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孤独和痛苦,你有过吗?”

戚缭缭缓缓吸了口气,吞了口唾液。

她扭头看了眼院子里远远站着,却仍然忧心地望着屋里的徐坤,然后道:“这些话对于徐将军来说很重要吧?”

“夫人为何不选择让他跟皇上坦述,而是要说给我听?您就不怕我年轻嘴不稳,把它说漏了出去吗?”

徐夫人怆然笑道:“就是告诉了皇上,姑娘就不会怀疑我了么?只要姑娘还对我存有疑惑,你一定有办法阻止我夫君调职的对吗?”

“你就那么想调进京师?”

“不是我想,是他想。”她定定看着她,“他为了这件事已经奔波好几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办成,我不想看到他失望。”

她又道:“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想进京,其实并不用等十八年这么久吧?十八年前我就应该倒在京师街头,让人捡走了。”

戚缭缭望着她,长久未语。

……燕棠审完于盛后走到中庭,就见戚缭缭正没精打采地坐在廊栏上。

他走过去:“怎么样了?”

戚缭缭撩眼瞅了下他,蔫蔫道:“到徐家来的过程听不出什么疑点。但西北离这里也不是很远,你让人快马前去徐家老宅周围打听一番她也成。”

说着她便把徐夫人话里涉及的几个人证,以及徐家老宅地点告诉了他。还道:“徐坤说要去见皇上,后来没让他去。”

燕棠点点头,即刻就安排了人去西北。又望着她:“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还不是因为你?”戚缭缭拉长音,慢吞吞站起来,“让我去当这讨嫌的人。”

燕棠不知是徐夫人那些难堪过往引起她心思,只以为是因徐坤回来对她态度不好,便温声哄道:“是我不好。我想的不周到。”

戚缭缭瞥眼瞅他,扯嘴笑了笑。

第241章 也是巧合

半刻后她抬起头,敛色道:“她说的那些我都可以忽略,都可以相信,她所承受的痛苦,她到徐家的前后,事实上都可以说是能站得住脚的。”

“但有件事却还是绕不过去,她所有的回答都回避了她的出生地。她的苦痛是真的,却跟我问她的问题没有必然关系。”

作为同样有过不堪过往的她来说,她能够很容易辩认出她眼底的痛色。

她相信那些过往不是假的。

正打算抬步走的燕棠缓下来的神色又变回凝重:“你是想说她还是有重大嫌疑?”

戚缭缭眯眼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缓缓道:“我不觉得她是细作。”

“首先十八年前她是个十岁孩子,也许奸细应该从小训练起,但是一个十岁孩子就放出来单兵独马单干,这变数太大,乌剌冒不起这个险。”

“而且根据乌剌的情况,那时候也的确没有形成对大殷那么早放下棋子的条件。”

“如果她离到徐家的时候只有一两年,或者三四年还好说,但十八年,太久了,在徐坤当时还不是将军的情况下,硬要说她有所图谋实在太牵强。”

“而如果说是后来才叛变成奸细——别忘了,他们是住在驻地的,驻地住的全是护边将领,她如要跟敌国接触,无论是她出外还是敌人进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更别说下定决心叛变。”

“所以要证明她是奸细的根据很少,但要证据她不是奸细的证据却太多了。”

“但毫无疑问,这是个聪明的女人,她懂得如何控制情绪,如何利用情绪,她能毫不吝啬跟人展示她的小幸福,小满足,也不会失态到因为我的打探和被揭疮疤歇斯底里。”

燕棠凝眉:“什么疮疤?”

戚缭缭看了眼他,依旧望向前方:“她去徐家之前,被多人强暴过。”

燕棠微愕。

戚缭缭张嘴吹了吹落在栏杆上的落叶,接着道:“她会极力回避,有两种可能。”

“一是在经历那些不堪,又拥有珍惜她爱护她的徐坤之后,的的确确是想要摆脱过去,安心跟丈夫孩子过日子。”

“所以什么原籍,什么家人,这些徐家人不知道的事情她统统不想再说。”

“因为说了,很多事情就会像温书一样,一层层一段段全部又浮上来,那不过是徒增痛苦。”

“而她在到徐家之前还曾流浪过两三年,谁知道那两三年里是不是还发生过其它不好的事情?”

