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始终平静,直到她一席话说完才缓缓开口:“我有说过皇上临幸过叶太妃吗?”

戚缭缭脸上覆满寒意。

他轻哂:“燕家长大的孩子,未必就是燕奕宁的儿子,他叫叶太妃为母亲,也未必就是叶太妃所生。”

萧珩慢条斯理,这样的雍容,倒令得戚缭缭有些怔忡。

他道:“你随便查查就知道,燕棠对外的出生地点都是在西北,叶太妃随夫在西北驻军有三四年之久。但是他确切的出生地点,却是在从西北回京的路上。

“而你可能还不知道,叶太妃那一年离开西北再回到燕京,路上足足花了有半年时间。”

戚缭缭屏息望着他,平日里脑子转得再快,此刻也转不起来了。

“二十一年前,叶太妃与燕奕宁在西北驻军,那年北真作乱,燕奕宁最终与段鸿飞拿下了这一役。

“段王爷殉国,燕奕宁留下料理残局。

“之后未久叶太妃就启程回去京师,因为怀着身孕,后称她半路上不堪舟车劳顿之苦,于是绕去就近的行宫暂住了下来。

“而这一住就是半年,一直到她生产完之后才回京。回京的时候是来年二月。

“燕棠被抱回京的时候,当时见过他的老人都说他体型挺大,而且四肢挺灵活。简单说,就是并不太像是才刚出生的孩子。”

戚缭缭半晌才将张大的嘴合上来。

“仔细想想,这里头疑点就很多了。”

说到这里萧珩顿了顿,拈去一片落在袖口上的槐花瓣,然后接着道:“且不说为什么她身为官眷在半路能得到宫中旨意获得在行宫暂住的资格,只说就照这么推算,叶太妃在离开西北的时候至少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

“而那个时候是六月——你知道六月生了什么事吗?”

戚缭缭扶杯望着他,一动未动,指下却已经有些出油。

“那年六月,大殷大败北真。”萧珩道,“也就是说,北真打完之后,叶太妃就立刻启程回了燕京。

“叶太妃怀着三四个月的身孕,不在仗打起来之前就离开,却在仗打赢之后立刻撤离,你觉得这正常吗?”

戚缭缭没有说话。

燕棠在西北出生的这段她前世里就知道,由于勋贵武将们很多孩子都是在驻地出生,有时甚至还是在战地出生,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萧珩所知的这些细节她从来不知道!

叶太妃是在行宫里生下燕棠的,不,照他的说法,该说是燕棠的母亲是在行宫里生下他的,而且这件事燕奕宁夫妇都知道,那他的意思是,皇帝临幸的另有其人,而燕棠就是被皇帝临幸的女子所生的孩子?

“这不过是你的臆猜。为什么叶太妃就不能在行宫停留?你都知道当时燕棠父亲把北真给打赢了,难道皇上当时就不能因为感念他的功绩厚待一下他的妻儿吗?

“为什么你一定要把事情想得这么肮脏?”说着她略倾了身子,寒脸望他:“你背地里这么抹黑你的父皇,他知道吗?”

萧珩也不生气,冲她扬唇:“我不是在抹黑他,我只是说出我的依据。

“他是个君主,即便是昔年也是储君,便是临幸一两个女子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不然的话,你以为宫里那些妃嫔都是摆设?”

戚缭缭望着他,紧抿双唇看向了湖面。

君王三宫六院,这确实不稀奇。何况他们萧家人面相长的都很俊美,皇帝纵是这样的年纪,也依然颇具魅力,更何况二十一年前他那么年轻?

且他当时还是在辅助先帝登位之路上有着瞩目贡献的尊贵太子,要吸引个民间女子,实在不要太容易。

但她心里还是不能接受。不是她本身不能接受,是替燕棠不能接受。他不应该有这样见不得光的出身……哪怕他是龙子!

她掐着手心盯了湖面片刻,回到正题:“你若没根据,这些话最好不要乱说了。传到皇上耳里,王爷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萧珩扯扯嘴角,半日道:“既然觉得我是瞎说,那就算了。”

戚缭缭却并没有动身离开。

她动不了。

即便是她不愿相信这些,却无可否认,萧珩说的这些确实都可以作为依据。

她坐了会儿,又道:“这跟许潜有什么关系?”

