣时不时在朝堂上唱衰战局。好在林阳连连得胜,两个月之间便收回了银州,云州等地,痛击西夏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