她没有经历这样的人生,但她也有不愿再去重温的苦楚。

且也不难想象,一个相貌出色的流浪的小女孩,如果她拒绝凭美色换取便利,那么她又能遇到些什么好运呢?

有好运,就不会导致被徐坤的父母目睹那一幕了吧?

燕棠凝眉望进她眼底:“还有呢?”

她沉默了一下,眉头微锁:“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她的身世确有问题,所以才费尽心思地隐瞒。”

说到这里她看过来:“你还记得许潜吗?”

他目光微沉:“当然。”

戚缭缭缓缓扬起唇角:“她虽然很擅于避重就轻,但话里却几次提到十八年前。”

“当时她说的时候便等于提醒了我,据她所说,到徐家之前她在外流浪了有两三年,也就是说她们家出事的时候,大约也是在二十年以前。”

“而许潜也是二十年前被赐死的,而且据孙彭说,许潜被皇上闭门怒斥的时候还正是在围场,而距离大约同期遭难、两年后徐夫人又出现在的西北,也不过两三日路程而已。”

“仔细想想,这还真是有趣的巧合。”

她笑了笑。

燕棠听到这里,神色忍不住一点一点逐渐顿住……

戚缭缭吐了口气,又幽幽道:“刚才等你的时候我就在想,二十年前的这个围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想,就觉得挺没劲的,那秘密还在,如今来到这里的人却再也不会想起许潜这个人。”

“如果不是因为我刚好认识孙彭许灵莺,又被徐夫人多次提及十八年前,我也不会想到他。”

燕棠盯了栏杆半晌,自思绪里恢复:“你想查她吗?”

她沉吟半晌,摇头道:“不想。”

“为什么?”

她轻哂:“不关我的事。”

只要最终能确定徐夫人不是奸细,那么她是不是许潜的什么人跟她有什么相干?

而奸细究竟是不是她,皇帝会比她更急切地想知道的,也会比她更有办法。

燕棠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你偶尔有时候,会冷静到近乎冷漠?”

戚缭缭抬头。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将她轻轻扣在胸前。

……

戚缭缭在阐述对徐夫人的看法时,燕棠一直都被她眼底的幽光锁住了注意力。

毫无疑问,她有很多面,热情的,顽皮的,暴躁的,爽利的,肆意张狂的,这些都和在一起都还算和谐。

唯独是她时常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种类似于无所谓的眼神,那种看透表象般的冷静,让人觉得陌生,想替她拂去,或者沤暖。

她或许不是最出色的,最能干的,但她的这些所有特质综合起来,却一定是最能打动他的。

放开她后,燕棠直接去了大殿见皇帝。

皇帝听说完他已经着人去西北查徐夫人底细,便点点头:“回头让徐坤过来一趟。”又道:“于盛又是怎样?”

燕棠面色微沉:“于盛也招了。也去找人对过质,那天夜里他酒后乱性,跟别家女眷的丫鬟苟合了。”

皇帝微顿,随即目光就有些冷。“纵然不是细作,此人也不堪大用。”

燕棠俯身。

……邢小薇和程如娴她们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副叶子牌,正好天气也阴冷起来了,几个人这几日便就围着炕桌消遣起来。

戚缭缭静等着真相揭晓。

皇帝召见过徐坤,说了些什么外人不知道,但必定跟徐夫人有关。

去往西北的侍卫快马加鞭,数日后也带来消息,徐夫人所述全部属实,甚至还带来些徐家老宅热情的左邻右舍们新的佐证。

原来徐夫人当年并不是多么好看,小时候又黑又瘦,后来越发出落,才有如今模样,而且还很不好相处,后来徐坤总是不离她左右,她才又逐渐开朗。

戚缭缭歪在炕上啃着酥饼,把她跟孙彭和许灵莺以及许潜同放在心底某个角落安置着。

第242章 要抓活的

行宫里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兵部,金林卫,以及燕棠成日忙碌,陈国公父子被困着不能出去,嚼用却丝毫没差他什么。

当然,事情也已经传回了热河,尚且留在热河行宫的陈国公夫人等眷属也被奉旨“看押”了起来。

卫贵妃她们想来定会信以为真,但皇帝派去传旨的人也定然会私下作出适当安排。

徐夫人与于盛基本排除嫌疑,那么就只剩下孙仁了。

鲁林这边这的几日并没有任何动静传来,戚缭缭看到,他每日依旧如常带着士兵在宫内外巡视。

抹着牌的时候她偶而也会思绪纷飞,如果说最后证明孙仁也不是奸细,那么奸细究竟会是谁?