萧珩倒也没有拿矫,沉默着把茶喝了两口,然后说道:“许潜是七月死的,你应该知道了。他死在围场你也知道。那么,现在你就应该知道皇上去狩猎的时候,正好是叶太妃在行宫里停留养身的时候。

“也就是说,不管燕棠的生母是谁,许潜死的那会儿,她都应该跟皇上碰过面。

“那么,你又如何能确定许潜的死因不是关乎正蒙宠的燕棠的生母?”

第372章 生母是谁?

戚缭缭双唇抿得死紧。

叶太妃在北真败退后即刻启程回京,如果她真有身孕,按理说燕奕宁的确是不应该让她承受舟车劳顿之苦的,尤其当他们成亲几年都还没有生育过的情况下,更应该慎重。

的确这里是第一个疑点。

然后,在行宫一住就是半年,关于这件事情她也曾经听坊间说过两嘴。

据说是叶太妃在行宫休养了两三个月,安了胎,待要启程离开,北边的气候又恶劣起来,便就此耽搁了。

正好那里离西北也不算太远,燕奕宁还能时常过来探望。

这件事本来谁都不会起疑,可一旦跟许潜这件事一挨上,就变得那么不同了。

许潜去围场之前就知道自己可能会遇上什么事,而他与皇帝起争执的地点就在围场,那么许潜知道自己要面临的这件事情,跟燕棠母子相关也并非不可能。

这么说来,难道是许潜冲撞了他的生母什么的?可许潜如何知道自己会有需要把怀孕的通房送走的危险?

“你怀疑燕棠生母是谁?”她问道。

萧珩没回答。最后他才摇摇头:“我就是不知道。其实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除了不知道他的生母是谁,还有我父皇何以对她痴情如斯,何以他始终不肯让燕棠认祖归宗,甚至连真相都不曾让他知道?

“但只要我知道燕棠确实不是燕奕宁的儿子就够了。不是吗?”

戚缭缭望着他,半晌才收回目光。

如果燕棠不是燕奕宁的儿子,甚至连叶太妃的儿子都不是,那就难怪叶太妃会反对他们在一起,又会让燕棠去跟皇帝提及要成亲的事了。

照这么说来,皇帝的确才最有话语权。

话说到这里,燕棠是谁的儿子她其实并不是很在意,但皇帝交给她的密旨,是不是为了寻找燕棠的生母呢?

她下意识地端起冷了的茶要喝,萧珩却把杯子按住了,给她换了杯温的。

“燕棠的身世,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她又问道。

如果燕棠的确是皇帝的儿子,那么他跟萧珩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但他们可以说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交集,他为什么要针对他?为什么接近她报复他?

“我母妃怀着我的时候也动过胎气,你知道吗?”他问。

她缓缓点头。

“按理说这胎气是动不了的,可是我父皇去围场的那次,她其实也去了。

“那会儿她怀着我已有五个月,本是不该出宫的,据说是我父皇执意要带她一起。

“然后他回京的那段路程上,因为他下旨快马加鞭,我母妃在途中车马动了胎气。”

他垂眸望着桌面,声音不高也不低,但在静谧得只剩树叶婆娑声响的空气里十分清晰。

“两个月后她早产生下我来。而那两个月里她就一直在床上保胎。还是伤了身子,我三岁那年,她过世了。

“当然,许潜这件事我是才知道不久的。但是你不妨想象,我的父亲强行带着怀着身孕的我母亲去到围场去跟他的另一个红颜知己幽会,结果间接造成了我的早产以及我母亲的早逝,我对燕棠,应该抱着什么心情?”

他的话依旧平稳,连一丝戾气也找不到。

戚缭缭倒是从来不知道,前世里那个看上去风流多情的他心里居然还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而他绝口不曾提起燕棠,则是因为跟他的“兄弟”情分之间还夹着个无辜被波及的沈妃在内。

如果说当初沈妃去往围场的确是皇帝喊去当幌子的,那么沈妃的确是很无辜。

但是这跟燕棠有关系么?如果他真是皇帝的儿子,那连亲爹都不认他,他不可怜?

“这也犯不着令你那么恨他,以至于想要杀死他。”想到这里她说道。

“杀他?”他扭头看过来,“谁说的?”

“可你一直对他耿耿于怀。”戚缭缭也希望他没有起杀心。如果是这样,那现实实在是太过丑陋。

萧珩哼笑了下,支地站起来:“你还记得我身上那把海棠锁吗?那是燕棠的平安锁。

“我母妃过世之前我已经约摸记事了,小时候我就奇怪,为什么燕棠不在的时候,父皇对我挺好的,他一来,他的心思就全转在他身上了。

“我也为之闹脾气,但那会儿我才三岁多,并不懂事,我母妃看我生气,就不许我跟他闹,还让我跟他换了平安锁,说我们以后要和亲兄弟一样相处。

“这些我其实都记不太清了,是太监们告诉我的。从小他们就老把我跟燕棠扯到一块儿,不光他们,就连我父皇和太子哥哥也如是。

“但我母妃让我跟燕棠好好玩之类的话,我却记得特别清楚。所以我虽然耿耿于怀,又何至于杀他?”

戚缭缭凝眉:“娘娘看起来并不曾责怪过燕棠。”

如果记怪的话,绝无可能还这么做。

当然也有可能是皇帝授意的。但换个平安锁也并不能代表什么,皇帝显然又用不着多此一举。

“她不怪燕棠,我就也不应该怪么?”他道,“我总是想不明白,我父皇是有多爱那个女人,以至于不惜以我母妃及肚里的我为幌子不远千里地去幽会他。

“于燕棠他们母子来说,他是深情,可是他这番深情,却是以我和我母妃为代价在实现的。

“而在我母妃过世之后,我被送去竹缘寺,终年见不着他也罢,却连我打小生活的地方也不能回。

“燕棠得到的都是我所没有的。

“你说我肤浅也好,幼稚也罢,我如今纵然回来了,成为了世人眼里最得意富贵的楚王,那又如何?失去的那十七年再也回不来,我早逝的母妃也同样回不来。

“更何况——”

“何况什么?”戚缭缭扬眉。

他说道:“我母亲过世那日,他那天突然出宫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隔了好几天才回来。

“而无独有偶,在北真大败那一年的春天,他也曾消失过一段日子。我怀疑,这两次他的失踪,都跟燕棠的母亲有关。”

第373章 没底的事

戚缭缭微怔。

萧珩走到槐花树下,捡了片槐花投入水中,轻飘飘的花瓣竟然砸破了一幕平静湖面。

“在没有人亲眼看到她尸体之前,谁都不能说她已经死了。

“但我却不知道他把她藏在哪儿?还是说连他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如果她是生下孩子就走了,她又为什么要走?”

他声音幽幽地飘在那里。

戚缭缭望着泛着涟漪的湖面,没有接话。

她与他有同样的疑问,但是震惊过后,其实也不过如此。

萧珩的执念比她大多了,沈妃的死他无能为力,想报复皇帝他没那资决心,全力以赴且又显得小题大作。

想找间接致死沈妃的燕棠的生母他又找不到——如果他执意认为沈妃的死燕棠的母亲也有责任的话。

于是最后他只好找上燕棠。

然而沈妃又不止一次地嘱告他要与燕棠交好,他既然深爱母亲,自然又不能对她的期许不加理会,于是他整个人都被矛盾包围,拿燕棠也不知如何是好。

“你找我来,跟我说这些,是不是不打算针对燕棠了?”她问。

萧珩在树下微抬眼,侧面看去,那眼眸深深的,虽然只一瞬,但似乎也对这话透着些许默认的意思。

“我没查到的真相还是会继续查的。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和他知不知道。”

他蹲下身子,去看水面落花下浮头的鱼儿:“就凭他母亲害得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孤儿——

“不管怎么说,我母亲怀着我,结果被我父皇利用当了幌子而冒了风险总是事实。

“我纵然可以不孤注一掷,可若不把当年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我对不起我自己。”

戚缭缭凝眉。

他扭头扬唇,又说道:“本来确实想过跟他抢你的,不过既然你不想嫁给我,就算了。等你将来什么时候喜欢我了再说。”

戚缭缭冷哂,不过这次倒并没有动真气。

如今眼前的他跟前世里的他已有些不同,从前那是如同剪影一样模糊的他,而如今则至少让她看清了五官面目,很多从前不能明白的事情仿佛也有了解释。

他所种的海棠,只是因为摆脱了由于报复而娶进门来的她的一种标示吧?

之后离她越远,他应该是越舒坦的。毕竟没有人会喜欢跟一个抱着目的娶进来的人当真同床共枕共度一生。

后来之所以还能来找她说话,还能在她病榻前说让她快些好起来,说带她去关外,其实也是太孤独了吧?

她死了,楚王府里能跟他说话的人至少又少了一个。

有执念的人其实大多孤独,因为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执着。

她凝眉端茶,最终道:“你对段王爷了解多少?”