土库之战的损失惨重,这奸细在背后究竟下了多少功夫?

而这个奸细,跟后来燕棠的死有没有关系?

那日措手不及被他一扣,虽然短短一瞬即放开,也令她觉得痛失城池,要不是他跑得快……

燕棠近来忙着掩护鲁林在四处埋哨,脑子显然也未曾停下多少。

“我在想这个人查到最后,就算不是孙仁,恐怕也只会是个小喽罗。”

夜里他与同坐在炭火旁的黎容说:“这件事太容易暴露了,手脚动得这么明显,甚至都有些不留后路的味道。”

“眼下局面,应该在他预料之中,所以他才会一开始就挑上了陈国公背锅。”

“可是真惹急了皇上,原班人马回到京师再挨个儿往死里查,也绝没有查不出来的。”

“如果乌剌安排在朝中的只有这么一个棋子,那么他们不会舍得让他这么轻易浮现。”

“眼下还没有打仗,不是最关键的时候,暴露对他们没有好处。所以这说明他们安插的人不只这一个,而这个恐怕是颗弃子。”

黎容多拨了几颗炭进去:‘但越是这样越是要查。这颗‘弃子’不被暴露,乌剌那边也不会放心进行下一步。

“他们不放心,那么剩下的大头,就更不会轻易露面了。”

‘不过照前次巴图来京前后推测,这‘大头’虽然有存在的可能,但应该还没有大到能直接干政的地步。

“否则的话,巴图不至于落到灰溜溜离京的境地。”

“所以我想,这个人也藏不住太久了,孙仁不是这些日子一直未曾踏出过宫门一步么?”

……一晃又是大半个月过去,这些天别的将领都在会友,秦王却没有出去。

兵器库出事,陈国公被羁押,皇帝滞留围场不回銮,这些事情虽然看上去没有一件指向他,但此刻他仍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执着一卷兵书,目光盯着面前炕桌出神。

侍卫长孙仁走到门槛下,看了眼他之后走进来:“吴国公他们在映霞斋小聚,遣人来请王爷过去坐坐。”

秦王看了眼他,缓缓将书放回桌上:“近来怎么都是你在跟前?还有人呢?”

“兄弟们前些日子随同王爷去围场,属下见他们也辛苦,就让他们歇着了。”孙仁和气地说。

“是么,”秦王盯着桌面,“我怎么记得在热河的时候就是你跟着了。自从本王在校场失利之后,你好像当差就当得格外积极。”

孙仁微顿,把头俯下去:“属下跟着王爷出生入死过的,只恨不能时时将一腔忠心尽数奉献给王爷。”

“跟着本王出生入死?”秦王轻讪:“你这是在提醒本王,还欠你一份恩情?”

“属下不敢!”孙仁单膝跪下。“王爷对属下有知遇之恩,倘若没有王爷抬举,属下何曾能坐到王府侍卫长的位置?”

“要论报恩,属下献上这条命给王爷也难以报答!”

秦王望着他头顶静默半晌,没说什么落地穿了鞋,出了门去。

孙仁恭送到院门外,等到他看不见了,才又倒回前院,回到东面耳房他自己的房间。

屋里没有人,连呼吸声都已几乎没有。

他背抵在房门上怔然半晌,才又自双眼里迸出两抹幽光,走到桌旁坐下来。

屋里没有薰笼,茶壶里只有冷茶,于北地气候来说,可谓很冷了。但一杯冷茶下肚,他也依旧神色如常。

略坐,他忽然起身,飞快走到床头打开斗柜,取出放置在内的包袱,掏出几把暗器迅速别入袖中。

又拿起夹层里几张银票塞进怀里,而后又再掏出几瓶金创药揣上,再将包袱整理好放回原处。

一切都整理完毕之后他拂拂衣袖,沉了口气,把门打开。

“……王爷!”

门外负手站着个人,却恰好正是本该与吴国公他们在一起吃茶的秦王!

他迅速回神,躬身道:“王爷怎么回来了?可是落了什么东西么?”

秦王盯着他不说话,只倏地伸手往他腰间袭来!

他下意识往侧边避开,而秦王这只手却已扯住他袖子并撕了下来!

地上传来砰啷之声,几颗暗器接连几下掉落在地上!

秦王面色一凛,又一招黑虎掏心袭向他当胸!一个错眼之间,孙仁衣襟被扯开,刚塞进去的银票也如雪片般飞落下来!

“逆贼!”秦王怒喝,旋即一拳捅向他面门!然而一个早作了准备的人哪里会甘心束手就擒?

孙仁腾身跃起,同时反手一击挥向他后颈,秦王借扫荡腿之势飞速转身,却没料到迎面便是一把飞刀恰恰射中了他左肩!

“来人!捉住他!”

秦王怒吼,飞扑上去击中他后心。

只以偷袭逃脱为目的孙仁却早已经蹿上墙头,在侍卫们做出反应之前,飞快往宫门处走了!

到了宫门下,他倏地将神色恢复正常,不紧不慢地走了出门。

等到走出金林卫视线范围,他立刻又解下不知谁拴在树下的一匹马翻上去,然后亡命往北跑去!

不远处树林里的士兵见状,随即拔腿,告诉里正在树林里看小兵们无聊得给马尾巴编小辫儿的鲁林:“孙仁出宫了,骑了匹马,亡命往北蹿了!”

“将军将军!秦王受伤了!是孙仁伤的!”

前面话刚落音,后面这里又来了!

鲁林旋即拔了刀:“即刻传令给埋伏在暗地处的兄弟,抓活的!”

第243章 板上钉钉

啪啪的几响烟火散放在半空,于黄昏天幕上炸出几朵刺目大花来。

戚缭缭与邢小薇她们同在房里用晚膳,一抬头见着窗外陡地亮起,瞬间被吸引住视线。

那烟花散去,接而外头便又有隐约的喧哗声传过来,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穿着盔甲的将士们走动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是东路那边!”红缨快步走进来,反手指着门外道:“秦王不知怎么被身边的侍卫长孙仁伤了!孙仁夺路潜逃,结果遇上早就埋伏在四面的金林卫,刚刚被鲁将军又带着人给活捉回来了!现如今已经被羁押,皇上闻讯已经怒得迎出殿来了!”

戚缭缭眉心跳了跳,旋即走到院门外,透过重重门口看出去,果然行宫里已有大批人马被惊动。

到了中庭,刚好遇见被解押回来的孙仁,嘴里被塞了破布,一双眼阴鸷却冷静地看向正自大殿这边走出来的皇帝,以及闻讯自四面赶出来的众人。燕棠伴在皇帝旁侧,萧珩也急步自他住处出来,一个个面沉如水,掀起的气场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很好。”皇帝负手睥睨,“带回去!”

说完扭转身,大步往大殿去了。

……审讯结果是隔日早上由戚子泯带过来的。

“王爷的羽箭果然是他换了!”戚子泯恨恨地啐道:“那家伙狡猾,本来还想他栽赃到陈国公身上,能甩锅就甩锅,不能甩锅也以搅乱这锅水,但事迹败露了,秦王怀疑了他,他便带着武器银两要逃跑,结果正好落在守株待兔中的鲁将军埋伏里!”

“昨夜扯了嘴里布巾的时候他还想服毒自尽,被王爷把他毒药给夺过来了!”

“哪个王爷?”戚缭缭好奇。

“当然是燕棠咯!”戚子泯瞄着她拉长音,“那家伙全都招了,他一年前碰上点麻烦,乌剌人给他解决了,然后就让他留在秦王府搜罗些关于秦王的日常给他们,这次来之前又收到命令让他想办法把燕大哥在围场给弄输掉,他就这么做了!”

戚缭缭讷然了会儿,说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么详细的?”

“这是皇上刚才朝上说的呀。”戚子泯梗了梗脖子,“昨儿夜里审讯的时候,兵部,金林卫,还有燕大哥都在。还押着他去兵器库重演了一遍那天夜里的步骤,就连在库房里点炭的地方都给指出来了。还有怎么去往陈国公屋里取炭的也给审出来了。”

“已经板上钉钉,换箭的奸细就是他无疑!”

戚子泯长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自斟了一杯茶喝起来。

戚缭缭细细听完,倒是也松了口气,但却没有多少欣喜。

可能是因为有前世里秦王的惨败,所以早就认准了冒头的他嫌疑最大。

如果说孙仁一直不断地把秦王的细节透露给乌剌,那么孟恩据此推测出秦王的行事作风,再从他素日练兵的方法推测出他的用兵习惯,从而将他琢磨得透透的,不是不可能。而无论如何,既然孙仁罪行确认无疑,那么至少说明前世里秦王在明年作战时,孙仁作为侍卫长,定然是跟在他身边的。

但是,对于这样就完了,她还是表示有些太过顺利。

“跟他联系的乌剌人是谁,在哪里,他招了吗?还有,他还有没有同伙?”

“这我就不清楚了。”戚子泯搔搔头说:“应该招了吧,不早也迟早会招的。落到皇上手里,你觉得他还能有不招的可能吗?反正现在他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了,只能听凭皇帝怎么处置了。”

戚缭缭再想了想,也就又坐了回去。

……

随着孙仁的落网,围场这事儿到这里就为止了。

站在皇帝角度,因为换箭一事,能够重视此事背后的利害,已经是极大程度上的亡羊补牢之举。接下来朝廷自然会有对策。戚缭缭觉得自己只不过是拥有个未来预知的人,能够在事发后预示关键,使当权者防患未然,也算是目的达到。

休整了两日,便准备启程回热河。

陈国公自然是洗清了冤屈,众人知道这只是与皇帝设下的一计之后,才又算放了心。大殷几百年历史了,这些世家虽不见得都是开国时传下来的,也都历经两三代,各家追根溯源或许都能扯上几分情份。陈国公府若真被皇帝惦记了,那绝不是小事。

不过秦王处境开始有些微妙。

孙仁虽然在与秦王的交手之下无法再有强大理由将他拖下水,但终归孙仁是秦王府家将,孙仁通敌了,秦王哪里真能不沾半点干系?而秦王自己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推不开这嫌疑,审孙仁的同时,皇上传旨召见他,他也负荆请罪愿交回兵权。

皇帝确是用人不疑,但也疑人不用。

打道回府之前,他让秦王先离开了,兵权的事回京再议,孙仁则押回京师。

戚缭缭觉得经过这一事,秦王想再挂帅几乎已无可能。

这倒也算是歪打正着,让她同时落里一块石头。不管怎么说,秦王驭下不严总是事实,就算前世里战争不利有奸细作祟的原因在,总归不会全都是别人的原因了。

翌日午间到达热河,沈氏早就带着丫鬟与众官眷陪着卫贵妃她们等候在宫前广场上了。

围场上的事情想来大伙都已经听说,神色并不见轻松。皇帝反倒安慰起他们:“区区小贼焉能坏得了我大殷之根基?些许小事便如临大敌,岂不让贼子看了笑话?不必跟朕沉着这副脸!”

卫贵妃方为又松下神情,伴着他回宫去了。

余下自然是重聚的重聚,热议的热议,清寂了几日的行宫,刹时又热闹起来。

留守在此地的苏沛英十分关心他们此番战绩,得知燕棠出了这么一番变故,又及围场上的险遇,不免唏嘘。但是听说他又拔了头筹,再度威望大增,便又忍不住替他高兴。是夜便自行掏银子让膳房治了酒菜,将坊间一帮子弟闺秀邀在半山枫眠阁里小聚。

第244章 该出气了

戚缭缭总还是对苏沛英有本能的亲近,尤其在围场这几日其实并算不上轻松,因此情不自禁会想跟着他。

因为恍惚间跟熟悉的人站在一起心里能多出不少踏实感,也让人觉得这天下人间还是盛世太平的,此时此刻她需要这种温情。

开席前他在门口跟淮之他们说话,她也搁旁边站着,他去隔壁取扇子,她也没话找话跟着走了过去。

苏沛英只觉好笑,倒也不曾介意,还顺手塞了几个桔子给她。

燕棠来的时候看到她亦步亦趋跟在人后头当尾巴,也没吭声,只随即让燕湳把她给请回来了。

但其实没有苏沛英,有燕棠也行。

这两个人,目前来说于戚缭缭的记忆是最深刻长久的。

戚子煜当也让她感觉舒适安稳,但可惜最近他盯得她太严。

燕棠因为她的安份而内心里得到了满足,席上只浅浅敬了苏沛英三五轮而已。

回了房,沈氏才算有机会拉着戚缭缭问长问短。

又嗔怨她:“让你别去,留在这儿玩多好,瞧瞧,这都晒黑了!”

“黑了也没事儿!”她摸摸脸说。

又反问起沈氏这些日子,一问,她倒是快活,一众官眷没了男人在身旁,怕是快把未来这十年的磕都给唠完了,并且有大把人打听戚子煜戚子赫戚子卿三兄弟的婚事。

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嘛,不聊丈夫孩子,还聊什么?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

戚缭缭他们十来个人一出京,泰康坊里忽然就跟没住人了也似的静寂下来。

苏慎慈每日里都掰着手指头过日子,戚缭缭不在,邢小薇也不在,学堂里也空了大半,回到府里还见不着苏沛英,便甭提这日子多么无聊了。

尤其府里还有苏慎云那个祸害精,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看着就闹心。

因此白日里也是常在邢家程家找姑娘们走动。

苏慎云倒确实是想给她设两个绊子让她吃两个闷亏来着,无奈她机警,手里又掌着权,下人奴婢如今竟都权衡利弊只听她苏慎慈的了。

若在外头吧,戚子昂和戚子泯却还见机不对就上前来盯着,想来是受过戚缭缭嘱托的了。

而因为姚氏被休,她们姐弟几个处境也很微妙,苏士斟虽然没把他们怎么着,但很明显他们只能成事不能坏事,否则的话他也绝不会留什么情面。

这便令她无可奈何。

这日下了学回来,刚跨进院门就见前院里停了辆陌生马车,往东面一看,苏士斟外书房里立着有外府的仆人,知道是有客来了。

正要进门,却又遇见苏士斟送客出来,便就索性在门内站了站,只见是太常寺的武大人。

等苏士斟跨了门进来,她就问:“武大人前来有事么?”

苏士斟嗯了一声,负手道:“围场里捉到了个奸细。然后幼年寄居在竹缘寺的楚王殿下回来了。”

孙仁的事情自然早经由往返两地的传旨官带到京师,但正如皇帝所说,一个乌剌目前都不能拿大殷如何,一个小小的奸细目前又能折腾出什么大浪花来?

朝中自有大把对付这种事情的人和策略,到了苏士斟他们这些人耳里,更是不觉得有值得诚惶了。

“楚王殿下?”果然苏慎云也直接忽略了前半段。

“对。”苏士斟边说边往薰笼里加了炭,“皇上让他直接去了热河,这些日子,殿下便是跟着皇上他们在一起。”

“先前东宫已经接到圣旨,銮驾将于明日进京,而太子殿下早已于多日前就已经安排人收拾‘十王府’里的府邸出来给殿下暂居了,只等楚王府修缮好便搬进去。”

十王府是历代去往封地之前的皇子的住地,也是奉旨归京的宗室每回暂居之处。

除去奉旨留京的皇子拥有另行赦建王府的资格,此外皆都不能。

苏慎云听完萧珩的来历之后便立时对这个自小寄居在寺庙里的皇子失去了追问的兴趣。

姚家并不显赫,她自小在姚氏面前养成了势利眼,自是看不上那等住在乡野间的粗野汉子,她反倒是觉得皇帝明日回銮的事情更值得关注。

“这次皇上连您这位苏家的掌家人都没带,却带了个初出茅庐的沛英——此番大哥回来了,父亲也该想想办法给自己出口气了吧?”

她觑着他说。

苏士斟中断他自己的思绪,沉脸瞅着她:“你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吗?”

……

这一趟出行去了将近一个月,走的时候沿途满目皆是秋色,回来的时候京城已经被覆了薄雪。

除去萧珩回京的消息之外,朝中有人通敌谋逆的消息也传遍了大街小巷。孙仁囚车一到,便遭了满头满脑的白菜地瓜。

文武百官早迎到了城门口,有官职在身的都需伴驾入宫,眷属们则可在承天门外散去归府。

杨氏靳氏老早与全家人迎在坊门口,同来的还有程家邢家的人。

戚缭缭一看到熟悉的街景就忍不住雀跃起来,从牌坊到坊内整个一片也都是热闹欢腾的!

戚子昂甚至还放了挂老长老长的鞭炮,炸得程敏之他们再也在马上呆不住了,纷纷跳下来,欢呼着奔过来抱成一团!

当然苏慎慈也来了,隔了这个把月不见,就好像有些变化了,一帮小姐妹说啊笑啊的别提多热闹。

看到戚缭缭她迅速挤过来,指着她的脸夸张地叫起来:“这下可又黑又瘦了!这可怎么办?”

燕湳插进来:“没事儿!我哥进宫了,肯定会在宫里弄东西给她搽的!”

戚子昂竖着耳朵随即凑过来:“为什么是你哥?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戚子湛连忙捂了燕湳的嘴顺手丢给邢烁了!

围场里剩下的不愉快在见到各自家人们的一刻烟消云散,这一刻仿佛就是天塌下来都没有什么要紧的,只要大家伙儿在一起!

叶太妃也早就在王府门口等着两个儿子回来了。

燕湳先回的府,兴高采烈地把此去好吃的好玩的说给她听。

叶太妃最关心的当然是围场里闹奸细的事情。燕湳便重点将那日事情如何发生的,然后戚缭缭如何帮忙控制营署的,还有后来孙仁怎么落网的全跟她说了。

第245章 是他犯贱

叶太妃就道:“缭缭怎么这么能耐?”

“她能耐的时候多了去了,您是还不知道呢!”燕湳得意地说。

又还想顺便把燕棠跟她的事情说出来,语到嘴边想起燕棠让他先跟叶太妃保密,也就立马把话给吞了回去。说道:“还是回头等我哥跟您说。”

“神神秘秘地。”

叶太妃半嗔半笑地睨着他,又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脑袋。“你哥没受伤什么的吧?”

虽然坊间邻里关系还不错,日常靳氏杨氏还有程邢等几家的女眷也会来坐坐,谈不上多么清寂,但兄弟俩出京这么久,当母亲的也不能不牵挂。

“哪能呢,他那么大个人了!”

燕湳喝了一大口参鸡汤,舒服地仰倒在榻上,又捧着肚皮道:“不过他跟楚王打了一架,把人家给揍惨了。”

“那回在围场里受了点小伤,不过一点都不严重。”

“他打楚王?”叶太妃神色蓦地敛了敛。

燕棠此刻却还在宫里见驾。同在的还有太子与金林卫总指挥使鲁林,内阁首辅陈阁老等重臣。

“孙仁暂且押入天牢,切记一定要先留住他狗命。”皇帝道。

又道:‘这次有‘孙仁’,下次搞不好就会有‘李仁’‘刘仁’,贺楚的胃口恐怕不止是一个王府侍卫长这么多,他既敢不怕死的撩拨,多半有所恃仗。

“再加上上次阿丽塔和其其格还曾经分别试图勾搭官眷,朕这些日子想来想去,就觉得朝廷对官员的监管也许过于松散了。”

“所以找你们商量看看,是不是该设立个什么样的机制,可以比都察司还更加有效地约束到官员行止。”

说完又缓了缓口气:“倒也不必急在一时,可先慢慢想,先拟个章程出来再逐步议。等楚王这边的事情办妥当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