段鸿飞这个人她很少听人提及,最早的一次还是上次在热河行宫,燕棠喝醉之后无意提到的。

“不多。”他说道,“他是燕棠父亲的师兄你应该也知道。这个人很有本事,但是行踪不定,据说当初燕奕宁找他出山还费了不少口舌。我很佩服他在北真战役里的壮举。”

“他没有妻儿?”

“没有。”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直到下葬,也没有任何人站出来说是他的妻儿。更何况,他有没有妻儿,难道燕奕宁会不知道吗?”

萧珩站起来,立在树下,方才的黯然不见了,浑身上下漫不经心,使得远处站着的女侍又忍不住目光直。

戚缭缭目光直视他,没有闪避。

事实上如果说段鸿飞有妻室——是说如果,那么把这段身世套在燕棠身上也是没有什么问题。

她想,为什么燕棠一定是皇帝的儿子,而不能是段鸿飞的儿子呢?

既然之前所有人都觉得皇帝对燕棠的好是出于对燕奕宁保家卫国的回报,那么如果燕棠是殉国的忠勇王之子,岂非同样也很在理?

段鸿飞为国丧生,他只有燕棠这唯一的后人,皇帝为了保护他,也为了让他后继有人,所以不让他娶生育艰难的她为妻,难道不比皇帝因为私心而偏宠私生子更加在理?

她又想起皇帝给她的那道密旨。

燕棠如果真不是叶太妃所生,那么他是段鸿飞的遗孤也很有可能。

皇帝有他想要寻找的人,而这个人不管是不是与他有过情份,都与乌剌有些关系。

但是不管怎么说,既然段鸿飞的确无妻室,那么一切的推测都是多余的。

而且无论哪种可能都绕不过去一件事:既然燕棠不是燕奕宁与叶太妃所生,那么皇帝为什么不让他认祖归宗?

还有行宫里秘密生养他的究竟是谁?皇帝为什么不公开他的身世?

所以燕棠的父亲是谁,她倒并不再好奇,因为皇帝和叶太妃很可能有数。

但皇帝要她查的,恐怕是连他自己心里也没底的事情。

……

燕棠下衙回来,依例先去往内宅。

却被告知叶太妃在库房,又拐道去往库房,只见院里或站或坐的许多下人,原来是正在忙着清点大婚时要用的家什摆件。

“这些事让黎容庞辉他们去做就成了,母亲何必亲历亲为?”他看了眼正冒出薄薄细汗来的她说。

“我儿子成亲,我怎么能当甩手掌柜?”叶太妃洗完手,接过帕子说道。又催他:“你去忙你的,这用不着你!”

燕棠见她忙得高兴,也就由着她去了。

折身走出门槛,就见燕湳自对面庑廊里一阵风地跑过去,便又道:“你怎么在这儿?”

燕湳郁闷了:“这是我家,我不在这儿在哪儿?”

燕棠耐着性子说:“你平时不总跟缭缭一块儿吗?”

“这几日没跟。好些日子没跟了。”燕湳走过来,“她也不知道忙什么,大约是忙着出嫁吧,找她都没有时间,她也经常不在家。”

又关心道:“对了,离婚期只有十来日了,我看朝上说要出征的动静蛮大的,你们的吉期会不会受影响?”

燕棠已然吃过定心丸,自然能气定神闲:“这个不必你操心,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第374章 太羞耻了

燕湳觉得他这是新人送入房,媒人撂过墙。

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燕棠又说道:“别成天晃荡了,到时候出征你也跟着我去!”

燕湳:“……”

……

对于萧珩的疑惑,戚缭缭也给不出什么意见,他坚持认为燕棠身世有疑,她也无法左右。

总之她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经知道,也没有想分心去为自己解答多余疑惑的心思——她要成亲了,丈夫是燕棠,目前来说,这件事比较重要。

刚到坊间就看到魏真跟戚子煜的护卫刘容在唠磕,知道是来瞄着她回没回来,好去报燕棠的,她路过打了声招呼,并没有多加停留,直接回了府。

萧珩查到的关于燕棠的这段身世,她还要仔细想想再决定告不告诉。

这不仅是什么坦诚不坦诚的事情了,坦诚是应该的,但她还得考虑到他的心情。

莽莽撞撞地把并不算完整的真相告诉他,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燕棠对燕奕宁的感情那么深,对叶太妃也如是,不管他是谁的孩子,他应该都难以接受。

所以顺其自然吧,如果在查皇帝给她的那道密旨的途中,不需要触碰到这件事情的话。

且,皇帝要查的东西或者人,谁说一定就是跟他的身世有关?

萧珩说他要往下查,这个她同样控制不了。就算她阻止,他也绝不会听从。

只要他不是杀害燕棠的那个人,只要他没有害燕棠的心,别的事情,她目前都并不想深究。

至于他会不会拿燕棠的身世来让燕棠难堪什么的,她倒是能笃定他不会,一则他倒还不屑于这么做,二则即便是他想做,皇帝会答应吗?他不能不考虑后果。

原先还想着可以撇开萧珩,让燕棠搭把手去查许潜,现在许潜不用查了,倒是皇帝给的密旨让人棘手。查的是别的倒罢,查的到就查,查不到她就算了,最多也就是不要升什么官,可若事关燕棠,她就不能随意对待了。

燕棠听说戚缭缭回来了就到了戚家。

进了她院子就见她在墙头一蓬木香花下杵着脑袋呆。

他跨门进来,坐下道:“去过孙家了?”

戚缭缭坐直身,点点头,把经过简单说了,把见过萧珩的事也简单说了。“他说许潜的死背后有些原因,也说了些猜测,但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我觉得并不见得就是真的。”

她简略地这么说道。这些事情不经她本人证实,总不是很想出口。

燕棠望着她:“那他说了究竟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么?”

“这个我还没有弄清楚。回头等我知道了再告诉你。”她道。

燕棠其实根本不怎么在意这个问题,她既这么说了也就绕过去了。

完了他捉住她的手指在指间把玩着:“可惜了,本来以为接下来会有时间陪你,谁知道先前皇上又交了差事给我。”

“什么差事?”

“猜猜?”

“这我哪猜得着?”她摊手。

燕棠就望着她笑了:“皇上让我挂帅。”

她精神立时起来:“要兵了?”

“没那么快,说是等我们大婚后。”

大婚只剩几日,那也很快了。戚缭缭算了算。这么说来,她很快就要着手去查那狼头的事情。

同时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想想怎么最大程度地避免勋贵的伤亡——当然其实没有任何一个主帅会希望手下战将无故牺牲,包括秦蔚,当年他的本意肯定也不想致死这么多战将。

所以打仗的事,只能让燕棠他们来掌控,这种事情上,她也帮不上太多忙。

而她要做的,只能是一些不大方便说出来的事情,比如说不让他遭了黑手暗算,又帮皇帝跑跑腿什么的。

然而她又忽然想到,如果萧珩确定不是杀他的凶手,又会是谁对他下的手呢?

他的死,真的只是场意外吗?

“在想什么?”他问道。

她说道:“这真是个好消息,那我们要庆祝庆祝吗?”

“我约了子煜他们晚上去吃饭,不过因为没下旨,所以还没有说。你去吗?”他摇她的手指头。

戚缭缭抱住搁在石桌上的双臂:“你们都去吗?”

“差不多吧。就平时咱们聚的这些人。”燕棠也坐下来,打量她两眼,伸手把她稍乱的梢捋了下,又道:“去吧,我母亲说成亲前咱们不能见面了,接下来怕是要直到成亲那天才能再见。”

还有好几天呢,这要怎么熬。

……

戚缭缭当然还是跟他们一道去了,席间并没有说到挂帅的事情,但气氛一如既往地好。

戚子煜依旧有些意兴阑珊,但是比起之前几次已经好很多了。毕竟这事都已经木已成舟,他脑筋怎么可能还会拧不过来?

就连仅有的一丝不服气,也像是素日好友之间互损一般的不足为道了。

接下来果然如燕棠所言,这几日沈氏也不让戚缭缭与燕棠碰面了。

婚期临近,每个人都显得又紧张又兴奋。

密旨和身世什么的戚缭缭都暂且不想了。

不过就再也没有她能闲着的时候了,这些天天天刚起床不是被这个嫂子揪着去说为人妻为人媳的行事规矩,就是那个嫂子抓着去把关嫁妆单子。

还有隔三差五就回娘家来抓着她补习闺房知识的她的亲大姐……

说真的,听戚如烟这么一说,她才现这位霸强的永郡王妃私下里对于夫妻之间这些压箱底居然懂得很是不少……

她翻了翻那些小本本,严肃且正经地说:“这也太羞耻了,我不看!”

戚如烟打她:“你不看看,回头吓出哮病来了怎么办?!

“我告诉你,男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说是不碰你,回头盖头一揭,什么心思都来了。

“随云血气方刚,又馋了你那么久,难不成你成了亲还能跟他分房睡?

“总之这是任务,你自己琢磨!”

接着她便硬塞了给她。

……王府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尽管准备做得早,但是有些事必须得到了时候才能安排。

燕棠早已跟衙门告了假,紧锣密鼓地开始张罗。

第375章 坊间盛事

燕湳见着他两只斗大黑眼圈十分担忧:缭缭喜欢美男子,你这样会被她嫌弃的呀。

一句话弄得他很惶恐,叶太妃路过听见了,揪着燕湳胳膊把他拖开,然后交代侍女拿出许多祛黑眼圈药膏给他涂。

但黑眼圈这种东西长起来快,要去掉哪里有那么容易?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万一就有点效果呢?

燕棠委实又激动又紧张,且为了在下属们面前保持端正冷肃的形象,连日里也是煎熬。

但知子莫若母,即便他装得再淡定,叶太妃抽空也还是隐晦地叮嘱他:缭缭身子不好,虽是新婚,也不能太莽撞了,悠着点来。

原本他激动的只是戚缭缭终于要当他的妻子,住进他的房间并终生与他朝夕相处,并没有想到洞房的事上。

回到房里被黎容和魏真抓着彻夜谈了谈心,才总算明白了。

话题太深入,以至于他的耳朵尖儿到翌日还是红的,而好不容易瞧着淡了些的黑眼圈,貌似又变深了。

实在不行就涂点粉吧。黎容最后惆怅地说。

但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催妆之前这日不是得请兄弟们喝酒吃饭?

戚子煜自这夜开始就以各种名目夜夜灌他的酒,一副一定要整得他洞房里成不了事的模样,燕棠因着剩下最后这关没破,且忍了这一遭,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余事不必赘述,很快就到了娶亲这日。

戚缭缭凤冠霞帔,从头到脚喜气洋洋,沈氏她们经过这么多日的过渡,心情已经能放得很开了。

说到底不过就是从这边府里搬到那边府里去住,跟还在身边又有什么太多区别?

更别说她还又多了丈夫疼她,还有什么好失落的?

因此上下欢喜,倒确实连一点什么伤感的气氛都没有。

她换好衣裳出来的时候戚子煜也到她房里转了两圈,过问她该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该拿的又装上了没有,还有又对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又请全福娘子往她头上多插了几只簪子才罢休,并且被娘子和姑娘们给轰了出来。

他走了之后戚子赫戚子卿又进来了,邢小薇看到戚子卿就响亮地唤了声三哥!

戚子卿绷着脸嗯了一声,找了个由子出门去了。

再接着是子湛他们几个小的,小的们该伤感的早就已经伤感过了,这会儿关心的是小姑父明儿与她归宁时准备了多大的见面礼?

他们觉得不要那些虚的,还是直接换成银锞子就行,银锭都不算好,因为肯定会被各自的娘给收回去。

银锞子就不同了,这就是给小孩子们的玩意儿,她们多半不好意思缴收的。

戚子煜里外转了几圈,生怕有哪里出了错漏,等到全都确认了一遍,实在没事儿可干了,估摸着燕家那边也差不多该准备出来了,便就踱着到了坊间。

今儿坊间往来的人尤其多,除了上戚家来的,还有上燕家去的,大多是两家都要跑的,坊间全是人。

站在人群里望了望,他忽然就见前方马车里下来了几个女眷,当中有个穿水蓝色衣裙的瞧着那么熟悉。

蓝明仙到达泰康坊下马车的时候,迎面忽然就来了人打招呼:蓝姑娘?怎么这么巧。

她闻声抬头:戚世子?

蓝明仙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巧的,因为她本来就是到戚家来贺喜的。

不过既然他是戚子煜,那就算了,上次他姑姑文定他都丧成那样,今儿她出嫁,他还能笑成朵花儿似的来跟她打招呼,其实已经算很好了吧?

本来他以为他是要长嘘短叹借酒消愁或者又拖着她唠唠叨叨说上好一阵呢。

先与母亲和姐妹们进门跟沈氏及戚如烟等见过礼,少不得也要去新娘子屋里添添妆。

出来后却又在门槛下遇见他。

戚子煜满面春风说道:没想到跟蓝姑娘这么有缘,不如我请你去天井里吃杯茶吧?

蓝明仙: